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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漱过口、品过茶后,息嫱从怀中掏出一方水光般荡漾潋滟的物事来,笑向殷徙履道:“殷老,我这里有一物,想请您老——”
“我可听不得什么殷老,叫我殷老头子就行,”殷徙履一鞭子打断了息嫱的话,待看清息嫱手中展开的物事后,面上起了微诧,“这不是净水帕么!”
——净水帕乃是以天池净水为料,以天蚕丝为线,行云流水针法刺绣而成,其上又聚敛了冰极渊的璨荧光,是数百年前才情女子慧娘终其一生的心血结晶,传世的不过两三帕,这几百年来不知几易其手,末后更辗转不知所终,想不到天落银息家倒藏有一块。
“想不到我老头子还能在有生之年睹一睹这个奇物。”殷老头子一双眼中放出奇光来,轫曦看到这刻里这个老头子的眼神,忽然明白他为何能成为天水阁的主人了——果然是痴极于收藏与传承之人。
“慧娘才艳情奇,每见此帕,都使我遥想她当年风采,心底倾慕向往有之,这净水帕虽只是一样玩物,却还有另一样好处,便是可以影印图像,小女子曾用它印下一图,请殷老——爷子看看这图究竟是何名目。”息嫱说话间,将净水帕递了过去。
殷老头子双手小心接过,注目下瞧,只见那方水光般的帕子上此刻正水光潋滟,其间慢慢凸显出繁复的珐琅花纹,珐琅花纹中央,是一只姿势极特别的手,那只手因其扭转得极不自然,使人陡然生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来。
“你这图是从何影印而来?”殷老头子抬眼望向息嫱,诧问道。
“不瞒老爷子,是从一具死人的尸身上影印下来的。”息嫱道。
“可是从心脏的位置上?”
“老爷子既如此说,”息嫱望向殷老头子的一双眼睛这刻里发亮起来,“那必是知道这图的来历了?”
殷老头子从椅上站起,走到一处壁橱前,从里面取下一杆烟枪,塞上烟草点燃慢吞吞地深吸几口后,方开口道:“各位可曾听过天刑者?”
“天刑者?”
“对,在这块大地上,有一个很秘密的组织,这个组织以‘天道判官’自居,存在已经有好几百年了,而天刑者之外,尚有夜羽,夜羽的存在比天刑者更悠久,却是个杀手组织,两者都以杀为业,一个奉弱肉强食为宗旨,一个却以以杀止杀为座右铭,是以两者原则、立场、目的都不相同,也因此这两个组织从出现至今,一直都是对立的存在,你净水帕上影印的图案,便正是天刑者杀人之后一贯留下的标记,叫‘死神之手’。”
“死神之手?”息嫱、轫曦脸上都有耸然而动的表情,两人同时开口问道。
“手的姿势违情背理,它代表不可抗拒的宿命,永生背负的刑罚,不可悖逆的恢宏天道。”
一众人在殷老头子这句话里都沉默下来,良久,轫曦方开口道:“除了这个图案外,天刑者行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特点?”
“据我所知,除了这点外,他们再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一点也不?”
“对。”
息嫱忽站起道:“可会留下一种奇怪笑容,死者眼神空洞且嘲笑,且还带着一种莫名的大欢喜?”
“就我所知,并无。”
众人又沉默下来,片刻后,轫曦站了起来,朝殷老头子深深一礼:“这次老爷子能帮我们解开这图中影像之谜,使我们能从重重迷雾中找出一条可以切实抓寻的线索,实在获益匪多,在下等在府上打扰已久,这便告辞了。”天水阁从不留宿客人,这点轫曦是很有耳闻的。
“既如此,我也不虚留你们,我送你们出去。”
殷芙芙忽然跳了出来,喊道:“我送。”
“你要去送的话,就把自己也送出去了。”说这话时,殷老头子又恢复了故态,极顽皮地对着自己的女儿向着白斩的方向眨了眨眼。
殷芙芙偏偏不是会脸红的女孩子,这刻里一声声跺着脚道:“我不管,我不管!”
“我可不能由着你胡来,你刚回来,难不成又要把我这老头子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这里半月一月不成?”
轫曦听到殷老头子这句话,联想庭中所见,恍然明白这偌大庭院,其实只他们父女两人而已,想到这一点时,心中已对这对父女俩的性格暗自点头——若非对这世界和人一直怀着一份童真和好奇,如何度过这单调寂寞的无限岁月?
他心中出神时,殷老头子已同他和息嫱、白斩走出了房间,也不见殷老头子有何动作,房间的门户忽然关了起来,一把将大喊大叫的殷芙芙关在了里面。
“殷姑娘年少好动,倒让人羡慕。”息嫱回望一眼,有些深味地说道。
“我知道姑娘意思,不过不妨事。”殷老爷子笑道。
息嫱听殷老爷子这样说,本想替殷芙芙说上两句好话的心思也只能咽回肚子里了。
盏茶时间后,众人行到了天水阁的大门前,殷老爷子呵呵笑道:“几位哥们姐们,我老头子就送你们到这了。”
轫曦等抱拳别过。
三人才一踏出天水阁的大门,便发现背后的庭院和殷老头子忽然都不见了,他们置身的地方是城侧的郊外,息嫱这刻里已忍不住说出口来:“想不到殷老头子那样一个人,也会做把自己的女儿锁起来这样的事。”
她话才说完,旁边忽然伸出一张少女的明亮面庞来:“想不到息姐姐也会在背后说人坏话呢!”竟是百般精灵可爱的殷芙芙。
息嫱惊诧,开口道:“你怎么出来了?”
