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阁

　　我从小到大不求神，不拜佛，不信命，逛寺庙送香火只为一个浅薄的心安，我的两个娘都曾经试图引导我走向虔诚的宗教之路，未果，人生信条正如清爷爷常年反复啰嗦灌输给我的那句巨牛的话“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是我17岁以后的经历让我意识到宿命的确是存在的，逃也逃不开。我的故事，从王洛安开始。
　　那天我和石头清晨从清虚观回到了洛阳，直奔阻隔南北妓坊和东南商街的孝义大牌坊。孝义牌坊是景帝爷为了纪念已仙逝的忠孝义皇后修建，建在安朝最繁华城市的中心，显出无限追思和至上荣宠，所以洛阳又被称为忠义城，跟本来面貌对比真是说不出的讽刺。
　　槐叔带着两个猥琐的小弟靠在一边柱子上打着哈欠，在另外一边柱子前一身明绸白衣的正是赌品不错的那个京城来的败家子。
　　我跳下马车冲槐叔挥了挥手算是打过了招呼，槐叔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慢慢直起身子，在身上抓两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我，揉揉眼睛道：“王洛安，长安人士，祖上经营客栈，考过一次科举，没中，老爹一死他就把祖业卖了只身来洛阳找叶未落，没嫖成先迷上赌了，输光家产，现在把自己给卖了，派可靠人去长安打探过，公子放心吧。”
　　我把卖身契收好，斜眼打量不远处的洛安，他对槐叔的话毫无反应，轻轻摩擦了两下白玉柱，眼睛眯成缝嘴角带笑的回头看我。
　　“看样子，真难想象他身家清白。”俨然一个情场老手。
　　“验过了，后面倒是没动过。”清晨的洛阳被微薄的淡雾环绕，浸着缕缕清风，甚是舒服，如果排除槐叔身上的阵阵酒气会更宜人。
　　洛安显然很享受初春的早晨，懒懒的倚在柱子上，一派懒散透着那么点迷媚，眼睛轻佻的到处瞟，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忍受了一会槐叔的絮絮叨叨，说了声有劳，勾勾手指示意他过来。
　　槐叔伸出他雪白柔嫩的爪子指指我对着洛安道：“清华堂少主，九公阁东家，叶未落的前老板，现在是你的主人了。”
　　洛安晃晃手，抱拳，操着京城腔，字正腔圆的说了句：“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特别的小人得志。”然后我就喷了，再然后，我就相当小人得志的露出两排大白牙，一边嘴角比另一边嘴角稍高一点，说：“不这么说的人通常都被我小人死了。”再再然后两个人哈哈笑了两声正式认识了。
　　聊了片刻，挥个手，石头从身后闪出来，我在槐叔的面门上轻吹了口气，小声的问洛安：“现在跟我回去还是带你先去逛逛？”
　　洛安看着石头把槐叔的两个手下同时扛肩上往城南走估计有点吓到，擦擦汗，喏喏道：“随你随你。”
　　“那成，我正好要去东街买点东西，就陪你逛逛吧。”
　　槐叔站那晃晃当当已然梦会周公，在他络腮胡子上狠狠抓了两把，拉着洛安奸笑着往城东跑去。

　　“虽然在洛阳的时日不长，不过东街还是来过的……”洛安眼扫了扫街道，顿了顿：“我想我可能认错了。”
　　我没搭话，站在路中央，感觉一下从初春坠到了深秋，天上乌鸦飞，地上叶儿飘。料到了人少，但也不带这么鲜有人迹的，街道两旁高矮排列的各种店铺镶金牌匾下的是一排排紧锁的店门。
　　“这里是只买贵的不选对的的东街没错，只是我从来没在这个时辰出来逛过，不知道会这样。”
　　洛安又摆出他那副特别讨打的笑看着我，语气是明显的嘲弄：“你不是要陪我逛吗？咱俩就这走一遭？”
　　我正视他，话不对题：“你知不知道京城腔是什么意思？”
　　他说：“不知道”
　　我又问：“你有没有听说过长安味？”
　　他说：“不曾听过。”
　　我说：“就是说话总是透着天子脚下的优越，自认很牛叉，其实容易被人打黑棍的那种说话语气，透着傲慢的臭味。”
　　他说：“你猜天子有没有脚气。”
　　我干笑两声，说：“你真风趣。”
　　作为娱乐之都的洛阳，东街是仅次于妓馆的消金窟，只要在街边吼一句爷有钱就什么都买得到。东街经济发展繁荣到现在另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是跟多家妓馆的合作关系，这种关系一“托”字以蔽之，当然还是以清华堂和燕语斋的人手段最为高明，动机最为赤裸。街上的店名各具特色，像若水皇后当年在洛阳最喜欢的一家胭脂店，现在的牌匾是“麻雀变凤凰”，可能怕人误会，还在店门旁边竖一板子写着：木氏飞鸭在左边400步处，木氏飞鸭顾名思义，就是说现在京城除了皇室以为最为彪悍的一族喜欢吃的意思，不过我不记得我喜欢或者曾经喜欢过那肥腻的东西。
