他们的路

　　我又见到了她。
　　确切地说，见到了一个很像她的人。
　　急匆匆地走进教学楼，正是上课的时间，不远处有保洁在奋力地拖地板，如此卖力，我看得见脚下的倒影清晰可见，却又在这寂静大堂里因自己不可避免的铿铿脚步声而隐隐觉出怪异。一个人的路。
　　走过几间教室，随意瞥了几眼，马哲或者政经的絮絮也让我能想象里面酣睡成一片的壮丽景观，另一边有很卖力的小个子老师跳上跳下倾力板书，大动作手势，大概是概率论，那脸孔熟悉得很。我看到自己笔直的侧影出现在大理石墙壁上，恍惚之间，想起很久以前她皱着眉头跟我说，人生，并不是只一直往前看的。
　　说起来，我的匆匆实在有些不合时宜，本系的课被我逃掉不少，却不会有班导或者任课老师找我麻烦，想当然，读着经管这样鸡肋的专业，做好万全笔记不如出去实干。之前他们以为我只是在J氏实习还夸我有头脑知上进，后来真相拆穿，他们当然不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也自然更不会管我的出勤率，反正几份奖学金也是取自J氏，我也无需四面讨好去拿自己家的赞助。
　　说到底，从郊外的厂区飚过去不过是为了赶现代诗歌的课，或者说，只是为了想和阿一厮混一会。他医学院那边的课程渐多，我们相聚的时间便渐少。
　　我在门边停了片刻，因为发现教室里面的座位格局与往日有些差别，那稀疏的圆环让我生了些踌躇，幸而不久便发现那小子面朝着门，做出一脸深沉凝重的样子，我暗笑，这家伙快赶上老师的水平了。
　　教现代诗歌的教授，是个很有意思的小中年，为那名声在外的几本诗集，常常会有人慕名而来。他平常总是做一副忧郁状，仿佛通晓女人的天性便是喜欢这个调调。但偶尔也会讲得兴致勃勃，激情迸发，为燃烧体内余数不多的青春热血。还有某些时候呢，他终究还是会露出男人的本性，选课的虽是小众，文学女青年们却总还是一抓一大把，来来去去之间，也有不少模样可人的。
　　我和阿一同选了此课，一半是因传言沸沸而想过来见识下什么叫做高手级的YY，至于另一半，在我，许我根子里真是个流氓文学爱好者，阿一的理由却是为了观测这些情啊爱啊理想之类的大脑回路化学反应现场。
　　此时的教室里，阿一是一脸高深莫测，老师的脸上混着二十年陈酿的青春激情和一丁点儿的神秘，两人目光却是一个方向，朝向中间的那个人，又何止是他们，我这才发现里面所有的目光都集于那中央，我有些迷惑，好一会，脑子里才接受到那词句。。。。
　　“。。。。。。
　　画下一个最年轻的
　　没有痛苦的爱情
　　。。。。。。
　　她永远看着我
　　永远，看着
　　决不会突然掉过头去。”
　　很干净的女声，却没有掩埋诗中的伤感味道。说到底，朗读这事儿也没有什么技巧，不同于背诵这种熟能生巧，现场朗读，那语气的抑扬顿挫或许可以练，但里面的感情却不是读书百遍其义自现的。这人无疑是个中好手，天生的感悟者。
　　可是，这首诗，为什么是这首呢，我还依稀记得题目，是那个任性的诗人所写的《任性的孩子》。很久以前，我听过另一个人读过，那时候我压根不知道那个名噪一时的诗人，更遑论他一首不太有名的诗。可是，那天，那个人的背影隐没在阳光里，熠熠发光，我还记得她的微笑融进飘满尘埃的光线里，稍作扰动后便渐渐沉定，如此之淡，却不可磨灭。
　　铃声扰乱了思绪，人潮涌出，而我逆行，看到阿一被隐没在后边，我试图招手示意却得不到回应，好不容易走近，才发觉他仍旧面色凝重，我拍拍他，他霍地抬头，一霎那间，神情惊诧，“你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啊？”语气急迫，并不像平日沉稳镇定的他。
　　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因为遇到你，希柔。
　　我只是模糊地追忆，因为那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让我想起了你。我其实很想看清那人的样子，想知道念出那些词句的人跟记忆中的你有无任何相似之处。可是，我却没有左顾右盼，而是笔直地看向前，那里有我坚定的朋友，没有你给我的疑惑。
　　我们长大已久，却仍旧无法逃脱。他知道我不能见你，对我来说，那么多理由之中，哪一个更真切呢，是内疚，是少年意气，是害怕，还是仅仅只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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