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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节
奔驰和凌志并驾齐驱到了大路口。容儿微微转头看看旁边车里的黄飞鸿,对方也正在看她。
“卷毛狗!”她又骂一句。
黄飞鸿微笑着举起手做了一个V的手势。
容儿转弯,一踩油门,奔驰车飞快地向前驰去。
两位司机大眼瞪小眼站在校门边,望着街道。
终于,杨师傅忍不住,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拿了根烟,却发现忘了带打火机。
“唉,打火机有吧?”
朱师傅抬抬眼皮,“你‘唉’谁啊?”
“就我们两个人,你说我‘唉’谁?”
“我知道你‘唉’谁啊?”朱师傅说着从上衣口袋掏出打火机,晃了晃,又放了回去,带点得意。
“唉,有打火机不借火,不道德的哦!”杨师傅烟瘾上来了,有些着急。
朱师傅被他逗得有些好笑。
“喏,”杨师傅有些赌气,“借个火,给你根烟抽,看好了,三五的哦!”
朱师傅彻底被逗笑了,“说得好像我抽不起三五!”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也是三五,“看见了吧!”一面悠悠点着打火机,燃起一根,尽情一口,“嗯-----,味道-好-极-了!”
杨师傅狠狠瞪他一眼,转过头,打火机却送了上来,“看你可怜,给个火,不要拉倒。”
杨师傅犹豫一下,点上烟,抽一口,脸色和缓许多。
“唉,你们...黄总,到底干什么的?”朱师傅忍不住接着追问。
杨师傅斜他一眼,“我们黄总啊...你先把裤子提提好,早说了,告诉你吓一跳,”他飞快地伸手一拉朱师傅的衬衫领子,“喏,你的衬衫就是我们黄总的牌子!‘春竹’,‘瑞蒙’,‘吉利’,‘布谷鸟’,都是我们黄总家的!明白了吧?”
朱师傅低头看看自己的衬衫领子,反应过来,“哦-----,搞半天,你们黄总做裁缝的啊!”啧啧嘴,“还以为怎么样呢,那叫......”他活学活用一个新词,“‘劳动密集型’!”
“那你们黄总----干什么的?”杨师傅既不服气又好奇。
“会玩电脑吗?”
“......不玩。”
“看看,电脑都不会......你们家有人玩吗?现在这时代,不会玩电脑,等于是文盲!”朱师傅扬起鼻子。
“......我儿子在学,打算......给他买一台。”
“那就好了,‘海天电脑’听说过吗?”
杨师傅想想,眉毛耸起,“哦......那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朱师傅用大拇指骄傲地指指鼻尖,口气粗壮起来,“想不想打点折啊?”
杨师傅的口气顿时有些软,“这个...打多少啊?”
朱师傅痛快地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过去,上面写着“海天电脑”,再掏出支圆珠笔,在上面画符似地签了个名,“呐,拿这张到你们老家‘海天电脑’的经销点去,随便哪个都可以,说是黄总身边的老朱介绍的,给你八五折,保证质量。”
“我也不稀罕什么打折,你们这些卖电脑的,不宰人就好!”杨师傅嘴硬,手却已经收过了卡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谢谢哦。”
两位司机之间的磨合就此圆满结束,聊起天来,朱师傅忍不住吐槽,“唉,小的,比老的还难伺候!”
“就是!”杨师傅深有同感,“我们黄总的千金,她偷喝酒我看见了,求我不要跟黄总说,我喝一次酒,一直挂在嘴上没完没了!”
“唉,你们黄总的千金,到底...会开车吗?”朱师傅有些不放心,“要是把我们黄总那辆奔驰划坏了,不得了的!”
“路考一次通过,分数比我那时还高!”杨师傅立刻反驳,“这小姑娘除了读不进书,别的什么都聪明到顶,放心好了!”
朱师傅笑笑,“听上去跟我们黄总的儿子差不多嘛......那.....你们家,这里交警队,认识人吧?”他还是有些不安,“我丑话先说,要是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只管我们这边哦!”
