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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回
天地间瞬息而变,仿佛五百年只是弹指一挥间,塑乔望着山下茫茫一片,原本的激动和欣喜全都被这片苍茫挥散。
此时凡界的人们正伴着起伏均匀的呼吸沉醉在梦乡里,四周显出一片死寂,浓黑的夜空中天际云遮雾掩一弯朦胧月牙,月光在郁郁的大地上行走,没有人注意到山边的白影。塑乔显得很孤单。她试图想起前生的一切,可一切都如同空白,朦胧中仿佛有过那么一个人,却又看不清真实,隐隐约约,从来都是隐隐约约。
塑乔还记得在三生石上空留那混沌,连阎王最终都无奈的摇摇头……
“于这个世间来说,我算是什么呢?”
塑乔习惯性的蜷缩在一片墓地边上,墨黑的指甲一点一点挠着地上的土,一双猩红的瞳孔射出慎人的光。这片墓地显得有些破旧,孤伶伶的撒在旷野中,偶有乌鸦盘旋于空,发出凄凄惨惨的哀转。
“老兄,借你点地方休息啊~”塑乔对着一个不起眼的墓碑挑了挑眉,“希望你在轮回的时候能比我好点……”
轮回……是个让塑乔伤心的词。
起初塑乔不愿意走过三生石轮回,那其中的原因连她自己都忘了,似冥冥中有人在召唤,她躲了很久终是逃脱了投胎。
只是五百年过去,她也生出了墨黑的指甲,长出一双嗜血的双眼。像人们惊悚的厉鬼,走到哪都带着周身的腐朽死气。
她飘在奈何桥边等了五百年,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忘了要等谁……
塑乔告诉阎王她要离开阴界,因为她厌倦了。
阎王说,这个世间有它的规律,亦不可能让鬼漂浮凡间仙界,鬼就是鬼,鬼只能走奈何桥投胎,从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塑乔想了想,既然已经没有了宿愿,投胎也未必不是好事。她第一次走上了奈何桥。望着两边开满了曼陀罗花惊叹鬼投胎前还能睁眼看看这等美丽的花,只一瞬,脑中浮了些清晰的剪影,一个青袍的男子背对着她俯身料理每一朵曼陀罗,耳边不知何时回旋“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旁可奈何?”
这是前世遗留的梦?亦或者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在等?
塑乔第一次对着三生石,混化的石面翻涌滚动,每一个投胎之前的人都有机会看看自己的前世转生,然后投胎再来,过了奈何桥的人是不会再有机会回头。塑乔不想去想今生那个让她头痛的青色背影,亦不想再看自己的前世,只待映出了转生便去投胎,过往有何?若真的是他许了约定在等,又何苦让自己等上五百年。
可是三生石停住了……
阎王莫叹着,“你走吧,我放你离开阴界……”
“可我的来生呢?”
阎王眼神有些奇怪的看着塑乔,话语中似藏了些不愿透露,“瞧见没有,你是没有来生的,所以我不能让你投胎,这也是世间的规律,否则六界众生会制乱,你还是离开吧。”
“哎!死板的糟老头,谁给世间定了那么多破规矩,不让鬼生又不让鬼亡,让鬼怎么混啊!那你为何白白扣押了我五百年!!”
阎王有些无奈,摊手耸肩摇头说道,“那你去问仙界的神呗~~再说,我不让你离开,可是不代表你自己不能离开,阴界没有约束任何鬼的飘散,是你自己在这呆了五百年不走的……”
“我@#¥%……”
天边微微露些鱼肚白的时候,塑乔渐入沉睡,她混在凡界几天了,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白天就蜷缩在墓地里沉睡,到了晚上就去游荡。她开始懊悔没有看眼前世,也好去找找那个让她等了那么久的人,不过是情情爱爱,生的时候如命般珍贵,可死了也就学会释然,塑乔经历过太多的分离,每一个哭天喊地不愿投胎的鬼,最终不过再次卷入前世留下的缘中,好像人人都被仙界的红线定了一样,这一生便是永恒。
既是永恒,那自己若一直飘荡下去,是不是那个人也就永远孤身呢?
