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流氓，神经贼

　　季承杰刚一穿过十字路口，便看到了他和欠债人所约的咖啡馆。人之常情，他首先要确认自己要债的凭据——欠条是否安在。右手刚一伸进裤子口袋，他便吓出了一身冷汗。当然，放欠条的钱包已经不在那里了。“妈的。”他骂完，又忽然想起自己刚才顺手把钱包塞进了外套里，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右手伸进去摸，摸了半天还是空荡荡的，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奶奶的。”这次，事情更加严重。

　　全身上下所有口袋都是空的，欠条，208块6毛钱，一张还没开奖的彩票，一张过期的超市购物卡，一张余额只剩不到一千块的银行卡。还有什么？一些老板的名片，一些女人的电话。全都放在该死的钱包里。当然，现在季承杰的脑海里，不断地飘过两个字：欠条欠条欠条欠条……

　　钱爷似乎就坐在他眼皮子底下，痛心疾首地说：“承杰啊，现在的人能找到各种借口不还钱，最重要的，你得把欠条收好。”说这话的时候，老人家还拍了拍季承杰的胸口，那意思不是在给他宽心，而是说你小子要是敢把欠条丢了老子把你的心给挖出来！姜还是老的辣，说就是这回事儿。

　　今天绝对不能去见欠债人。季承杰当即就做出了这个决定。钱爷说了，那个倒霉鬼前脚刚借到钱，后脚就把钱投到了自己的公司，只不过脚后跟还没落地，可怜的小伙子就破产了。整个过程，等同于从钱爷那里拿了四十叠纸，转手就给丢进了火坑。让这种人还钱，就好比用肉包子打狗，再让狗把肉包子吐出来。就像季承杰所想，没人敢欠钱爷的钱。但前提是，狗嘴里的包子还没下肚——欠债人得有钱，他季承杰得有掏包子的工具——欠条。

　　善良的主啊，请你跟中国的神仙打个招呼，让他放我一条生路吧！

　　欠条不是结婚证，丢了还可以补办，再不成找点儿关系还可以弄个假的。欠条丢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回来。季承杰仔细回忆从自己醒来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他走出那个女人家门时，钱包还在，所以不是那个菲菲偷的。下地铁时他还买了山东大煎饼，钱包还在，所以不是地铁站的小偷干的。买可乐时钱包也在，直到和那对恋人吵架，拉扯中季承杰为了保护财产，还特意揣了揣口袋，钱包在。直到……季承杰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白色的身影。不到五分钟前，一个女人莫名其妙地蹲在他旁边捡花儿。如果她穿着比基尼露着□□，季承杰大概会以为她想勾引自己，但那女人竟然穿着高领毛衣裹着个没曲线的大风衣，季承杰除了觉得她有毛病，再也没有其他想法。毛病就在这里，一个小偷穿得正经八百，还拿着一束该死的玫瑰，显然是早有预谋。

　　季承杰回头，朝着两人相遇的位置冲了过去。

　　一个白色的身影就在离他不到一百米的地方，眼看就要打开车门上出租了。妈的，这年头贼都打的！说时迟那时快，季承杰拔脚就追，身后顿时扬起了漫天的灰尘——当然这是他自己的感觉。12.88秒后，季承杰已经伸出右手，揪着她的领子把那女人给拽了回来。玫瑰忽然消失，这更加深了季承杰对她的怀疑。

　　被他拽着的伊莲当时正在打电话。苏扬温暖沉稳的声音在另一头交待，“不要着急我也是刚动身。”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便响起了粗暴的吼叫：看你这次往哪儿跑！基本上，这句话会不会引起歧义得看场合。如果是在追贼，大家或许会觉得很合理。但如果是在碧海蓝天的沙滩上，一个一米八几的大帅哥抱着小美女旋转，嘴里还嘟囔着“看你这次往哪儿跑”，那真的是让人浮想联翩了。

　　苏扬听到了，暂时不知作何感想。

　　伊莲被拽开的同时，前面又有人招手，于是出租车见利忘义地开了过去，留着伊莲一个人伸长了四肢苦苦挣扎。她费了好大劲才挣脱开季承杰，转头刚准备开骂，一种不好的预感便蔓延到了她的全身。第七次作案，第二次被抓包。