“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啦?”杨师傅满脸鄙夷,“放心,不会揩你们油的!”
两位司机一同向路口顾盼,“怎么......还不来?”
“快点,你倒是快点啊......”就在容儿家司机吹嘘小姐车技的时候,容儿本人正在焦急地拍着方向盘。
刚过转弯不久,前面一家百货店门口狭窄的路口就有一辆大卡车停着卸货,结结实实把路给堵了,她使劲按几下喇叭,卡车司机才很不情愿地把车移了一点,移完了探出头来骂“急什么急,奔驰了不起啊!”,容儿瞪他一眼,还一句“就了不起怎么啦”,磕磕绊绊过了那一段,却不料路边又横穿出来一辆不知哪来的拖拉机,上面居然装满了毛竹,耀武扬威地开在路中央。
容儿记得杨师傅告诉过她,这类拖拉机最麻烦,那种毛竹很尖利,刮上一下,轻则刮痕,重则挡风玻璃都会出问题,在路上谁碰到谁倒霉,一定要避开 ----- 运毛竹的主,能指望赔得起名车的修理费吗?何况这辆车还是卷毛狗家的。于是她只要耐下性子,跟在拖拉机后面,期望到路面宽一点的地方超过它。
“你快点啊,快点......”容儿眉头紧皱,嘟着嘴,看着前面慢悠悠的拖拉机和横七竖八的毛竹,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冒汗,几乎有些绝望了,心想,这下好,十有八九得输给卷毛狗了,不知那王八蛋会说什么。
怀着这样的心情,容儿把车又转过两条大路,回到了校门口,惊讶地发现,只有两位司机师傅站在那里抽烟。杨师傅看见了她,脸上顿时泛起得色。
“唉,你们家卷毛呢?”她摇下车窗问朱师傅。
朱师傅皱皱眉,“小姑娘怎么讲话的?没听见!”
“好,”容儿被他逗笑了,“那,你们家少爷呢?”
朱师傅这下气短了,“......他...还没来,主要是...开车小心,怕弄坏了你们的车,”随后一瞪眼,“不像你,开那么快,毛毛躁躁,赶快下来!”
“也-----我赢了!”容儿出乎意料,得意地笑起来,“杨师傅,怎么样?”
杨师傅也笑着点点头。
过了好几分钟,白色的凌志车才慢悠悠地从街那头开过来,停在他们面前。黄飞鸿打开车门,笑眯眯地下来,一伸手,把凌志车的钥匙扔给杨师傅。
“从来没开过凌志,还行,坐着舒服,开着舒服,温柔细腻,一点杂音没有,就像个女孩子...”他瞟黄容一眼,“纠正一下,比有些女孩子都温柔。不过,可能就是有点温柔吧,总觉得提速的时候不太得劲,也是,老想着省油省油,当然得牺牲一点功效,”他转向容儿,“感觉我们家的车怎么样?”
“又重又傻!”容儿回答,“少废话,你输了,愿赌服输,快走吧!”
黄飞鸿微笑着点点头,“不一定吧。”
“明明你晚到的!”
“小姐,别忘了我开的是你家的车,我晚到,正好说明你家的车不够快。”
“别耍无赖!”容儿急了。
他又笑了,“开个玩笑,好,朱师傅,我们走。”说着打开奔驰车后座车门,坐进去,又探出头来看着容儿,“不过,有件事我要说明,我这个人,只要想做的事,一定能做到。包括,”他扬扬眉毛,“送花。”
“什么意思?”容儿被说得一头雾水。
“再见!”黄飞鸿关上车门。
“神经病!”容儿嘀咕一句,打开自家的凌志车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 整个车后座上竟然全是鲜花,郁金香,康乃馨,兰花,百合,马蹄莲,大丽菊.....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的,一束束,一捧捧,五色纷陈,清香袭人。
离她最近的一束花上有张卡,容儿拿起来打开,上面写着,“给讨厌玫瑰的女孩,这些花全没刺,该有你喜欢的吧?”落款是“卷毛狗”。
“喂-----”容儿突然意识到,刚才黄飞鸿走的那条路上,的确有一家鲜花礼品店。她转身对着远去的奔驰车叫了一声,“你等等!”
