捃蕑如卿

　　相逢的光景总让人觉得转瞬即逝，穆子钦从厢里打起竹帘，马车正驶回王府。视线百无聊赖地掠过街景，熙熙攘攘的吵闹显示着市井气息，放声叫卖的小贩和讨价还价的买主。明明白白地充斥着尘世的喧嚣。
　　这样的尘世浮生里，总有些人，定要和自己纠结相缠，然而也自会有其他不同身份个性的人与他们相连，成为无法挣脱的羁绊。那个跨剑行骑的男子，对自己，亦是如此。如此无形的链扣，与他的一切，消失在自己消失之后，再过百年，便再不会有人记得。所以一直一直觉得少，未来不可预知，不知他们能走多久。于是他能够留于身侧的时刻，虽然日里从不曾言说，心底却珍视至极。如数日前那般悠然的午后，是他也会始终铭记的片羽。
　　“总是太少……呵……”声音在呓语末尾散开，散成浅浅叹息。
　　心头像是被炙热濡湿缓慢绕紧，就要透不过气，像被什么重重摄到，动不了。强行填充悲伤和惋惜，还有不甘。
　　又倏忽间剥离殆尽，好像幻觉。子钦撑着微汗的额角，那也许只是惆怅带来的恍惚。
　　他刚要放下竹帘，余光却瞥到显眼的人影追在车后，显眼的原因是那少女鲜红的衣裙，在强烈的日照下摇曳层层金色光影。她的步子已经有些踉跄，似乎是追赶了一段路。但她还在拼命地奔跑，企图追上马车。
　　恰巧车正行到了穆王府门前，伴着马夫“吁”一声戛然停住，穆子钦脚尖刚刚点到地面，便被人狠狠抱住，他不知道眼前的少女怎有这么大的气力，一双细瘦的手臂环着他，勒得几乎打算嵌进他的骨头里，近旁的侍卫唯恐少女对王爷不利，疾步冲过来就要把她架开。
　　无奈，红衣少女就是胶在子钦身上不松手，头埋在他的胸口，像是一辈子都不打算放掉的势头。
　　“好了好了，你们先退下，她不会伤我的。”不知为何他就是笃定她绝不会伤害自己。
　　“你怎么了？”少女不说话，仍抱着他的腰。子钦微微欠身轻轻地，也弯腰回拥过去。哄着小孩子的口气，拍着她的背，吐出柔软的话语。
　　“没事啦，我在这里呢，我在这里呢……”对方闻言，似是渐渐安下了心，抬起头来注视他，只是依然攥紧了月白色缎子衣衫，仿佛那是救命稻草。
　　望向个子小小，鲜艳如火的少女，穆子钦忽然生出怜惜，不觉刻意放低了语调，眉目间是任谁见了都如沐春风的清浅温煦。
　　“你认识我？”杏核眼瞳里有坚决的意念，她要告诉他什么？
　　“抱歉我似乎没有见过你，姑娘……是哪家的千金呢？”别人不识货，但是子钦一眼就认出，她身上穿的可是百日方能织就寸许，价值连城的大红百花凤纹织锦褂，金丝银线的花朵飞凤无不栩栩如生，托出娇贵雍容的气度，不仅不呆板，相反庄重典雅。穿得起这样稀有高价衣料的姑娘，是哪家富商贵胄的千金也就不奇怪了。
　　某日无意窥见芳心暗许而后千里迢迢跑来找自己么？子钦怎么都觉得这桥段也未免太过狗血。
　　回答他的没有声音，只有红衣少女‘非卿不认’的眼神。
　　“那么……你住在哪里？”
　　“……”
　　“名字？”
　　“……”
　　“你……不会说话？”无论怎么问少女只是一味摇头。
　　“这可有点麻烦了啊……先把她留在府里，你们都去打听看看近来城中有没有哪家千金走失过。”穆子钦温和地牵起红衣少女的手。
　　突然间意识里涌动莫名的情绪。
　　眉目如画的……她。仿佛松开手指，就要消失，还没有来得及多看一眼，还没有，认认真真地铭记下她的一颦一笑。总是……觉得太少呵。某些情愫相互重叠，被唤醒，被开启，褪色龟裂的黑白裂罅开始流淌出色彩，就要复苏。
　　对了，画！念头即出，源源不断的色彩从各个角落汹涌而来，那些花木，山水，鸟兽，鬼神，凭空闪现！穆子钦不自觉加大了手里的力道。少女仰起脸看着他，眼睛里溢出满满的欢喜之情，全然不顾被死死握紧的疼痛，无可掩饰的期待。
　　“快！准备笔墨。”子钦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拉着她一路疾走。急促的灵感蓄势待发无法再按捺于躯体，将要爆炸，却又无比镇定。墨线勾画的笔锋交织在思绪之中，组成白描的素颜，沉寂已久，深埋万帧画卷之下，最清晰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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