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国的莫里亚蒂-福莫]欲擒故纵

作者:青鸫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第 2 章


      **

      这趟前往瑞士的旅途漫长而又乏味,夏洛克有时候会在船舱里翻来倒去地察看那张明信片,看有没有别的在纸张上的特殊处理,试图发现更多威廉留下的线索,有时候会跑上去甲板盯着翱翔的海鸥抽几口闷烟,时间长了,他开始翻阅起华生留给他的那本《最后一案》——在小说里他被描述成了伦敦最杰出的法律守护者侦探,侦破了一起起案件,而当代最危险的罪犯——邪恶的莫里亚蒂教授,最后也在与他的殊死搏斗中,永远葬身在了激流飞湍,漩涡横生的莱辛巴赫瀑布。

      ——莱辛巴赫瀑布

      也正好巧合是他这次旅途的目的地。

      夏洛克这段时间也不是没做过噩梦,他梦见那天黎明自己与威廉落入泰晤士河以后,没有陷入昏迷反而是自己游了上岸,在岸上他看见了威廉,但威廉却像是抗拒与夏洛克当面对峙,一撞上视线就转头跑路,他一路追着逃跑的威廉,好不容易才在一条小巷里把人给堵住。在梦里他的情绪被威廉惹得失控狂躁,他用劲将威廉的肩膀按在了墙壁上,还没来得及将喉咙里怄气的训斥喊出来,就被威廉冰冷冷的眼神堵了回去。

      ——‘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我给你留下信息和谜题,只是想告诉你我现在还活着。’

      ——‘你凭什么认为我是为了让你过来找到我。’

      威廉一字一句淡漠地告诫他。

      ……或许,确实就如梦中的威廉所言,从头到尾这短短的几条讯息都没有直接告诉过夏洛克希望能够找到自己,更多的时候是夏洛克的一厢情愿。

      在他出发之前,去找麦考夫商量的时候,兄长眉头紧蹙地看着他,三番四次确认了夏洛克确实想冒然去瑞士寻找威廉的意愿,接着,麦考夫就严肃地向他提了一句,夏洛克真的确定现在的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在计划成功,而且获得自由以后,还想要见到他吗。

      夏洛克抿紧了嘴,心里也没把握,但还是说,“但我希望我能够再次‘逮捕’到他。”

      麦考夫盯了他许久,不说话,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允许你这次去瑞士,也会提供相应的资金给你。但这也需要支付一定的代价,你希望帮我去瑞士办事……曼苏尔伯爵在犯罪卿大清洗前,已经被我们调查出有贪污受贿的嫌疑,然而,所得赃物已经在之前被卖出到了国外,最近我们收到消息说它有可能在瑞士被拍卖,你的任务就是去调查清楚这是什么,并且将完好无损它带回大英帝国。”

      “你这次去瑞士是替大英政府办事的,女王那边我也会用这个理解搪塞过去的。”麦考夫的嘴角微乎其微地弯了下,他特地找了个好下的台阶给夏洛克,“你就去吧。”

      “……你就去吧?”他从几个星期前的回忆里醒来,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麦考夫对他说的话。

      海风捎上了淡淡的咸腥迎着夏洛克吹来,他的眼睛有些干得发涩,事实上他确实心里没底,找到威廉以后,他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完全没有思考过这些事情,只是靠着一股脑儿的热血就冲去瑞士了。他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毕竟当时在伦敦塔桥为了救威廉而选择一起跳下去时,他也只有五成的把握罢了,而正是这种在心底里油然而生,却又不可名状的复杂感情和冲动,让他在游轮和列车上贸然与威廉搭话,后来还甚至跑去威廉授课的杜伦大学找人聊天……也正是这份冲动让他渐渐对‘犯罪卿’这个谜题变得执着疯狂。

      Catchme if you can, Mr. Holmes.