车反而开得更快了,车后座的窗子伸出一只手,做了个V的手势。
“你......卷...”容儿面对着摆满车后座的鲜花怔怔地站在校门口。
“哎唷小姐啊,求求你帮个忙,赶快把这些花处理掉,处理掉,好吧?”杨师傅叫苦连天,“你知道我花粉过敏的呀,这么多花摆在车里我还不一路喷嚏打回去!小姐啊,我把车借给你,可没叫你招来这么多花的哦!我跟你讲,下次他还要送花,叫他一定送塑料花!搞什么搞啊......”
“杨师傅,求求你,把花带回去吧......”
“不行不行不行,”杨师傅断然拒绝,“立刻拿走!高架上打喷嚏要出车祸的!喏,我看表,五分钟之内不拿走,我回头就告诉黄总!”
“哎哟我的妈,累死我了,梁晓曦,时翠萍,下来帮我搬搬东西吧!”
“梁晓曦,时翠萍,下来帮忙啊!我快累死了!”容儿在楼梯上扯着嗓子喊,“不,我不是快累死了,是我已经累死了!”
“我也已经累死了,是方越洋把我扛回来的!”晓曦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回答,“你叫方越洋去吧!”
“我不要!”容儿立刻更响地回答。
洋洋脚泡在脚盆里,“哼”了一声。
“翠萍呢?”
“我在洗脸!我搞了个妆,要趁熄灯前洗掉...”时翠萍回答,“你坚持一下,等我洗完脸,下去帮你!坚持一下啊......”
“坚持多久啊?”
“不久......十几二十分钟吧......”
“哎唷!算了吧...你们这些人,一个都靠不住!我平时对你们那么好,想不到你们竟然这么对我,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容儿,“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哼,所以说啊,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 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ing to get!”
容儿哼哼唧唧地背着书包,提着两大串香蕉,浩浩荡荡扛着十二捧一百四十四朵鲜花,一脚踢开宿舍门,“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你们的良心都让......”
“我的天哪,你......买这么多花...干嘛呀?”晓曦叫起来。
“当然不是我买的,人家送的!”
“那...谁送你这么多花呀?”
容儿把鲜花往桌上一堆,上气不接下气地瞪她一眼,“你不是已经累死了吗?怎么又活过来了?”
“这么多花,都够给你扎一个花圈了!”晓曦说。
“啊呸呸呸你个乌鸦嘴!”容儿紧紧皱眉,“有热水吗?借一瓶来!”
容儿刚一转头要去拿热水,撞上洋洋严厉的目光,“黄容,你看好了,这块-----”她示意自己右手的毛巾,“是我的洗脚布,刚刚用过,还没洗,”又看看容儿,“我问你,你想不想它... 塞到你嘴里?”
“喔哟方越洋你个女流氓,今天想怎么样啊?”容儿抡抡大眼睛,仿佛早有心理准备,“我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你等一下,我有东西给你!”说着往自己的书包里摸索,拿出一个信封,“给你!”
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钱。
“林少峰把你和他一起画的那幅漫画卖给我们家拿去做衣服了,说好百分之六的利润给你,这是第一笔!"
“什么啊?”洋洋看着那个厚信封,一头雾水。
“钱啊!”容儿索性把信封打开,“恭喜你,女流氓,这样一来,你那个旅行社导游立刻不用做了,大学四年的学费都有了,你也不用谢我,回头去谢谢林少峰吧!”她把钱递到洋洋面前。
洋洋醒悟过来,把信封推开,“我不要!”
“干嘛呀,不要白不要,”容儿说,“再说,这是你的劳动所得!拿着拿着,我都累死了,我要马上睡觉,哦,还有,这些花,你们谁喜欢什么,自己拿!”
“就是不要!”洋洋强硬地把信封塞回容儿怀里,“那幅漫画明明是我先画的,林少峰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修改添加然后私自卖了,那是他侵犯了我的知识产权!”
