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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深者的权利
——能活下来的,才是真正的赢家。
菲利斯不喜欢现在的管家何瑞尔夫人。
虽然他工作得还算不错,做事也有条不紊。但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何瑞尔夫人的个子十分矮小,脑后总是盘着一个严谨的团状发,系着黄褐色的折花头巾,肩披一条鹅黄色的羊绒方巾,身穿一件米黄色的紧腰宽摆长裙。娇小的脸孔上总是带着傲慢的神情,高挺的鼻梁在末端有点弯折像是被什么撞歪过似的。他总是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昂首挺胸,高高地抬着他尖尖的下巴,得意地漫步在庭院里巡视着其他人的工作,仿佛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一般。
从外表上看,何瑞尔夫人个子矮小,乍一看确实像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小妇人,实际上却是个十分刻薄的女人。庄园里的仆人很少有人受得了他那种除了主人其他都是垃圾的不屑态度。尽管何瑞尔夫人在庄园里的口碑十分糟糕,但依然没有人能动摇他在庄园的地位。因为,他是最资深的一个。
凯琳娜夫人也可以容忍这仆人间小小地瑕疵。毕竟何瑞尔夫人的服侍还是相当到位;毕竟只要不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仆人间小小地口角也是不算什么的;毕竟小何瑞尔是那次可怕的灾难后唯一的幸存者,他在那次灾难中失去了太多;毕竟何瑞尔是最资深的一个,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个位置。
没错,因为他是最资深的。
今日是一个明媚的好天气,温暖的阳光普照着冬日的大地,带着小麦味道的暖风沟动着人潜藏着的慵懒地本质。威廉、文森、艾伦,被仆人们戏称为庄园三君子的家伙,正在偏屋旁的小池塘附近悠闲的喝咖啡,他们今日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再下来就是别人的工作,他们不用过问。
菲利斯一直对这三人很有好感,他们是少数菲利斯愿意接触的仆人,当然严格来说他们并不是菲利斯家的仆人。他们原来是刘易斯伯爵和都林伯爵家的文书,由于庄园的重建而被遣来这里帮忙打理庄园,久而久之却成了这里的一员。他们谦逊却很有趣,他们也会像其他仆人一样注意着主仆这个有时很模糊的界限,但是却不会让人感到尴尬。在没有爱尔,又没有其他消遣的无聊的田园生活的日子里,菲利斯倒是很乐意跟他们度过一个晴好的下午。
当然有时候,事情总是不会那么美好。尽管庄园的人几乎都喜欢这三位文书,但是也还是有人喜欢找他们麻烦。
就好比现在,那个挽着发长着小雀斑的小女人正在小池塘的另一边对着他们叫嚣。而三位文书显得异常的淡定从容,许是也有一些资历了,或者是早已习惯了何瑞尔夫人和他的跟班的找茬似的挑衅行为,他们依旧在小池塘的另一侧从容的喝着咖啡。如果换做其他的仆人,也许早就忐忑不安,惶恐不已了。虽然他们也讨厌着何瑞尔夫人,但是他们可不想被他克扣薪水和伙食,也不想被派遣去做那些又脏又累又麻烦的工作。
菲利斯很庆幸,这次来的不是何瑞尔夫人本人,而是他的跟班卡塔玲娜。如果是何瑞尔夫人是最多无法容忍遭到这样的无视的,如果是何瑞尔夫人,也不能因为对方不理睬他,而轻易妥协的。还好,是卡塔玲娜,他美好的下午茶才没有被破坏。
卡塔玲娜是何瑞尔的表妹,也姓何瑞尔,并未结婚。那次意外之后才来到庄园工作。他跟他那骄傲的表姐正相反。卡塔琳娜是个高挑的女人,有着对于女子而言稍显高大的骨骼。脸孔倒是与何瑞尔夫人长得极为相似,娇小的瓜子脸,高挺的鼻子,还有一张紧抿着的薄唇。但是性格却正与外表相反,卡塔玲娜的性格非常懦弱。
“据说有着薄唇的女人不是相当刻薄就是相当隐忍。”文森望着听到何瑞尔夫人的叫唤慌张离去的背影,笑着调侃。
威廉也笑了,拿着咖啡杯轻碰同僚的杯子,道:“或者两者皆是。”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菲利斯也忍不住跟着他们一起笑,虽然他觉得并没有什么笑点。但是有的时候愉悦的气氛在那里,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微笑。
艾伦没有说话,淡淡地笑着看着菲利斯。菲利斯很快就察觉到他的目光,并没有觉得不悦或者尴尬,对方的目光也很温和且彬彬有礼,像是在柔声询问他一般。菲利斯很喜欢这种艾伦的目光就像喜欢他的声音一样,于是朝艾伦微微点了点头。艾伦站起身往菲利斯杯中添了一些咖啡,优雅地做了一个“请用”的手势,又坐回威廉的身边,安静地聆听着威廉与文森的攀谈。