      但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和犯罪卿立场相对的名侦探了,而威廉也完成了他身为‘犯罪卿’的使命。

      ——可这份冲动和难以言喻的感情,却仍然一直驱使着他。

      他想要不顾一切抓住那个人。

      **

      夏洛克结束了英国往法国的海路,入境欧洲以后,便直接马不停蹄地转乘火车从陆路上赶到了瑞士,经过一番折腾才达到迈林根阿尔卑斯山附近的小镇上暂作休息。威廉给的线索也从这里彻底中断了,他身上穿着的这件黑斗篷还是委托杰克偷偷从莫里亚蒂家取来的,上头的血迹早就被清洗干净,但好歹也算是威廉留下的线索,他就直接‘厚颜无耻’一同带走了,他把包里的《最后一案》拿了出来,直接翻到了夹着书签的最终章——不远的天际边是连绵的山脉,云层浮在它们顶端,点缀着层层的积雪,但他也无心观光了,就坐在小镇中心的喷泉边彻底束手无策打量了一番地图,毫无头绪接下来的一步应该怎么走。他坐久了,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夹在唇缝的烟也烧尽了,这时候连夜路途的疲惫和饥饿才彻底向他袭来,也该是找个饭馆稍微填饱一下肚子了。

      “一份烤土豆饼和一杯啤酒。”

      他随便就找了一家店进去,这个时间小饭馆里的人还寥寥无几,就几个年纪较大的老年人围在一桌侃侃而谈最近这个镇上的一些八卦闲聊,也不对这个打扮显眼的外地人有什么兴趣,本来嗓门就大,结果聊到正着迷的地方就彻底不管旁人了,声音越来越大,连坐在角落那边的夏洛克也能将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听说施密特夫人成吸血鬼了?”

      “那可不是嘛!住在我隔壁的莉莉在她家做女佣,给我说她可是亲眼见到了施密特夫人大半夜在吸小儿子的血!”

      “说起来,我好像还听说过去她家的女佣人没过多久都会得病……好像,好像就是都得的什么贫血,搞不好就是施密特夫人趁着半夜她们睡着时,去吸血呢。”

      “不是说自从娶了她入门以后,那附近老闹鬼嘛。毕竟也是克死了好几任丈夫的女人……”

      “唉,都把那个疯女人锁在屋里了,神父好像前阵子才过来驱邪。”

      ……一群蠢货,这年头哪有什么吸血鬼。

      ……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吸血鬼,那位女士也不可能主动去吸血,所以应该是有什么别的理由让她这么做了,但同时碍于别的理由,又使她不愿意去承认自己‘吸血’的真相。

      夏洛克正准备听这群人还能胡扯到什么程度,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在稍微信息多一些时插手解决,突然话锋一转。

      “你们别添油加醋扯得这么神乎了。”店老板插嘴道,“那件事不早就被那个外地人解决了吗?”

      “施密特夫人重婚带过来的小儿子养了条有毒的蛇,结果半夜溜出来就把丈夫的女儿给咬了,她看到后就冲过去把伤口里的毒吸出来吐掉,刚好被人撞见才误以为是吸血鬼。”

      “那她为啥不解释啊?”

      “还不是因为她嫁过来前也没啥钱,她和那个儿子在那个家里都卑微得很,毕竟是她儿子那条蛇惹的祸,她怕丈夫惩罚赶她们出家门呗,所以问了就什么也不敢说,想替儿子承担责任,但结果越传越离谱,得多亏那个外地人解决,不然都不知怎么收场好了,施密特先生看在这件事只是个意外的份上,也没追究了。”

      ……外地人?

      这个突然出现的第三者挑起了夏洛克的兴趣。

      “说起那个外地人,我可得感激他咧,要不是他给药店开了个新的止咳药配方,效果好,价格又便宜,我老婆这阵子恐怕都熬不过来了。”

      “他还教我家傻儿子怎么情书……我家那查理不是一直挺喜欢莉莎的嘛,结果他一上来就给人姑娘表白结婚,把莉莎吓跑了。他跑去问那个外地人怎么解决,对方说考虑到姑娘较羞涩的性格,应该写情书才对,然后还手把手教我儿子怎么写。”

      “话说,你们不觉得那个外地人礼仪端庄得就像个贵族吗?看起来气质都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

      “确实,我们这儿那个特有钱的昆汀先生还主动邀请外地人去自己家了。而且,他不是每次有来客都会炫耀自己家里那副澳大利亚民俗风景画的吗?前阵子好像被人鉴定成假货了,据说也是那外地人干的,听别人说,他盯着背景星空的北斗星,还借了纸笔现场算角度,说南半球根本是看不到这样有北斗星的星空。”

      这个外地人的侧写在夏洛克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勾勒出的面容和他要寻找的人逐渐重合在一起——

      “你们说这个外地人,他一般在哪里?!”他匆匆就跑到那桌的跟前,直接就插话询问。

      老爷子们明显是被这个来势汹汹的年轻人给吓愣住了,一时半会儿吱不出几个字,许久才接话道,“……他,他一般都在酒馆看书。”

      “哪家?!”