　　店名致雅致俗的极具特色，我的目的地就是一家名叫“凤羽乌金”的首饰店，位于东街中央，它旁边的店比较有名，是一个叫做“未落爱银子”的金店，大花魁喜欢银子，这在整个安朝都不是什么秘密。
　　我和洛安从偏门走进凤羽乌金，挑了个临街的椅子一屁股坐下，自己斟杯茶，抓起桌上的绿豆饼开始啃，放的时间有点长，外皮很硬，绿豆馅也不够香，嚼了两口吐地上。洛安围着大堂转了一圈，微抬衣摆坐在我对面，拿起茶碗细细打量一番抿一口，道：“好茶，看这招牌真真想不到是茶楼。”
　　我一口水喷出来：“你不是为叶未落来的吗？他从来头上就只带一根白毛装饰你不会不知道吧。”洛安一脸无辜，摊摊手，示意我继续。“这店的老板在东街靠后还有一家琴行，叶未落的爱琴名凤羽上有乌金精雕的木槿花纹，听过叶未落的人都知道。”洛安的手在桌上摩挲，眼睛瞪的溜圆表情相当惊恐，道：“这里该不会是首饰店吧？”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要说大花魁喜欢在头上插根毛这件事我也相当鄙视，曾经还说教他有辱门面，每次出现别人总是先留意白的东西在他头上抖啊抖抖啊抖的，尤其是他还爱拿着羽扇，那叫一交相辉映，存心污蔑我们清华堂没钱。
　　我想伙计从内室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我翘个二郎腿把椅子晃的嘎嘎响，王洛安那刚破产的正把脸贴人家红色缎子桌布上乱蹭，所以他露出一个相当耐人寻味的表情。我在桌子底下踢了洛安一脚，那厮眼泪汪汪的抬起头，看见来人，立马坐得倍儿直，挺有人样。
　　伙计一路小跑来到身前，立正，稍息，抖抖衣服，作了个揖，笑的挺灿烂：“见过九公子，”我嗯了一声，“公子来的甚早，大厅还没准备，您随我去二楼……”
　　我摇头道：“不用，你把我订的东西给我，我还有事，这便回去了。”
　　洛安估计好久没进富贵的地方，光顾着环视四周，那伙计站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尴尬，我清清嗓子，拿起桌上的食盘，道：“不过点心师傅该换了。”那伙计眼睛立马放光，接过盘子直接闪人。
　　我把腿翘起来继续晃椅子，片刻工夫，小伙计在桌上重新摆了盘热乎乎的绿豆糕，在我面前放了个大册子，说：“这是今年宫里新定制的样子，已经给清华堂送去了，不知道公子看没看?”
　　我考虑要不要告诉他其实我就是不喜绿豆，还有我们九公阁实际上都是男人。那小厮倒是有眼力，跟着说了句：“虽都是女性式样，但跟着形状做简单了，倒也雅致。”我随便瞧了两眼，大手一挥指向洛安：“给他看。”
　　洛安把他盯死在墙上金丝挂毯上的视线收回来，说：“难不成是宫里的东西？”天晓得他说的是壁毯还是那些首饰样子，我哈哈一笑，说了句，土包子，发现那厮又直勾勾的瞪着门口，靠，居然看女人。
　　大厅不算小，空空荡荡的，那俩女的好死不死的正好坐在我们旁边那桌。我拿起一块绿豆糕，闻闻，挺香，然后啪的一声，特开心的看它在洛安缎一样的发上开花，迸出细碎的渣，漾了他一头。
　　我拍拍桌子止不住的阴笑，洛安潇洒的甩甩头，不当回事，继续笑着跟那人眉目传情。我瞧着各中情色，女人不时的向我们这瞟眼睛，有点欲拒还迎的味道，洛安就是一青春期直男，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瞅，哗啦啦的暧昧。我无奈的起个身，伸伸懒腰，隔着桌子抓着衣领把洛安提起来，对着他的嘴，吧唧亲了一口，松手再把他甩回椅子上。正巧又来了个伙计手里捧着盒子，大家表情都很怪异，那俩女的视若无睹的继续跟伙计聊着，洛安就整个一调色盘，呆坐在那，脸上颜色变幻。我接过盒子，招呼洛安走出凤羽乌金。
　　那家伙出门就变了个人，一甩膀子差点没把我晃个跟头，我抓牢首饰盒放入怀中，冲他笑笑：“你不用生气，里面那俩撑死是青牌，还是要白天出门钓男人的孬货。”
　　洛安眉毛倒竖，但是笑容不变：“你怎么知道。”
　　我靠了一声：“她们冲你飞眼说明连我都不认识能是什么好玩意。”
　　洛安说：“那还不兴人家是正经人家的小姐？”
　　我看着他一脸不忿直接就笑了出来：“洛阳怎么会有正经人家的小姐，少爷，你可真天真。”
　　王洛安占着身高优势，低下头指着我鼻子：“你个老鸨，我懒得跟你说。”
　　我说：“那就不说，等你卖身挣了钱，可以去嫖她啊，老鸨从不干涉手底下人怎么花钱，”顺势摸摸他的脸，“就你这皮囊，那种货色够养一屋子了。”
　　洛安挥开我的手，自顾自的朝前走，转了俩弯，又装出贵公子的架势，神色如常，回眸一笑：“敢问，九公阁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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