　　“现在把钱包交出来我就不报警。”季承杰对她伸出了手。

　　伊莲下意识地退后两步。刚才只是匆匆一瞥，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男人竟然如此高大，块头不小，而且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两个人在街上互殴显然伊莲不是对手。腿太长，伊莲跑不过。嗓门太大，即便伊莲大喊“耍流氓”，他也能用更大声的“抓小偷”把她给压制住。装可怜？这男人胡子拉碴，显然好几天没刮了。伊莲讨厌不讲卫生的男人，所以主动示弱免谈。

　　伊莲抬头看了他一眼。该死的，这家伙还是个剑眉，缘于小时候的阴影，她最害怕这种类型的男人。

　　她满脸通红，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就等同于向季承杰承认，没错，你的钱包是我偷的。而且，伊莲偷东西只是缘于某种她一直在逃避的心理疾病——偷窃癖之类的，而不是以此为生全身心投入，所以她并没有做好逃跑的计划，或是被逮到时应该怎么狡辩才能脱身。她不会撒谎。想起这点，伊莲就觉得自己还不算是个混蛋。

　　季承杰伸手粗暴地把她拽到了自己的面前。他不打女人。好吧，一般情况下，他不打女人。只要这个白风衣可以交出钱包，他还是很乐意就此罢休的。可这个欠揍的女人，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搁大街上跟他装起了雕塑。

　　“大姐，你拿了我的钱包，识相的话就给我交出来。”季承杰又说了一遍。

　　伊莲生气了，一是钱包已经丢进垃圾桶了她拿什么交出来？二是说实话，她最讨厌别人叫自己大姐。

　　“我有那么老吗？先生。”伊莲一点儿都没有示弱。

　　太巧了，季承杰最讨厌别人叫自己先生。一般只有那种自认为受过教育喜欢装高贵实际上私底下内心极度变态的家伙才喜欢这么称呼别人。分不同场合不同身份，他有不同的办法来对付这种人。但是现在，重要的是钱包里的欠条。

　　他沉了一口气，说：“那好，我现在特别着急，麻烦小朋友，把钱包还给叔叔好吗？”只要她能把钱包交出来，季承杰不介意自己大一辈。

　　说实话，伊莲很想笑，但这种场合，一个笑容就足以毁掉她的后半生。

　　季承杰再退一步：“钱包里的钱你可以拿去。”虽然只有208快6毛钱，“什么都可以拿去。但是里面有一张东西对我特别重要，你得还给我。”这话听起来虽然很具诱惑力，但说实话，连季承杰都觉得，一个真正的贼绝对不会笨到这种程度。

　　可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伊莲竟然乖乖地伸出了右手，指着他身后不远处说：“我丢到那个胡同的垃圾桶里了。”

　　季承杰撒腿就往那里跑，同时还不忘拽着“小偷”伊莲一起，免得她使调虎离山计。当时两人的时速已经接近了伊莲的极限。二十多年来，她一直梦想着能和一个男人肆无忌惮地狂奔在城市街头，尽显韩剧的浪漫和疯狂。老天达成了她的诉求，只不过那个本该和她爱得死去活来的完美男人，换成了一个和她有仇的小流氓。准确地说，是青年流氓。

　　伊莲气喘吁吁地被他拽到了胡同里。可悲的是，那些被她遗弃的玫瑰早已没了踪影，仿若化为了红色的灰烬，消散在了空气中。这话听起来很浪漫。现实点说就是，放在玫瑰花里的钱包也不见了。

　　“在哪儿？”季承杰问着，已经伸手去翻垃圾桶，显然，他什么都没有找到。伊莲的第一感觉是，真不讲卫生。第二感觉才是，完蛋，钱包没了。

　　“没有了。”她直觉是这样。

　　季承杰的心不停地被提起、放下，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显然已经把他逼向了愤怒。“没有了！”他扯开了嗓门毫无绅士风度地冲伊莲吼，“你当我是白痴是吧？以为用这招就能逃走？没想到我会拽着你跑吧？我告诉你赶紧把钱包交出来不然我可叫人了！”在季承杰的字典里，“叫人”就是喊弟兄想办法解决这女的。可在遵纪守法的伊莲看来，我又没非礼你，你叫什么人？

