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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年
三旧年
白隐山下夜色黑沉如墨,漫天漫天地大片泼下,淹没了山中迷人景色。虽然时值盛夏,但山里的夜晚温度还是较低的,萧楚瑟从凝烟阁带来的人马包围了白隐山,闲着等待上级命令,此刻碰上了这样的寒冷,士气大都低落。
萧楚瑟自下山以后一直苍白着脸,抱着骨灰盒,沉默不语。他素来嗜杀,是以没人敢多问一句,也就任由他去了。
山风吹得久立的男子衣衫猎猎飞舞,发丝黏在了哭过的脸上,竟有几分颓废。他无助得像个孩子。萧楚瑟真的很怕冷,“嘶嘶”吸了好几口凉气——常年生活在炎热的西北内陆,习惯了高温,猛一面对寒冷,倒觉力不从心。
“公子,柴火抱来了。”一名手下抱来了一捆干柴,用火石生了火,火苗微微舔舐着木柴,慢慢增大,不过片刻工夫就烧起来了。四处的黑暗被一点星星之火打破,紧接着,白隐山周围都亮起了火光,从山顶望下,宛如一个火圈圈住山脚。
萧楚瑟欣喜地笑了,对着怀中的骨灰喃喃:“小锦,有火了,我们都怕冷呢。”
他傻里傻气地对着那个没有生命的东西不停说话,提出各种问题,等待她回答,然而往往是他自己抢先答了——他害怕,害怕那个人不回答他,不再理他。
不是萧楚瑟。不是萧公子。你所看到的只是一个伤心落寂的男子。
仅此而已。
钱塘很喜欢下雨,却下不大,有时候绣花针似的雨可以下上好几天。阴柔缠绵,多情似水,应是文人墨客吟诗作对的源泉。
萧楚瑟和李碧锦在这里相遇。然而,并不美丽。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和貌美如花的少女的奇妙邂逅,不是带上几分神话色彩的白娘子与许仙,不是少男少女们心中所向往的。
这个故事只源于在漫天斜飞的雨丝下,那个碧衣女孩子的一点点同情心。
萧楚瑟那时候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孤苦伶仃,时时刻刻都在为下一顿饭发愁。常常藏在偏僻的巷子里,抢走比他更小的孩子手里的零嘴儿,飞快的跑了,躲到无人的角落里没命的往嘴里塞...
能活一日便是一日。从无奢望。
然而,今天他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一阵风卷起冷雨,针尖般刺入肌肤,他拉紧破得不成样子的衣襟,却又听到肚子“咕咕”地叫,告诉他:饿!饿!饿!
平日多少苦难都熬过来了,难道老天当真要收回他这条卑贱的性命?
“你没事吧?”蓦然,一声关切的问候,他看见面前有人递来一个白花花的馒头,冒着热气。
萧楚瑟立刻把馒头拿过来,使劲地啃,狼吞虎咽的,吃相极不雅观。好心的人见他吃得太快,提醒道:“慢点吃,别噎着。”
他才想起要感谢恩人,抬头,打量了一下她:那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一身碧色衣裙,衬得皮肤白白嫩嫩。头上扎了两个小圆髻,额前一阙弯弯的刘海儿,模样惹人怜爱。
“谢谢。”他自卑的埋下头,声如耳语。女孩笑笑,又塞给他一个馒头,说:“你慢慢吃吧,我走了。”
未曾想到的是,她刚抬步,萧楚瑟就红着脸拉住了她的裙摆,留下一个脏兮兮的手印,男孩低着头,支支吾吾:“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嫣然一笑:“我叫李碧锦,你可以换我小锦。”
那日,她作为凝烟阁的医女,随从阁主夫人来钱塘一带游玩。但是却碰到了一个人。
她哭着跪下求夫人带他回去,起初夫人无论如何也不答应,但后来见萧楚瑟骨骼清奇,想来是练武的好材料,便愿意带他回凝烟阁。
那时起,他的命运就已经彻底改变。
他和凝烟阁日部的孩子们一起接受杀者大人的指导,练习武功,以期将来进入日部高层。
他本就天资异秉,加之十分勤奋,很快就成为孩子们中的佼佼者,得到三位杀者的赏识,每天单独给他开小灶,传授上乘剑术。
就这样,十三岁的时候,他跻身进入中令,成为凝烟阁历史上最年轻的中令。
然而,他却再也没有看到那个叫小锦的女子。
三月春风温煦,在灿烂的阳光下,无形的拂向开在山下的那一片粉色桃花。遥遥望去,俨然一片绚丽花海。有时娇嫩的花瓣被风儿轻轻地带下来,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弧圈,落到地上,铺成凌乱的一片,倒也有别样美丽。
