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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玉春秋从关押刺客的房间中出来的时候,只轻声地问:“将军府的所有人等可都在?”
寻白羽身边的侍卫答:“府中从昨夜开始禁足,所有人都在。”
“嗯,”玉春秋点点头,向寻白羽道:“玉某推测,此事元凶,必是内贼。寻将军,不如你我就一并耐心等待吧,狐狸,终归是会露出尾巴的。”
“嗯,有劳大人了。”寻白羽道:“请大人来在下书房品茶,以作答谢。”
两人端坐在书房木椅上,寻白羽为他沏上一杯茶:“……你已知道是谁,对吗?”
玉春秋接过:“……是柳青锋。”
寻白羽手上茶壶一抖,几滴茶水落在桌上。
“白羽……”玉春秋担心地看着他。
“……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只是对那刺客说,我已知道元凶是谁,但是你放心,我会保他性命。”
“他竟然信你?”寻白羽大惑。
玉春秋笑叹一声:“连我都好奇,他怎么会信我……这不过是审问当中最简单烂俗的一种技巧……”
“那你为何刚才不说?”
玉春秋将茶杯推至寻白羽手边:“擒与不擒,你说了算。”
寻白羽垂眼看着碧绿茶水中漂浮的绿叶,单手托起茶杯,凝视,闭眼缓缓抿上一口,品味良久,下一刻却猛然将杯“锵”的一声置回桌上。
“来人!”寻白羽向门外高喊一声,却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他转过头,看见玉春秋沉寂的神情。
“三思。”他这样对自己道。
这时被传唤的侍卫已进屋,寻白羽看着玉春秋,渐转过头去向那侍卫道:“将副将柳青锋擒至密牢,若让他离开半步,我拿你是问!”
“是!”
入夜,烛火渐明,寻白羽坐在母亲的床榻照料她睡下。
“听说你将青峰关进了密牢里?”
寻白羽为躺在床上的母亲掖好被子,答道:“是。”
母亲接着道:“还听说你只是听了玉国师一番话就把青峰关进了密牢里?”
寻白羽答:“……是。”
“羽儿……这不像你的作风,”她皱眉:“青峰是个好孩子,他跟了你多少年?可是你居然信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玉春秋而怀疑自己身边多年忠心耿耿的战士?羽儿,你会失了人心的……”
寻白羽无话。
母亲见他竟然毫无解释之词,有点动怒,便将头偏在一边不再看他:“玉国师还在府上?”
“对。”
她转回头来:“羽儿,你作为将军的事务为娘的没资格插手。但是你要明白,全京谁人不知那玉春秋是什么心性?你刚回来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玉春秋这个人,是没有心没有情的……为娘的只劝你,与这个人是离的越远越好。”
寻白羽还是沉默。
母亲见他如此,便叹了一口气:“行了……入夜了,我也困了,你走吧。”
回到书房的时候,那趴在桌上等他的人已经睡着。
寻白羽放轻步子,从小榻上捡起被衾盖在熟睡的人身上,然后坐下,取酒慢饮。
但是,本意是想品酒的他却越喝越快,难以自制。
玉春秋听见声响醒来的时候,眼前的人已稍有醉意,眼神涣散,嘴里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词,却还在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
“白羽……”玉春秋忙伸出手按住酒杯。
却不料对方抓住自己的手,脸贴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喊:“亦云……亦云,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都要离开我?”
玉春秋叹口气,挣开他的手,把酒具收起来放在柜中。
这时寻白羽坐起来,看着他忽然笑了:“你……你……玉春秋……”
他指着玉春秋继续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啊?啊?青峰随我作战近七年……身上二十三处刀疤……三年前为护我几乎右手尽废……我凭什么相信你这个只认识几天的玉家小公子?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寻白羽摇摇晃晃地要站起,玉春秋走过去扶住他:“你醉了……”
寻白羽一个大力甩开来人:“你现在在耻笑我吧?在轻蔑我吧?……哈哈……堂堂镇国大将军为了一个叛徒优柔寡断不敢审问面对甚至还以酒消愁……可是……玉公子,你根本不懂世事……对,你是锦衣玉食众人宠爱着长大,你是学富五车智谋无双可以耻笑全朝官员他们加起来还不如你一人,你是长相华美性情圆滑自有男女投怀送抱可以日日纵情酒色……可是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当你发现你最爱的人离开你你最信任的人背叛你你当年不惜一切得到的却成了如今的负担……我真想知道,那时的你,这个如金丝雀一般锁在玉石牢笼里长大的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那笑声却越来越细,渐渐成了哭腔。
被他推开的手在半空中停滞,玉春秋低着头听完他的话,嘴角扯了扯笑起来:“……是啊,我不懂呢……”
话语间,玉春秋恍惚记起一张脸,很多年前,那人躲在他的门外走出来温和笑着,道:“小公子,你每日在这里看书不嫌闷吗?像个给关在金丝笼里的鸟似的……跟我出去吧,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京都。”
那笑颜一如当时的三月春光,日头暖人,他斜靠在门边,一副闲适的样子。
破碎的思绪好似微风起澜,忽的,就转瞬不见。
寻白羽醒来的时候,自己正躺在床上,日光很盛,刺眼的很。一炉熏香正在床脚边的小柜上,袅袅的烟雾飘散开,伴着阵阵的清香。
他望着日头好一会儿,突然惊觉:“长卫!长卫!”
