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倾听

　　重新坐回到书桌前，重新面对着还一个字也没写的《特别节目策划方案》，方雨霏还在气呢。她到底在气些什么啊？办公室里的闲言碎语还不都是这样吗？想想自己当年上学的时候，不是也让人背地里说了好些她和郑轩的闲话吗？想必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荒诞，人们兴致勃勃地忙活了半天的事，没准有一多半压根就不存在呢。本来她还认定了郑轩的风流韵事，这会儿反倒开始怀疑起来。看来真想了解事情的原委，还得去问当事人。那个叫Linda还是Tina的自然是无从问起了，只能去找郑轩。可是一想起郑轩，她就有点心虚，总觉得是自己在他背后搞鬼，甚至比他那帮无聊的同事还要恶毒。
　　要不要向他坦白呢？要不要跟他提起施晓曼的那些电话啊？这些都是迟早的事，方雨霏心里很清楚。可是施晓曼啊施晓曼，你在电话里到底是怎么搞的，为什么毫无来由地跟我说什么小说的故事？这让我怎么跟你老公解释呢？
　　方雨霏索兴推开键盘，任由自己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烦躁地翻弄着平摊在桌子上的一本书。
　　“哧啦”一声轻响，书上某一页的一角被她扯破了。
　　方雨霏这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正在被她蹂躏的是她那本心理学的教材。她还记得白天的时候曾经翻看过，但是只看了几页就被她扔回到桌子上，而这几页已经被她揉捏得皱皱巴巴的。
　　还好不是她最喜欢的几本书，不然又该心疼许久了。但方雨霏还是觉得有点惋惜，虽然自己一直都很不喜欢课本，但这本教材还这么新（显然她平时都没怎么读过），还是应该好好爱惜的。
　　方雨霏又是按又是压，试图去展平被揉皱的地方。不经意的，她注意到书本上的一段话：自我防御机制是指人无意识层中一套自动发生作用的、非理性的、应付焦虑的心理适应过程。自我通过言语、行为、思想、情感等虚构或歪曲现实，以达到其保护自己。
　　“虚构和歪曲现实？”好像是得到了神灵的启示，方雨霏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对她的指导意义。她接着往下看，而且看得格外认真，并努力地揣摩这许多专业词汇的含义。印象中，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用心地去读这本教材。
　　幻想，也称作白日梦，是指当遇到无力解决的问题时，把自己置于一种脱离现实的想象境界，企图以非现实的虚构方式来应对挫折，从而使内心某些被禁止的愿望获得部分代偿性满足，来减轻对自我的压力以消除焦虑。
　　读到了这一段，方雨霏眼前一亮。脑海里闪现出施晓曼在电话里的声音“故事讲到哪儿了？让我想想……还是从头说起吧。那还真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呢……”那种飘忽的语气，就好似沉醉在幻觉之中。这是不是就是书上说的“幻想”这种自我防御机制在起作用呢？难道她是将现实的记忆与虚构的小说情节混淆了起来，把自己当成了小说中的主人公？
　　方雨霏突然觉得这个想法很熟悉，她记得有一个人曾经这么说过。是谁呢？
　　还能是谁呢，就是她自己么，她刚刚才听过自己说过的话。“每当我翻开一本小说，很快就会沉浸到里面的情节里去。还经常瞎想：要是我是里面的主人公，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哈，真是有意思，这就好像亲身体验了好多种不同的生活一样……”
　　“天哪，是我让她去把自己幻想成小说里的主人公的？可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方雨霏越是试图辩解就越觉得这种辩解苍白无力。
　　怎么会是这样呢？会有什么后果吗？不行，我得找找这个毛病怎么治！然而以她目前所掌握的心理学知识，尽管前后又翻看了几遍课本，方雨霏依然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真是一本没用的书。方雨霏生气地把教材扔到了一边。韩嘉铭也是没用，跟她接触了这么久居然只谈小说的事，连她的一些具体情况都不知道！这让我如何是好啊？不过，这一点似乎反而让方雨霏感到很满意。