容儿打量了洋洋一下,“哼”了一声,抬起下巴,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女流氓,你知道什么叫知识产权吗?不知道,让林少峰教教你好吗?老实说,知识产权我也不懂,但我知道,这些权啊法的,说一千道一万,目的都是为了钱,方越洋,林少峰又没跟你抢钱,他把钱都给你了,你还知识产权个头啊,真是书读越多越放屁!”
“你......”洋洋愤怒了,“黄容你......”她又想起半小时前林少峰电话里那番胡搅蛮缠,只觉得满心的气突突往脑门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什么啊?”容儿意识到自己占了上风,得意而明媚地一笑,“我告诉你,这其实是你和林少峰之间的事,你有什么话,找他去说,哦,对了,那次他送早饭来,还真的问我你什么时候例假,我遵守诺言,没告诉他,你该感激我吧!”
“他想干什么?!”
“很明显啊,装着喜欢你,追你,天天烦你,搞坏你的名声,钝刀子割肉地----- 折磨你!”容儿更得意了,用力一抿嘴,“别说,他这么干还真绝,过不久全校都会流行你和他设计的情侣装了!”
洋洋咬着嘴唇,气得哆嗦,“黄容我警告你,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要再废话,否则......”她看看手里的洗脚布。
“别威胁我!”容儿毫不嘴软,“你敢拿我怎么样我明天告诉老徐让他请你喝咖啡!哼,方越洋我也警告你,别柿子捡软的捏,有本事你找林少峰去把洗脚布塞他嘴里!你去呀!!!”
“......”洋洋的脸气得刷白,“你......”又狠狠咬咬嘴唇,一跺脚,“我...我不理你了!”鼻子微抽,声音里几乎带点呜咽。
“女侠,I beg your pardon?”容儿突然如闻仙乐,大睁着眼,“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说‘我不理你了’是吧?哎呀,这才是女孩子应该说的嘛!听着多温柔,还有刚才那口气,简直都不像你了,我猜你没跟林少峰这么说过吧,下次就跟他这么说,我担保他肯定不会再为难你!”容儿叹口气,“你知道吗,对付男生,就像驯狗,有方式方法的,你碰到了一只癞皮狗,算你倒霉,没办法啊,对它温柔一点,它至少少咬你几口吧......方越洋,我承认,学习上,你是全班,搞不好全系最好的,可是在对付男生上,你真的还有很多不足,我建议你向梁晓曦学习,今天下午高数课我真的开了眼界,梁晓曦一句话没说,真的,一句话没说,就远远的抛一个眼神,范明立刻屁颠屁颠地跑来,狠巴巴地把我赶走坐在她旁边了!那就叫水平......”
“我没抛眼神啊!”晓曦大叫起来。
“哦,那就是连眼神都没有,范明就乖乖过来了,更厉害了!”容儿说,“当时把日语班那些女人惊讶的,我想,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们晓曦,还不一定看得上你们班长呢!不过话说回来,”她看看晓曦,“我真的对范明有点刮目相看,以前没觉得他怎么样,那样一来之后,真的觉得他其实还挺帅的,看来啊,男生的帅不是在脸,是在行动......”
“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好不好?!”晓曦把头埋进被子里。
“干嘛不让我说,明明就是嘛!”容儿反而激动了,“哼,以前都说范明喜欢韩琳,喜欢韩琳,喜欢韩琳,可他为韩琳-----做过那么大庭广众之下英雄救美的事吗?啊?”
“那叫英雄救美啊?”晓曦只觉得自己快奄奄一息了,“那叫狗熊良心发现!没觉得范明害得我很惨吗?容儿我求求你,少说两句,让我睡了吧,我眼皮都睁不开了,你知道今天我过得有多痛苦吗,真是要多痛苦有多痛苦啊,要是每天都像今天一样,过上一个月,我申请中国第一例安乐死,安乐死,安乐死,我要为安乐死的合法化做出划时代意义的贡献......”
