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赋

　　公元前212年，秦一统中原八年。

　　公子扶苏屈膝跪坐于大堂之首，身边站着的是他的老师淳于越。
　　台阶下，有官员数十人。他们的头低着，靠着自己的几案，不敢饮樽里的酒。气氛安静的像一座坟。
　　丞相李斯，也是一身便服，走到门口，扶苏站起来迎接他。他脱掉鞋子，径直走到离扶苏最近的几案边上坐下。
　　淳于越的眼睛始终闭着，他在思考，还是休息。李斯看了看淳于越，发现他张开了眼睛。眼睛里有奇妙的东西。李斯微微诧异。形容消瘦又白发垂髯的淳于越在扶苏背后，谁也没想到，他发出洪亮而有力的声音，在大堂上回响。
　　他嘴里念的李斯的字是“通古”

　　丞相李斯与博士官，太子太傅淳于越有多年深交的情谊。
　　一年前淳于越上书依古制分封兄弟郡国，而遭秦王贬斥。
　　李斯虽力主严刑峻法，对待莫逆之交上，他从轻处理，把淳于越革职遣回家。可为何此刻看上去年老十倍的淳于越会出现在公子扶苏的殿堂上，出现在百官的聚会上。
　　他看上去像一只饿狼，准备发动攻击，誓死一搏。

　　“淳于兄。”李斯回应他。
　　“老师”扶苏叫道，他隐约察觉到什么，想制止什么。
　　淳于越的眼孔越张越大，嘴角还在微笑：“通古的官威越来越大，你的一句话让陛下下令焚烧除 《秦记》以外的说有书籍，坑杀儒生百余人，那我问你一句，为什么不杀我。”
　　李斯冷静下来，明了淳于越的目的：“你是公子的老师，陛下念你功劳之大足以抵罪，将你遣官回乡。”
　　“哼，陛下不知我，难道我与通古多年之交，你还不了解我。与性命相比，人的原则和底线才最重要。你不如杀我，成全我作为一个儒士的骄傲。士可杀不可辱也”
　　“淳于越，你想死还不容易。”在座的一位官员突然跳起来，指着淳于越大骂：“你言及儒士，有满口叛逆之言，触及刑律，早该拉出去处死。”
　　李斯瞪了那人一眼，那人坐下。

　　李斯转向扶苏，突然开口道：“公子以为，什么人可以叫做儒生。”
　　扶苏向来受淳于越的教导，偏重儒学之仁义而不喜发家之严苛。他不知李斯所问何意，担心话中稍有不慎，别他捉住。
　　扶苏避重就轻，不谈政治主张：“儒生，大多白袍束冠，读《诗》《书》，引经据典。”
　　李斯说道：“恰巧，我在门口遇见一位，与公子所说甚有相似。”
　　他一挥手，有人打开了门。
　　门外照进一束光，两个人影，一高一矮，打在地上。
　　在座众人都大为惊叹。

　　扶苏先是为李斯的突然发难不解，又为这两人的到来大骇。心中哭叫：“来的真不是时候”
　　其余的人都是被门口的人所吸引住。

　　门外站的是一个男子和一个小女孩。
　　那男子看似弱冠之年，也的确是白衣束冠。平和的目光，像山间的小溪流，温润如玉的脸庞，似笑非笑，淡淡忧郁的表情，好像隐在大雾之中。
　　众人看得近，却觉得远。
　　他是世外之人，难道是天上使者，来到人间换上人的面皮。改不掉清傲超然的气质。
　　满座的朝堂官员，或大腹便便，或面露不可容人的神色。
　　白衣男子站他们在中间，门外透出的光线打在他的头顶。
　　他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阳春白雪。

　　萱稚看大家都那么好奇地看着哥哥，也转过头去看大家。
　　坐在上首的是扶苏，斯文雅致的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他身后的老人家表情奇怪地盯着台阶下站立的男子。
　　萱稚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已过中年仍严肃威武的样子，让她脑子里浮现一个名字：商君
　　离他最近的那个几案作着两个人，这令她奇怪，为什么别的人都是一个人配一张几案，而他们两却坐在一起。
　　她仔细打量了一下才发现，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男孩子。
　　男孩子身躯挺拔看上去像一个大人，可他没有束冠，又长着一双孩子的眼睛。
　　男孩子的目光对上萱稚的目光。她立马避开了。

　　“你是什么人？在公子的府门口做什么”李斯严厉地问。
　　哥哥回答；“乐人。听闻扶苏公子求贤若渴，招致各样人才，一个乐人虽然没有治国的才能，但我希望用一技之长，换取家小暖饱。”
　　众人有几分相信。
　　他的气质与众不同，像是埋首音乐艺术的异类。
　　李斯还有几分怀疑。说；“你既是乐人，那就为公子与众人饮酒助兴。”
　　他又低头看那小女孩。说“你会什么？”
　　萱稚想说话，被哥哥拦住了。哥哥看着她说，你还记得哥哥叫你的吗？”
　　“嗯”萱稚点头。
　　“那就忘记吧。”
　　“啊？”

　　哥哥操起一把古琴，幽静深邃的旋律传来。好似天外的玄音。
　　萱稚附和那琴声，万籁具静。女孩的声音轻柔而有穿透力。听众都感觉有一层丝带在抚着脸盘，像夏日冲入凉水中，像抬头望苍穹的开阔心境。
　　琴声像孤鹰在草原上飞，飞入云天，一会儿又飞如山涧饮水。
　　歌声像一缕月光，静谧而幽美。
　　二者相合，竟然相得益彰。

　　歌声与琴声停下。
　　扶苏站了起来。
　　众人也站了起来。

　　萱稚有一点开心，似乎是唱歌舒张了心肺。身体里气息流畅，血液加快涌上来，她的脸红扑扑的。
　　哥哥还握着琴，神情不变。
　　她又转过头去看别人。
　　对上那双充满孩子灵气的眼睛。她也许太高兴了，竟然心一热，朝他一笑。
　　笑容像花的绽放，在平静的湖面上涤起一层涟漪。
　　男孩的心也微微地动了。就是沉浸在歌中的感觉。

　　淳于越的脚步声想起，他绕到李斯面前。顿了顿。
　　说：“你还记得商君吧。”
　　李斯无语。
　　“那么你记住，记住他的下场。”
　　他离李斯的身体太近了。众人不由的捏一把汗。
　　门外的带刀卫兵冲了上来。
　　冲到李斯和淳于越的面前。将他们围住。
　　“那就是你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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