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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安国之卷1
仿佛是一个噩梦——
他眼睁睁看着一杆沉重的画戟,带着划破长空的凄厉尖啸。割破了他的咽喉……身子比大脑更快作出反应,可是,还是来不及。他甚至能感觉到锋利戟刃停留在喉口那瞬间的冰冷,喉头咕咕作响,涌冒出大量鲜血,一只手徒劳而本能的想按住伤口,但未按到,整个人就如同被抽去空气的破麻袋,瘪下来,紧接著,颓然滚下马背。
最后一眼,他看见的是一张冷峻坚毅的脸,那双死神般的眼睛:轻蔑、骄傲、不可一世。
迷茫地漂浮在半空,他痴痴望着下面破碎淋漓的尸体……一睁眼便杀了他的人已远去,留下的,是被无数双脚与铁蹄肆意践踏的残躯。
他不知道目下算是个什么状况,甚至于连自己是谁也努力回忆不起,只下意识认为,这倒霉的死者,不是他!这狼藉凄惨的遗骸,更不是他的!怎么说?就比如一个刚刚睡醒的人,眼睛一张,就发现自己在别人的体内,而此人刚被杀死——
现在,他轻轻抽出口气,又呈灵魂状幽幽荡荡飘在血腥的战场上。
地狱!
只能用地狱来形容眼前所看到的一切:肢体残缺的尸块,断剑折戟,暗红色液体密集流淌的地方,形成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水洼,上面静静漂浮着辩不出形状的残渣。人类黑花花的内脏被群群丑陋的鸟类争相啄食,白黄黄的脑汁偶尔混杂刺目的血,敷满低矮的灌木丛与肮脏的地面。
无言面对这一切,他思绪一片混乱。
他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晃悠悠在一具尸体前停驻身形,歪头查看:眼前这具尸体却是少见的完整,盔甲上的血大概也是被溅上去的,但双目圆睁,面色青灰,流露出临死之际无限的恐惧与惶惑,他浅浅呼出口气。这个人,还很年轻啊——唇角带着细绒绒的毛,稚气未脱,充其量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死得真可惜啊!
“兄弟们,这边还有一个!”
陡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他一跳,略一恍神的功夫,他感觉面前那具尸体似乎散发出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头一晕,给拉扯下去。下一秒,排山倒海的疼痛袭向他的神经,呻吟一声,他惊奇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附身上那少年的尸体。确切地说,他变成了那少年,恐慌和茫然压过生理的知觉,逆光中,他愣愣地看到一群人向他靠近——
有人蹲下身来瞧他,又挪动他的下半身,左腿自膝盖那截,剧痛之后是一阵麻木,他有所期待地望着这些人,干涸的嘴竭力忍住快到口边的呼痛。至少,先给他点水……
“腿粉碎性骨折,治好了也是个残废!”蹲下来看他的人摇摇头,目光含有一丝复杂的怜悯。
他呆呆望着他们,一个冷酷的声音打碎他的希望:“那么说没用了,老规矩,处理掉吧!”
老规矩?什么老规矩?他兀自没缓过神来,一把刀直直的捅穿了他的心脏——曾经冰冷钝痛的讨厌感觉又来了,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当儿,他涣散的瞳孔倒映出一张模糊的人脸,那家伙可以算同情又算是嘲谑的手拍拍他脸,抛下一句:“抱歉了兄弟!”
兄弟?抱歉?!
他再度无根无绊飘荡在充满血腥味的上空,看着脚下那些“打扫”战场的士兵,哭笑不得。
这算什么?他算什么?踌躇失落许久,他木然晃荡向更远的地方。
连绵起伏军营,各色战袍盔甲的军人穿梭其间,这一次,他是在一处小帐篷中醒来,身边除了个小兵,冷冷清清。左臂自手肘以下失去,空荡荡的袖管凄凉飘在身侧,想来仍活着,没被处理掉,只因为现在这具身体,大小算个军官?
可是啊,即使苟延残喘着,他也不能忽略掉来往过路人投给他淡漠轻视的一瞥。失去一只手,对于他们而言,对于战争而言,他就只能算个废人,还要平白的浪费粮食。
小兵站在身后,小心翼翼且带些戒备的望他:“这里风大,将军请回帐篷里躺着吧!”
这个小兵,看上去比他之前附身的那具更稚嫩,皮肤细白,眉眼清秀,加上削瘦的身体,猛可一看倒似个小姑娘。他回头一看他,倒把他吓得蹬蹬连退两步,面上飞快掠过一抹慌乱。
他情不自禁摸摸自己脸——难道,他现在附身的躯壳,很恐怖?
心里不是没有黯然,然而,哪怕是现下一副残躯,他也不舍再放弃。他由心底,厌恶魂状时的孤独,冷凄,更怕临死之际那种冰冷钝痛的恐惧。
“你叫我什么?”
