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六十七
　　经过六个小时的手术，夜幕降临时，手术室的灯灭了。守候在门口的人不约而同站起来，姚洛晴首先站到了门口，韩承宇沉默地站去了另一边。在看到苏岩从手术室推出一幕，姚洛晴禁不住又哭了，苏岩全身插满管子，脸色苍白，双目紧闭，仍在昏迷中，直接被推进了胸外重症监护室。
　　韩承宇隔着重症监护室偌大的玻璃窗看着里面的苏岩，内心百感交织。在手术室外守候期间，干警跟他大致描述了下云岭的情况，韩承宇想起之前对苏岩冷漠的态度，开始体会当时情况下苏岩的痛苦。他心里默默祷告着，如果注定他们拥有的只能是苏岩失忆的那十年，尽管她的从前不属于自己，未来也将不属于他，还是希望她能安渡此劫，最终获得她向往的幸福。
　　穿着蓝色隔离衣的姚洛晴一动不动地盯着苏岩，站成了一座雕像，她脸上的泪痕未净，憔悴的面容和单薄的身形使其整个人看上去楚楚可怜，可就在此时，韩承宇心里突得就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他仿佛看到了一种坚韧的力量在两个女人之间无形地横亘着，再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韩承宇又深深地看了病床上的苏岩一眼，转身推开了隔离门走到了过道上。

　　梁勤这边的工作也有了进展，他们在云岭的现场发现了第五个人的足迹，正是这个足迹引导他们去了错误的方向，从脚印上看是位男性，按照尺码和现场痕迹估算，身高约有一米八，这点与他们获知的吴伯轩的外貌相符，而且从美国也传来他已离境的消息，难道他人就在瑞丽！
　　梁勤觉得与姚洛晴进行一次谈话已极为迫切，于是事不宜迟，他给在现场的小闯去了个电话，叫他先联系姚洛晴。在驱车前往人民医院之前，梁勤特意转道商务酒店，看望了一下韩承宇父子，韩忆还不知苏岩的情况，正安静的看着电视，这是个集合了韩承宇与苏岩两人优点的孩子，身形修长，比同龄稍高，尤其是那双眼睛，象极了苏岩，大而圆深陷在眼眶中，象一泓深潭。
　　梁勤见到韩承宇，因为顾虑身边还有孩子，他没有提及苏岩的事，只默默递了一支烟给他，两个人走到走廊尽头将各自的烟燃尽，而后梁勤拍拍韩承宇的肩说句“我走了，这个案子，你就放心吧。”
　　赵连诚伤的都不是重要脏器，所以出手术室不久生命指征就稳定了下来，只是因为麻醉的问题暂时还有些混沌，由于他是重要的嫌犯，在警方的要求下，医院将他安排在胸外科病房最里的单间，门口由两名武警轮流看守。
　　胸外重症监护室里各种仪器和设备象是一丛绿叶，将苍白虚弱的苏岩围绕其间，心电监护仪荧屏上闪烁着她微弱的心跳，脑电监护显示她的大脑仍在强烈的活动之中，水封瓶里不时能见到从胸腔中引流出的红黄色液体，只是，她仍没有醒过来。陈济仁说了，手术很成功，因为运用了微创，手术创伤不会很大，随后护理和并发症的预防将是决定病人生死的又一道坎。
　　人活在俗世中，不得不将自己变成俗世人。云南的特点是昆明一城独大，其他的市县在基础设施上都不是很先进，所幸的是瑞丽由于这些年已成为珠宝玉器交易之都，经济的强盛使其医疗教育方面又比省内其他城市要强一些，但尚不能进行复杂的心脏外科手术。今天这台达到国外先进水平的手术，如果不是因为涉及到刑事案件，人民医院院长是欲极尽能事的宣传一番的。
　　术后医院精心安排了一场宴请，本意想试探姚洛晴之前捐赠的承诺是否兑现，陈博士能否成为医院的客串坐诊专家，可姚洛晴哪有心思，她说服了陈济仁前往，让他代为感谢。
　　在所有人都想着名与利之时，姚洛晴已心如止水，她什么也不想要，什么也不愿做，只求玻璃窗后的那个人儿醒过来。
　　瑞丽工厂的宁夏一直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在姚洛晴安排专机和各种事务联络方面不余其力，她料想姚洛晴此时一定是滴水未进，所以特意在家做了些汤水带到了人民医院。梁勤到达医院时，姚洛晴正在院方专门腾出的一间病房里在宁夏的规劝下喝着汤。一见梁勤，姚洛晴将才吃过几口的汤碗重新放下，示意可以进行谈话。
　　宁夏知趣地走出病房并轻轻将门带上。
　　殷舒颜从来没有问过姚洛晴分开的十年是怎么度过的，也许是因为自己经历了十年的记忆空白期，她于是更看重今天明天。可是梁勤不然，他必须在已故事件的蛛丝马迹中寻找线索，所以追究过去是他必须做的事。
　　“你想了解哪个时期的事呢？”
　　“你和苏岩的关系？”
　　“我爱她。”姚洛晴很坦诚。
　　虽然是意料之中，梁勤听了还是有点不自然，“听说你以前订过婚？”
　　“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不是犯人！”姚洛晴心烦意乱，而且也不习惯这种套话的方式。
　　“苏岩说你在缅甸时就遭遇到杀手的暗算，我们通过对杜汝能的了解，当然他已经死了，他有个表弟叫吴伯轩……”梁勤故意在此停顿了一下。
　　“吴伯轩？”姚洛晴疑惑了一下。
　　“据查证，他就是给杜汝能大笔投资的人。”
　　“你是说杜汝能扩大生产的资金来自吴伯轩！”
　　“而且，我们在嫌疑人电脑里也查到了吴伯轩与杜汝能的通话记录。”
　　“怎么会？他是我一个好朋友！”姚洛晴的脸都变青了。
　　“也是你未婚夫！”
　　“没有，我们只是曾经想过定婚，但最后并没有那么做。”
　　“为什么？”
　　“之前我以为殷舒颜已经死了，但后来我找到了她，所以，我不可能和他结婚……”
　　“我们怀疑此案与他有关，并认为你因为爱上别人而退婚使吴伯轩内心受到了伤害，产生了报复心理。”