“或许神仙能作答。”
仙界又称云浮国,进出把守着南天门,仙气缭绕,环着四周洁白的通天柱,天兵一脸严肃的值守。
混过南天门对塑乔来说还是轻而易举的,否则就对不起五百年在阴界的“胡闹”。不过仙界的阳光仿佛带着灵性能淌出火来,总是照的身上一阵一阵灼热的刺痛,比凡界来说真是神仙的不同凡响。每到白天就成了塑乔最头疼的时候,她寻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而仙界的墓地又岂是她能随便遇到,一连几日,每当艳阳升起的时候,塑乔就东躲西藏,寻些山洞湖底,一憋就是一整天……
“还让不让鬼活了,真是气死鬼了……”塑乔误打误撞看见眼前茂密丛生的树林便想也没想冲了过去,嘴边还在抱怨毒辣的阳光。
天阙山是仙界的一座灵山,林方三百里,草木葱郁,山中草木皆有灵,百年以上者幻化实形。
此时塑乔正躲在一棵大树后的阴影下,一手扶着树干,不时喘着粗气,额间隐隐渗出细细的汗珠,锆白的绉纱衣呼呼灌着风飘起,只怪这该死的烈日当空,原本阴霾转瞬就这样晴空万里。
刚才急促的狂奔定是引来不少惊动,虽然早已掩饰了身上的阴气。眼下好不容易躲过日照,终能感受到林间徐徐而来的小风,一阵蕴静生凉,塑乔渐渐有些困倦,沉重的眼皮合上没多久,却突然被左肩一阵灼烧的刺痛惊醒
“啊!!! 天杀的,这树怎么还会动啊!!!”
此时的塑乔还没注意到自己的样子已经渐渐改变,只是焦急的随着树干的迁移躲避当头猛烈的阳光,原本整齐的发丝越发纤长,垂到脚边,皮肤显现出非同寻常的白,像是天边的云一般,没有一点血色,瞳仁合着嘴唇变得鲜血一般的殷红……
“喂,你别跑啊,你这个老怪物,你给我躲躲啊!!!晒死了晒死了!!”
塑乔狼狈的跑着,或者说狼狈的飘着……而眼下的这棵树像是见了仇人一样,偏偏不肯留一丝阴凉,树叶沙沙哗啦出阵阵响声,周围噗噗飞起许多鸟兽,“我告诉你啊,别小瞧鬼奶奶我,你最好识相一点,不然等天黑有你好日子!!”
“什么人!”
塑乔突然听见一声男子浸透着浑厚力量的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不慎泄了阴气,瞬间便恢复适才的样子,周围的植被即可变得平静如常,塑乔暗骂了句,蹙眉暗想,不知来着何人。
丛林里传来的簌簌声越来越近,空气变得狰狞,除了脚步再无任何声响,直到萧臻完完全全出现在塑乔面前。
萧臻先是一怔,眼前的女子瞪着圆圆的眼睛,一脸单纯,曳地的白纱裹着身子,浓密乌亮的黑发越发衬得皮肤白皙如雪。随后斜睨塑乔,一脸冷冰的不屑问道:“你是阴界的?这儿是你随便能来的吗?快速离开!!”
“喂,你哪只眼睛看见鬼奶奶是阴界的!!”塑乔在说完的瞬间立马掩唇,只懊悔自己的口无遮拦。瞥了眼萧臻一脸轻蔑,塑乔转着眼珠,撇撇嘴说道,“那,你是仙界的吧,我有点事,找你们头儿,带我去见他,我问完就走。”
“放肆!仙界岂容你这孤魂野鬼随意闯!”
“你说话好听点!你才是孤魂野鬼!!”塑乔最听不得这种孤魂野鬼的称号,“看清楚,鬼奶奶不是野鬼!!”
“吵完了吗?吵完了就走。我谅你一介女流便暂且不将你处置,你休要得寸进尺!你还不速速回阴间投胎!!”萧臻拂袖欲走,却无奈扯了扯衣袖。
塑乔嘟起嘴,拉着萧臻衣角摇了摇,“别这样嘛,我也没地方去了,我真的有事……”
剩下的话塑乔没有机会再说出口,等定睛站定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南天门口了。身边还有一个伟岸的冷冰的男人。南天门的天兵齐刷刷的冲着塑乔身后拱手道:“恭迎司法天神!!”
“不送了,别再让我发现。”萧臻说完就转身消失。那种傲然天地间的霸气,仿佛还凝留在周围。
周围的天兵继而又齐刷刷的说道:“恭送司法天神!!”而后却没有人再理会塑乔。
缭绕的仙气飘渺在身边,塑乔空荡的心室开始在一点点抽,眼角不知何时已悄悄滑下一滴晶莹透明的眼泪,滑到嘴角的时候,尝到了淡淡的咸。萧臻转身的背影仿佛还在眼前,顷刻间似在一点点添补幻境中的画面,那个青衣的男子几欲转身走来,塑乔想走近,可是四周都是浓雾,他明明站在那里,可又觉得很遥远,仿佛打心底便明白,塑乔徘徊在雾中,无论如何都走不近他,只留下欢声笑语,呢喃的温存像是环绕在身边。
“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旁可奈何?我若离去,你可愿在奈何桥旁等我?”