后来菲利斯才从其他仆人那里知道,下午偏屋传来的何瑞尔夫人歇斯底里的咆哮是怎么一回事——多尔格兄弟在走廊旁边放了鞭炮,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刚好何瑞尔夫人经过,被鞭炮吓得人仰马翻,连带手里拿的新的餐具也全部粉碎了一地。
菲利斯无奈地摇摇头。多尔格兄弟再怎样也还都是小孩子,也只有小孩子才会想到这样的恶作剧与报复手段。但是,任何事情都是需要代价的。于是今晚多尔格兄弟估计是要饿肚子了。菲利斯一边同情地想,一边往主屋行去。
昏黄的阳光下,高大的树影在通往主屋的小道上落下一层阴影。高大的别墅在昏黄的夕阳下,深色的树丛间显得有些落寞。树杈的空隙间可以看见另一边的小池塘。傍水的甘草轻抚着水面。小池塘的对面有两个人在散步,一个穿着蓝色的鹅绒外套,一个披着褐色披肩穿着米黄的制服。菲利斯收回目光,指尖若有似无的温暖轻柔的触感,让他有些失落。
暖日西下,山风回归了冬日的寒冷,菲利斯裹了裹身上的裘衣。主屋高大的投影遮住了嫣红的半边天,几只乌鸦呱呱地掠过天空。菲利斯注意到阁楼的小窗户有个影子在晃动。由于主屋在翻修,只留了一两个仆人打理,其余人很少过来。现在天色已晚,工人们已经回去了。是什么人在那里?菲利斯皱了皱眉往楼上走去。如果他没记错,负责主屋的打扫的人应该是卡塔玲娜。
想起卡塔玲娜,菲利斯多少有些同情这个女人。他一直跟着何瑞尔夫人做事。何瑞尔夫人虽说卡塔玲娜的表姐,却一点没有多关照一点这个表妹,更像是怕这个年轻的表妹会夺走他现有的地位一样,对他百般刁难。就好比打扫主屋这件事,主屋很大,每天工人走后更是留下大量的垃圾,一个人的话可能可能要花上一整天才有可能清理干净。菲利斯也常看见何瑞尔夫人私下对卡塔玲娜拳脚相向,他无意卷入下人的恩怨,所以从没有出面阻止。卡塔玲娜也从不反抗,每次都默不作声地任何瑞尔打骂,然后自己偷偷地躲起来包扎伤口。菲利斯同情他,却也鄙视着他——他讨厌那些不会反抗的麻木的人,因为他们看起来好像本来就该去死。
但是很奇怪的事情是,很多人死了,很多人被赶出了庄园,但是卡塔玲娜依旧在庄园工作着,而且已经到了一个管家助理的位置。尽管他依旧终日低着头唯唯诺诺地跟着何瑞尔夫人,但是菲利斯总感觉有一种微妙的变化。
菲利斯走到三楼,却听楼上一阵响动。像是有什么箱子或是桶被撞翻了。菲利斯停住脚步,站在楼梯口静静地注意着楼上的动静。
“你要我说多少次你才明白?命令是绝对不能违抗的啊。”一个温柔的女声絮絮叨叨地说着,怜惜的口吻好似母亲面对着不懂事的儿子,有一些哀怨又有些无奈。虽然是责备的口吻,语气中却并没有怒气,还有些笑意。菲利斯皱着眉,他认出了这个声音——那是卡塔玲娜的声音。但是在他印象当中,那个怯懦的小女人从来没有这样多余的语气,他的语调从来都是乏味的陈述,像是打字机。
“我不要……”一个声音呜咽着,讨饶似地呻吟着。“我再也不敢了,下次绝对不会了……不要……卡塔玲娜小姐……”又是一阵响动,那个不认识的女声发出一声痛呼,没了声音。菲利斯不确定发生了什么,只是可以肯定的是又有什么东西被撞翻了。这次像是玻璃制品,破碎的声音很清脆,还有一些类似于豆子洒在地上的声音。
“你要搞清楚,我这是命令你,不是请求你。”卡塔玲娜的声音依旧很愉悦,只是多了一点强硬,和一些菲利斯明显可以感觉到的威胁。
“请原谅我……饶了我吧……”女人的声音细不可闻,像是完全被痛苦淹没了一般。
“那就好好的把工作完成吧。明天早上之前把东西都收拾好,打扫干净。恩,一个晚上的时间总够充裕了吧?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如果你做得好,我会考虑去帮你跟何瑞尔夫人说情,恩,让你继续留在山庄。”
菲利斯轻轻推开楼梯旁的房间门,往里站了站。隔着墙传来了愉悦的脚步声。菲利斯从暗处走了出来,目送着卡塔玲娜下楼的背影。老实说,他从没有想过那个一直蜷缩着的身影有一天也可以像何瑞尔夫人一样趾高气扬。
仅仅是一瞬间,菲利斯觉得这个画面似乎和过去的什么时候重合在了一起。
他记得曾经有一个小女人总是喜欢躲在姐姐的身后,曾经有一个小女人总是强忍着泪水默不作声挨着上司近似于鸡蛋里挑骨头的苛责,曾经有一个小女人蜷缩在阁楼的角落等着别人的救赎。
历史总是出奇的相似,又是出奇的不同。
事物总是不断地沿着相似地规矩运行,却没有人觉得他在重复。
楼上又恢复了安静,除了低低的呜咽什么都没有。
不是不反抗,只是在等待。
等待一个可以一下子翻转命运的时机。
或者慢慢改变,等待完成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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