容儿显然没有轻易放过晓曦的打算,“不管怎么样,我保证现在我们系很多女生宿舍里都在说你和范明!”
“啊--------我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晓曦忍无可忍,用手捂住耳朵,闭着眼睛,大叫起来,“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
“好,不听就不听,真是的,”容儿终于打个哈欠,闭上了嘴,“对了,女侠,这儿,”她拍拍信封,“两千块,收着吧,以后还有!钱不多,该够你花到寒假吧,明天就去把那个导游给辞了!”
经过刚才容儿和晓曦一阵胡闹,洋洋已经恢复镇定,“我不要,”她把信封推回容儿面前,“第一,我从来没同意过把我的漫画卖给你们家去做那种俗气透顶的衣服;第二,我不需要钱;第三,既然是林少峰和你之间的交易,你想要给钱,应该给他,”她二话不说,把洗脚布挂在床栏边的架子上,右手食指一点容儿,“第四,黄容我警告你,这一次就算了,以后不要再无理取闹!”
说完,洋洋轻盈地跳上了自己的床铺,再翻容儿一个白眼。
“哎呀女侠你刚刚温柔一点,怎么又这样了呢?”容儿皱起眉,“好没劲啊!翠萍啊,”晓曦和洋洋都不理她了,她转向对着镜子仔细擦拭眼皮的时翠萍,“你看,我们家里叫我明天早上回来,我为了怕你们三个人睡觉太孤单,顶着月亮赶回来,还给你们带了香蕉,还给你们带了花,她们竟然这样对我,很过分,是不是?”
“嗯,是有点过分,”翠萍依然对着镜子,笑眯眯地回答容儿,几个月来,她已经习惯了这位大小姐史湘云一般的脾气,“那个...容儿啊,你的阿甘,背出来了吗?你都两次no problem 了,明天简老师的课,又会叫你的。公共车站的片段,算简单的了,你要是再背不出来,惹得简老师发火,下次给你段难的,像孙凯那段越南战场上的,那可就糟了。”
“背出来了!”出乎意料,容儿底气十足,“你以为我背不出吗?你们都喜欢看简文涛no problem我是吧?我告诉你们,这一次,我背出来了!我真的--- 背出来了!”
“是吗?这么了不起,背我听听吧。”洋洋的声音从上铺传来,微微带点调侃。
“哼,听好了!”容儿清清嗓子,“Hello, my name is Forrest......Forrest Gump......”她转悠着大眼睛磕磕巴巴地背完了一段,“怎么样?”
洋洋把下巴搁在放在床沿的手背上,竖起一个大拇指,嘴角上翘,“Excellent,全背出来了。”
“哼!”容儿得意了。
“不过,很可惜,”洋洋的大拇指慢慢往下一百八十度,“你—背--错--了。”
随后,她流利地背了一段,连个磕巴也不打,“公共汽车的场景有很多段,简老师要你背的是这段,他和一个女人讨论到鞋的,你背的那段......是后面的,很类似,不过,简老师根本---没-要-求,”洋洋说完,摇摇头,“可惜啊,白背了。”
容儿愣了几秒钟,傻眼了,“你是说...真的?”
“我骗你干嘛?快点吧,我的应急灯借给你,开夜车还来得及,否则,明天又要no problem 了。”洋洋恢复了她的高高在上。
毕竟,走下了她家的凌志车,象牙塔里,容儿只是一枚学渣。而学渣生涯,注定是坎坷的。
“你说两段很类似,简文涛应该...不见得记得吧?”容儿还有侥幸心理。
“放心吧,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简老师会忘记吗?”洋洋淡定地火上浇油。
“简文涛你个no problem的王八蛋,我祝你娶个老婆三角眼生个儿子没□□自己全身长鸡眼!”容儿悲愤地大骂起来。
“黄容,你摸摸良心,简老师哪里得罪你了?”洋洋皱起眉。
“方越洋,你摸摸良心,简文涛哪里没得罪我啊?”容儿理直气壮,“明明知道我背不出来,还老要我背,一而再再而三,这不就是招惹我吗?不是说当老师的要什么‘因材施教’吗?他想教,就教你那样的好了,干嘛来那么认真教我啊?还有这学校也是,既然招了我这样的学生,就要降低教学难度嘛,因为你们成绩好的学生来凑我的水平很容易,偏要我去凑你们的水平,太不人道了!”