　　既然自己的麻烦都已经解决了，又何必还去自寻烦恼呢？至于郑轩和施晓曼么，我是爱莫能助了，还是请求老天爷他老人家睡醒了觉后再多管管闲事吧。
　　于是方雨霏叽里咕噜地开始胡乱祷告起来：“老天爷啊老天爷，这事只能靠您了，谁让你年纪最大呢。答应了可别后悔哦！”她突然想起老天爷是个老糊涂了，指望他可有点不大灵光。接续祷告。“郑轩啊郑轩，施晓曼啊施晓曼，你们的事可和我无关啊，我也不是成心的，别来怪我啊。你们什么事都不会有的，大风大浪都过来，这点小事还难为得了你们？你看，我还在为你们祈祷呢……”
　　也不知道她又胡说八道了些什么，总之祷告一完，方雨霏的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这回知道了吧，老天爷就是这么大本事，甭管你有什么烦心事，只管一股脑甩给他，他从来都是来者不拒！就是不知道这个蠢丫头的一番废话有没有扰了他的美梦？
　　“可爱的床啊，舒服的床，我有多么想念你啊！”她美滋滋地念叨着，一头扑倒在床上，把被子也蒙在了脑袋上。
　　既然在心头积聚了好几天的阴霾已经一扫而光，就应该美美地睡上一大觉好好地补偿补偿才对么。可是就在一个足以让天底下所有的烦恼都灰飞烟灭的长长的哈欠之后，她的思绪又执拗地跳到了另一个地方。
　　“不行啊，要是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老天爷这号人物，那我可怎么对郑轩交待呢？”看来方雨霏还不糊涂。
　　“总不能真的就像个鸵鸟一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吧。怎么着也得有个表示啊。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分别和他们夫妻二人好好谈谈，把这件事情的原委解释一下？不好，这个时候我怎么还好意思站在他们面前呢？而且就算我可以厚着脸皮，去解释一番，又能跟他们说什么呢？要是跟施晓曼说我以前的建议都是瞎扯，那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还会有什么可信度呢？总而言之这么做只能把事情越搞越乱。我看还得靠他们自己，毕竟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我最多也只能敲敲边鼓。可这鼓该怎么敲呢？”
　　还没等方雨霏想出怎么去敲鼓，倦意已经开始“咚咚咚”地敲起单调的鼓点对她进行催眠了。借着这鼓声，瞌睡虫们瞬间就蜂拥而入，兴高采烈地攻城略地。而本已筋疲力尽的思维则在拱手将阵地让出之前，顽固地做着最后的反抗，很快就被悄无声息地消灭了。
　　“小说……虚构……挫折……满足……”即使是在最沉的睡眠中，仍然有几个不肯熄灭的思想小火花在一闪一闪的出来捣乱。
　　方雨霏再次来到了梦中那个酒吧里。
　　玻璃间隔前，施晓曼注视着自己破碎的影像，神情近乎崩溃：“我在哪儿？是在小说里吗？那么我又是谁？我不要在这里，快点儿带我离开吧……”
　　她那种绝望的声音让方雨霏感觉如此熟悉，她知道施晓曼的内心在痛苦地挣扎。然而她现在只是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怎么会搞不清自己是谁呢？太奇怪了！”方雨霏自言自语。
　　“这就是你说的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韩嘉铭闪进了她的视线，一脸严肃地说。
　　“可是，我该怎么做呢？有谁能帮帮我吗？”
　　“……只要能够运用这些防御机制来维持平衡，而没有表现出适应不良的行为，那就不能看作是病态。只有在不适当地运用防御机制，以至于不论在自己内心安宁方面还是与他人的交往方面都出现不和谐的时候才可以称之为病态……”关钟老师念经一般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这让方雨霏很诧异，她居然还能记住关钟都说了些什么。
　　可是她并不能理解关钟话里的意思，因为她的思考功能已经在睡梦中被冻结了。不过她已经知道该去哪里寻找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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