      “B……Bar Euler。”

      **

      夏洛克也没管烤土豆饼没端上,豪爽地放了一张大钞,说不用找,就直接跑了出去寻找那家酒馆。

      ——要说什么。

      ——要做什么。

      那瞬间这些困扰了他几个月的问题都被抛之脑后,那些镇民们所说的‘外地人’也只能是威廉了,喜悦的心情冲昏了他的头脑,夏洛克想早一点见到威廉,他终于把威廉留下的一个个棘手的谜题给解开了,他也想试探威廉是否真的想见到自己,对这场未知的较量的期待,早就越过了他先前的纠结。

      他的脚步在Bar Euler前停了下来,平顺了自己的呼吸。

      接着,门被推开了。

      挂在门上的铃铛晃动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午后的酒馆自然比不上晚上热闹,闲暇安静得很,几缕暖黄的阳光的酒调也很淡,从橱窗玻璃悄然斜斜地照射了进来,一滴滴地从香槟色的发梢滴落下来——夏洛克推门而进以后,一眼就看到了魂牵梦萦之人,对方也明显注意到了自己的到来,但却仍低头沉默着翻了一页书,夏洛克按捺住了冲上头的兴奋,装作泰然自若的样子坐上吧台,顺口点了杯苏格兰威士忌。老板也停下了擦盘子,说:“客人,既然都来到这儿了,就试试樱桃白兰地吧”

      “这是个乡下的地方,想必不是工作。”

      “……你是为了追恋人才跑来这里的吗?”老板见他是一幅旅行者的打扮,心里油然就对这个陌生的旅行者很感兴趣,又瞧了瞧眼他的手提包,便打趣地开口道。

      “不,我在找朋友”

      “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让我想想,是个抬头看螺旋楼梯时,会确认黄金比例的那种家伙。”

      他侧过头看着坐在不远的的威廉,眼神和笑容都充满了进攻性。

      “给那位先生一杯苏格兰威士忌,账单记我头上。”夏洛克打了个响指,屈指敲了敲吧台桌面。

      “Would you like to catch me back?”威廉接过了夏洛克点的酒,低声讪笑道。

      “Why do you think so?”

      威廉仍然漫不经心地又翻了一页书,说:“那您对我这次这次出的谜题还满意吗,夏洛克?”

      “当然满意。”夏洛克腹诽回答道,肚子里的气还没消完,然后又在心里头不满地默默补了句‘一声不吭就玩消失,接着又只留几条信息给我,折腾了快两个月,满意才怪’。

      “非常满意。”他故作阴阳怪气又重复了一遍。

      “那既然你已经将所有谜题解开了,你这趟旅途的目的也完成了。”

      或许是前几个月连续被威廉出的谜题故意戏弄,甚至还有一段时间里夏洛克还为了他的‘死’,变得颓废不起的原因,况且再加上威廉现在看起来一脸满不在乎,夏洛克起了一丝坏心思,也正好许久没和威廉较量一番了,就故意赌气说,“那可不行,我主要可是接了大英政府的任务才来瑞士的。”

      威廉正准备翻书,听到夏洛克的这句话后,捏着页角的手明显不悦地顿了顿。

      夏洛克的余光注意到威廉一瞬间的“不对劲”,心里暗暗得意,他先是向威廉简单地说明了这起任务的来龙去脉和细节,还一边偷偷留意着对方的反应,于是继续说下去,“曼苏尔,那也是你当时清理掉的贵族之一吧。即使现在他已经不在世上了,但协助他倒卖贵重赃物的‘帮凶’仍旧活在这世上,他们剥削造成的恶果并没有消失。只要这件拍卖品还流传在国外,那么他们就能够继续从中获得利益。”

      “廉,而且你也不可能坐视不管自己心爱的祖国继续蒙受损失的吧?”

