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

　　我叫梁天儿。没错儿，就是我爱我家里面那个耷拉眼儿倒霉脸儿的梁天儿的那个梁天儿。当然我不长那样儿，我要比他英俊的多。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大学毕业以后，我跟家当了半年待业青年，然后琢磨着不是个事儿，就开出租了。其实上学那会儿我的成绩一直都还成，高中班主任说要是报外地能凑合上个一本B类，但是我没报。一是压根儿没想过离开北京，二是家里就剩一个姥爷了，我要是再跑外地去，老头儿一人万一出点儿事儿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不过说起来当年我那高考成绩能上这学校我已经挺满意的了，高三下半学期，我老爹查出肺癌晚期，跟医院躺了半个月就闭眼儿了。我一下儿就懵了，跟家憋了一礼拜，愣是一声没吭。把我姥爷给吓的，最后老头儿都直掉眼泪儿。
　　我妈死得早，我基本上都不太记得她长相，至于爷爷奶奶更是连面都没见过。小时候也就是跟着姥姥姥爷了。初一那年姥姥走了，于是我就搬来和姥爷一起住。老头儿是离休老干部，见天儿的书法国画花鸟鱼虫，我还真没见他哭过。这一下反倒是把我给哭醒了，你说，我一大小伙子合着不能让老人为我操心吧。
　　这人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辈子挨不到一块儿下辈子指不定就腻歪个没完没了。我也想开了，就守着老爷子好好过吧。
　　大学毕业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适合什么样儿的工作。那年月找工作还不像现在这么费劲，再说我的专业也不是臭大街没人要。只不过我一直懒散惯了，猛地一下儿让我朝九晚五穿西服打领带的，真是做不来。一开始老爷子死活不同意我去开出租，说我学了这么多年都浪费了，后来看我跟家磨叽了半年，老爷子也没辙了，睁一眼儿闭一眼儿懒得管我了。
　　我就说嘛，开出租怎么了，又不是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我这也是靠自己双手挣血汗钱啊。打这以后我跟老爷子面前也不点头哈腰了，劳动的幸福说不尽，劳动的人们最光荣。
　　之前我从没想过我老爹能给我留点儿什么，总觉着还有个几十年。谁知道世事无常，好好一人就这么嘎嘣一下儿没了。律师来找我宣布遗产的时候我还云里雾里的没回过神儿来。结果我老爹可是真人不露相，愣是跟二环里跟我留了套祖宅。前几年拆迁，一下儿把我给拆成钻石王老五了。
　　得，咱不能露富，还得低调点儿。后来我跟西直门那边儿找了个挺不错的小区买了房子，两室一厅，反正我一人住是绰绰有余。正好这房子离老爷子家也不远，走动着也方便。
　　于是，我就成了我们小区唯一一个开出租的。每天早上八九点那阵儿我真恨不得拔几根儿头发多变几个我。你知道一抬头看见路边儿一溜儿招手打车的而你只能选择拉一人儿的滋味儿麼？就跟奥特曼打败外太空小怪物胜利归来似的，受到人民的热烈欢迎。不过我这人是遵守职业道德的，经过这几年的磨练，我基本上能大概看出谁道儿远谁道儿近，然后不慌不忙的停在那个道儿远的人面前，等着他一脸感恩的开门上车，再在其他人羡慕嫉妒恨的负面情绪中绝尘而去。
　　美！倍儿美！
　　虽然说开出租确实辛苦，每天交班儿交份子钱，可是我高兴。看着我出生成长的这城市一点儿点儿变化，我也莫名其妙的也股子成就感。
　　你说，现在这社会，能干上自己全心全意喜欢的工作，是件多奢侈的事儿。
　　开出租就喜欢雨雪天儿，打车的人恨不得论吨称。前几天下大雨，我刚拉完一活儿，心说跟路边儿歇会儿喝口水，就看一男的，那得说是精英分子，淋得跟掉毛儿鸡似的还跟那儿杵着打电话呢。我看他那样儿觉得特可乐，都让雨浇成那德行了，就是比尔盖茨你也得找地儿避避雨吧。这小子可不介，就愣跟雨里浇着。我看了一阵儿，忍不住开过去停到他面前，摇下窗户跟他说：“哥们儿，都浇成这德行还忙国家大事儿呐，真牛逼！”
　　那男的看了我一眼，往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看着我说：“你是梁天儿吧？！”
　　“呦”，敢情儿我拉活儿都拉成明星了是麽~“您哪位？”我赶紧仔细打量他，这是我粉丝儿啊。
　　“我齐少成，怎么着，忘啦？”
　　“嗨！”我一拍脑袋，“我这一下儿糊涂了，赶紧上车别淋感冒了。”想起来了，原来是我中学同学，高中三年我就跟他说过两句话，一句是高二运动会接力赛，他是我后一棒，我跑的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把棒塞他手里跟他说了句“加油”；还有一次是高三上课贫的忘情了，结果下课老师找我，就是他代为转达的。你说说，这种老死不相往来的人谁能记住。
　　“你小子肯定是忘了”齐少成一身湿乎乎的坐进副驾，“陌生人你也敢停下来茬人家？不怕我揍你？”
