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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六
江南的风有着温润的味道。
在那里,七钥第一次看见时翎。
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只拥有那样小小的个头,却是冰冷的表情,凌厉的眼神。
七钥不喜欢被人用这样压迫的眼神盯着,于是瞪大眼睛回瞪,甚至不小心露出了尖尖的牙齿。
时砚无语的看着两个小鬼头大眼瞪小眼:“我说你们——算了,小翎,你不是一直说想要一个弟弟,哥哥替你找来了,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
时翎嘟着个包子脸,不说话。
“不要,谁说我比他小。”这个时候的七钥已经可以像个人类小孩一样跟人沟通,也可以长时间化成人形在街上溜达。只不过要带上时砚替他挑的帽子,把一头漂亮的银发严严实实地遮起来。
“我也不要,谁要那么漂亮的弟弟。”小小的时翎只是不爽从小到大别人都夸他是个漂亮的孩子,现在居然看到一个小鬼头比他还漂亮好几倍。
时砚在一旁一个头两个大。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瞪了,也不怕眼睛酸。一起出去吃饭,别跟丢了。”无奈之下,一手拎一个,直接拽了出门。
“谁要跟那个家伙一起吃饭!”两声大吼同时从左右两边炸开,惊人的步调一致。
那个时候的七钥根本说不上来为什么刚一开始就那么讨厌时翎,讨厌到有冲动用法术唤出冰棱把时翎扎成个刺猬的冲动。
后来他明白了,是因为时翎太恋兄。
时翎一直把时砚当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类似于膜拜地敬仰着。
很不巧,七钥也是一样的。
于是,两见两相厌。
那个时候的七钥对时砚的感情已然变质,离谱得厉害。只是当事人一个感情木讷,一个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么一回事。
等到明了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那次时砚和七钥会回到江南时家老宅也只是顺路。
他们在寻找一株药草,名唤紫疏。
传言,紫疏只长在冥界深处。
究竟深在哪里,没有人知道,甚至没有妖知道。至于有没有鬼知道,那也只有鬼知道了。时砚虽然神通广大,认识的人遍布大江南北,甚至还能偶尔找到几只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小妖怪打听打听,可是他毕竟没有认识交好的鬼。
传言,凡人吞下紫疏,可以打破轮回宿命,拥有不老不死之身。
传言,妖怪吞下紫疏,可以抵去千年修行,妖力法术一日千里。
当然,那只是传言,就跟没人知道紫疏在哪一样不可信。
可偏偏,时砚选择相信。
其实他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在寻找,久到那个时候他还没在千冥山偶遇小狐狸。其实他会去千冥山,也只是听说在那里隐居着一个世外高人,他也许知道些什么……只是也许。
后来他们终于找到了,只是那个时候那株仙草已然沾满血污,印着原本暗紫的色泽,反带着一丝艳丽。
那个握着它的人浑身浴血,他的身边横尸遍野。
有人,有妖。
只是除了感觉不到妖气以外,扭曲狰狞的面容,布满血丝的双眼,凌乱纠结的长发,七钥很难把眼前的这个生物归结为人。
“……呼,你,小子,也想要它?”男人喘着粗气,对着时砚晃了晃手里的紫疏。还没来得及凝结的血珠一甩之下飞散,几乎沾上了时砚的脸颊。
“是。”时砚没有表情。
男人眯起了眼睛,打量了时砚一眼。下一秒,风起云涌。
七钥从没想过有一天它的敌人会不是妖而是人,更没有想过时砚对付起自己的同类来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
时砚给的回答是,那个男人心中的魔已经吞噬了他,他已不能被称为人。
七钥歪着头看着时砚轻轻把那棵紫疏擦干净,放进贴身的袋子里,似懂非懂。
身后,依旧是一片血色连天,可是时砚,一身白衣依旧。
凌子枢半靠在床头,看着夕阳下七钥的侧脸。
略略泛红的光线透过窗外的叶缝在他的脸上投上斑驳的影。有风吹过,吹起他银白的发丝,被光线映成浅浅的黄。
“你在看什么?”七钥从回忆里缓过神来,抬头,撞上子枢有些呆愣的视线。
“啊?没有,你继续。”
七钥朝着天花板翻白眼,顺手扯过一个倒扣的茶杯,倒了杯茶。
不能说是刻意回避,至少七钥还是第一次原原本本的回忆那些过去的点点滴滴。
那个时候太过幸福。
物极必反。
“那个紫疏……”七钥突然的沉默让凌子枢有些无措。可他刚开了一个头的话又被立刻打断。
“时砚是为了时翎才一定要得到那棵破草的。”
无语。那么多人拼死拼活想要得到的东西,到了这只狐狸嘴里居然只是棵破草。其实原本凌子枢的原意只是很好奇为什么他刚好跟这破草叫了一样的名字。
毫无疑问,这个话题很无聊。
“你一点都不奇怪么?”
