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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
一个黑影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一只温暖修长的手拿下了她遮挡阳光的胳膊:“小二,快吃,冰激凌都要化了。”
柳夏脑子顿了一下,记忆像泼向白墙的红颜料,起初浓重,但很快的褪去,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红,最后什么也没有了。
柳夏努力抬起头,看到姐姐也在低下头看自己。
高出自己一倍的身高很轻易地在夏的身体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这片阴影轻轻俯身,越来越近,直到一双清澈的眸子与夏平视:“夏夏,告诉姐姐,今年你几岁了?”
夏的脑子像是当机了,连身体机能也停止了运转。
“柳夏,不是才说的吗?四岁了。家住桐壶花园,二十九栋,三单元,三零一。电话号码是……”
夏的脑子像是解冻了渐渐重新开始运转,脑子也逐渐变得清明起来。“姐姐。”
柳冬被夏的突然一嗓子吓了一跳:“干嘛?”
夏伸出脑袋,然后将嘴唇贴在柳冬的脸颊上,舔了一下。
热的。夏迷惑了。
“哎呀!二子你找打是不是!嘴上都是冰激凌!”柳冬手忙脚乱的擦脸。
夏在一旁笑弯了眉眼。
那年妹妹四岁,姐姐十四岁。
人生,有些东西是无法阻止的,比如说:衰败的身体,凋零的生命。
而医院就是这两种东西在这白色的高墙里静静集中的最佳场所
夏也知道她是与别人不同的,而到底哪里不同,她也说不清道不明。
啪啪啪,皮球滚落的声音。
一只苍老的手捡起它。
放在腿上。
夏跑过来。
那人坐着也比她高出许多。
当然,因为她是老人,她是小孩。
老人对着夏微笑。
那微笑柔和了轮椅金属的光泽。
夏戒备的望着她,小心翼翼的拿回球。
老人有些倦了,头向后靠,眼睫微眯。
正好阳光打进来,柔柔的落在老人脸上。
那样安详的表情,顺着阳光,好像与太阳连成了阶梯。
夏眼神一闪,转而又定定的望着老人的眼睛。
在那暗黑的瞳仁里明灭着一丝微弱的光芒,可惜,那束光芒已经挣扎不了多久了。
老人缓缓睁开眼睛,直视着夏。
望着望着,夏隐隐约约好像知道了什么,突然睁大了眼睛,继而哀伤了眼角,叹息声无奈的漫出嘴角。
老人轻笑,语速缓慢而悠长:“怜悯啊?不要这样,是生命,总要归还的!”
夏似懂非懂的的看了老人一眼,缓缓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病房。
“哎呀,夏夏,你乱跑什么,吓死我了!”姐姐的眼睛都红了。
牵着妹妹回到妈妈的病房,妈妈正在削苹果。
“二子过来,吃苹果。”
夏扔了皮球,跑到妈妈跟前笑嘻嘻的接过苹果。
妈妈一把抱起夏夏,面对面坐在她腿上。妈妈细声细气的学宝宝跟夏夏讲话:“小二子几岁啦?”
“唔岁。”因为嘴里塞了苹果,怕对方听不清楚又特意伸了五个手指头晃啊晃的。
“噢~~~家住哪啊?”
“堂(桐)壶花姨(园)……”夏突然哽了一下,盯着妈妈的眼睛。
在那道光的深处,夏看到了一片圣洁的白,那是灵魂的颜色。
夏又哽了一下,妈妈急忙给她拍背顺气。
拍着拍着,夏的眼泪竟然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了下来。
她感觉到莫名的哀伤。
在失去父亲后,这对可怜的孩子继而失去了唯一的母亲。
为了养活妹妹,柳冬在忙完了母亲的葬礼后就带着夏下海打工,最后却百般无奈只找到了一个在酒吧驻唱的工作。
不过她很庆幸:她还有妹妹。
夏夏很乖。
当同龄人在吵着要这个要那个的时候。她会静静坐在角落里,等着姐姐一起回家。
酒吧里的人都很喜欢这对姐妹。姐姐风趣幽默,妹妹安静乖巧。
柳冬出落到十八岁已经是个美人了。
一阵门铃声响起。
夏簸箕着小拖鞋去开门。
是个相貌端正的青年人,手里捧着花满脸笑容的跟夏打招呼:“小夏,你好啊!”眼神却直往屋里乱窜。
夏答了声叔叔好便接过花进了里屋。
姐姐刚起来,正梳着头。
姐妹俩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工作。(妹妹也算是陪工吧)
看看钟,四点了。
“又一个赶着点来请吃饭的。”姐妹俩想
吃完饭,那人又殷勤的把她们送到酒吧。
工作第一呀!
