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流光

　　
　　月华如水。
　　
　　冰冷的流光刃指在白衣女子的喉间，反射一片光华映在她面容间，娥眉微蹙，容颜如水，竟是个绝色丽人。
　　那手持流光刃的女子的脸掩在树影中，若明若暗不甚清楚，只听得一个清冷的声音缓缓道：“小乔，你丈夫周瑜是死在我的流光刃下，孔明先生的绝音琴虽然厉害，却还要不了他的命，你若要报仇，还是找我……”不过，她略顿了一顿，“你不会有这个机会了，先生不忍杀你，可我唐小七决不会心慈手软。”
　　小乔冷冷道：“小七，枉你在师兄身边那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他么？就算你杀了我，他也不会分出一丝一毫心思在你身上。你只管取我性命去，看他会不会恨你一辈子。”
　　她忽然笑了起来，妩媚的脸如花般美丽，眼神却充满恨意，一阵风吹起，扬起两人的衣抉，白纱与青衣交织一处，一种说不出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是杀气。
　　那个清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声音又响起：“先生怎样对我，与你何干？你已嫁为周家妇，当年你，周瑜，先生三人在飞凤府的感情纠葛，早成往事。先生行事如天马行空，断不会为儿女私情荒废大事。此番先生来东吴为周先生吊孝，是看在当年同门之谊，你们却刀兵相见，是何道理？”她忽的轻叹一声：“你是先生师妹，我本不愿杀你，只是你既这样苦苦相逼，我也只有对不住你了。”说着手腕一翻，流光刃便要刺入。
　　忽然一物破空飞来，正撞在流光刃尖，剑锋一偏，却没有刺入，裂帛声响起，小乔的一幅衣袖随风飘去。
　　一白衣男子缓步到小七身边：“小七，你怎么还是这么任性。”
　　小七收剑回鞘，敛衣行礼：“是，先生，是小七僭越了。”
　　诸葛亮的声音温和得不带一丝火气：“小七，你随我多年，屡次救我性命，功勋卓著，我本来也是很器重你的。可是你怎么可以擅作主张？”
　　一丝惶惑的神色从小七脸上滑过：“先生……请先生念在小七和先生多年的情分……。”
　　“可你刚刚怎么没有念在我和小乔的多年情分？”他的声音忽然冷得没有一丝活气，“小七，从此开始，你再不是我门下之人，你我生死不相干！”
　　小七身体微一摇晃，竟是站立不稳。半晌她才伏地一拜，低声道：“先生保重，……小七……小七……去了。”说罢起身一晃，青衣背影渐渐湮没在夜色中。
　　
　　诸葛亮把眼光放到小乔脸上：“师妹，我们，我们怕是有四年没有见了吧。”
　　他微微叹息，“记得当年我们两个到幻城天香谷偷出流光刃，也是在这么一个月圆之夜。流光刃在小镜湖底，可是还是光华四射，映在你的脸上，当真是……美人如玉……”
　　小乔冷笑一声：“原来你还记得流光刃是你我一起拿到的。那你为什么还把它给了唐小七这个丫头。”
　　“小七天赋异禀，也只有她才能将流光刃的威力发挥出来。”诸葛亮眉棱骨微微一动。
　　“谎话！”小乔瞪住他，厉声道，“你还要骗我么！”
　　“你是知道我是爱你的，可你还是带着流光刃叛逃。你是为了唐小七，是不是？我真是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她这么一个没有活气的布娃娃！”
　　“师兄。”她忽然放缓音调，声音中充满一种懒洋洋的媚惑的味道，“我们走好不好？我们一起走……”她慢慢把身体凑近到他身旁，在他耳边吹气如兰，“只有我们两个……结庐在山间……”
　　山风猎猎吹来，风回影动，烟敛云收。
　　
　　“先生。”
　　小乔蓦的回头。
　　
　　“十八铁卫已经被我杀死，果然不出先生所料，他们确实埋伏在洗剑池。”那个青衣女子又出现在月光下，衣抉飘飘，宛若神仙中人，乌黑直发束在身后，一丝不乱，一滴鲜血从左手剑尖流下。
　　“小七你怎么了？”诸葛亮微一皱眉，“流光刃素来杀人无血，除了主人的血决不沾染。”
　　“你……你受伤了么……”他的语气一阵激动。
　　
　　“诸葛亮，真是好计策啊。”小乔一笑，“你把我留在这里，却让唐小七去杀了我的铁卫。看来……你也是没有办法破我的十九混音阵，才会想出这个计谋啊。”
　　“可是……你也不是算无遗策呢。”她掠了掠鬓边长发，抬头看了看空中的满月，无所谓的笑笑，“今天真是好月亮呢。”
　　“朔月流光，月随心动。每月十五，是流光刃威力最大的时候，可是驭月的流光，也是会反噬的，而每月的十五，也是月光反噬得最厉害的时候。运功越强，反噬越烈。唐小七，我的十八铁卫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吧。”
　　唐小七微微一笑，“名不虚传，小乔夫人果然不愧为飞凤府第一高手，座下弟子都已是江湖一流好手，更何况还有十八位之多。”
　　“那你们两个是不是该乖乖的和我回去？”她笑得似乎更加欢畅，眉梢眼角，万种风情“师兄你的内伤未愈，又中慢性毒药，小七受了重伤，似乎就不用做困兽犹斗了。”
　　