粉色中忽有异色移动,煞为醒目——原来是个身穿紫衣的少女,抱着厚厚一堆书行走在桃林间,嘴里喃喃念道:“七气者,寒气、热气、怒气、恚气、忧气、喜气、愁气。凡七气积聚,牢大如杯,若拌在心下腹中疾痛欲死,饮食不能,时来时去,每发欲死,如有祸状,此皆七气所生。”看模样甚是认真。
她是星部使的弟子,被认为最有潜力继承星部使位置的人,亦是续者之首,名叫李碧锦。今年春天起便向月部使申请放下一切工作,来凝烟阁后山的桃林背诵医学典籍,为夏至新一任月部使的选拔做准备。
凝烟阁的星部使,她一定要得到这位置。
于是又开始背七气的治疗方子:“紫菀、前胡、半夏、细辛、丹参、茯苓、芎藭、桃仁、吴茱萸、桂心、桔梗石膏各三分......”此方出自孙思邈的《急备千金要方》对治疗七气有奇效。她买通阁主身边的下人得知,原来阁主日夜为凝烟阁操劳,患上七气之症,若此次选拔能投其所好,则当选有望。
她背得正为入迷之时,忽听到一个清脆女声:“续者大人,萧中令执行任务时不慎被暗器所伤,部使大人正在研习新的毒药,所以请你过去看看。”话音未落,一个医女跑了过来,额头上都是汗。
“走吧。”她实在是不耐烦,但又不好违背师父的意思,只好叫这名医女带她过去日部瞧瞧。
萧中令的房间布置得极为清幽,光是各种各样的兰草便有好几盆,更别提满屋子的熏香。李碧锦一迈入这里,便觉馥郁的香气扑鼻,但也不觉闷。料是萧中令平日爱好调香。这的确让人奇怪,这间屋子的主人不是日部的中令么?要知道,日部这个词往往意味着无穷无尽的杀戮,在那些黑暗里苦苦挣扎的恶。
她实在不能把如此有闲情雅致的人和那些东西联系起来。因为这二者之间,本就毫无关联。
“你是续者之首?”一个模样生得极好的少年走到她前面,问。她方从遐想中醒来,有些不知所措地点头,仿佛都不是自己了。少年的表情严肃,眉宇间蕴含忧郁,却也掩饰的不错,“我是日部中令之一戒桑,您既然来了,就请快些看看萧中令罢。”他虽看来不过十五六岁,但说话语气已与成人无异,那种少年老成的气质,绝不是装出来的。
她什么也没说,径自走到房间的床边,淡淡扫了躺在床榻上的病人——脸色微青,嘴唇暗紫,中的毒可谓不轻。一边判断着病情,一边突然对萧中令有了莫名其妙的鄙夷——还说是最年轻的中令呢,怎么会让自己在执行任务时中了如此重的毒,怕是有些浪得虚名了。
“把手腕递过来。”观察许久,女医者终于发话。
萧中令听话的照她说的话去做。女子微凉的手指搭在手腕上,很舒服。
然而李碧锦却舒服不起来。脉象极乱,且虚,情况不容乐观。“你是中的什么毒?”
“不知道。反正是大内皇宫里用的。”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那好。我先开方子让你服药,另外我还得亲自泡制药汤——这毒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化解的。”顿了顿,想起月末要向星部使汇报本月的病人,又问:“你叫什么名字?你应该知道星部的规矩罢,萧中令。”
床榻上的少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萧楚瑟。”
她怔住。
这是三年前那个人?
“你认识小锦么?”垂着脸,她满怀希望问道。
而萧楚瑟的神色,就此苍白。
萧楚瑟下意识伸回了手,痛得皱眉。原来,他竟是沉迷在回忆之中,迷茫里把手伸进了火焰里,也亏得是那样钻心的痛,才让他回归现实。
小锦,我不再犹豫。
我真的要帮你报仇。
以此,来弥补我当年所欠你的。虽然,这已经不能挽回我们的悲剧。但至少,这是我坚持了八年的信念,绝对不会再有任何改变了啊......
“下令,日部派三千精锐杀手杀伤山,其余都给我留下待命!”
这个在心里多年的想法,终于主宰了他的行为。
有些事,可以不必守信——小锦的死绝对不能作罢。镜神门,八年前一役,你们可是夺去了我挚爱的人以及我内心最珍贵的东西!
这...无法改变。
萧楚瑟眼中的戾气正一点一点汇聚在瞳仁,手中的郁央仿佛感应到主人内心的混乱,以一种全新的光芒一扫岁月带来的暗淡——它是知道的,今晚,主人怕是要使出绝学,大开杀戒了罢?
它想要再来一次八年前的辉煌——一剑无名。那是凝烟阁的最高武学,只有阁主与萧楚瑟才知晓各种玄妙——这是有关于凝烟阁生死的劫数。
郁央......一剑无名,长剑必定染血而归。
萧楚瑟的杀欲达到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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