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樱

　　转眼过了新年，而一月的最后一天是白哉的生日。和往常一样，他自己并不记得，直到收到露琪亚的礼物和恋次的祝福。于是，很久没有回家的白哉，选择在黄昏时分回去。走出队舍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串笑声，他情不自禁地回头观望，这笑声似乎是来自六番队某个女性死神的，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会多看一眼，会有这么多余的举动。
　　朽木大宅是前所未有的安静。很久没有举办茶会，也不再有太太小姐的造访。就连白哉自己也是很少回家。经常呆在队舍的他最近也确实很忙。意外地再度恢复单身，明明之前有几十年的体验，却因为这五年的改变，单身亦是令他感觉不习惯。他猜想莉香也许不知道，他喜爱一回家就看到她的笑脸。
　　“恭喜少爷，生日快乐！”
　　“谢谢你，管家。”
　　“晚餐准备好了，请慢用。”
　　桌上摆着和平时差不多的餐食。他拿起味增汤喝了一口，忽然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尝到的汤有特别的味道，而且当时桌上还有特制的面条和寿司。
　　“少爷，不好喝吗？”眼看着白哉对着汤碗出神，管家问道。
　　“哦，味道很好。”
　　“这个……过去几年，每逢您的生日，都是少夫人亲自下厨。如果您没有回家，少夫人就吩咐我将饭菜送到队舍去。”
　　“啊，对了……”怪不得，今天他总觉得少了什么。过去的五年里，每个1月31日的早晨，莉香都是第一个对他说生日快乐的人。太理所当然，所以没能记在心上。
　　在一起五年，他并不了解莉香，其实两人真正有交集，是从露琪亚那件事后才开始的。那次他受了重伤，躺在病房的那晚，在半夜和晨间他有片刻的清醒，因此隐约知道莉香守候了整晚。她确实有资格批评他任性。他也由此明白，五年来她一直在守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她安静地给予他关心，从不将他打扰。
　　如果一直保持当初的距离，是否就能陪伴我久一点呢？白哉不由这么想着。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交汇，却也是永远相对，而一旦相交就注定分离吗？为什么呢，他被莉香深深吸引，却又为何怎么也无法了解对方呢？在双方平静的表面下，他们各自有着独立分明的个性，是进还是退，他常常感觉困惑。
　　和绯真交往的时候非常顺利，从来不用互相猜测心事，一方面绯真善解人意，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为当时自己还很年轻没有任何顾忌。他从没有忘记过绯真，并且觉得自己很难再前进，直到莉香不知不觉走近。原本与她保持距离，是完全出于为她着想。她有理由不原谅，毕竟当年他拒绝了他们的婚约。而五年前得知家族的决定，他是既感到尴尬，又觉得欣慰。莉香是完美的贵族式妻子，他确信能一直敬重她，也同时笃定不会爱上她。可是事情的发生和进程，超乎他的控制。爱的来临是突然而莫名的一瞬。
　　当他明白的时候，她却选择放手。如今他常常想起她可爱迷人的微笑，昏暗的灯光里她花瓣一般的嘴唇，微微撅起向他索吻，多难得她向他撒娇。他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吻她，像是要抚慰他们之间错过的时光。可是他的爱太过晦涩不明，已经无法将她挽留。
　　他如今更少地回家，而在家中的夜晚一定是安静的度过。不再是练习书法，而是研究她留下的那些碎纸。通过纸张及其纹路的细微差别，白哉把碎纸小心黏贴到纸上。经过反复的比较，才能拼出一些句子。这是多么细致的一项工作啊。他还特意让露琪亚去现世弄了个吹风机回来。
　　他小心地吹干，更小心地抚过纸面，终于又能读到一句，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我大胆地猜测，白哉，你其实喜欢的是露琪亚吧？”
　　天晓得，他费了多大的努力，才没将一口茶喷出来，同时却把自己呛个半死。这狼狈的摸样，要是让恋次见了，他往日的队长形象可算是整个被颠覆。
　　“莉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为何他们不能坦诚地表达，是因为太过小心吗？
　　夜间，回到卧室的白哉，感受周围冷寂的空气。好不容易变成两人的床铺，现在又只剩他一个人的。也许莉香根本不喜欢榻榻米。记得那次到秋原家去接她，跟着她去卧室帮忙收拾，见过她那张西式大床。
　　突然闪出个念头，于是过了几天，白哉购置了一张大床放在卧室。铺了白色的床单，看上去很不错。到了夜间，他在大床上就寝。可这明明看上去很柔软舒适的床，却令他辗转反侧，一夜没能安眠。早晨，挣扎着起来，他只觉四肢酸疼、头脑发胀。在起来的一瞬间，他几乎站立不稳。勉力支撑用过早餐，他绷着脸听着管家每月的汇报。实在撑不住，吃了午饭他就回房睡午觉，当然不再睡大床。等到睡醒，白哉不禁感叹，莉香她是怎么做到的？他是个很警觉的人，却从没有发现她的不安，对于榻榻米的不习惯，没有导致她失眠吗？

　　事实上，在新婚之夜，莉香见到卧室的榻榻米，就知道考验来了。晚间，她侧卧着一动不动，在心里默默地数羊，可是睡惯大床的她，怎么也不能入睡。这样的情况，整整持续了一个月。

　　直到冬去春来，白哉终于习惯了那张大床。他常常想，不知莉香付出了多少忍耐，她孤身一人嫁到陌生的朽木家。从她日记里的只字片语，他读到她所做的记录，大宅的布局、房间和路线，朽木家族族谱里人物的记录，白哉必须出席的活动，诸如此类的琐碎小事。她如此用心，他却从没能体会。他几乎让她自生自灭，就因为她看上去十分干练坚强吗？
　　“我已经退至一旁，毫无奢望，可似乎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也会惊扰你心底完整的她。”
　　这是离开的原因吗？读到她日记里的这句话，他不仅感叹，他们的相处总有一些偏差，他的一些言行举止，大概都让她误会。他拿起书桌上的相框，仔细端详巧笑倩兮的莉香。
　　“你到底在哪里呢？”他自言自语，如果不是公务，他真想去找她啊。

　　“……只是多一件摆设……”
　　“你还不如……我很忙呢。”他直截了当地打断，用他慢条斯理、平淡的语调。
　　话说一半，是说我还不如一件摆设吗？莉香的一只手拢在袖子里，握紧了拳头。她还不如一件摆设。何止是摆设，她几乎透明如空气。呵，不对不对，她怎会是他的空气，她从来没有那么重要。
　　零零总总的事，让她下了决心，用自己一辈子的孤单，成全他完整的寂寞。

　　为何当时就不能愉快接受她的礼物？偏要生硬的拒绝，完全没有考虑她的感受。她的闲闲不经意里，蕴藏着多少心意？
　　莉香种的小小樱花树，白哉至今还在悉心照料。她原先一直守候着，等候它有长高开花的一天。
　　在这一日的春光里，他提着水壶想要浇水，却发现樱花盛开。他的心陡然一紧，涌起一阵酸涩。
　　为何会有人等待，这一盛开就会飘落的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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