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中的戏子，工匠，和刽子手

　　【什么才是翻译腔？】
　　我想这个问题是没有一个标准答案的，而且根据不同语言的行文习惯，这个答案也会各不相同。
　　不过我觉得，如果眼睛在看一行中文字时脑内能自动源源不断地涌出相应的英文句子的话，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正统英文翻译腔”了。
　　Valerian太太的行文一直给我这种感觉，似乎中文文字的背后本来就有一篇英文写成的原稿，无论是词汇的选择还是语序的安排都浑然天成，不着痕迹，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西方文学气息。
　　她的新作《斯特拉斯堡的乌鸦》也在出色地延续这种感觉。

　　首先给不那么热衷于文字分析的各位读者们一个剧情梗概：二战后的欧洲，冷战背景，双阵营，双特工，一个狙击手和一个间谍——同时也是一匹狼和一只狐狸相爱相杀的强强对抗。

　　狼和狐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狼被狐狸摆了一道，狼气得发疯。
　　狼和狐狸第二次见面的时候，狼非常想用牙齿把狐狸给一块块咬碎，却意识到狐狸的爪子其实也可以很锋利。
　　于是他们有了第三次、第四次……以及后来的无数次见面。
　　终于有一次狐狸负伤垂死，狼本来可以咬碎他，但是狼在威胁狐狸“我要咬碎你”之后，却把狐狸丢回了狐狸窝养伤。
　　再后来，狐狸对狼说：“我有一个疯狂的主意。”
　　狼觉得那是一个糟糕的主意，但是他没有拒绝，所以他把狐狸吃掉了。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吃”，而是半夜才开始，天亮之前就会结束的那种“吃”。
　　不过敌对阵营毕竟是敌对的，他们在各自国家的利益面前不得不向对方下手。

　　故事的开始，就是讲述一只无辜的小羊（虽然他的名字本意是“狮子”）如何糊里糊涂地卷进两派谍战之中，在狐狸的庇护下逃避狼的追杀。因此也可以说本文是一个第三者见证两位精英特工一路上斗智斗勇再顺便谈谈恋爱的过程。
　　对了，那只小羊叫莱昂。
　　所以千万千万别站错CP。

　　喜欢自己在阅读中寻找乐趣、不想被我唠唠叨叨的伪剧透夺走这种乐趣的读者们可以在这里打住了。
　　再往下是一些个人碎碎念的主观分析，仅供参考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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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回到文字本身。
　　我觉得Valerian太太每一段行文都尝试着添加一种小小的黑色诙谐，尤其在刻画人物形象及其言行举止的时候，一些形容词和大段大段的比喻句用得恰到好处，把英文文法的特色巧妙地渲染出来。这样的巧妙也许让没有一定英文基础的人难以领悟，但并不妨碍我们欣赏它们的优美。
　　尽管全文中值得摘抄的地方都比比皆是，不过由于篇幅有限，只能展示其中一二：

　　【乌鸦要来了，这流言已经在领事馆里传了好几个月了，从顶楼办公室流出，被参赞们带到楼下，继而被无线电发报员们截获，在他们那狭窄杂乱的小房间里蛰伏了几天，终于在餐厅里像痢疾一样传播开来。领事为此大发雷霆，但如果有什么是领事和上帝都做不到的话，那就是收回传出去的流言。】

　　如果说文章开篇第一段就要一下子抓住我的阅读兴趣，那么这一段确确实实做到了。“乌鸦”这个词的悬念在第一句已经跟子弹一样深深打进读者的印象里，而后面一系列有关流言的描写中也放进了一些西式黑色幽默，让人觉得原汁原味又简明生动。
　　而下面这一段则在看似懒洋洋的旁观者视角下，一点点向读者抛出重要的隐藏信息，为后面的剧情做铺垫：

　　【颜色过分鲜艳的柠檬糖装在脏兮兮的宽口玻璃罐里，看上去更像是陪葬品。如果推开柜台后面的低矮木门，走下长长的、咽喉般的楼梯，地下室的一摞木箱挡住了一堵砖墙，看上去和别的砖墙没有什么不同，也许更破旧一些。墙的另一边是个小房间，里面有一台发报机，以及别的足以让人在西伯利亚度过余生的东西，那是说，如果你还没有被秘密处决的话。】

　　此外，在出场角色众多的前提下，对每一位配角甚至于龙套的描写都各有各的风格，以下面出场的两位为例：

　　【店主马尔克斯太太是个不好惹的角色：问问街上的任何一个小混混和每一只妄图偷吃的流浪猫，他们都会为此作证。这位寡妇熟悉每一种木工工具和建筑绘图技巧，还很乐意为别人的人生提供修改意见。】

　　【米切尔·普利斯科特冲领事微笑，和绰号相反，他看起来亲切极了，有一张诚恳的、传教士般的脸，从眼神到笑容都在鼓励人们把所有秘密都摆到他脚下，随后他会亲自牵着你的手把你送上天堂。】