      夏洛克对过来的视线满是挑衅。

      威廉一眼看出这是夏洛克给他下的圈套,夏洛克确实说得没错,不能让祖国继续蒙受损失也是他的意愿之一,他稍微忖思了会儿,虽然曼苏尔确实在贵族大清洗里已经被他杀死了,但目前这个状况看来,他并没有从根本上彻底解决了这个“目标”,夏洛克也正是清楚威廉身为犯罪卿的一面不会容忍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所以才胜券在握设下了这个套。

      但夏洛克明显设下的圈套,不仅仅是表面上利用他的智慧与信仰去破案这么简单。

      就像是在故意——

      “……既然是来自伦敦的名侦探的委托,我当然答应协助你。”

      许久,威廉压低帽檐挡住了自己此时的神情,给予了他肯定的答复。

      **

      据获得的情报所称,这次曼苏尔的帮凶走私到国外拍卖的这件赃物,有极大的可能是一幅描绘夜晚罗纳河的油画,而恰好这次的拍卖会就在日内瓦的罗纳河附近一座酒店举行。日内瓦拥有古老的金融业,特别是私人银行业务和国际贸易融资,确实是一个适合搞拍卖和洗钱的好地方,夏洛克和威廉也换了一身合适而不显眼的装扮来到这里。夏洛克也凭着麦考夫给他的大英政府外事豁免文件,以怀疑拍卖品可能是某个受贿贵族的赃物为由(同时保证绝不干扰拍卖会的本来的秩序作为承诺),一路上当地的商会、警署、政府机构也给他们的调查开了绿灯,很快查出了拍卖会的举办地点和具体时间,以及竞拍人名单,并且获得了伪造身份下参与拍卖会的竞拍权。

      Scott/Noel

      他们在酒店的登记名册上留下了伪装成商人的名字。

      商会提前半天就安排他们入住要举行拍卖会的酒店里,上午假借着参与拍卖会的商人身份和商会开的‘绿灯’,夏洛克和威廉也得到了能对即将拍卖的藏品先睹为快的允许。这幅油画虽算得上是一幅佳作,起拍价也高达100瑞士法郎,吸引了许多不同国家的匿名收藏家们参加这次拍卖,然而就夏洛克和威廉现场看到而言,它明显看上去既不是出自名画家之手,也不像是复制品,两人一致认为它的实际价值和麦考夫提供的情报远远不符。

      而且外头的画框有一些明显的碰撞过后留下的痕迹,威廉便主动开口询问带领着他们的工作人员,得到的却是对方支支吾吾的“等下会给换一个新的画框送去拍卖会现场,您们不用担心,保证所有拍卖品都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回答。

      他们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察觉出不协调的端倪,再加上工作人员的反应摆明在隐瞒着什么,但现在还不是合适调查的时机,于是便再等候机会进行调查。

      ……

      夏洛克多多少少面对这种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合感到了不适,身旁的威廉倒是一副早就习惯了游刃有余的模样——往后梳得整齐的发型,端正挺直的腰板,温雅有礼的社交笑容,翩翩风度的礼仪举止,俨然就是在这种场合出席打滚多年来,自然而然形成的条件反射了;但对于夏洛克而言,光是‘勒紧’在脖子前的领带就已经够呛的了,更何况他刚刚还为了打好领结,花费了老半天,甚至还让威廉出手帮助——那根刚刚还缠得夏洛克手指不可开叉的领带,却在威廉的手里很快就灵活地穿过。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他被威廉贴得很近很近,对方两鬓的发梢偶尔捎过他的侧脸,残留着淡淡的百合气味的洗发香波也扑上了他的鼻腔。夏洛克有些恍神,视线不知道搁哪儿好,威廉调笑着唤了换声他,说已经打好了,才神游回来。

      现在距离拍卖会正式开始还有三个小时多的宽裕,琢磨那副画应该也还在仓库里。

      他们相互给对方打了个眼色,开始着手调查。

      那副画拍卖起价远远高于物品本身的价值,然而曼苏尔就算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也要不惜将这幅画走私到国外,上午他们发现画框的明显破损,再加上工作人员面对这件事的支支吾吾的态度……这件事绝对有蹊跷。于是,他们便直奔放置藏品的仓库,发现正有一名学者打扮的男人正在仔细鉴定着那副油画,而在一旁的也正是上午那位工作人员。

      那位工作人员突然看见两位“不速之客”出现在这里,感到诧异而又疑惑,夏洛克便直接出示了通过外交文件让瑞士政府开的说明信,简单说明了他们是受政府委托前来调查的相关人员,希望对方能够解释清楚一下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这位工作人员见这件事也瞒不下去了,况且对方还是政府派来的人,只好坦白一切——实际上,昨晚仓库遭了窃贼,但万幸的是窃贼在搬运油画时,被巡逻的仓库保安及时发现了,保安立马就追了过去。然而追到一半时,保安却把窃贼给追丢了,他就马上向上头报告这件事,希望派出更多的警备力量来揪出这位可恶的小偷,但没过两小时,他们却又在仓库的不远处的小花园的草丛里,重新找到了那副失窃的油画,但是画框却磕坏了不少。

