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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闯小竹林
  回到庭院,千江月在凉亭下的木桌上发现了一株粉玫瑰枝条,旁边还有块小石头。她好奇地把枝条拿起来仔细观察,才发现那枝条早已不复清晨舒展蓬勃的模样,它看起来更像是外婆早上除去的杂草,直到下午被太阳炙烤过的样子。
  “它怎么在这?”千江月惊喜道。
  吴云儿把枝条拿在手里翻来覆去,来回检查,眉宇间浮现灼意。“我们得尽快把它泡在水里,不然它就干巴死了。”
  话音刚落,他急忙冲进厨房,不一会儿,他拿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出来,里面装满了水,他一边跑,水从瓶里溢了出来,在他身后形成一道虚线。若不是庭院有个葡萄凉亭,千江月差点忘了这是自己的家。
  吴云儿接过千江月手里那干瘪的枝条,再放进水里。“好了!”他说。
  “谢谢!”站在女孩肩上的小鹦鹉突然说道。
  千江月把笨笨放到桌上,好奇地打量着它。诚然,只有它知道最多秘密。
  “你和南迪尔、千帆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千江月说。
  “橘猫一直守着千帆子,不让我接近。所以,我就去请求南迪尔的帮忙,实在不行就让它把那些猫都引开。后来,我偷偷溜进千碧儿的家准备把千帆子叼回来,谁知那橘猫狡猾得很,它躲在窗帘后偷袭我!”笨笨想起来都觉得后怕。看着它那颤抖的身体,千江月心底生出一股对橘猫的恨意。
  “咦,奇怪了。”吴云儿环视庭院后,突然说道。
  千江月眉眼上扬,疑惑地说:“怎么啦?”
  “怎么没看到阿黄和老四啊?”吴云儿的话像一个带着皱纹的烙印直接印在千江月的眉心上。
  “阿黄?阿黄?老四?”千江月连忙叫唤它们的名字。
  唤了几声,屋子里外依旧鸦默雀静。一种不妙的感觉不可阻挡地爬上她的心尖。“不好,阿黄它们可能出事了。”她猜测道。
  吴云儿不明所以,满腹疑团,“它们能出什么事?”
  千江月忆起昨日在小巷里发生的那桩事,不觉恐慌万状。“盗猎者!一定是那两个坏人把阿黄和老四抓走了。”
  听到“盗猎者”这个词,吴云儿立马想到今天上午那两个中年男人。“果然是来者不善。”他想。
  “他们抓阿黄和老四做什么?”
  “把它们当作食物贩卖,宰杀、烹煮,最后进入人类的肚子里。”千江月的口吻带着溢满的恨意和惊恐。
  一阵惊怕从吴云儿的心血和筋骨中生出。这不能怪他胆小如鼠,他极少能从千水镇各种奇闻异事中获悉人性的丑恶。因此,他这种惊怕和千江月的大不一样。
  吴云儿从未养过宠物,因而,他面对动物遭受的伤害,更多是以旁观者对弱者的同情和怜悯。
  千江月从9岁起就开始饲养宠物,长久的陪伴和温情让她渐渐把宠物当成了自己的知心伙伴乃至挚友。
  是以,当一个人面对失去如同亲人的宠物和一个面对失去常见动物的心情自是截然不同。
  “南迪尔?”笨笨的惊叫打破了他们的沉思。南迪尔正跛脚向他们走来,它受了伤。“你是被缅因猫伤的吗?”笨笨关切地说道。
  南迪尔艰难地走到桌底下,若非受伤,它能跟弹簧一样轻易地跃到桌面。千江月见识过南迪尔的厉害,对它不敢小觑。再者,它是因为帮助自己救回千帆子才受的伤。出于感恩和敬重,她不计前嫌地把它从地上抱到桌面。出人意料的是,高傲又疏离人类的南迪尔并没有抗拒她的接近和帮助。它如一只乖巧温顺的宠物猫,任由女孩把它抱在怀里,并关怀它的伤势。
  此时已然接近夏末,千水镇的灼热在烈日的推波助澜下逐渐蓄能,像极了决不向命运低头的哪吒。腾腾热气抽干了藩篱边上的牵牛花、太阳花的水分,蔬菜和花丛亦是如此。这缺少阿黄和老四的院子好像牵牛花被太阳带走了水分,蔫了。物犹如此,人亦然。千江月和吴云儿也被这炎热的天气折腾得提不起精神来。
  南迪尔提着受伤的爪子,小心翼翼地蹲坐在桌上,它先是摇了摇头,尔后才说道:“阿黄大婶和老四被两个男人掳走了。”
  南迪尔的话在千江月和吴云儿听来就是一声普通的喵呜。可在笨笨听来,那可是一条关乎其朋友生死的重要信息。它的爪子不觉地抓紧了女孩的肩膀。女孩能明显感到它的利爪穿过衣料,几近嵌入她的皮肤。
  “他们把阿黄大婶和老四抓去哪啦?”笨笨脱口道。
  闻言,千江月才坚信阿黄果然还是再次落入坏人的手里。
  南迪尔又喵呜了一句,这时,笨笨如抛物线跃到地面,在它的落脚处,前面有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
  吴云儿也注意到了,因为纸条就在他的脚下附近,他好奇地把纸条捡起来。