一个佩剑侍从忙走进屋来:“将军何事?”
“几时了?”
“辰时了。”
寻白羽听后大惊:“为何不叫我?误了早朝了……”
侍从答:“将军,无碍的,昨夜玉国师临走时就嘱咐我们说早晨别叫醒您,他会和陛下说明的,当是一个早假。”
“啊……”寻白羽心中小松口气,又看到那熏香炉:“这是什么?”
他从没有熏香的习惯。
“哦,这也是昨夜玉国师嘱咐我们的,他写了一张药香单,说是可以醒酒……”
“……哦,这样,你下去吧。”
“在下告退。”
寻白羽看着那袅袅的白烟,出了神。
寻白羽拜访玉府时,着实为这宅院的美丽给惊的说不出话来。
玉家自大胤创国以来便是大家之一,祖辈在朝廷为官的大有人在,且不少都是位高权重。近百年更是出了“国师世袭”这不成文的规矩,玉家的祖屋在寻白羽的想象中定是富丽堂皇,连皇宫都可能会自愧不如。
但他却没想到,玉宅的每个角落,都透着一股古朴庄重的大气,青竹兰草,清幽得很,这的确是代代墨色翰香才能沉淀下来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大家。
“寻将军,国师早朝未归,还劳您去大人的书房等他片刻。”一个面容姣好的侍女迎着寻白羽进来。
“也好……对了,在下贸然前来,当拜访一下长辈才是。”
侍女答道:“将军不必……这里除了国师并无其他人了。”
寻白羽疑惑:“玉大人没有别的家人吗?”
“玉夫人早在国师幼年时便去世了,老爷十年前去世,大人这才接了任……”侍女带着寻白羽一路穿过小桥长廊,向书房走去。
寻白羽听到这里心里凉了一下,接着问:“难道玉大人也没有兄弟姊妹吗?”
“长姐有一个,但是早已嫁予怀显王,如今乃是王妃……本宅里,只有国师一人常住。”
“这样……”
玉春秋的书房座落在一片紫竹林中,依稀辨得几声清脆可人的鸟叫,微风拂过,便是沙沙然一阵枝叶划擦声,好听的很。
寻白羽站在书房中央,四顾环绕,这屋舍四周墙上多挂着些名家字画,墨香怡人。
书房西南角还横放着张床榻,上面堆着些书册。
“将军请用茶,”侍女见他看着那床,便解释道:“国师常看书到深夜,有时太累便在这歇了。”
“嗯……”寻白羽接过茶杯。
“将军您先坐会儿,待国师回来奴婢自会通报。”
“好……”
那侍女退下后,寻白羽便自顾自在房间中看着。
书桌上搁着一副未完成的字稿,修长清丽的字漂亮的紧,寻白羽看着几乎能想象到那人夜里躬身写字的模样,头发半垂,手与笔有一个恰到的角度,一笔一划,很认真的神情。
这么一想,他又有些后悔,当年自己很晚才读书,字都是在军帐中黯然的烛光下一个一个认的,更别提练字了,虽说自己写的还算是整洁,字形与美观却遥遥不能与文官们相提并论。
又转到书柜边上,柜里整整齐齐放置着分好类的书籍,从史书到兵法,诗词到字画,都一册一册放置好,满满当当的。
左下一格,却只有一些零星的笔稿,层层叠叠。那字迹不如书桌上的秀丽,却带着一股清刚之意,这气势的磅礴,着实吸引眼球。
寻白羽弯下腰仔细看,依稀辨认着。
“团花似锦,浮生若萍,辛苦相思密……”
他轻声读着这小句,竟瞬间被这诗句牵扯了思绪。
这泛黄的纸下还有一句话,只是被上面的纸挡着,看不太清,他便轻轻扯出一些,一边扯一边一字一字读过去,他认得,下面这字迹正跟书桌上的一模一样:
“身如秋藕,心犹……”
“铛!”
还未看完,忽然被压住的纸一松,寻白羽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往下看去,地上躺着的竟是一块碧玉。
糟糕了,压住纸的东西想必就是这块玉了。
寻白羽忙弯腰去捡,却不料,那玉已裂为两半。
“你在干什么!”
寻白羽抬头望向门边,只见玉春秋站在门边,正瞪着自己手中的碎玉。
“抱歉……在下不小心……”
“你走。”
“啊……?”寻白羽一愣。
“你走。”
“玉大人……在下是无心的……”
“我说了,你走。”玉春秋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寻白羽却可以看见他抓着门栏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颤抖不已。
寻白羽不知为何他如此生气,无奈之下,也不再解释,他将碎玉放回远处,侧身从玉春秋身边出门离开,走了几步他又停下,回过身来低低一声:“抱歉。”
这才离开。
寻白羽走了很远再回头看去,只见玉春秋站在门边久久没有动作,他的衣袍在风里冽冽地响,除此,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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