      “您们查验过这幅画有被掉过包吗?”威廉追问道。

      “已经拜托查理斯先生检查过了。”工作人员如实回答,“画本身没有问题,就是画框被磕坏了许些,所幸的是昨晚除了这幅画,仓库里别的藏品并没有丢失……唉唉,那位先生您在做什么?”

      夏洛克也没耐住性子听完工作人员的话,就毛毛躁躁地擅自跑去检查仓库铁门的锁——正如他所推测,被切断的痕迹很整齐,是利用圆锯之类工具,说明这位窃贼并不是贸然鲁莽行动,而是在事前就有所计划,准备了周全的工具才来到仓库进行偷窃的,而且他的目标很明确,从头到尾都只有这幅油画,并没有将其他更加贵重小巧的金银珠宝一起偷走。

      “但他却在中途把画扔掉了。”威廉走到他的身旁,显然他们想到了一样的推论,低声将夏洛克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你说的没错,廉。”夏洛克十分赞同地接话道,“一开始他的目标只有这幅油画,而且明明都有周密计划了,但却故意惊动了保安,最后还把画抛弃在了花园这种显眼的地方,整件事看起来非常不符合逻辑。”

      现在距离拍卖会还剩下不到三小时。

      “所以,他的目的是画,也不是画。”威廉眯起了狭长的眼睛,又重新察看起了那副‘失窃’的油画,“虽然一眼看过去画框有明显磕坏的痕迹,但事实上它的边缘,尤其是四角这种地方的磨损和划痕都非常少,甚至看起来和全新的无异。”

      根据他们一开始从拍卖行那边的藏品名册所获得的信息,这幅油画拥有的历史至少是一百来年了,画和画框是一同被收购进来的,期间也没有被拆下来换过,所以眼前这一个看起来全新的画框产生了明显的异样感。

      ——被掉包的和值钱的不是油画。

      ——而是油画的画框。

      曼苏尔受贿得到的赃物也正是这个价值不菲的画框。

      拍卖行的人明显搞错了这次拍卖的主体,所以即便油画曾被盗窃过,他们第一时间回来鉴定也只是油画本体,而没有仔细察看画框是否有被掉包。

      “这证实了我们的猜想没问题。”

      “是的。”威廉点了点头,“那么看起来,拍卖的价值明显不在于那副油画,而是它的‘附赠品’——画框,所以偷窃犯才会将画框偷走。”

      **

      距离拍卖会开始还有剩下不到半小时。

      夏洛克和威廉出示了大英政府外事豁免文件和瑞士政府的说明书,向拍卖行解释了这起案件的来龙去脉以后,索要了一份参与这次竞拍人的名单。威廉还询问了拍卖会那边,在这次拍卖会进行前,有没有一开始竞拍兴致特别高但却突然临时退出了的竞拍人,得到确切的回答以后,他们就马上锁定了名单上英国籍商人的海恩斯。

      与此同时,夏洛克直接联络了瑞士的警方,表达了希望能够协助大英政府尽快逮捕海恩斯,收回赃物的意图,并且得到了许可后,他便带着警察和鉴定专家一同前往逮捕海恩斯,让拍卖行继续进行这次的拍卖,而威廉则选择留在了拍卖会现场,等待这次拍卖的结果。

      拍卖会如期进行,但海恩斯退出以后,别的原本想来拍下油画的竞拍人也兴致乏乏,估计也一眼看出了现在的画框应该不是什么珍宝了,也不竞价了,最后只拍出了135瑞士法郎的价格。

      竞拍人的行为和最终拍出的价格,问题确实出在画框上,也正符合了夏洛克和他的推理。

      之后的藏品拍卖顺利进行,没有出现违背计划的骚动,威廉听着一声声木槌响,不知不觉困倦起来。此时夏洛克恐怕已经到了海恩斯的家中吧,威廉这样想着,注意力已经完全从此时拍卖的罗马石雕上转移,这起案件也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估计也已经收回了曼苏尔的赃物,他该做的事情也完成了,他完全可以趁着夏洛克不在的这会儿空挡又一次溜掉——但他没有下一步的目的地了,他留在瑞士的目的就是让夏洛克找到他。现在夏洛克来了,然后呢?