声音暗哑,低沉,可以说难听,留意到小兵眼中迅速一闪而没的害怕,憎恶,他莫名一阵烦乱。
“武、武将军……”
“全名。”
小兵睁大眼看他。他不得不苦笑:“可能跌下马时撞到头,伤了脑子,现在……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兵眼瞪得更大,张圆小嘴,他静待他大惊小怪惊呼出来,而小兵终究是忍住了,似信非信探究了他一会,才说:“将军,要不要我请军医来?”
“不用!”他开始暴躁起来,这股闷气已憋了很久,失忆、被杀,附身、又被杀,再附身、变残疾人士;逮谁,此刻心情也好不起来,他能忍到现在,已是极致了:“你!只需告诉我,我现在是谁?!”
小兵腿哆嗦,向帐角挪了步,如非他挡住门,估计下一刻这小人儿就飞奔而逃了吧?他冷冷瞅住他,终于,小兵颤抖着说了:“武、武安国……将军,您叫武安国……现在,您的身份是北海太守孔融麾下部将。”末尾那一句,是他见他露出茫然之色补充的。
“武安国?太守?孔融?部将?……”
他喃喃念叨这些词汇,印象全无。在他出神时,小兵擦着他身子悄悄溜了出去。等他稍稍回神欲再问时,帐中冷啾啾就他一人。
“来人!来人!”
他心烦意乱喊了数声,无人搭理,冲出营帐,四下军士过往将领皱着眉瞅他。他能感觉出那一双双眼睛毫无掩饰地鄙弃他断臂,看他狼狈,他瑟缩下,退回帐中。除了一张行军床,帐中就放着一张矮几,几边倚把长枪,枪尖尚带有暗红干涸的血迹,在幽暗的光下反射出冷冷青涩,真像在嘲弄他。
他转悠两步,猛然一把攥住枪杆,横枪一扫,郁积的怒气化为一道弧形的寒光,轰!将矮几扫成碎片。暴躁中他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一枪的威力,更没注意到,握住枪身仅剩的那只手,攥得枪滋滋冒出青烟,仅仅数秒时间,枪杆便被腐蚀,断为两截。他察觉到讶然看向断枪时,账外传来一个声音:
“武将军醒来了么?孔融大人要见你!”
他一怔,抬头,帐门立着个陌生军士,面无表情。只一会的恼怒他便释然了——对了,武将军,武安国……至少,他现在有个身份了呢!
慢慢尾随传令军士行走在密密匝匝的营帐间,他尽力去漠视那些各型各色人的各种眼光,心里碎碎念道:我是武安国,我现在是什么北海太守孔融的属下,我不记得我本来是谁,可是,我至少扮这个武安国不要露出马脚。
想到冷兵器割破喉管捅穿心脏的那种钝痛,他不由自主颤栗一下,抬眼发现已走近到一座大的营帐,帐外罗列两行全副武装的士兵,而帐门旁,立着两个男人,正在轻声交谈什么。那两个男人身形如此雄壮,以至让人根本不能忽略他们的存在。
听到脚步声,两人回转头,身着绿袍战甲的男人有着白里透红的肌肤,漂亮的丹凤眼,卧蚕眉,若非一身冷肃的杀气,真称得上是为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的大帅哥。看到他,微微点个头算是招呼,也许是认识吧?但他身边那个壮男,神情就冷淡多了,眼光甚至还带有鄙夷。
不过这个壮男也长得出众:豹头环眼,方面燕额,声若巨雷,势如奔马。撇出那般没来由的敌意与傲气,他(以后称之为武安国),也觉此人非同寻常。
可惜武安国全无记忆,只能对这两个多半认识的人胡乱颔首致意,脚步匆匆,便擦身而过进了大帐。眼角余光瞥到那个丹凤眼帅哥有些奇异地目送他,而一旁的黑脸壮男轻轻冷哼一声。
估计是轻轻吧,虽然声音已响到周边站岗军士都能听见了。那个壮男嘟囔着嘴对丹凤眼帅哥说:“这小兔崽子断了条手臂,成了废物,脾气倒比以前见涨了!二哥你看他都不拿正眼瞄我们的——”
武安国哑然——大哥!不是我不正眼瞄你们,是根本就不敢面对你们,怕露出破绽啊!我都不认识你们……
抬首一望,帐中一张矮几,一方净席,两人席地而坐。左首之人约莫三十左右,面相文静,眸光清澄,颌下微须,一副长者风度;右首之人更是吸引人瞩目:面如冠玉,唇如涂脂,虽不若帐外两人天生英雄气概,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颇见和气,用温文尔雅形容毫不为过。大概二十四五,正是男性黄金年龄,不知是何身份,能坐于这大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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