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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日子没有什么不同。
我依旧每天和贺超上学放学嬉笑打闹,买街口一块钱四个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向贺超楼下那户人家养的狼狗扔石子引的它汪汪大叫。王山则在乖乖写了一个星期的作业后彻底与之决裂,虽然偶尔也跟我和王山偷偷山楂逗逗蛐蛐,但更倾向于和小学生们玩一些更高级的游戏,比如打弹珠。于是,每每妈妈在厨房洗碗的时候,王山便猫腰趴在我家的水泥地上认真研究弹珠在不同力度和角度下的走向。虽然我面上表现得对打弹珠这项游戏不屑一顾,但心里还是很好奇的。所以在我装作无事第十次围着他转了一个圈后,他大方地邀请我一起趴到地上研究。
不,日子还是有些不同的。
从前,为了不去幼儿园,我哭闹过装病过给爷爷打电话求救过;如今,期待去幼儿园却成了我每日的功课。我期待一进活动室的门就看见鲁路冲我笑,期待加餐过后刚要用袖子抹嘴鲁路就把手绢递过来,期待和鲁路一起作值日生他摆桌子我擦讲台,甚至于我现在都开始期待睡午觉,因为我和鲁路的床紧紧挨着中间之隔木头围栏,有一次老师说“安静”大家都闭眼以后,我们俩偷偷睁开眼睛看对方是不是睡着,结果四目相对,愣了几秒然后便各自捂着嘴吃吃的笑,后来这你刚闭眼我睁眼的游戏便成了我们每日的节目,并且乐此不疲。
春天呼啦啦地就离开了,夏日的午后闷不透气,知了在纹丝不动的梧桐树上大声聒噪。
盘腿坐在大松树下,我掀起汗衫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然后用手徒劳地扇着。鲁路蹲在我身边正在试图用一根枯树枝阻断一队行进中的蚂蚁。
“鲁路,”我双手撑地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你的名字是谁取的?”
他扭头望着我,神情有些诧异。
“是这样的,”早就料到他会出这个表情,心中小小得意,“昨天我小姑姑给我生了一个妹妹,还让我爸给她取个名字。我这才知道原来我们不是生下来就有名字的!”我拍拍手上的松针继续说,“我妈说我的名字是我爷爷取的,说是希望我能和树苗一样茁壮成长。可我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说完我有些泄气的耷拉下脑袋。
鲁路有些好笑地转过头,继续拨弄着树枝有些出神地问我:“小蚂蚁有没有妈妈呢?”
“啊?应应该有吧。”这次换我诧异了。
鲁路笑笑,扔了树枝坐到我身边:“我的名字是我妈妈起的,我妈妈姓鲁,爸爸姓路,所以妈妈给我起名鲁路。”
“鲁、路。”我默念他的名字,“那我爸爸姓苗,妈妈姓田,我就应该叫……苗田?这是什么名字啊,真难听!”什么苗田啊,还不如苗硕呢。
看我又摇头又叹气,鲁路扑哧一声笑了:“那什么名字好听啊?”
“你的名字啊!还有周贝贝。鲁路,贝贝。两个字叠在一起多好听!”
“那……我叫你苗苗你觉得好听吗?”鲁路歪着头冲我微微笑。
苗苗?妈妈叫我苗硕,爸爸叫我硕硕,王山叫我苗子,贺超用“哎”喊我,爷爷奶奶叫我宝贝儿……从没有人叫我苗苗。
看我一脸茫然,鲁路忙说:“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叫你……”
“不不不,我很喜欢!”我赶紧解释。何止很喜欢,我简直是太太喜欢啦!上幼儿园的时候没有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唯一能收到奖状的称号就是“新区好苗苗”。虽说我从荣誉这个东西从来没有奢求,但是哪个小孩子不希望得到肯定呢?鲁路那一声“苗苗”甜得直喊到我心坎里,我仿佛已经看见金亮的奖状向我振翅飞来。
想到这,我嘿嘿笑出声。扭头看见鲁路露出小酒窝也在对我笑,我就更加开心,索性哈哈哈笑得更加大声。
夏日午后的太阳把仅有的一丝丝风都烤得热烘烘的,我却觉得太阳都在和我一起笑。
“这……真的能吃吗?”我把手中黑乎乎的方块对着阳光左瞧瞧右看看,始终不能相信这就是鲁路口中“世界上最好吃的糖”。前一天我无意中说起自己喜欢吃糖,他便说今天要给我一个惊喜。
“你先尝尝。”鲁路说着就来推我的手。
我将信将疑地把“黑炭”放入口中,“噗”,我一口把那“糖”吐出老远。
“你,呸呸,你干嘛骗我啊!”我一边使劲用牙撸着舌头,一边抬头想狠狠瞪鲁路一眼。但是我一抬头就愣住了,眼前的男孩歪头笑着看我,眼睛弯弯像月牙,左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他什么都没说只又掰下一块“黑炭”伸手递过来。
“这是糖还是药啊,怎么是苦的?我,我最怕吃苦的东西了……”我盯着鲁路的笑脸梦呓般的声音越来越小,手也不由自主地接过“黑炭”。
“我骗谁也不会骗你的。”鲁路端正脑袋看着我说,“你再试试,要一直含着。”他鼓励地看着我。
苦就苦吧!我大义凛然地把“黑炭”丢到嘴里。我忍我忍我忍忍忍!我紧闭着眼睛努力地回想糖葫芦的味道。
正在我感觉自己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舌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香甜,啊,该不是我要被苦死了吧?我张口刚要吐,忽然感觉香甜的气息溢满整个嘴巴。
咦?这是怎么回事?话梅糖酸甜,虾酥糖香脆,喔喔佳佳是奶香。可这个是什么啊,滑不溜丢得嚼也嚼不住。
我砸吧砸吧嘴,询问地望着笑意渐浓的鲁路。
“这叫巧克力,开始有点苦后来就甜了。”
“真好吃!巧,巧什么?”我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中剩下的一大板“黑炭”。
“巧克力。你要是喜欢,我可以每天都带给你吃。”鲁路说着就把手中的巧克力往我怀里塞。
“可是……”妈妈说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后半句还没出口我就不由自主地把巧克力接了过来。
“可我不是别人啊,”鲁路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歪头看着我说,“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好朋友?王山是哥哥,总在妈妈要打我的时候及时赶来保护我,晚上在大院玩跳高墙的时候他也肯定比我先跳然后站在下面等我;贺超是兄弟,他会把最厉害的蛐蛐给我,会拼命喝矿泉水然后卖掉攒钱为我买生日礼物;鲁路是好朋友吗?可好朋友是什么意思呢?
“那……好朋友就有巧克力吃吗?”
鲁路咧嘴笑了,月牙般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笑意:“对,好朋友有巧克力吃!”
很多年后的今天我会送男生手套皮夹打火机,偶尔也会送些吃食,但轻易不会送出巧克力。因为在我心中那定格在夏日午后苦苦甜甜的味道代表的不仅仅是一种示好更是一份许诺,一份来自好朋友“我骗谁也不会骗你”的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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