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特利往事

　　（九）

　　七周之后。
　　“我不接受你的说法，史蒂文中校！”盖恩斯上校洪亮的嗓音隔着办公室房门传了出来。“两个月前是你强烈申请更新第三大队的装备、补充兵源，现在你已经有了比这里任何一个大队都更先进的最新型号的装甲飞梭和陆战车，也有了十几个从安特斯新兵营调过来的最棒的士兵！你的合理请求我做到了，现在该你尽义务了，中校！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在一个月之内把第三大队的战斗指标提高到我要求的标准，要么我找更合适的人来担任第三大队的指挥官！你明白了吗？！”
　　格蕾丝抬手小心地敲了敲房门。“进来！”门里的声音怒气不减。
　　看到少校进来，盖恩斯压了压自己的火气。“科勃少校，从现在起我指定你为第三大队训练官，帮助史蒂文中校改进大队的战斗表现。稍后我会签署对你的任命书，列明你在此期间所享有的特权。”
　　“一个月的时间太紧了，长官！”中校还想辩解说，“那些士兵，他们太年轻了！你得替他们想想，他们还都是孩子……”
　　“他们不是孩子，他们是战士！”上校呼地一声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目光如炬地瞪视着中校，凌厉的怒火逼压过来。“战士就得像战士的样子！你现在可怜他们，但如果你不能教会他们像战士一样战斗，等到真刀真枪的时候他们就都得没命！——你这样算是替他们着想吗？！”
　　中校沉默了。
　　盖恩斯没有放过他。“从现在起你是少校了，史蒂文。在此期间你必须服从科勃少校的指导。什么时候你能做到我所说的，什么时候我再把你的星钉还给你！……最后一点你记清楚——科勃是你的作训指挥官，我不许你打她的歪主意！”
　　两个军官敬礼出来，史蒂文一面戴上帽子一面不满地嘟哝着：“他什么意思？我有打过你的什么主意吗？……他对你怎么就那么客气呢？我看他就从来没对你大吼大叫过。”
　　格蕾丝咧嘴一笑，耸耸肩，忽略掉史蒂文的前两个问题。ZA605型装甲飞梭和L-113型装甲陆战车在一分钟定时射击目标命中率居然都不到70%，还有一台崭新的陆战车电脑主板在驾驶途中莫名其妙地烧掉——这样的实训结果，难怪司令官会气疯掉呢。

　　接下来的几天里，基地里的人们很快就注意到酒吧里少了史蒂文的那胖乎乎的身影和豪爽的大笑声。虽然他还是天天和科勃少校黏在一起，但说话的语气里明显地少了些以往的不逊和无所谓。所有人都知道他被降级和特训的事。因此当科勃少校胳膊下夹着头盔大步走进军官餐厅、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史蒂文少校时，每个人都好奇地扭过头去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科勃少校把头盔往餐桌上一放，抹了一把汗涔涔的额头，走到从自助台前取来了晚餐，走回桌边坐下，迅速地吃起来。那边史蒂文还在卖力地往自己的餐盘里装着炖牛肉和烧腊肠。当他心满意足地端着盘子走到科勃身边坐下的时候，少校已经将最后一口晚饭送进了嘴里。她面无表情地冷冷扫了一眼史蒂文面前堆得像座小山似的餐盘，咽下嘴里的食物，平静地开了口：“十分钟后让你的人在机库集合，今晚我们出去训练。”
　　“十分钟？！”史蒂文大声喊了起来，“可我还没吃完饭呢！……”
　　“敌人可不管这些，少校！”科勃少校愉快地说道，没再多看他一眼，拿起头盔站起来，迈着轻巧的步伐，大步离开了餐厅。史蒂文愣愣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转头瞪了一眼身边偷笑着的几个军官，埋下头迅速地将牛肉大口大口塞进嘴里。

　　次日上午09：00，莱特利指挥所作战室里，盖恩斯和科勃少校、史蒂文以及作战助理军官们围坐在全息投影仪边的圆形桌前，观看着昨晚史蒂文中队野战训练的实况录影。科勃少校指示史蒂文将他的车队带进了莱特利西边那片树林的深处，她事先埋伏在那里的105中队向他们发起了突然袭击。科勃少校坐在史蒂文装甲指挥车的副驾驶座上，观看并记录了整个战斗过程。短短的几分钟，史蒂文的分队被打得落花流水。最后战斗在史蒂文的指挥车被炮火击中后由少校叫停结束。盖恩斯盯了史蒂文一眼，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好了，这不过是次演习。我知道问题在哪儿了。下次我不会让你的人占到任何便宜！”少校低声地叨念着，不悦地盯着坐在他对面的格蕾丝，挪动他的胖胖的身躯，在椅子上换了个姿势。
　　“没有‘下次’，少校。”科勃少校悠闲地打开双臂往椅背一靠，优雅地摆摆头、眉毛一挑，讥讽地笑着应道。“你已经死了。敌人是不会像我这么手下留情的。”事实上，这次演习的火力仅仅设置为实战标准的一半而已。
　　“说的对。”盖恩斯接上话，目光沉静威严，压制住了史蒂文继续反驳的念头。“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儿了吗，少校？”
　　史蒂文嚅嗫着说了几点。盖恩斯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你本身的战术机动没有任何问题，少校。问题是你得让你的手下了解你的意图，并学会和你一致行动，达成整体机动。”他用遥控器将录影飞快地倒回去。“还有，你和你的手下对新装备的陌生真是致命的，你们的第一发还击是在遭到伏击后11秒之后才打出去的。（格蕾丝在心底里暗暗惊讶司令官对细节的注意。）科勃少校说得一点没错，你已经死了。”
　　房间里寂静了片刻。“你干得不错，科勃少校。”盖恩斯站起来戴上帽子；其他的人也赶紧起立。“这次训练产生的额外维修费都由史蒂文少校承担，从薪水里扣掉。今天下午18:00之前我要看到你们两位对上述问题的解决方案。”
　　直到司令官离开了一分钟之后史蒂文才憋不住地气急般低吼出声：“干吗这么赶！我都要悃死了！”昨晚实训结束回基地后他只睡了几个小时的觉。
　　“想好好睡一觉吗？那就赶快把方案敲定喽！”美女少校笑嘻嘻地揶揄他道，拿起了桌上自己的军帽。