一进门,就感觉今天的气压与众不同。
“小心点!”店里一个年龄资长者说。
柳冬点点头,挽起了她最中意的微笑。将手里的夏带到化妆室,让她不要出来。
这间酒吧名叫“花海”。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娱乐场所,包括了娱乐休闲等一条龙服务。是本市最大的一家休闲会所,也是本市最具象征的建筑。站在楼顶,可俯视整个城市。而站在这家店背后的人今晚将莅临这里,进行每年一度的视察考评工作。
所有人都恭恭敬敬的站在两边,低着头看着一个人带着一帮人浩浩荡荡的进场了。
那人轻轻巧巧歪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人,看着他的帝国。
名义上的老板抱着厚厚的资料上前给他汇报一年的盈亏。
总体上当然是赚的钵满盈盆,老板自然是“龙颜大悦”,要给每个人发春节的年终红包。
大家当然是高高兴兴的上去一个一个领钱。
发钱的是老板的儿子,八九岁的样子。
当发到柳冬的时候,老板突然拿过了儿子手里的红包,玩味的转了转,然后亲自递了过去。
纤细修长的手映着那份鲜红,有一种冰冷的妖冶。
而正是这份冰冷,突然让柳冬平静的湖水起了涟漪。
柳冬顺着那只手望过去,手的主人露出了微笑,鲜红的嘴角弯起了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弧度
她心神为之一颤。
从此万劫不复!
夏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姐姐,却等来了一个陌生的男孩。
“你姐姐让我带你去你们的新家。”
夏不讲话也不动。
“我叫蓝斯年。”
夏皱了皱眉头:“柳夏。”
“你姐姐做了我父亲的女人,你明白吗?”
“不明白。”
夏坐着不动时就像一个瓷娃娃,漂亮极了。
蓝斯年走到夏面前:“就像这样。”他轻轻在夏的脸颊上落下一吻。
夏的脸一下蹿红——给气的。
不过生气时更漂亮,蓝斯年弯了一下嘴角,伸手牵起夏。
夏甩开他的手:“姐姐是我的。”
蓝斯年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不过现在她是蓝凌日的。”他故意刺激她,他想看她发狂。
夏低下头,反而平静了下来,她轻轻的说,低低的说,仿佛只是在和自己对话:“不会的,不会这样的,在这个世界上,她只有我,我也只有她,我们之间,不是什么相互依存,而是相依为命。”夏仿佛又找回了什么,抬起头,心装的满满的走了出去。
她要回她们的家,她要等姐姐回来。
钟声敲了十二下,门外想起了门锁转动的声音。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抱着姐姐进了屋。
姐姐正在发酒疯,手直乱挥:“小二子,姐……姐回来了,还……不……不快来……迎你……姐姐大……驾。”
男人径直将姐姐放到卧室的床上,扒了她的外衣,盖上被子。
夏扒在床边,柳冬迷蒙着眼睛摸了摸夏的脸:“夏夏……过来姐姐抱。”说着说着竟流下了眼泪。
那人饶有兴趣的望着夏慢条斯理的用一种奇怪的语气说道:“你就是冬的妹妹。”
夏抬头迎视那人。想:这家伙跟刚才那混蛋还真是父子倆,说话语气都一模一样。
当然,蓝凌日是不可能知道夏在想什么的。他抱着手看着情绪激动的柳冬一个泰山压顶死命搂住了夏的腰然后一把抱上床。
不过最令人汗颜的是,这女人竟然一边动情的流泪,一边又死命制着不停挣扎的夏。还不时用脸摩擦着妹妹的脸,嘴里几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夏想:我是布娃娃吗?姐姐发起酒疯来还真够变态。
蓝凌日想:这女人当我是死的吗?我可是第一次这么有耐心送女人回家。
柳冬想:……
蓝凌日看看差不多了,转身离开,走到卧房门口又停下了脚步,用那双细长的丹凤眼凝视着柳冬:“你姐姐那时说,她妹妹在家里等她。柳冬……的确是个好姐姐。”
夏停止了挣扎,露出了脑袋望了他一眼,又皱了皱眉:“你可以走了,记得带上门。”
那人又表现出了他惯有的表情,笑的满面春风:“哎呀呀,看来我在这里很不受欢迎呢?呵呵!走了~~~”
门又被轻轻关上了。
夏望着门,死死的盯着它,好像不久之后这扇门就会重新打开一样,突然她预感到某种莫名的恐惧。
不对,这些事情……是记忆。
是我的记忆。
她现在的状态就好像一个人在睡梦中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一样。
“不能!不能!不能再看下去了!”一片血红重新染上了夏的眼帘。夏突然爬起来神情癫狂的开始用头撞击墙壁:“醒过来!快醒过来!这不是真的!这是幻觉!”