不远处的氤氲中,隐藏着萧臻悲痛的神情,一同望着塑乔脸上的晶莹,霞光转而一片华丽的炫彩。塑乔忍不住的难过,扯得心底撕裂一般的痛,那画面不知是真是假恍惚眼前,那声音越是环绕越是脑海一片空白头晕目眩,绝望瞬间涌上,直到眼底全黑失去知觉。
醒来的时候塑乔是躺在一个宽大晶莹的玉床上,褶皱下的被单还闪着光,再往外瞧去,才明白所谓的琼楼玉宇,白玉大柱顶在云端望不到尽头。
塑乔曾经无数次梦到过那个背影,并且试图看清那个人的脸,她不记得那是谁,也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的梦,但每次醒来都只有惆怅,而后便再也不愿去想起,直到今天看到萧臻的转身。
塑乔噔的坐起,柔软如云般的羽被哗啦滑到地上,难道他就是那个人?
不可能不可能,他明明是司法天神了,仙界能混到如此,若非个几千年浑厚的修为又岂能登峰,自己不过枉顾了五百年而已,他如论如何不会是,只怕是自己思得太久,看到个男人便觉得是,大抵如此吧。
塑乔起身才发现,萧臻一直在不远处静静的坐着,深思浑然忘我,那一张冷峻的脸棱角分明有秩,剑眉横斜浓黑却挂着一丝温和,斜斜射进氤氲仙气的阳光透过他的背影,好似散发着一层光辉一样,深邃的眼底洞察不清深度,幽黑的瞳仁散发出摄人的魄力,塑乔差点再次幻梦,却无比清醒,分明是熟知的感觉,却如何都想不起来,心中暗念,没事长那么漂亮作甚!祸患!而后踱步定身现在他面前,让萧臻吓了一跳,“你醒了?”
“我若不醒,难道在梦游吗?”塑乔想起之前他那般冷酷凶恶,便随口顶了回去,神仙也不过如此,说话也会没有逻辑……
萧臻倏地笑了,让塑乔很是诧异,可想起天阙山怒意蒸腾的脸,哪怕他再面带和善,依旧没有让塑乔放下警惕,萧臻扶额起身,“醒了我就送你去南天门,可别在回来。”
塑乔一听很不爽,抬眼一凝眉,“你除了要赶我走就是赶我走,就不能好好说句话吗?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
“这里不是你能呆的地方,你在南天门晕了过去,我只能带你来。”萧臻眼中笑意不减,未等塑乔反应,复又启唇道,“你可知道你是谁?”
不可置否,他的语气虽低柔婉转,可是隐约之间却总有一种凛然的威势,令塑乔心神为之一慑,“三生石时忘了看,前世好像是……”塑乔一脸挣扎却总也想不起来,“我忘了。”
萧臻先是微愣,片刻,眸中淡淡浮起一丝疑虑,“怎么不去投胎,流反人间会惹来多少祸患?”
“我又没有害人。”塑乔瞪了眼萧臻,想起自己没去投胎的缘由顿而语塞,不在说话。
四周陷入死寂,萧臻很想问她,你是夕儿吗。塑乔亦想问,我梦中不忘的那抹背影,是你吗?但话流到嘴边却都被吞了回去,塑乔抬头,发现不知何时面前的花盆里竟开出曼陀罗,像极了奈何桥边的那一大片。萧臻心中亦是莫名的轻颤,那盆从未有过任何生长迹象的花竟然此刻绽放,彼此应着花相隔,那一刻塑乔的脸明明就是夕儿。塑乔轻轻用手拨弄叶子,娇艳灵动似能透出水,却又妖冶得很不衬这仙境,每动一下都像是一个女子扭动曼妙的腰身婀娜多姿。
“我若在奈何桥等不及你,便在苦海边种满曼陀罗可好?你见了便能想起我。”
耳边不知为何回旋这句清晰深刻,塑乔顿时浑身战栗,如惊天霹雳打在自己身上,惊得毛发全都竖着,瞪大了眼睛猛的退后很多很多望着萧臻,真实又虚幻,分不清这话到底是脑海中的人还是萧臻所说。再也掩不住腐朽的气息环在塑乔身子蔓延开来,眸子哗哗涌出猩红的血泪,滴答滴答顺着脖颈侵染大片衣襟,似一朵朵曼陀罗花的形状,只觉千万只虫蚁吞噬啃咬,止不住的疼痛蔓延。
“啊——”
塑乔再次彻彻底底昏厥在萧臻面前。
沐烟冲着萧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却是随手掐断曼陀罗叶子,晃悠身姿往楼阁外走去。萧臻随即跟了上来,一前一后不远不近。
“怎么办?”竟是异口同声。萧臻看着沐烟,沐烟也同样看着他。只是沐烟的表情有些玩味,嗔笑着打破尴尬,“你竟问我怎么办?她撑不了多少时候,等她烟消云散吧……”沐烟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朵云飘散,可每个字落在萧臻心里却如刀搅一般。
“你也不属仙界,为何你安然无恙来去自如?她却变得如此。”