　　“你对她产生了某种感情，盖恩斯。”离开作战室后，盖恩斯脑海里又响起了一周前威尔伯将军打电话来问起科勃少校的伤情时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几天来，这句话一直在他脑中反复萦绕，搅得他有些莫名的心烦意乱。在少校从医院回来之前，基地里就因为她行李里的婴儿服和补品产生了一些谣言。（好在尔后维恩中尉的解释、以及卢卡斯中校给她做的体检报告澄清了真相。不过盖恩斯还记得艾伯特中士是怎么描述伯恩斯中尉在看到那些东西时的脸色的——毫无疑问，中尉也是她的崇拜者之一。）即使是在盖恩斯有意地把她打发到史蒂文那里之后，这也无法帮助他忘记在圣克莱尔所经历的一切：她一手叉腰冲他撅嘴发火的样子，她一身晚装、挽着自己手臂优雅地走进舞厅时的样子，她把酒杯递给他、然后关切地看着他的样子……还有她脸色苍白、昏迷不醒地倒在他怀里的样子……上帝啊，她真的是和他的凯瑟琳完全不同的一个女孩，一个奇妙的、无以伦比的女孩。而她在史蒂文那儿所做的一切，并没有让他如同希望的那样淡忘掉她的女性魅力，却反而让他对她的大胆机智、风趣直率更加的着迷。盖恩斯把凯瑟琳昨天寄来的信放回面前的办公桌抽屉里——信封里那只退回来的订婚戒指让信封皮微微鼓起着。他叹了一口气，点燃了一支烟，沉浸在了自己的沉思之中，直到一阵敲门声才猛地让他清醒过来。“进来！”
　　科勃少校。她脸上的表情让盖恩斯意识到她被屋里的烟味呛了一个跟头。他急忙抬手摁灭了香烟。
　　“您今天上午要的方案，长官。”少校把一份文件放到他的桌上，脱帽立正。
　　“稍息。”盖恩斯翻看了一下，在最后一张纸上看到了史蒂文少校的签名。“这是你们俩最后商定的方案？”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头也没抬地问，“他人在哪儿？”
　　科勃少校顿了一下。“我想他在补瞌睡。需要我去叫他吗？”
　　盖恩斯低眼看着手里的纸页，忽然地笑了：“算啦，算了……”他无奈地摇着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次史蒂文可被科勃少校整得够呛——但愿这家伙一辈子也忘不了。“让他睡会儿吧。我特批你们明天休假一天。后天上午08:00我们再讨论决定这个方案。”
　　“好的，谢谢，长官！”少校也咧嘴笑了。
　　“不用客气。”看着女孩爽朗的笑脸，盖恩斯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今晚你有空吗，少校？我请你吃晚饭。”
　　“唔……我想食堂这会儿应该还在供应……”女孩有些犹疑。
　　“今晚你有约会？”盖恩斯直截了当地问，微笑着直视着她的眼睛。他有些想不通，为什么对于他的邀请，她就是不愿像对其他人那样爽快地答应。
　　“不，没有。”女孩绯红的脸让盖恩斯心底里笑了起来：还好，至少她没有臆造一个不存在的情人来推脱他。
　　十分钟后，两个人坐上了盖恩斯的车，向圣克莱尔市飞驰而去。这次还是盖恩斯当司机，他决定带她去市里最棒的餐厅，好好地犒劳犒劳她。他拧开了收音机，想找到一个中意的频道：“你喜欢听什么样的音乐，少校？……”
　　没有听到回答，盖恩斯诧异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副驾驶座。女孩竟然已经睡着了。她的头斜靠在椅背上，一绺金红色的刘海垂在浓密晶亮的睫毛上，一双眼眶下晕染着明显的青黑；她朱唇微启，发出均匀沉缓的呼吸声。看来这几天她并不比史蒂文轻松多少。盖恩斯突然有些内疚起来。你这固执、冷酷的混蛋，他暗自骂着自己——也许真的不该把她赶得这么紧，要知道她才康复不久。盖恩斯关小了音乐的声音，默默地继续开着车，决定明天一早找卢卡斯中校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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