血在白色的墙壁上蔓延开来,开出鲜艳的花朵。
这些花朵像被赋予了生命,迅速的在墙上生根发芽开枝散叶,所到之处犹如岩浆过境,熔化了一切障碍的墙壁。
“啪”一声扇子敲击物体的声音,所有景象在这一瞬,凝固了。
封雪很是惊奇:这小娃娃竟在中术不久,意志就开始了反抗,要说能察觉到中术,这小娃娃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但他察觉之后就开始反击,还差点使术崩溃,这一点就已经不是一个凡人能触及的领域了。
就这一晃神,术又产生了松动,而且来势汹汹。
“这娃娃要么是因为有着很强大的未知潜能,要么就是回忆的过去过于痛苦,从痛苦中爆发出了强烈的自我反抗意志。”
封雪一边猜测着一边迎着强烈的气势走上前去。再这么下去,不仅他的术会失败,他自己也会因此而受到波及——不死也得去半条命。想及此,他高兴极了。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兴奋了,这股战意,这份生死边缘的刺激,令他癫狂,令他热血沸腾。
他仿佛行走在冰天雪地中,每一步都迈得艰难。迎风破雪的艰辛后,终于……终于近到了对手的身前,风雪也更是狂躁剧烈。
那柄骨扇“唰”的在空中被撕裂了,袖袍也出现了裂痕。
不过,还是接近了,封雪缓慢而艰难的抬起手伸出一指轻轻在夏眉心处一点。
就这么轻轻一点。
铛,一扇敞开的门又重新关闭了,一切又归至平静。
结束了。
封雪已经不想浪费时间了,他将寄存在夏那里的一点精神力抽离出来,切断了束缚。又将夏放倒在地,他对着夏轻轻低语,声音缓慢而绵长:“从现在开始,你慢慢的想着,慢慢的想,想着你所希望的,你不再痛苦,你只需要快乐,只需要永远安详的,宁静的,沉浸在,你所想的,完整的世界里。
夏脑海中的记忆像老式电影一样一格一格的闪过。
姐姐的笑容,姐姐的眼泪,姐姐的隐忍,姐姐的温柔,姐姐的痛苦,姐姐的爱情……
爱情,对,就是这这可恨的东西,她能给她一切,但她不能给她爱情。
姐姐的爱情像火一样燃烧了,又像火一样熄灭了。
蓝凌日看到了姐姐的人生最瑰丽的时刻,所以他施舍了她情爱。
孰不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那是一种可怕的病,会使人迅速的憔悴,然后衰老,最后死亡。和母亲一样。
在姐姐的病房外,她恳求他,挽留他,在多一点时间给姐姐。
那个混蛋竟然悠闲地说:“你姐姐是我的女人,我自然会以最好的条件照顾她,不过这也不能就让我为了一片树叶而放弃整个森林呀?”说完竟径自转身离开。
夏气的发狂,发出的怒吼声好像连整个医院都震颤了:“你这个人渣”。
蓝凌日却停滞了脚步,转身回望,好像他就等着这一刻一样。
夏一步一步走过去,抓起他的一只手,慢慢,慢慢咬下去,他却既不躲闪也不挣扎,直到夏尝到了满嘴血腥,夏才松开。
那人还笑得出来:“你恨我?”
“对,我恨你。”
“呵呵,好得很,好得很,没有爱,有恨,那也是不错的了”
“哼,蓝凌日,恐怕你以后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哦?为什么?”
“因为我诅咒了你,就在刚才。”
“那我倒要听听,你诅咒我什么了。”
“你附耳过来。”
那人轻笑着低了腰。
夏似耳语般,用着一种誓约的语气说道:“我,诅咒你,永远见不到死亡,只能看到,你日益衰老的身体,永远永远。”
那人也对着夏的耳朵轻语:“那我要破了这个诅咒,我就用这你认为最是肮脏可恨的灵魂去缠绕你生生世世,如何?”
这些个话,本是玩笑,夏听了,表情却拧的古怪,像吞了苍蝇似的。身体僵硬的转身回了病房,“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画面再次闪过,最后静止在姐姐最后的时刻。
灵魂与□□的连接已然松动。
回光返照的柳冬清晰的看到了妹妹:“我的小二子都长这么大了。”她好像在用最后一口气说话,语速缓慢。
夏握着柳冬枯枝般的手,无声流泪。
柳冬温情的看着妹妹:“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到头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夏咬着嘴唇,闭上眼睛,忍着泪水,轻轻摇头。
“到头来,姐姐还是照顾不好你,对不起,要留你一人在人世,孤苦伶仃。”
“不,不会的,姐姐,你相信我。我会陪着你,你到哪儿我都陪着你。”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落在柳冬的手背上。
一道光瞬间明灭了一下,那只手竟随之回复了生机。指甲重新光亮润泽,皮肤重复弹性与白皙,然后这份生机也随之逆流而上,席卷了整个身体,如细柳抽丝,少女的风华重新展露。
夏抓起姐姐的手贴着脸颊,笑的一脸幸福:“姐姐,这样就完整了。”
柳冬无可奈何的笑了笑:“不是这样的,你不是说过吗?这个世界正因为不完整,所以才完美呀!”
夏的笑一下僵在了脸上。眼前一切渐渐如尘土般随风消逝。尘归尘,土归土。
“不,不要这样,我没有说过,我从没有说过,我不接受,我要重头再来。”
“不,你说过的,主上,在我还是苏长崎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虚无飘渺的前方响起。
“开解。”
夏一下睁开了眼睛。银色的发丝在眼前乱舞。
“主上,术已经解开了,不过那人不见了,要下令发文缉捕吗?”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
夏红着眼睛:“我的事不用你管,以后你也不准跟着我。”夏晃晃悠悠的爬起来,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在心灵漩涡的最底层,一个声音在轻轻耳语着:“姐姐,我好痛苦!让我陪着你好不好?”说完,“咚”那扇门关闭了,门里面有一个叫柳冬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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