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知不知

　　暮春时节的西旧镇，绿意正浓。南风软软携一丝潮气，自遥远的海上腾涌而来。
　　甄家的大宅枕了四月的和风，落在北镜山下。黑瓦白墙围出的一方高院，不骄不躁，安然静好，像极了闺阁之中春乏困睡的女子。自入春以来，甄家两扇黑漆乌亮的大门便一直是紧紧相扣，衔了门环的兽首虽被擦得锃亮却也敛漠不语，若不是偶见几个清扫门庭的下人，初到西旧镇上的人大概都会以为甄家悄然迁去了别处。
　　镇上的老人见怪不怪。他们年岁很大，日头好的时候，总能看见他们靠在甄家大院的外墙上，像乞丐一样晒太阳。老人们在墙角上磕着烟锅头，没头没尾地说西旧镇的老故事，从同治朝一直讲到小皇帝退位绞辫子。他们常说，甄家藏了个花神，所以能种出天下最香最诱人的花，他们说，那种花叫英雄花，四月开花五月结果，六七月份就成了能杀死英雄的神花。
　　他们的声音怀着某种虔诚似的静下来，四周凝滞如玉。老人们的眼神攀着甄家的高墙一直掠过天庭，好似看见了甄家大院源源逸散的香气。那样的香，挤在午后潮湿的空气里，愈发沁人心脾，像是要穿进骨子里一样。
　　绵玉此时正随了爷爷在园子里晒太阳，原本是静逸的光景，可花的香气却像长了手臂似的，有一下没一下总在她鬓上拂过去。她看爷爷闭着眼睛，以为是睡着了，便悄声挨近花坛，欢喜地攀住一枝，放在鼻尖轻嗅。甄家老太爷原是佯装睡着，看见绵玉跑到花坛跟前，忙从摇椅上端起身子，手里的烟袋杆往前一伸，不紧不慢轻轻打在绵玉的手上，“小玉，不要靠那么近。”
　　绵玉攀着花枝不放手，“我偏不，它又不咬人。”
　　老太爷笑着摇摇头，他把烟杆收回来握在手里，“它是不咬人，可它能让大英雄折腰，能让这世上所有男子低下高贵的头。”
　　“阿爷你骗人。”绵玉嘴上仍是倔强，可心里却怕了。从她记事起，甄家园子里的这些花就在开开落落，她来园子里的次数虽不多，但知道爷爷把这些花看得极其重。爷爷从不让外人进园子，不许人随便碰那些花，甚至不许下人私下提园子的事情。她想，这些花一定是有什么巫蛊邪术，否则怎么能让当过大都统的爷爷都顾虑成这样。“阿爷，你说，哪有花能降人的道理呢？”绵玉松了手，花头在风里摆几下便止住不动了。
　　老太爷不答她，只把白玉烟嘴含进嘴里，又往烟锅里填了上等的烟丝。绵玉见了知道她爷爷的烟瘾又上来了，便擦一根洋火，用手罩住举到跟前去。烟草是老早用暗火燥好的，极容易燃着。老太爷吸着烟，烟锅头里忽明忽暗，“这花，偏是看得赏得要不得，莫说是降人，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来了，也给他拿下！”
　　绵玉被爷爷逗得咯咯笑。她伏在榕树下的红木小榻上，用纨扇遮着脸，突然轻声问，“阿爷，我阿爹和我娘是不是就是给它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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