　　那青衣女子垂下眼帘，仿佛静止在时空里。又是一阵风吹过，她忽的轻叱一声，剑尖一挥，小乔手比莲花，身形微晃，扣指一弹，剑尖荡了开去，小七顺势一绞，小乔右手微收，双手合向刃背，唐小七又是剑锋一翻，眼见要削开她的双手，却见小乔双掌一翻，身形一偏，却是要击向小七胸口。她身受重伤，内力全失，断不敢与她硬碰，只有后退一步，挥剑挡在身前，两人又缠斗在一起。
　　唐小七虽然失去内力，可流光刃位列五大神兵器之首，威力非同寻常，小乔一时也奈何不了她。忽然唐小七一剑刺向小乔左肩，她自是轻轻巧巧的闪了开去，没想到小七竟不止住剑势，剑锋直逼在她们身后观战的诸葛亮。小乔大惊：“你疯了么？”探手去抓流光刃，小七微微一笑，脚尖微旋，回身一剑指在她的胸前，却并不刺入，小乔知自己上了当，心中一怒，手上运上了十成功力，见她并不刺入，不由的一怔，手掌却已是印在在小七的胸口。
　　一口血喷出，“当啷”一声，流光刃落在地上。
　　躺在诸葛亮的怀里，唐小七微微笑着看着小乔。
　　“小乔夫人，……你是他的师妹，我怎么会伤你？”
　　略缓了缓翻腾的气血，她咳嗽了两声：“你……你真的是很爱先生啊……为什么还要嫁给周瑜呢？”
　　“是因为太爱他吧。有多深的爱，就有多深的恨呢……”
　　“可是，请不要恨他，其实，他谁也不爱……你和我，都是一样的苦命呢……”轻轻软软的声音，像羽毛一样飘在水雾迷朦的夜色中。
　　“好了，小七，不要说了。”诸葛亮抱起怀中的青衣女子，“周夫人，告辞。赵将军应该已经在江边等我，你若是不让我走，只怕对东吴也是不利呢。”语气虽是轻描淡写，但其中威胁的意味却是极重。
　　
　　“我是你的师妹，她都为了你而不伤我……”小乔的神情宛如梦游。
　　“你……你们去吧。”一阵疲倦忽然袭上心头，她挥了挥手，一个人慢慢走开。
　　她忽然回头，眼神亮如晨星。
　　“师兄，——保重。”
　　
　　诸葛亮在赵云的保护下，顺利返回荆州。
　　
　　“军师，小七姑娘坚持要回明山。”
　　“……让她去吧……”
　　“可是小七姑娘身受重伤……”
　　“明山是她的出生之地。在那里，她会比较开心一点吧……第一次见到她，就在明山下，满树满树的梨花，像白雪一样……她还是个七岁的小姑娘，站在那梨树间，明眸皓齿，一直看着我，一直看着我，眉如峰，眼如水……”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日的情景……
　　“小七，你跟哥哥走好不好？”
　　“好。”
　　他笑，“你不怕哥哥是坏人？”
　　“哥哥是好人。”小小的脑袋里满是固执。
　　他牵起她小小的手，慢慢从那片梨花林里走了出来。梨花飞落在两人如雪的白衣上，失了痕迹……
　　
　　四年光阴过去。
　　“刹那芳华，红颜弹指老……小七，你还好吗？”他倚在窗前，痴痴的想。
　　一只信鸽扑愣愣落到他的手上，解下上面的信，不甚秀丽的字迹：
　　“安好。
　　小七”
　　“依旧是不爱练字啊，小七。”他微微笑着。“四年了，字还是这样歪歪扭扭，若在这里，怕又会被糜先生勒红了。”
　　“也该去见她一面了……”
　　他轻声长叹。
　　
　　“请问有人吗？”他走入小七的屋子，却是空无一人。
　　等了半晌，听得门响，他心一动，站起身来，却又自失的一笑，又坐下，“只不过是看看我的小妹子罢了。”
　　进来的却不是小七，一个粗布衣裳的姑娘像是看不见他似的在书案上找些什么。他缓步到她身后，“姑娘。”
　　她像是吓了一跳：“大白天的，吓死人么？”
　　见他不解的目光,她道：“学堂里娃娃习字没有纸了，我变到这里来拿一些。”说着又翻来翻去。
　　他微微蹙眉，小七的屋子怎可让别人乱翻，正想把她撵出去，忽然一眼瞧见案下压着一叠纸，歪歪扭扭仿佛是小七的字。
　　他伸手拿过，却见一张一张都是写着：“安好。小七”“安好。小七”……
　　……
　　他心神剧震，“小七……小七……你……”，手中字条散了一地。
　　“姑娘……这个屋子里住的唐姑娘……她到哪里去了？”
　　那姑娘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是说那位小七姑娘吗？她早就死了。不过她说每年梨花开的时候就会有鸽子飞来，叫我把那些字条绑在鸽子脚上飞了去，她就把屋子留给我。说起来，她可是个美人啊，可惜命不长……”说着还连连叹息。半晌见那个古怪的白衣男子没有反应，便拿了纸自行出去。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他低声自语。
　　“小七，小七……你骗得我好苦……”他一抚胸，一口血吐在地上。
　　
　　怪不得临行前她要把流光刃留下，怪不得她要念那首古诗……
　　
　　“小七，小七，你就是这样‘与君生离别’的吗？……你早知自己命不长久，我……我怎么会那么傻……相信你呢？
　　因为你从来没有骗过我啊……“
　　
　　二十三年后，一个粗布衣服的姑娘来了。
　　“奇怪，娘，怎么今年鸽子没有来？”
　　“算了，小三，反正字条也没有了，鸽子来了也没有用。”
　　
　　是年八月，丞相诸葛亮病逝五丈原，蜀境万民同悲。
　　那年的梨花，据说开得格外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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