      ……然后呢?

      然后呢?

      威廉这时候才察觉,自己压根没考虑过被夏洛克找到后应该怎么做。

      那天黎明,夏洛克不顾一切为了把他救回来而选择了一同跳下去,将他紧紧拥在怀里耗尽全力去保护他。在冰冷黑暗的泰晤士河里,他听不见,也看不见任何事物,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虚无的黑暗,他只知道夏洛克即便如此也不愿意松开手,他感受到了那双厚实的大手仍然紧紧搂住了自己的温热,夏洛克确确实实回应了他,没有让威廉孤独一人。

      威廉在最后失去意识前,费尽了最后的力气,握住了夏洛克的手。

      ……不要走,夏里。

      ……Catch me.

      威廉醒来时,发现他们被冲到了伦敦的下水道里,而夏洛克的手臂还紧紧压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将夏洛克扛到岸上以后,想起侦探因为自己忧心如焚的脸,踌躇了几番,只能在夏洛克的额头落下一个吻,脱下自己斗篷盖在夏洛克身上,最后仓皇而逃了。

      他在泰晤士河岸找到了一个刚来伦敦没多久的货船老板,对方自然也不认识他就是‘臭名远著’的犯罪卿,自己给了运费的七倍市价后,就什么都不问直接送他到法国了。在漫长而乏味的旅途里,威廉常常会半夜惊醒,照理说他应该梦见那些向他索命的恶鬼才对,但他却一次次在梦里与夏洛克渡过那个杜伦的午后。月色沉淀着无色却温暖的梦,也沉甸甸地落在了威廉的肩头上,梦醒后的孤独落寞庞然地罩住了他。他本该就这么一走了之才对,而夏洛克也该回到原有的人生轨道上了,但威廉却少有自私地动摇了,他想要再见到夏洛克,再和对方一起解密,沉浸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他到法国上岸以后,想了想目的地应该是入境政策宽松的瑞士,然后就精心挑选了莱辛巴赫瀑布的明信片,寄了过去给船老板,留下了让对方给下一个和自己一样要求的客人。

      威廉希望夏洛克能过来找到自己,然而是不可能直接联络到他的,也无法直接联系莫里亚蒂家,只能一步一步设置谜题等待着夏洛克解开的那天。他达到了瑞士后,每到一座新的城市就开始构思新的线索,剧院传单是他在苏黎世委托人印刷的,而船舶租借广告则是在日内瓦做出来的,他在离开日内瓦前的那一晚,在旅馆里有些迟疑地看着手里的两张传单,他抿紧了嘴,考虑过了许多种两张传单寄出以后的结果,但他还是想要试试,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定能够……

      一定——

      威廉坚定相信着。

      隔天,他将两张传单寄给了杰克。

      他辗转一番旅途,最后来到了莱辛巴赫瀑布旁的一座小镇,他始终相信着夏洛克会找到自己,终会有一天与他在这里重新相遇,杜伦午后的那个梦里那层朦胧的雾一定会散去,成为眼前的现实。

      威廉会在这里一直等着夏洛克。

      **

      不可否认,当威廉听见夏洛克不是在找自己的时候,确实感到了不悦。

      拍卖会已经圆满结束了,他看了一眼时间,想着夏洛克也该是时间回来了。

      也快到慈善晚会的时间了。

      只对拍卖本身感兴趣的竞拍人也逐渐开始离场。

      「□□□□□□□」

      威廉的双唇翕动着,但字音却堵在了喉咙里。

      接着,他在渐渐散去的人群后面,见到了正朝着他大大咧咧笑着的夏洛克。

      对方靛蓝的眼眸纯粹而又充满赤诚的激情,那里头的燃烧着的烈焰,也伸出了链锁似的火舌将他牢牢逮住了。

      就像海从来不在乎会杀死谁一样。

      **

      夏洛克说,海恩斯果然早就知道了那个画框的价值,是都铎王朝的珍品,那家伙为了先一步得手,就特地雇人玩了个狸猫换太子的诡计,他已经搜出了赃物、也和政府的人协商好、然后就把画框包好寄回英国了。说罢,他还学着海恩斯的腔调,捏着嗓子故意模仿:“流落民间的都铎王朝珍宝,伊丽莎白一世女王的定制画像相框? ?~”