  “那是什么?”千江月说。
  吴云儿开始念道:“欲救两狗,须在午夜以鹦鹉作为交换……”
  没等他念完,心急如焚的千江月一把夺过纸条,后面写道;放置小竹林入口处。若非如此,两狗必死无疑。
  他们的目标竟然是笨笨。这是千江月始料未及的。
  夜阑人静,晚风低吟,沙沙声萦绕在进入睡眠的千水镇。另一面,夜行生物早已悉数出动,活跃于草丛和林木之间。同样活跃的,还有千江月,她背着英子提着一个木制的鸟笼悄悄地溜出庭院。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夜间盗贼。天边挂着的一弯新月,像是大自然特意为她照亮的一盏明灯,天上那一颗颗闪烁的繁星,仿佛是大自然对她投以的好奇的目光。可没有人知道它的每一次眨动究竟是对她的低语鼓励还是无声警告。
  千江月原本打算带上外婆房间里那盏老式油灯,可吴云儿告诉她,无论是去森林抑或是小竹林最好不要携带任何明火,以防发生火灾。这是他从千水镇里学到的安全知识。在他们还未出世之前,千水镇的后山曾发生过一次特大火灾。那天傍晚火光冲天,明火烤熟了半边天,浓黑的烟雾笼罩在千水镇的上空,挥之不散,若非村民们自发加入消防队协助救火,轰轰烈烈的火苗几近吞噬村民的房舍。火灾过后,烈火吞噬林木的噼啪声依然存留于人们的记忆中,其中带来的惊怕时常在一定的条件下再次唤起那场火灾的场景。
  须臾,一道明光从吴家的窗子探出来,随即又消失不见了。她看见一个黑不溜秋的身影蹑手蹑脚地从黑漆漆的窗子爬了出来。
  吴云儿手里揣着一把手电筒,此时,他并不敢打开。明光如火,既能引来飞蛾,也能招揽人们好奇的目光。
  “你猜怎么着?”在通往小竹林的小道上,千江月突然说道。
  吴云儿自是不解:“什么?”
  “我妈妈根本没有发现阿黄和老四不见了。”她的语气有些淡漠,又像习以为常的感叹。
  “或许阿姨最近忙累了吧。你们在城里没养过狗,她一时半会儿可能还没适应过来呢!”吴云儿的宽慰对她好像越来越有作用,她听后心情舒畅了不少。
  随即,愧疚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并把她的心团团围住。“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在吴云儿的印象中,自私的人应该是他的姐姐吴流儿,她总不顾他人的情绪,利用自身的擅长使唤别人为自己办事,自己却坐享其成。千江月有时虽然脾气很暴躁,就连他自己时而也会被她吓到,但她的初心一直向善,也不随意差遣旁人,甚至她总想着凭一己之力,完成所有事情。可要说她对待自己母亲的态度,吴云儿是觉得有许多他不明白的扭捏作态。
  “在我的心目中,你一直都是动物最好的朋友。当然,也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一次,吴云儿没有挠着头。
  千江月未得到想要的答案,未免有些失落,可同时还有另一份感动。
  不多时,两人来到小竹林的入口。她停下脚步,望着黑暗幽深的竹林,她如猎物一般感到害怕。
  “你们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在月色的照耀下,吴云儿瞧见她忧伤的神色。他疑惑道:“黑暗?”他想,这个答案应是最贴切的,孩子都不喜欢黑暗,尤其是女孩子。
  千江月淡漠地摇摇头,这时,笼子里的笨笨接道:“失去?”
  闻言,千江月的唇瓣微动,“很接近了。”
  千江月顿了顿,“其实,我最讨厌的一直都是离别!”
  忽而,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继续说:“离别最让人伤心,我讨厌离别后那种感觉。”
  内心深处本是个富足、喜乐的世界,顿然因为离别而变得暗淡、荒凉。这她又怎会喜欢呢?
  千江月这番话颇令人感同身受,吴云儿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不过,他们讨论的时间很有限,因为这马上就要到12点了。千江月和吴云儿将鸟笼放在指定的地点。“笨笨,委屈你了。”她说。“放心吧,一切按照计划执行。”笨笨宽慰道。接着,它又催两个孩子赶紧按照要求撤离现场。实际上,他们并未真正离去,而是躲在不远处的小溪边。他们坚信,那两个盗猎者一定会过来领取因胁迫而获得的不义之财。夜间溪流边泠泠作响的流水声能掩盖他们因惊怕和笨拙引起的动静。
  “你知道吗?我在城里那个家的时候,脑袋里总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千江月低声说道。
  吴云儿很是好奇,“什么奇怪的想法?”
