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向东流

　　三月，清明将至。
　　韩府上上下下都在打点纸钱、糕点等各式祭拜祖先用品。虽然对祖先的“思时之敬”是每一年的惯例，然今年却分外隆重。
　　韩老爷早在春节前请位江湖有名的神算子与阴阳师来家中做客，顺便为韩家的前路指点一二，而这两位神人在观园中气象后，皆神秘一笑，恭喜韩老爷从此韩氏能更上一层楼，一切顺其自然就好，韩老爷十分欢喜，因即将清明，特准备厚拜先祖，以求福运泰来。
　　望着全府上下忙里忙外的丫鬟伙计，我呆呆地瞧着，不出一声。在家中已闷近数月，就指望着清明寻春、插柳，然全府现无一人能空闲下任他差遣，就连贴身丫鬟玲珑也消失数日。
　　月儿望着我失神的样子，笑着说：“姐姐，不如我们自己张罗，反正即便是在平时，也不见得有多少人买我们的账呢。”
　　我心中一酸，点点头：“母亲的身子尚未完全康复，怕是现在张罗着，疏忽照顾，到时也去不成了。”
　　“小姐已经好多了，你们俩姑娘好好玩去吧，你们娘看着你那憋坏的样儿，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好呢！”正说着，张姑姑走了过来，笑着打趣着。张姑姑是母亲林语玥在嫁入韩府就陪在身边的丫鬟，看着我和月儿长大的嬷嬷。
　　我轻叹：“姑姑你最近也忙得几宿没睡了，就别再宽慰我们，有空去歇息吧。”
　　月儿连着点头，两只水灵灵的眼只望着姑姑脸上黑黑的眼圈。
　　张姑姑走至窗前，望着明媚和煦的天，淡淡的说：“夫人也不求别的，就希望你们过得开心，当初要不是心肠软弱也不至于让别人窜上主位，把你们硬生生的扯了下来。现处处被那边压着，出个门也不顺心。”
　　自从一年前，父亲原配赵氏病逝，父亲将原是小妾的姚氏服了正，母亲就再没好日子过，日久憋出了病来。现两姐妹在家中自然不及母亲受宠时风光，然父亲对我们也算仁慈，已是万幸。想起母亲说的和父亲相遇、相知、相爱的事，让心底深处的绝望，日渐幽深。
　　突然，只看玲珑疯疯癫癫地破门进来，气都喘个不停地嚷道：“小姐！天大的好消息！”
　　听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报告后，我与月儿都像是久逢甘露，激动不已。
　　原来，老爷默许园中的几位小姐今晚上荷园游玩，已算是弥补今年无法寻春的乐趣。
　　荷园是城内当初为迎皇帝寻访建造的仙池瑶台，皇帝念在景观别致，尤其是荷塘那九曲回廊绕人心田，特许在佳节之时可供城内贵族子弟游玩，共赏美景。
　　同时还听闻今晚前来的公子皆是京城名贵与城内名流，老爷这决定也算有促成几段良缘之意。
　　张嬷嬷听闻更是欢喜，立马冲进内屋向母亲报告了。
　　林夫人听了却低低的叹了声，只说别遇错人，误了终生。
　　但这种酸楚之言已进不了月儿的心，她飞快的走入闺房挑衣换服。而我心里的欢欣，不是为今晚或许撞见的情郎，而是终于能迈出这个家，去外面看看。
　　早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就盼望着，能走出去自由的活着，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这番诡异、不合寻常女儿的想法有时也让自己诧异，但却自然而然地在心里日生夜长。
　　傍晚时分，一抹玫红色晚霞在天际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就像府里小姐们的脸上抑制不住的欢喜勾起的那抹微笑，恍若桃花开满天际。
　　我迫不及待的拿出在衣橱熏放已久的淡绿色银丝挑芙蓉装，配上前几日新做的月白蚕丝百合裙，将它们小心翼翼的铺在香床上，默默欣喜着。已有许久不曾添衣，账房分的钱多数用在母亲的疗养上，我和月儿是精打细算了许久才各置了套新装的。虽然以前从来不缺时兴的款，如今的境况，已如没落家的女儿，还要硬撑着场面。
　　一股细腻的清香飘来，转头看时，月儿已沐浴完毕，点上凝香露，更换新衣。
　　看着她日渐成熟的女儿形态，有着与我不同的清丽娇美，心中不禁有着难以言语的感慨。月儿小我3岁，自小就十分依赖我，母亲的柔弱与敏感，让她难以在这样的家庭里时刻坚强的为我们争取一切，这所有的都压在我一人身上，如今想来，我也算是月儿多半个母亲了。
　　“姐姐，想什么呢”月儿轻唤我，声音充满着愉悦。
　　抬头看时，才发现她已装扮妥当。一袭嫩粉色的蝶纹丝袍将肌肤映衬得雪白，外裹蟾翼纱衣，在腰间的如意流苏轻轻晃动，增添灵动之气。几朵素馨开点缀在发上清丽至极，再用红宝石金花钿别上，稍显身份。回眸一笑，耳边两颗水晶折了多少光，不知令人惊艳的是这璀璨，还是那笑脸。
　　“我开心着呢，你是出落得越发标志了。”
　　月儿羞羞地低了低头，“姐姐还不沐浴去？尽是取笑我。”
　　“好好，你这么快妆点完可别嫌我慢的”笑着，我便由着玲珑带我进去。
　　待我装扮完毕，大院前已停好了轿子。
　　就在跨出大门那一刹，清风袭来，带着三月青草香味，撩起心中沉溺已久的情怀。朗月繁星，已不在园中，而在城上，我终于走出来了。
　　上轿时，樵夫并未如预期般的撩起轿帘，只看他目光呆滞，直视自己。玲珑马上轻咳，轿夫顿然收回神色，赶忙低头服侍。
　　月儿轻轻在身旁笑道：“姐姐才是国色天香，妹妹我是有福，占了便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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