“什么?”其实凌子枢闪神了。
“我还是很小的小狐狸的时候时翎就这么大了,现在,他几乎没长过几岁……”
子枢彻底傻愣
“放心,他是人。”七钥看着凌子枢的表情嘴角抽搐,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完全猜得到凌子枢心里在想什么,“不对,其实也不能说完全是人。”
凌子枢刚刚由青转白的脸不由得再次发青。
“他曾经是个很正常的人,不过后来出了点问题。”把子枢的表情看在眼里,七钥不由得在心里叹息。
果然凡人对于他们这样的生物始终是有排斥的。
“什么问题?”
“人总难免生老病死。就算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也一样。”
“可你刚见到时翎的时候,他不是还跟你吵得很凶?”
“其实有很多方法可以延长阳寿,只不过凡人不知道而已。”
子枢皱眉,不是为了七钥说话的内容,只是纯粹因为说话的语气,还有那个一口一个凡人。
听上去,很寂寞……
“然后呢?”
“什么?”
“那个时砚,现在在哪?”凌子枢不喜欢这个时砚,也许是因为提起这个名字时七钥的表情。
略略的仓惶无措,尽管只是很短的一瞬。
逆天是要有代价的。
时家拼了一切保下时翎的代价,就是家破。
当时砚收到消息,拉着七钥一路赶回时府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路干涸的暗红。
扫地的,看门的,厨房打杂的,全部都被咬破了喉管,血流成河。
时翎是唯一活下来的。
碎得四分五裂的门板,一个十岁大的孩子呆坐在最大的那块木板上,不哭不闹,只是看着一地暗红,还有视线尽头父母的尸体。眼睛里,什么也没有。
就连时砚冲过去把他抱在怀里的一瞬间,他的瞳孔,依旧空茫一片。
只是,看到七钥的时候,他的眼神变了。
露骨的恨,一瞬间,铺天盖地。
以至于直到七钥被时翎扑到地上,卡住脖子的时候,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完全忘了还有反抗这回事。
等到时翎被时砚拉开的时候,七钥的脖子上已是一圈青紫。
时翎没有疯。
只是他一口咬定是七钥杀了所有的人。
七钥无措的看着时砚,却只看到他的一脸沉思。
“小翎,呆在这里不要离开。我拜托了隔壁的林婶,她会来照顾你的。我很快就会回来。”半晌,时砚留下了这句话,就拉着七钥离开。
“不是我杀的——”除了这句话,七钥什么也说不出。
“废话。老爹绝对可以一巴掌拍死你。”
“……”
残阳如血。
满树的枯叶开始泛红,连带斜阳中略略泛黄的大地映满视野。一片萧条。
等到七钥找到那个山洞的时候,空气中已然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暗红的血渍沾在深褐色的泥土上,斑斑驳驳一路蜿蜒,触目惊心。
那几天时砚特别沉默,七钥心里也不好受,就寸步不离地陪在他身边。
这天下午却不知怎么的睡着了。
睁开眼睛,客栈的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七钥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慌不择路找到这个山洞的。出了城,他就化作原形,一路疾奔。然后,这个山洞忽然就出现在了视线范围内,伴着忽略不了的浓重血腥。
“时砚!”很大的山洞,好几处隐在阴影里,看不清深度。一个人影,隐在山洞的一角,带着沉重的呼吸声,明显受伤不清。
七钥想也没想冲了过去。
原本雪白的长袍早已被鲜血浸湿,下摆处更是被枯枝藤蔓勾扯得七零八落,惨白失血的脸庞,脸颊边垂着的发更是被冷汗湿透。
七钥从没见过时砚狼狈成这个样子。他似乎已经站不起来。
“那家伙实在不弱。”时砚看着七钥大惊失色的样子勉强扯出一抹笑,只是早已不见了平时的潇洒。
“你别说话,我这里有伤药。”七钥想扯开时砚的衣服查看伤势。
“你后面!”时砚却在一瞬睁大眼睛。
几乎是同时,七钥感受到了身后空气的异动,立刻化出冰刃,瞬间移动,急刺。
那一刺,七钥是倾尽全力的。连带着他所有的自责,心疼。
他不想让时砚再受到任何伤害,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冰刃一瞬间刺穿躯体,划破血肉,甚至听得到与骨头摩擦的声音。
本已摇摇欲坠的夕阳却在那一瞬发出耀眼的光亮,划破山洞的阴暗,照亮了对面人的面孔——那是属于时砚的脸。
七钥瞪大眼睛。
“小家伙,你还太嫩——咳咳!”冰刃瞬间消失,失去支撑的人向前倒下,七钥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回头,刚才躺着时砚的地方已然没有了人。
“为,什么?”
“咳!它,既然——咳咳!能化作你的容貌,自然,我的,咳咳!”时砚的话被一阵猛咳打断,随着咳嗽,大口大口的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七钥的衣襟。
“你别说话,我有药。”
“我自己,会用!咳咳!你去,截——”
“我——”
“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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