“你要是知道,老爹每次不想我出去时总是把我锁在那间屋里,而我也每次都有办法打开那扇门逃出去,而下次里他还是会把我锁在那间屋里的事,便会明白,他还是个好老爹的。”殷芙芙饶口令般俏皮地吐着舌头说。
轫曦、息嫱都听得点头微笑。
几人边说话边向前走去,其中的白斩自然是只走不说。
在走上城中街道时,殷芙芙忽然发现那曾追赶过她和白斩的十三个汉子此刻正排成两列端端正正地列在街道上。
殷芙芙跳跳蹦蹦地走在最前头,也就最先见到了他们,在见到他们时,她看到十三个汉子一起弯下腰来,恭恭敬敬地朝四人鞠了一躬。
他们的这一举动,让殷芙芙跳蹦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再蹦了一下,息嫱、轫曦也都有疑诧:这些人怎么一开始还仇人相向,这刻里却这么恭敬起来?只有白斩这刻里仰头看着天上的新月,就仿佛这些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领头的汉子这刻里已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将一份漆金名帖递到了轫曦面前,然后不作一言地退了回去。
轫曦将名帖一把打了开来:
“致轫公子曦足下:公子雅达之名动于天落,虽闻名日久,却无缘得睹美颜,今特备薄酒,望公子不吝移步,屈尊敝府,兼有要事相烦,望公子万勿推辞也。”
署名是“古曙敬拜”。
轫曦心里惊动了一下,这古曙,在二十年前便已为天落城一代大家,一手风影术神乎其技,在天落城中无人能出其右,这些年来江湖中虽代有少年出,可在风影的领域里他依然是宗师级的人物。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突然邀请自己,且还说有要事相烦呢?
他这里正心思游弋间,眼睛已瞟见五匹独角兽正排成一线从街道对侧的水色月光中走了过来,在这些神态高贵的独角兽前面的,是一个面容清癯长须飘逸的中年男人,轫曦等人刚看到他,他便站到了轫曦面前,以轫曦在飘移术上的修为,这瞬间里竟没有捕捉清他的身法。
——一个人能功成名至,果然非是幸至。
“今日得见古先生风影绝技,果然大开眼界。”轫曦开口道。
“不过是唬弄人的障眼法罢了,”古曙一笑,捋须道,“久闻‘天落灵秀地,公子美如玉’,今日得见,果然是好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他话语儒雅,态度亲切,让人陡生亲近之心。
殷芙芙却在这一瞬间一跳脚插身到古曙面前,横眉道:“你家奴才开罪了我,你不先向我陪罪,倒跟闲人在这里闲嗑牙!”她对轫曦无好感,对这颇有儒雅之气的古曙也是炸药包一样。
古曙不自禁地一怔,没有料到这一刻里会跳出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回神过来望见殷芙芙面容时,心里已是陡然一亮,微笑着道:“这位想必是天水阁的殷姑娘了,下人们有眼无珠,冲撞了姑娘,我这做主子的替他们陪个不是。”说完之后,已是一揖下去。
——以古曙在天落城的宗主身份,对一个后生小辈谦逊如此,可谓是惊人哉又惊了,这一点连白斩都看得心中微诧,对这人不禁生了一份好感。
殷芙芙本是存了个恶人先告状的念头,这刻里不想古曙竟会虚声下气地先陪不是,饶她脸皮再厚,此刻也不禁微红起来,双脚一跳避开古曙,嘴巴嘟嚷着撂手走开。
“不知古先生有何事相召?”轫曦开口问道。
“久闻轫公子精于刑名侦察之事,五年前的谷桑五鬼案,四年前的月魂案,及此后一系列的天池案、影子人案、小月阁无头尸案等,都是天落城轰动一时的大案,却都在轫公子援手之下一一破解,公子于此道上的非凡才干早已天落城人人尽闻,当真当得‘明察秋毫、摩物现形’八字,我这里正有一件烦难非常之事,非公子不足为此,此处说话不便,还请公子移步敝府,待我详细告知。”
“先生赞语,在下实不敢当,但有可为先生尽心之处,在下自当全力为之。”轫曦说到这里,望向息嫱等人向古曙道,“这三位都是我朋友——”
他话还没说完,白斩一句“我没有朋友”已是打断了他,人跟着迈步朝前走了开去。
轫曦苦笑,古曙微笑地拍了拍他的肩——他已从下人们口中听到了这个非是英雄的少年英雄救美的事,对这少年已存了份好感和好奇,此刻看到他茕茕孑立孤标于世的姿态,也只能微笑了之。
“你等等我!”殷芙芙大叫着已跟了上去。
轫曦、息嫱、古曙都看得会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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