　　伊莲以为自己会被他吓得尖叫，可是女人的意志力往往很惊人，她是很害怕，却用非常清晰的语气告诉他：“我把钱包放在了玫瑰花里，然后一起丢到了这个垃圾桶上，可是现在，它被别人拿走了。”事情的经过非常明白，问题是他愿不愿意相信。

　　“里面的东西呢？”季承杰问。

　　伊莲摇了摇头。

　　季承杰这次是真的没忍住，伸手就朝她的脸甩去。伊莲本能地护住脑袋的同时，张口大喊：“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动！”

　　季承杰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你偷了我的钱包，什么都没有动就给丢进了垃圾桶，你脑子有毛病还是我耳朵有毛病？”

　　伊莲继续摇头。

　　“你没指望我信你说的那套吧？”季承杰说着，已经伸手拿出了电话。

　　伊莲以为他要报警，秉持着小白领不能留案底的原则，她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脑袋飞速旋转，找出了唯一的拖延方法。“我离开这里没几分钟，如果真的是有人拿走了，那人应该也没走远，我们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她一气呵成。

　　季承杰盯着她足有五秒钟。如果是平时，他这么看一个女人，下一个动作一定是深情地吻下去。可是现在，他只想用自己的脑袋去撞这女人的脑袋，看他们俩到底谁的脑袋不正常。

　　伊莲说完就走出了胡同，季承杰跟着她走出去的时候，两个人的视线里，同时出现了一个捧着玫瑰花的男人，正在两百米外的地方，上了一辆出租车。远处闪烁的蓝色亮彩包装纸告诉伊莲，那就是她的玫瑰。那个该死的男人一定是捡起来回去孝敬老婆了。而季承杰的想法是，欠条欠条欠条欠条……

　　“你……”他会用手里的一切东西来攻击伊莲。但是现在，他手中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钱爷。季承杰瞬间调整自己的状态，卯起劲儿来应付一切。从头到尾他只说了四个字，是，哦，马上。幸好，钱爷只是叫他回去开车。

　　季承杰抬头，又看到了那个他注定要用一辈子来“追杀”的女人。伊莲也看着他，心想这男人可真是善变，情绪起伏比她还大。

　　“手机。”季承杰伸出手跟她要。

　　伊莲费了半天劲才搞清楚他是要她的手机，既然是自己理亏，她也没说什么就把手机交了出去。手机换钱包，虽然有点儿不划算，但总好过给自己留下案底。

　　可季承杰只是想要她的手机号。

　　“身份证。”他再要。

　　伊莲是随身携带身份证的好青年，而且也没意识这到有什么不妥，乖乖又把身份证交了出去。

　　季承杰一边儿在伊莲脸前甩着她的身份证，一边儿义正言辞地教育：“我现在掌握了你的所有真实信息，别想着给我逃跑，既然偷了东西就要负责到底。”

　　伊莲压根儿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特诚恳地告诉人家：“我会赔偿一切损失。”

　　季承杰哼了一声，“恐怕你赔不起。”

　　伊莲扫了一眼他身上的衣服，这次轮到她哼了。她就不信一个钱包能装多少钱。想讹她可没门！
　　季承杰伸手顺利地拦了一辆出租，关门时还在威胁伊莲。“你就给我好好等着吧，别想着跑啊！”

　　伊莲赶忙唉了一声，愣是没叫住季承杰。

　　她可真够倒霉的，这已经是她今天错过的第四辆出租车了。

　　晚上6点11分时，她才顺利打到一辆车。此时，对于她和男友苏扬的晚餐约会，她已然迟到了11分钟。一切顺利的话，她会迟到一个小时。

　　伊莲觉得她应该改正自己的观点。虽然她一直努力做个好孩子，但说白了，她就是个混蛋。不折不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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