      “既然您都说得如此令人动心,我都没看到一眼,它就被寄回去伦敦,那未免太可惜了。”

      “那你跟我回伦敦就能看到了。”夏洛克耸了耸肩。

      “你果然是来逮我回英国的吧。”威廉垂低了眸,别过的眼神微微暗了下去。

      “是啊,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瞒着你了。”夏洛克故意腹诽了句。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半饷。

      恰好这时,为慈善晚会伴奏的圆舞曲响了起来,婉转的长笛起头,钢琴和悠扬的小提琴依次加入,三角铁配合着敲出清脆的节奏,舞池里的宾客已经找好舞伴沉醉在今晚短暂的狂欢里。

      “而且,廉你明明也是期待着我来找你,对吧?”他用真心话打破了这片沉默,这些天来因为威廉的突然消失和留下的谜题受的那满肚子气,也消完了,是时候结束这场恶作剧了,“无论你出多难的谜题给我,我都会马上解开!然后……”

      “然后?然后怎么样?”威廉盯着他问。

      “Catch you.”他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眼神,认真地回应着盯着自己的红瞳,朝对方做出‘bang’的手势。

      宴会厅里的《夜蛾》正演奏到了最激昂的地方,短短的几秒在两人短暂的距离里流淌得很慢,很慢,威廉的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伸展,烫得就像蜡烛的表面,被烛芯慢慢燃烧着,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夏洛克听到了威廉认输的轻笑声。

      “夏里……”威廉尽量理了理自己的情绪,有些难为情地说,“一开始我听到你说来瑞士是找回曼苏尔的赃物时,确实不怎么高兴。但实际上,我听到你说需要我的协助才能一同解决这起案件,其实也很高兴。”

      “因为我还有活下来‘赎罪’的价值。”

      威廉那时候确实心里头的五味杂陈,他一方面不高兴夏洛克不是为了找自己才来瑞士的,另一方面夏洛克至少带来了自己可以“将功补过”赎罪的机会。他来到瑞士的这几个月里,一边等待着夏洛克,一边尝试力所能及地去帮助镇民们,他一度觉得自己又变回了接阿尔伯特委托前,受邻里喜爱的小咨询师,但这种触动却又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了纠结迷茫。

      ……像现在这样给镇民们改情书、配制止咳水真的算赎罪吗?

      解决这些小事情,他明显慢慢觉得与夏洛克当时在桥上提到的“赎罪”相差甚远。

      他的罪孽过于沉重了,这些小事情根本没法偿还。

      “我在你来之前,陷入了迷茫里面,接下来应该要怎么做。”威廉苦笑着低头凝视住自己的掌心,即便他曾经沾满鲜血的手早就被清洗干净了,“当时在桥上说的‘赎罪’理应是更加沉重,深刻的事情……幸好你来了,夏里,你带来了我‘渴求’着机会。”

      “而且,你终于解开那些谜题了。”

      “廉。”夏洛克听到威廉的坦白以后,眉头略显担忧地拧紧,咬了咬干燥的下唇,决定坦率地说出一切,“其实我来这里之前,也不知道你到底希望不希望见到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也是老哥塞了这个任务给我,才真正下定决心来瑞士的。”

      “……我只是想见到你活着就好了,廉。”

      “是啊,我不否认,我就是想来见你,看到你活着比什么都好,事到如今我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你了 。那你呢,你寄来那些暗号引我来见你,又是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

      Why me

      夏洛克仍旧是221B那晚追问威廉的夏洛克。

      “我……我……”威廉被逼问得一时说不出话,明明他刚刚就可以从这个宴会厅里不动声色地溜走,但内心却有一股无名的力量桎梏着他。在这场盛大的慈善晚会上,谁也没有注意到未能完全融入氛围的两个异类。

      “我……”

      “你留下这些谜题,真正想要得到的到底是什么?”

      他已经被夏洛克逼得无处可逃了。

      “我想要你找到我。”威廉咬紧了牙关,就像是用尽了全力才把这句话好好说出来。

      ——Catch me.Don’tleave me alone.