容儿有个天分,无论多么胡搅蛮缠的话,都能用最慷慨激昂的方式说出来,而且乍一听,还挺有理。
“唉你们这些人,干嘛高考不考好一点,该去北外的去北外,该去上外的去上外,都挤在这儿凑热闹干嘛呀?哦,跟我混在一起,拿我来衬托你们成绩好,满足你们的虚荣心,是吧?真没出息!还有简文涛,他也才毕业吧,我说,在大学里受了多少苦,一毕业就要这么丧尽天良地报复?他这么年轻,就这么阴险,等到了洪七公欧阳锋的年纪,可怎么办呀?”
“No problem,no problem,呸!简文涛你怎么知道我no problem啊?我的problem不要太多,最大一个problem就是你!”
“黄容你闭嘴好不好?”洋洋忍无可忍了。
“我的嘴是我的自由,说话是我的人权,你干嘛侵犯我的人权?方越洋你个法盲,赶快让林少峰给你普及普及法律基础!”
“啪”一包“奥利奥”饼干砸到容儿床上。
“哇,女侠,thank you!”容儿顿时眉开眼笑,“到底还有点良心!”
洋洋无可奈何;容儿的嘴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不会叽里呱啦。
容儿的吐槽虽然有些过激,但不失在一定程度上传递了大家的心声。两个多月下来,同学们渐渐理会了简老师的教学风格 ----- 那就是,说话非常治愈,下手十分狠辣,让人只想求解他学生时代心理阴影的面积。
简老师说,“我谈不上什么教学理念,只是把自己学习英语的方法和大家分享。”
那实际上的意思是,“当初哥受了多少罪,现在一分不少地跟你们找补。”
简老师说,“这段我当时背了二十遍,我看同学们接受能力都很强,相信一定会比我好;鉴于大家课业比较忙碌,我看就...背十遍吧。应该还是容易做到的吧,一个周末呢,挤一点时间就可以了,下星期抽查。”
实际上的意思是,“哥已经给你们打对折了,好自为之吧。”
简老师说,“以大家的素质,课堂上听一遍应该就可以了。如果有兴趣补充,可以课后自己去原声资料室翻录一下。”
实际上,大家课上都听得云里雾里,下课后排队去原声资料室翻录材料,忙得不亦乐乎。
简老师说,“‘阿甘正传’这一段里形容Forrest 和Jenny的友谊,用'peas and carrots'形容,孙凯,你能听出来,我很高兴,能告诉我你听了几遍吗?”
“......五,五遍。”
“是吗?真的是五遍吗?”
“是。”
简老师呵呵一笑,“Interesting. 你知道这个‘peas and carrots' ,我听了多少遍吗?”
孙凯直觉有麻烦了,只好硬着头皮,“...很多遍吧...”
“一百八十五遍,磁带都磨坏了,你是怎么五遍就听明白的呢?”
“我......”孙凯是个老实孩子,“我... 听了五遍,然后...为了顺利完成简老师的作业,就...问了上一届的......”
“啊......孙凯很好学,”简老师点点头,“其实,这一句特别难,我本来打算,你们听不明白,也一样给分算通过的,现在既然你这么好学,那么...下一次,就更进一步,背一段难度更高,更复杂的吧,呵呵,Forrest初上越南战场上那一段,不多,三十八页......”
孙凯几乎当场晕了过去。
大家意识到,就是那句话,世上没有不要钱的午餐。简老师长得帅,是有道理的。如此变态的课,没有男教师的颜值来色补一下,真心学不下去!