　　“怎么会？这事我跟他谈过了，他也是同意了的！”
　　“人心隔肚皮，你是他老板，他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
　　“那么……”姚洛晴突然站起来，“你这些是推测还是已经证实了，舒颜会不会有危险？”
　　“你不是已经通知院方封锁消息吗？我想暂时是安全的，何况他远在美国，怎么也到不了这里。”梁勤说了个谎，他是想让眼前这个憔悴的女人能稍微安一下心。
　　“一小时前他发了条短信问我几时回公司，说那里有很多事等我处理。”
　　“你回了吗？”
　　“没，我哪有回短信的心事。现在想想的确有问题，我的秘书都没催我，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一小时前是美国的早上九点，他是探你的口风的。”
　　“我该怎么办？”
　　“暂时不理他，吊着他。”
　　“但如果他人在瑞丽呢？”
　　难怪有人说宁可和聪明人吵架不和蠢人讲理，梁勤赞赏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女人。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他在不在美国我很快就能知道，可是，他真会是个坏人吗？”不是不可能，而是这么多年在一起，姚洛晴不能忍受被别人欺骗的感觉。
　　“你能不能离开一下，跟我回局里，我们可以通过电话追踪他的方位。”
　　“他如果也用这种方法对我定位呢？”
　　“对于犯罪分子，我们公安机关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好，我跟外面小夏交待一下，跟你过去。”

　　吴伯轩躺在床上心情阴睛不定，一分钟前他还得意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一分钟后又觉得姚洛明身边那个女人神秘莫测，开始为最终的结果感到担心。左思右想，他决定给姚洛晴发去一个短信，不管姚洛晴回不回他都决定要先回美国，万一姚已出事，自己好早做准备去安慰姚百石。万一赵连诚又一次失败，自己人在美国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想到这，吴伯轩翻身坐起，拿起床头的电话准备给前台打一个定票电话。座机旁边的手机突然在寂静的房间里响声大作，着实吓了吴伯轩一跳。
　　一看来显，是姚洛晴的。
　　此刻眼前这部手机仿佛通话键就是定时炸弹的遥控器，吴伯轩久久下不了按下的决心，而姚洛晴的电话也很倔强地响个不休。
　　吴伯轩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深吸口气，接下电话。“ALICE！”他的声音深沉而有磁性，谁听到都会忍不住遐想一下拥有这种声线的一定是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可惜这世上以貌取人实在是不靠谱。
　　“大卫，我现在瑞丽，出了点事，正在医院。”姚洛晴的声音听上去虚弱无力。
　　“你出事？什么事，要紧吗？”吴伯轩按捺住激动的胸膛。
　　“嗯，有点严重，怕是十天半个月都动不了，我希望你不要告诉我父亲实情，他年纪大了，我不想他担心。”
　　“你为什么不直接打电话给他，我想他更愿意听到你的声音。”
　　“此刻我的声音，他听了能安心吗？”
　　“你到底出什么事了？听了让人真担心！”
　　“我……”电话那边姚洛晴停顿了片刻，吴伯轩能感觉她连着说几句话时喘着厉害，他没作声，耐心地等着姚洛晴说出下面的话。
　　“我……我不知得罪了谁，要置我于死地，幸亏警察及时赶到击毙了敌人，可是我的朋友……”电话那头姚洛晴又忍不住哭了。
　　“你朋友怎么了？”
　　姚洛晴不说话，电话那头只是哭泣。
　　这一刻吴伯轩感到雨过天晴，看来杜汝能和那个女人都已经死了，赵连诚没来得及干掉姚洛晴，自个先跑了，结局是按自己设想的。这个姚洛晴，真是命大，不过相信她今后几十年都将生活在阴郁中。
　　但他不能暴露自己的情绪，他的语气满是关心和担忧，“怎么会出这样的事，那个坏人警察抓到了吗？”
　　“去哪里抓，全都死了，只剩下我，我又什么都不知道。”姚洛晴还在电话那头哭泣着。
　　“爱丽斯，你现在哪，我明天坐飞机赶到到身边吧，不过这也得两天呀，你这两天可怎么办呢，谁照顾你呢？”吴伯轩故意自言自语着。
　　“你别来了，公司里还需要你，以后我还希望你能担起重负，我太累了，什么也不想管了。”
　　姚洛晴的这番话象强心针一样让吴伯轩顿感热血沸腾，之前他一直想着怎么让自己解气，却未想有一天姚洛晴会有将她的位子让出来的想法。类似的话以前姚百石也和他谈过，只是吴伯轩把这话当作是姚百石留住他心的一个手段，尤如在驴子面前拴着一把稻草，驴子往前走，稻草也往前走，始终吃不到嘴里。
　　“不行，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放心呢，你等我，我这就定航班，你在哪个医院？”
　　姚洛晴望了一眼身边的梁勤，梁勤示意他可以说。
　　“瑞丽的人民医院。”
　　“我估计后天就能到。好了，你好好休息，父亲那边的工作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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