　　“我开车，你就两条腿儿，我一脚油门走了不说，还溅你一身水”我继续跟他贫，心里想着一会儿得赶紧换一套坐垫儿，不然公司要罚款的。
　　齐少成收了手机，擦了一把脸上的水，说“哎你怎么开上出租了？没考上大学还是没找着工作？”
　　“滚”我白他一眼，“你丫一张嘴周围都是屁味儿，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我正经本科儿毕业的成麽”
　　“那你怎么……”
　　“爷就乐意干这行儿！”我挑眉看着他，“就许你跟路边儿浇雨打手机装洋蒜啊~”
　　“得，说不过你”齐少成摆摆手，“这么着，你送我回家成麽，我这一身儿也没法儿上班了”
　　“成！”我点点头，我这人还是很豪爽很仗义的。
　　“怎么还不走？”
　　“……这算你打车啊”
　　“……老同学见面你就这么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
　　“得得，我打车我打车，您赶紧给油走吧”
　　“这不就截了”我下手刹抬离合快给油，然后突然想起来，“你住哪儿啊？”
　　“……朝外，世贸天阶边儿上”
　　“那你跟金融街上班儿？哥哥您真是不嫌堵车啊……”
　　“这儿是分公司，我一个月来一趟，平常都跟朝阳门那边儿”
　　“呦，规模还挺大。怎么着，给人送文件来啊？”我跟红灯前面停下，随口搭了一句。
　　齐少成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我几眼，才说：“不是，来看看”
　　“你甭啊，跟我这儿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抬手拍拍他肩膀，“没事儿，二十多岁年轻人刚进单位不就是给人使唤当碎催麼，没什么挂不住的啊~”
　　“不是”齐少成一脸似笑非笑，“这公司是我的”
　　“孙子，别吹牛逼了啊，你丫忒没劲”我心想我又不笑话你，你至于麼，还你的公司~“你看见没”我指着前面的四中跟他说：“其实这是我母校”
　　齐少成哈哈乐了半天，然后说：“我他妈跟你高中同班三年,我怎么不知道你是四中毕业的，不过那公司真是我的”
　　我扭头看了看他，那张马脸儿不像开玩笑。
　　“不信你网上查查去”齐少成又补了一句。
　　“……齐总，今儿这趟活儿太坎坷，您得给双份儿钱”
　　“你丫真是掉钱堆儿了”
　　“谢您金口玉言，我努力争取”
　　“你甭贫，哎我跟你商量一事儿”齐少成扭头看着我说。
　　我一边起步一边回应他：“什么事儿您说”
　　“打明儿起你给我当司机来呗”
　　“啊？”我转头扫他一眼，“又蛋逼，您这么大一腕儿能没车？用得着见天儿坐一北京现代上班儿麽？”
　　“我不会开车，我那司机前一阵儿出车祸，跟医院躺到现在还没下地。要不我今儿跟雨里淋着呐”
　　“哥哥您没毛病吧？现在恨不得连狗都会开车了您还不会……”话说到一半儿我生生给憋了回去，齐少成跟旁边差点儿没乐死。得，左了，一不小心把自己给骂了。
　　我嘿嘿两声傻笑，又把话题转回司机那上面。“你说给你当司机，那我还得拉活儿呐”
　　“你这活儿一月能挣多少啊？”
　　我想了想，“那得看拉多少人了，平均的话，一个月两三千是有的”
　　“我给你开三千五，把这工作辞了吧”
　　“真的假的？”我趁着红灯赶紧转头看他，“别回头我把这活儿辞了你丫又变卦了”
　　“你看我像那种出尔反尔的人麼”齐少成捋了一把湿乎乎的头发，笑眯眯的反问我。
　　“那倒不像”我点点头，“不过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尤其是像我这么清纯的良家少年，怎么能看到你这种资深老狐狸的本质~”
　　齐少成一副懒得理我的表情，“你丫少贫，一个月三千五，干不干吧”
　　“没问题！”我立刻点头答应，恨不得匍匐在地下当人民币的奴隶。
　　“那下周一你就开车接我上下班吧，上班时间我也不怎么出公司，就是有时候半夜突然有事儿要用车，你可得赶紧点儿啊”
　　“那必然，我是一个十分有责任感的人”
　　“哎我说，你这三句话离不了蛋逼啊”
　　“看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啊”我摇头感叹，“也就只有你的嘴是光用来嚼米饭啃馒头的”
　　“得，怎么说都是你占理儿”
　　“在真理面前，我半步也不会退让！”
　　“哥白尼要是知道这话让你丫这么糟蹋非得哭死”
　　“错，那明明是他因为深感荣幸而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齐少成一脸无奈，“我真是被你说怕了，你这一张嘴简直赶上德摩斯梯尼了”
　　我也忍不住乐了，“告诉你一秘密吧，其实我本名叫苏格拉底，英文名叫柏拉图，江湖人称亚里士多德”
　　“那梁天儿是你什么名儿？”齐少成狡猾的看着我。
　　“……低调一点儿，那是我艺名儿，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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