沐烟瞥了眼,面带几分正色,“众生六界,神,仙,妖,魔,人,鬼。冥界集齐所有的鬼,便是轮回的终止起始之处,混化其他五界浮生之怨气,是极阴之地,鬼于五界,是唯一没有真身护体的,就如同你我的元神,只能存于冥界,见光即灭。她躲在人间还好,可仙界灵气无处不在,存活一日便无形中在消耗她的精气,过不了多久,她的神元就被仙界的灵气吸食殆尽,渐渐消失。想来,她能在云浮国撑下那么多日,也算不易。”沐烟说完,端凝萧臻的脸色变化异常,越发惆怅,一副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沐烟有些无奈了,讷讷道,“你……你在想什么?萧臻,你私下凡间的那份回忆被封锁在千佛塔,你若开启,天界会马上会知晓,况且就算你开了也不见得能救她,你不会想去……”
萧臻有些执着打断了沐烟的话,“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她?你上通各类岐黄邪术。”
“不是我不想救,若你们有缘也就罢了,可月老那里没有任何你与她前世的记录,你位列天界千年,更不可能开始一段姻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沐烟声音越发支吾,“这……是段……孽缘,莫因为她失了天神……命里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看沐烟再无开口之意,萧臻似没有听到沐烟的劝诫,继续自说自话,“凡无善终,均为孽缘,可也有梁山伯与祝英台,雷锋塔下的白蛇念念不忘许仙,她应是夕儿没错了,既然相识,我怎能看她永远消散。我想开启回忆,不过是想知道曾经与她说了什么,为何她执执不肯转世?”
沐烟眉眼一抬,轻飘飘开口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你就不怕想起那些,再复卷入其中?”说完,竟是沐烟讪讪一笑,只怕萧臻心中早有此念。
塑乔依旧在五彩床静静躺着,脸上没有任何神色,只是周身多了一圈淡紫的光如一层纱蒙罩。萧臻坐在一旁注视着她,嘴里自言自语,“寻不到你的来世与前生,我位列仙界上千年,也不认得那些被贬下了凡间的仙子,你我何时来的缘?”
“早知道三生石就瞧一眼了。”塑乔说完,萧臻险些吓到地上。
“可好些?”
塑乔想起身,却发现浑身无力,只能怔怔看着萧臻,连摇头都没有劲,“不好,很不舒服。”往旁边望了望,倏地眸子紧锁萧臻的脸问道,“我总是能瞧见一个青色的背影,可到了眼前就是看不清,他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梦里能听见,平日也能听见,他说会在奈何桥旁等着,他说会在苦海旁种满曼陀罗,那个人,是你吗?”
“……”萧臻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其实他不过是知道曾与塑乔认得,可如何相识,如何相知,脑海里同样是空白的,他不好说自己便是那人,只犹豫的摇了摇头,“不是,我是司法天神,怎会下凡,云浮国灵气太重,你没有真身护体,先在这里静静养着,我想法子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塑乔有些失望,闭了眼静静养神,才觉得自己出了尚存的意识已然如同死了一般,她再想问时,萧臻早已不在。
人世间秋风萧瑟,枫叶浸染大地,千佛塔如擎天柱一般顶着这片蓝天,冷暖便也如此,更替着时光,几多欢笑瞬息泯灭,改不了那生老病死过往轮回。萧臻手里的竹简卷得完完整整,被一条细小而精致的丝带系住,几次犹豫,几次想扯开。
“夕儿,我原以为你早已轮回千百次,便再也没去查,亦封了所有往事,为何你会出现在云浮国,为何你依旧是鬼?”萧臻心中暗想,眉间亦是划过一丝怅惆。
沐烟临走时对着萧臻唇畔缓缓勾起,合着那张媚艳绝世的脸,“鬼以人间阳气补阴以助神元修形,司法天神,你做的到吗?”略略听来,这话中满是引诱,仔细一品,却也含着嘲讽,“萧臻,你若真想如此,可别忘了叫上我,也好瞧瞧天神如何血染人间。”
“夕儿,我要不要捡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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