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人

　　爱的人（完）

　　汪博深在接到程颢的短信时候，已经在回程的路上。刚一下飞机他就打的直奔医院，向前台问了病房号，拖着大包小包敲开了门。程颢正斜坐在椅上，看上去很疲累，听到声响睁开眼睛，见是汪博深，揉了揉眼赶忙站起来。

　　“刚下飞机？”他接过汪博深的行李放在一旁，悄声问。汪博深点点头，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睡着的夏雪，女子面容憔悴，但睡颜安稳。程颢示意他出去说话。汪博深就走在了前头。到了走廊，两名男子坐了下来，程颢才久久地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汪博深问他，“夏雪的病不是已经治愈了吗，又复发？”程颢点点头，说：“医生说她这种急性白血病本来就有五到十年的观察期，如果十年不复发才能称为痊愈。没想到……”他苦笑起来，三年不到的时间夏雪就再次入院，是老天爷太捉弄人了吗？

　　汪博深安慰地拍拍他的背，说：“你别丧气，总会有办法的。”

　　程颢并没有回话，只是陷入自己的沉思当中。汪博深左右看看又问他：“晓彤呢？”

　　“在你家里。”说到这里，程颢回头对汪博深表示歉意，“夏雪复发住院，我忙着照顾她。结果晓彤都是麻烦你父母在照料，真的很抱歉。”

　　汪博深不以为然：“你别这么说，晓彤那么乖巧的孩子，我爸妈欢喜都来不及，怎么会觉得烦，别放心上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夏雪给照顾好，晓彤有我们看着，没事的。”

　　程颢又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找到……她了吗？”三年前汪博深为了寻找夏冰而远离他们，为了她，他几乎踏遍了全国各地。虽然他每到一处都会发明信片回来说明进展，但程颢还是想知道具体情况。对于夏冰，他总是觉得亏欠她许多，却又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到。那个女子，深深爱他，又深深被他所伤。

　　这下轮到汪博深沉默了，他握紧双手，脸上泛起苦涩的笑容：“找不到……”

　　程颢轻轻抚摩他的后背，动作轻柔体贴。

　　“无论多么努力，都找不到她。在陌生的街道走着，很孤独很寂寞。感情如果单方向付出，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气和耐心，我以为自己有，但原来我比想象的还要自私。”

　　太累了。他真的太累了。毫无止境地找下去，没有任何可能的追寻。他知道夏冰渴望爱，所以害怕一再被伤害，所以才要离开他们。正因为知道夏冰的脆弱与渴望，所以汪博深才想要找到她，告诉她，自己会爱她，不会伤害她，不会离开她。但是他忘记了自己也需要爱，需要被人渴求。异乡的景色，毫无相关的人们，汪博深穿梭在人海中，有的只是悄无声息又深切入骨的孤独。

　　不停的奔跑与付出不断折磨他的精神，最后的最后，终于耗尽他最后一丝热情。他知道自己自私，可他真的找不下去。没有任何爱的动力，爱的线索，迷茫的未来只会带来翻滚的挫败感。所以，即使没有程颢的短信，他都打算回家来。

　　至少家里有爱着他的双亲，有可以共同倾诉的朋友，有让疲惫的心灵得到休憩的地方。

　　或许他真的不如自己所想的那样深深爱着夏冰。汪博深对出尔反尔的自己十分厌恶，却难以抗拒回家的心情。

　　程颢并不这么觉得，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环住青年的肩头，将他拉到自己怀里，汪博深任他拉扯。

　　“你又不是圣人，不用这么自责。夏冰如果不想别人找到她，你强求也没用。你走的这几年，我看你的父母也老了许多，回来就好，好好陪在他们身边吧。夏冰会理解的。”

　　汪博深在他的怀里扯了扯嘴角，然后坐起身，对着程颢笑笑：“我是成年人，你别以为你做人老爸就可以倚老卖老。不过……还是谢谢你。”程颢捶了他肩膀一拳，笑道：“嫌我老啊，你还大我20天呢。”

　　汪博深一愣：“不会吧？”

　　“怎么不会？”程颢斜睨他，“上回你妈说的，说我这么大都有那么大的女儿，你却连个老婆的影儿都没有。我跟你妈一对时间，发现你果然比我大，好吧，这下你可惨了。”程颢学着汪妈妈板起脸的样子，汪博深噗嗤一声就笑了：“这下子，晓彤就得叫我伯伯了，再叫我叔叔我就打她的小屁股。”

　　两个人在走廊上说话的时候，护士出来叫程颢进去，说是夏雪醒了。程颢和汪博深赶忙走了进去，夏雪正在调整床头高度，看到汪博深的时候先是一怔然后笑了。

　　“你可回来啦，博深。程颢和晓彤都很惦记你呐，常常把你的明信片翻出来看。”夏雪在程颢的帮助下调整了坐姿，汪博深在床边的椅子坐下，问了她身体的近况，夏雪说反正就是复发，治疗的程序也跟上回差不多，她不是很在意，生死由命。而且……

　　“上次等于是捡了一条命，可以和程颢还有晓彤在一起这么久我已经很感激老天爷了。”夏雪顿了顿，语带期盼地问，“夏冰……你找到了吗？”