      夏洛克咯噔了一下,起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但反复确定了这句话就是表面的意思后,就彻底愣住了。

      “是一样的啊,我们的心情一直都是一样的。”

      “我很庆幸我留给你的线索能让你顺利找到我,我也……很喜欢你能给我带来赎罪的机会。”

      “你又在说这种话。我可不是为了让你赎罪才带来这个任务的。”夏洛克耸了耸肩,指着慈善晚宴上碰杯的宾客们笑道,“这是个慈善晚宴,拍卖会所得的一半收入都会捐去日内瓦的各个大学盖实验室。虽然竞拍人各自揣着不同的想法,但总之结果是好的。”

      “到那时杀人并不是唯一的可行办法。但像这样将恶意的钱财交给善意的人,也未尝不是一种正义之举。曼苏尔的赃款一部分可以送进日内瓦学者的口袋,也算是一桩好事。”

      重新阐释完自己对因果罪恶的理解,夏洛克顿了顿,再一次看向威廉的双眼。“所以呢,廉,你接下来想怎么做?你还想去什么地方,我奉陪到底。”

      去哪里、做什么,这些疑问自夏洛克到来后始终困扰着威廉。他固然有多种选择摆在面前,但最显而易见的答案却哽在喉咙中。

      “这个问题,我想明天再告诉你。”

      夏洛克笑着拿起侍者送来的香槟一饮而尽。“当然,我等你的答案。”

      **

      这一夜很漫长,月色滂沱,一直心照不宣的两人,第一次彻底将自己的全部坦诚交了给对方。

      「不要走。」

      **

      夏洛克醒来后,枕边的余热早就褪去,他猛地一惊醒,整个套房里彻底翻了遍找不到人以后,才敢确认威廉又再次消失了。他着急得也来不及洗漱,随手拿了件衬衫,正准备套上外套出去酒店大厅询问信息时,从西裤口袋里摸索出了一张小纸条。

      ——Catch me ifyou can,Mr.Holmes.

      **

      威廉趁着夏洛克还没睡醒,收拾好行李偷偷离开了房间。

      他的耳边掠过了一阵风,黎明的风还凉凉的,很舒服,五时的天还没完全亮,泛着一层鱼肚白,整座城市还被罩在氤氲的雾气里,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只有少数几个和他一样也是前往火车站的在赶路罢了。

      他在火车站的售票处买了一张中午十二时去维也纳的车票。

      这是最近发车的一班跨国火车了。

      威廉又回头看了一眼罗纳河的方向。

      **

      ——那家伙能去的只有火车站了。

      夏洛克虽然也不知道自己还来不来得及赶得上,但他连想也没想太多,就直接冲下酒店一路奔向火车站那边的方向,一路上的行人不少都被他心急火燎的模样,吓得不禁让出了几步路。他不想再一次失去威廉了,他拼了命才从泰晤士河的死神手上抢回了人,最后历经千辛万苦,解出了所有谜题,辗转一路才再一次见到了威廉。

      从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威廉的孤独。

      他也希望能够陪伴在威廉身边。

      **

      ——接下来要去哪里?

      车站的时针快踏准‘XII’,月台上的乘客步履匆匆,威廉早就坐进了火车的包厢里,他开始思考接下来应该辗转去哪里,就算到达了维也纳,他也没有明确想要做的事情,昨晚夏洛克给他留下的问题又一次浮现在眼前,是要继续给夏洛克留下线索,让他再来找自己吗,那样的话,倒不如……

      既然没有下一步计划,那就留在夏里身边吧。

      他被自己霎时出现在脑海的想法愣住了。

      威廉抿紧了嘴。

      列车长开始催人准备发车了。

      **

      夏洛克跑到火车站时,已经是十二点十五分了。

      他跑去询问售票员,也表示今天唯一一班的跨国火车已经发车了。夏洛克听到消息以后,只能无能狂怒地捶了一拳车站的石墙泄愤,他咬牙切齿地咒骂着自己怎么又让那家伙跑了,明明这次已经决定抓住了就不会再让他溜走了。

      ……明明连昨晚的问题都没有好好回答。

      他稍微平复好情绪后,忽忽不乐地朝车站门口走去。

      **

      威廉是在车站门口碰见夏洛克的。

      对方明显被惊得吓掉了烟。

      目光相汇,他们的双眸里此时只倒映着对方,一阵大笑轰然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夏里?”

      “所以呢,廉,你接下来想怎么做?”夏洛克收起了笑声,将碍事的刘海撩到了耳后,“你还想去什么地方,我奉陪到底。”

      “喂,带我一起吧。”

      完。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6895196/2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