简老师偶尔也有说话不太治愈的时候,那就几乎纯粹是吓人了。
“外语,在我看来,是一门特殊的学科。别的学科,随着年龄的增长,理解力的提高,会更容易接受,而外语,恰恰相反,你长一岁,就接受得慢一点,而语言崇尚交流,即使你心里全理解,无法有效地说出来,也徒劳无益。坦率说,在座各位,在学习外语的速度和效果上,完全无法和七八岁,甚至五六岁的孩子竞争。明白这一点,我希望大家能够适当提高紧迫感,在听力和口语的练习上,真正跳出‘听--翻译--理解--说’的圈子,
直接从听到说,否则四年后你走出学校,就是懂点语法,等于浪费时间。”
“Stupid is as stupid does. 大家说说看,你觉得‘Stupid is as stupid does’该怎么翻译?” 简老师的英语发音几乎可说无可挑剔,除了单词开头的这个s,他总是把那个音发成 “sh”,听上去显得有点大舌头,却很好听,弄得班里一些同学都开始模仿。
洋洋特别怕听他念这个词,只有她知道简哥哥这个不规范发音的来历 ----- 那是她妈妈教的,连简哥哥那种看似雷厉风行的教学作风,也有妈妈的影子。
“这句话其实是无法很好翻译出来的。孙教授说过,翻译,本身就是下策,就有局限,我非常认同,用林语堂先生的说法,翻译能忠实反映原作精神的六七成已经很好......我这么说,是希望提醒大家,翻译,是为懒人服务的,不要用这种下策来学习英语,语言并不仅仅是一种技能,更是一种思维方式......”
洋洋咬咬嘴唇,低下头去,默默地掏出纸巾来擦听力课用的话筒。
现在,简哥哥是孙教授栽培的人,这也是事实。而他根本不知道孙教授其实是她的父亲,也不能让他知道。
“方越洋,你什么时候开始学英语的?”5号楼熄灯了,容儿的吐槽还没完。
“三岁吧。”
“我的妈,你那么早学干嘛?我小学五年级才开始学ABC!小学五年级...那时候我十一岁,比你晚整整八年,八年啊!”容儿叫起来,“难怪呢,简文涛说英语大了就学不好,哎呀,既然你知道我学不好,干嘛还要那么逼我呢?”她开着应急灯,翻开讲义,嘟嘟囔囔,结结巴巴地开始背。
但容儿毕竟是容儿,背不了几句,开始东拉西扯,“刚才我在水房听她们说,为民湖边闹鬼了!你们听说了吗?”
“说是两个鬼,一个男鬼一个女鬼,阴气森森,很可怕的!还说那两个鬼看上去很像从前跳湖殉情的一对......我奶奶说过,这样的鬼最可怕了,因为自己有冤屈,又尘缘未了,一旦冒出来,肯定会拉几个垫背的!”
梁晓曦都快睡着了,被这么一句猛然惊醒,恍然间又是一阵五雷轰顶感。
“容儿,洋洋,翠萍,”她终于受不了了,有气无力地说,“有件事,我说出来...你们都别......害怕。”
“什么?”
“你说的那个女鬼......其实......是......我......”
“啊-----”黄容“哇”一声大叫。
“不是......叫你别害怕吗?”
“梁晓曦,你别吓我!-----”容儿继续叫。
“你听我说啊......”
晓曦翻个身朝向外床,冷不丁“哇”地一声自己大叫了起来,她面前正对着一个影子,头上罩着毛巾被,伸着双臂,慢悠悠地向她靠来,就要抓她的头发。
“啊-----,救命啊,救命啊!”轮到晓曦大叫,直往后躲。
骤然,毛巾被揭开,露出方越洋恼怒的脸,“吓人很好玩是吧?”
晓曦惊魂未定,“我...我说真的,你...你们听我说嘛......”
5号楼218宿舍第一次卧谈会就此拉开序幕。
“梁晓曦,这... 这...这些都是...真的吗?”容儿笑得花枝乱颤。
“不是答应过,都不许笑的吗?”晓曦很生气,“还笑,还笑!”