　　汪博深和程颢对视一眼，然后摇摇头：“对不起，我还没找到她。”

　　夏雪拍拍他的手，柔声道：“你干嘛道歉啊，又不是你让她不见的。”

　　“如果我能早一点找到她，说不定你这次就……”

　　夏雪赶紧摆手：“你想哪里去了？我要见自己的妹妹和我的病无关，我就是想见见她，再跟她说点话，然后……”她抬眼看了看程颢，眼中的不舍与鼓励十分明显。程颢和汪博深明白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夏雪知道夏冰对程颢用情极深，现在的她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心里记挂的就是程颢的幸福。她希望夏冰回来后可以和程颢在一起，这样他们都能得到幸福，她走也走得安心了。

　　程颢伸出手，握住夏雪消瘦的手，轻轻地说：“你想那么多做什么？我和夏冰的过去已经过去了，即使你有心成全也已物是人非。我对她，已经没有了恋人的感觉，她也可能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新天地。我们老想着过去没有用的，你还是多想想现在的我，和未来的晓彤。”

　　医生对夏雪的病情已经有了大致说明，这次复发后很可能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如果要再找到匹配的骨髓，用处也已不大，夏雪的身体已经产生了排药性，强行做手术只怕会适得其反。程颢没有对夏雪隐瞒这些，是因他希望夏雪能够明白并勇敢地坚持下去。而夏雪，接受的时候十分平静，她是个温柔并且感恩的女子，能够多活这些年已经十分满足，尽管她那么舍不得程颢和晓彤，但自己已经拖累他们那么久，是该放他们轻松了。只是，这些话她并没有多说，她知道程颢敏感，因此体贴的她从来都只是顺着程颢的心思。刚才是因为见到汪博深这才忍不住说了一些话出来。这个时候见程颢坚决，她不好多说，就笑了笑：“你放心，我会努力的。”

　　“这才对嘛。”汪博深对她做了个OK的手势，以资打气。

　　说话间，医生走了进来，给夏雪做了简单的检查之后就让她再多休息，准备好下午的治疗。汪博深跟程颢说了声先回去，毕竟家里父母还等着。程颢让他给晓彤带个信，就说妈妈过几天就回去，让她别担心。

　　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程颢看着汪博深的背影，忽然叫了一声：“博深。”

　　汪博深回过头：“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喊你一声。”程颢笑着跟他挥手，汪博深摆摆手，转身打了个的离开了。当车辆消失在拐角的时候，程颢才像是支持不住往墙边一靠，在三年前和夏冰还有夏雪两姐妹的一场感情纠葛之后，他已经学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情感。

　　那个时候，他的任何一个眼神和表情都牵动着两名女子的心神，他不想伤害谁，却让所有与他相关的人受尽折磨。那么，如果要让爱他的人不再为他伤心痛苦，他能做的只有将自己埋葬。当初，选择和夏雪在一起，更多的是责任，有过去的回忆，有女儿的牵绊。任夏冰离开，则是因为自己做不到对她的承诺，所以要放手。他对这两名女子的牵挂很深，却与爱……无关。

　　程颢一直记得自己在生死关头时候，真正出现在脑海的人是谁。那个人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是他不能碰。碰了就碎了。不明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当发觉时，那个人的笑已经成为他想要活下去的动力。当程颢从昏迷中睁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埋葬了所有心动的情绪。

　　他首先是一名父亲，然后是丈夫，最后才是……朋友。

　　这个顺序不能乱，这个定义不能改。

　　但是他没想到老天爷竟然这么残忍，在他好不容易已经平静下来，愿意和夏雪走完余生的时候，病魔再次肆虐。为妻子的担忧和可以再次见到他的悸动交织在一起，程颢对自己恨之入骨。

　　如果可以，他真的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夏雪生存的机会，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从无边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没有人不愿意见到自己心中真正所想，见到后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若无其事。程颢做到了，但那是以一名无辜女子的生命做后盾。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身后是夏雪，程颢就无法对心中真正所想的人做任何进一步的沟通。

　　他和他，只能是，朋友。

　　可是夏雪再坚强也只有一年的时间，程颢知道从现在开始，那个人会一直出现在他面前，他无法拒绝和他的会面，那么他能不能抵抗得住自己的冲动？程颢并没有把握，而他更没有把握的是，他抗拒不了和他见面的渴望。

　　自己的人生已经一片混乱，他不能再去打扰另一个人的人生。老天爷没有给他这个权利。

　　程颢抱着头缓缓蹲了下来，一米八五的个子蜷起来的时候，就像一个小孩，不知所措的小孩。他头顶斜上方是夏雪的房间，女子正凝视着他，眼神悲伤且温柔。

　　她懂的，很早以前就明了，所以才更加清楚程颢的痛楚。但她什么都无法做到，除了旁观，除了为他寻找另一名深爱他的女子。

　　在他无法和真正所想的人在一起时候，至少找个人来爱他。

　　她希望是夏冰。

　　夏雪，是真的深深，深深爱着程颢。

　　一如程颢，深深，深深地爱着另一个人。

　　那人，却不是夏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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