  在此之前,千江月从未对别人提及该事,她认为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
  可她也不知如今是什么驱使着她把这个秘密分享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脑海里总是会幻想自己离家出走后的场景。那些场景很真实,比如我离开家以后,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好的、坏的、友善的、阴险的。到了晚上,我将露宿街头,食不果腹。要是在千水镇还好,到了夜晚,我可以爬到树上去睡。一个女孩子睡在街上是很危险的。可是我又很害怕树上有毛毛虫,它们蠕动的样子简直让我头皮发麻,要不然就跑到山洞里去睡吧,我想。可是我也很害怕黑暗,更怕一个人面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因为你不知道那黑暗里到底躲藏着什么可怕的怪物。我一个女孩子,肯定是打不过这些怪物的。若是我依然感到害怕,我便只能像程序员更改代码一样在脑海里更改自己的想法。譬如,黑暗里没有躲藏着可怕的怪物,那儿也许会躲藏着一个黑暗精灵,它不一定是庞然大物,但一定有一张友善的面孔,最好还有魔法,这样它便可以帮我做很多我做不到的事情。当然了,只要它有任何需求,我也会义不容辞的去帮助它。相互帮助的感觉真好!可我也想到了爸爸妈妈找不到我之后的反应。爸爸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发脾气,摔东西,然后指责妈妈的失职,说她没看好我或是她把我宠坏之类的话,最后他还会说,走了就不要回来了,反正她也不爱这个家。结果他真的不会来找我,而妈妈她是不可能不来找我的。发现我不见以后,她会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焦灼,会寝食难安,哦,不对,只要一日没有找到我,她是不会睡觉的。”
  讲到这里,千江月早已泪流满面。泛着的光芒的泪珠在月光的照耀下犹如星辰,当泪珠滑落面颊时,宛若两道流星,在浩瀚无垠、万星争辉的星空中划下了两道最美的弧线。
  这种感觉时常使她陷入彷徨、无助的境地。她分明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了诸多不被肯定,不被爱的证据,可每每当她陷入遐想,无论开端是多么的自由、广阔,她能如同脱缰的野马,获释的笼鸟,得以返海的鲸鱼,尽情地享受本性的舒展。可人一旦降生于世,就注定了他是一只带有引线的纸鸢。纸鸢飞的越高、持久是因为有一根能随时伸缩、及时调整角度的引线,没有引线的纸鸢终究不过是地上的一张图纸,而中途断了线,或许一开始,纸鸢看起来是自由的,可用不了多久,最终它不知道会在哪个角落重重地坠落。
  千江月只有12岁,她目前尚未拥有看透本质的能力。她的彷徨止步于为什么她明明想要逃离,无形中却总有一双隐形的手将她抓住。可一旦没了这双无形的手,她又会感到迷惘。此刻,她抹去夹杂着迷茫的眼泪,说道,“虽然她有时候让我很生气,可我也没少气她,我们算是扯平了。不过,让她为我的任性而感到惊怕不安,这一点我实在做不到。因为看见她伤心,我也会很难过的。所以每次有离家出走的想法,最后总是以眼泪告终,我连踏出第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可是为什么我总是有那个想法呢?你有想过离家出走吗?”
  这是她迄今为止未曾去实践的想法。
  吴云儿显然未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但这并不难回答。“没有呢?”他摇头说道。
  这回答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千江月或许会感到非常吃惊,可这要是放在吴云儿身上,倒显得十分自然。
  不过,把秘密分享给对的人,你将会得到另一个秘密。
  就在这时,吴云儿自己打开了话匣子。“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很羡慕千城哥哥。他很勇敢,什么事情都敢去尝试,他还是千小川、李晚清追随的大哥哥。可我胆子小,我总是有很多的顾虑,怕出错,怕被爸爸妈妈训斥、责备。上次,那件煮了含有雏鸟的鸟蛋的事情只是我不再跟他们接近的导火索,而真正的原因是我在那个小团体里找不到我自己的价值,无论我做什么,好像都不如他们。哎!”他望着璀璨的星空发出喟叹,“其实我也很羡慕你。”
  千江月的眼神霎时充满了惊诧,“你,羡慕我?”
  吴云儿点头,解释道:“当然,你跟千城哥哥差不多,同样勇敢,不,我觉得你比他更勇敢。”他指着对面不远处的鸟笼,“大晚上的,连大人都不会来这个竹林,你一个女孩子为了救阿黄和老四,真是什么都敢做啊。”
  乍一听,“他怎么好像在骂我?”千江月心想。
  “不过,你做的是对的。”吴云儿拍着胸脯说,“我支持你。”
  闻言,千江月皱紧的眉毛才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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