“是可笑才笑啊!”容儿说,“这学校真的神经啊,方越洋你听见了吗,那些辅导员连谈恋爱都要定义,说男女之间,接吻了,算恋爱,否则算友谊。摸屁股算不算?好啊,那我下次球赛就当着韩琳的面摸陈晓明的屁股,说这是出于友谊!对了,我今天高数课的课桌上画了老丘的屁股,你们下次去看看!老丘的屁股,长得特别特别好看!”
“你说什么?”洋洋很惊讶,“你在高数课的课桌上画了老丘的屁股?用...什么画的?”
“圆珠笔啊,”容儿有几分得意,“下次你一定要去看看,我第一次发现,我画的漫画也很好,说不定啊,根本不比你差!”
“黄容你疯了吗?”洋洋提高声音,“老丘老婆盯那么紧,就怕我们多看老丘一眼,你竟然还敢在课桌上画他的屁股?还用圆珠笔?”
“那又怎么啦?”容儿不以为然,“我是画老丘的屁股,又不是摸他的屁股!连屁股都不让人看,那还当什么老师啊?再说了,老丘老婆好奇怪啊,老丘的脸,看上去也就一个锅盖吧,他真正好看的是屁股,老丘老婆自己跑来监考,偏要逼得他把身上最性感最好看的地方摆在我们眼前展览,这怪谁呀?”
“你......”洋洋被这一番谬论噎住了,“你自己当心吧!”
“哼,”容儿撇撇嘴,眼珠一转,“我下次上听力课,要去看看简文涛的屁股长得怎么样......据说简文涛连女朋友都没有,更加应该可以随便看...唉,你们说,简文涛真的没女朋友吗?估计没有...我就知道,这种人,肯定有点变态!My name is Forrest, Forrest Gump,Forrest Gump, Forrest Gump,Forrest Gump ......啊呸简文涛,我祝你娶个老婆三角眼生个儿子......”
“好了容儿,”翠萍笑起来,“你别替简老师操心了,他条件那么好,肯定有点挑,将来八成找个美女,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唉,你们想结婚吗?”容儿的思维一旦跳跃起来,没人跟得上,“今天给我舅妈祝寿,见到我二表姐,哎唷,根本都认不出她来了,她以前很漂亮的,去年结婚了,现在肚子已经......”容儿用手比划,“已经这么大了,整个人就像个...大蜘蛛!腿也粗了一大圈,脸胖得......都说怀孕的女人最美,胡说八道,美什么呀?我怎么一点看不出来?太可怕了,我将来不要结婚!”
“你可以结婚,然后不生孩子嘛!”梁晓曦说。
“结了婚哪有不生孩子的?到时你老公会答应吗?你老公的父母会答应吗?”容儿回答,“我二表姐她公婆家也很有钱,走门路查出来这一胎是女的,她婆婆就说以后还要想办法生,罚也要生,一定要生个儿子,我二表姐脸色当时就有点不好看...好可怕唉!”
“那是你们有钱人自己找罪受。”洋洋淡淡地说。
“没钱的不也是一样?你看翠萍家里,当初不也为生男孩想方设法吗?”容儿反驳,“翠萍你说对不对?”
“何止当初,现在......也一样。”翠萍犹豫一下,小声回答,“其实,高二那年,我爸就想把我嫁人算了,说是为了弟弟将来的学费,还有娶媳妇的钱,我妈死活不答应,才没成的......我妈把农药瓶都拿出来了,说我爸敢收人家彩礼就喝下去才拦住的......”她顿了顿,“我也不想结婚,我那个家,我爸就是个漏斗,弟妹也没出息的,谁跟我结婚,等于背个大包袱,跟谁结婚,就是害谁。”
翠萍这么一说,大家都沉默了。过一会,容儿打破了寂静,“翠萍,我一直想问你,你需要钱,要不要我帮你到我爸厂里摊派给那些女工,把她们都变成你的下线,那样你赚钱不就省力了?”
“我不要,”翠萍迟疑一下,“服装厂的女工,就跟我妈差不多,靠力气吃饭,挣钱不容易,这种钱,我不能赚。”
容儿吐吐舌头,“Sorry,就当我没说。梁晓曦呢,你想结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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