　　而且Valerian太太的一大特色，就是伏笔埋得不声不响，又能让人有迹可循。
　　譬如狼先生——苏联狙击手安东视角下的一段描写中提到：

　　【这是个适宜谋杀的晴天，他的老朋友会这么说，适宜谋杀，却不适合放风筝。风彻底停止了，像是有人按了个什么开关。子弹离开狙击枪之后能画出一条美妙的弧线，击碎两公里外的血肉和骨头。】

　　文章在那时候第一次提及“老朋友”，却不指名道姓，但是只要记住“适宜谋杀”这句很有个性的话，其实在几章之后的后文中我们就能揭开谜底。

　　【“谁？”
　　“一个老朋友，”海因斯把他拽起来，“现在我们该走了。这种适宜谋杀的天气，最好不要待在户外。”】

　　以上是狐狸先生——美国间谍，更准确地说是前间谍，海因斯与莱昂的一段短短的对话，而这段对话发生在狼和狐狸的往事曝光以前。“老朋友”和“适宜谋杀”这两个词不仅前后遥遥呼应，更让人忍不住对两人的关系遐想万千。
　　文章里这样深深浅浅埋下去又不经意冒头的伏笔还有许多，每出现在一个地方，都会给我一种阅读上的惊喜，就好像悬疑小说里面一环扣一环的地方时不时在探照灯的灯光下一闪而过那样使人无比兴奋。

　　而作者对于两位主角关系的演绎，可以说恰恰落在亦敌亦友之间，隐晦地带出来一股男性古龙水那样的深深性感，以及磁铁一样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说不，他想象中的彼得严厉地说，使劲用拐杖敲打桌腿，拒绝他。
　　自从离开莫斯科以来的第一次，安东没有听从这个声音。

　　“这是个糟糕的决定。”
　　“这是个合理的安排。”海因斯伸手解开他的领带，“这并不代表什么，离开这栋房子之后一切照常。”
　　仍然是个糟糕的决定。这是安东的第一个想法。
　　第二个是，他的眼睛确实是绿色的。】

　　文里面对于他们第一次越界的描写可以说非常非常模糊。
　　领带，眼睛，床铺，地上零零散散的衣物……然而只要领会了这些心理描写背后的那一点点暗示，总会让人的小心脏怦怦直跳。

　　狐狸生命垂危的那一幕是目前为止我最喜欢的一段互动。
　　狐狸在清醒和昏迷之间一遍遍徘徊，而狼一直守在左右，用一点都不体贴的方式牢牢拽住他最后那口气，不让它就这么断掉。

　　【“你快要死了。”安东把这句话像砖头一样砸到海因斯脸上，“你的机师很可能已经被炸成跑道上的一堆垃圾。我打算赶在天亮前出发去的黎波里，剩下的汽油能撑多久就是多久。在走之前我必须——用你们的话是怎么说的？剪掉松脱的线头。”
　　应该是“绑紧松脱的线头”，海因斯并没有作声。先前友好气氛消失了，就像一层柔软的绒布被掀开，露出下面的锈迹斑斑的手术器械。他把手搭在额头上，那里的皮肤发烫，又或者这是因为他的手心冰冷。
　　“海因斯。”
　　“是的？”
　　没有下文，安东·索科洛夫直接把他架起来，半拖半扶地往外面走。有那么可怕的半分钟，海因斯认为他要提前“剪线头”，往他的后脑开一枪，把尸体留在这片寸草不生的砂岩地里。】

　　世上究竟有没有那种“即使死在你手上，也意外地觉得不错”的人存在？
　　也许他们就是这样特殊的关系。
　　海因斯本人也说过，他们的关系没有人能下定义，却总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紧紧维系着彼此，不然不能解释为什么安东这样出色的狙击手会连续两枪都没有打穿海因斯的头，也不能解释为什么海因斯在受审期间固执地守住他这位苏联朋友的秘密，最后宁可被流放到土耳其，况且他唯一带走的东西还是那条由安东起名的狗。

　　——“内容是‘阿尼卡向父亲致以问候’。”
　　——“退休生活如何，康纳？”

　　阿尼卡是安东小时候养在牧场里、后来默默老死的狗的名字，也是海因斯后来养的狗的名字。
　　海因斯本来不是一个喜欢狗的人。
　　安东本来也不是一个喜欢讲述自己过去、或者关心对方现状的人。
　　明明是在敌对状态下给对面阵营发电报，内容也是在互相打探，互相猜测，却有一种有意无意的调侃和关注在内，也是一种soulmate的表现吧——

　　尽管文章目前为止还没有完结，主线也在慢慢展开，但是相信狼先生和狐狸先生后面的路也一定带给我更多的心动和悸动——我将继续满心期待。

《方寸》
恢弘之中可见脉脉温情。



《剑点梅间三分雪（小说修订版）》
世事无常，江湖无底。回头一顾大梦初醒，江南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