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宪名臣传

作者:月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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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位,今日说的便是那大凉城内英武不凡的塑方侯世子李存戟,同他手下那金戈铁马百战雄威的朵彦十八骑!

      世子英雄出少年!一战突夷琅琊王,壮我声威。
      ……
      二助吴应良平匪,谋略无双。
      ……
      三剿呼伦尔叛变,战无不胜。
      ……

      那呼伦尔狼子野心……世子手边只有自小兄弟般长大的亲卫朵彦十八骑……危急时刻,世子纹丝不乱,运筹帷幄,着一骑驰援,五骑于谷边设伏,六骑待为追兵,自己亲领六骑以为诱兵。
      ……

      当其时,呼伦尔纠集万余人,黑压压扑来,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追兵洪水一般,箭矢呼啸而至。世子做惶惶然如丧家之犬状,却在马背之上跳跃腾挪,一时附于马侧,一时躺于马背,箭矢如星,却伤不得世子一根毫毛!

      ……

      待世子既六骑进的谷来,面色一整,恰如修罗神一尊,杀气凛冽!一声令下,准备多时的伏击滚滚而至,巨石、滚木、鱼油、火箭,交杂而下,一时间偌大的山谷鬼哭狼嚎,泥沙扬尘,人影乱撞,可怜呼伦尔辛苦纠集的一万人马不过半日功夫去之五六。

      挣扎跑出来的,还没把气喘平了,去又看见身后沙尘四起,不禁吓得魂不附体,只纷纷四下逃窜。

      ……
      世子朵彦十八骑不足千人,竟以一当十,骁勇无匹至此……

      ……

      说书先生声音抑扬顿挫,紧张处声若细弦,促几欲断;张扬处却炮语连珠,快不可追。端得是引人入胜,听得一席人静默无语。待说书先生话音散去,还觉绕梁不已。好半响众人才轰然叫好。
      蕴月皇帝高处俯视,将一楼诸人话语表情尽收。

      不一会,好事者扬声道:“说得好!国中竟还有这等热血男儿!”

      “咳!”一名书生模样打扮的人手执酒杯,站起来道:“小生以为这李存戟也不是一味的热血男儿、古道热肠!”

      旁边的人窃窃私语,又有一名衣着颇为精细的老者道:“这话有理!李存戟他爹、祖父是谁?李青云、李玉华!双李!知道不?李玉华、李青云一手写意画,各领风骚,可是当代写意画的大家!画作千金难求。”

      书生附和:“老先生说的在理!这等书法大家之子怎会是有勇无谋的莽夫!方才说书先生的书不也是这道理!”

      老者颔首。

      与老者同桌的一名中年男子却笑道:“李存戟自然不是池中之物,他家背景深厚,只怕世人也只知一二!”

      书生闻言好奇:“哦?先生,愿闻其详!”

      中年男子沉吟一番,笑道:“罢,今日书说得好,在下便也说说故事吧。”

      “世人知‘双李’,可谓知画不知源。这李家早在我朝太宗时候就是以兵事起家,为此加封鼎方侯,世袭罔替,因此李家一向也是我朝中州豪户之马首。我朝素来兴文,李家到了李玉华一代便不大把兵事看重,李玉华李青云两父子的画也甚是了得,故此才有双李并雄于画界。李玉华之妹则下嫁如今还赫赫有名的大文豪林泓,因此成就本朝又一桩奇事,这又是题外话了。”

      “说完李存戟之父,则要说说其母。李存戟之母也甚是了得!单说其姓,诸位只怕就知道了!‘慕容’~哎!没错,正是江南世家慕容。而且这位慕容氏李夫人当真了得,乃是慕容修慕容先生嫡嫡的亲孙女,自小是跟着慕容先生长大的,非慕容家旁支侧翼。慕容修是谁啊!比林泓还早一年齿的文坛领袖,当年林泓进京还得过慕容先生的大力提携,当今朝上林澈大人的媒还是慕容先生给保的。”

      “说到这,诸位这心里就有谱了。慕容家乃是江南三大世家之首,李家自然也不差。这桩婚事,那是木门对木门、门当户对啊!当年李青云与慕容小姐成婚之时,碰上宁熙党争,可就是这样,当年新旧两党无人敢怠慢,纷纷上门恭贺,一时盛况空前。这两年江南世家不大有人在朝廷里当官,李家也悄无声息,可是明眼人都知道,咱们景怡王打回来的西夏全靠李青云、李存戟看着,他们背后还能有谁?就为这层,只怕当今枢密院正使文重光文大人还得让个五分!”

      “这位李存戟也真应了那句老话,天降异才,必有其兆。当初西夏大凉城久攻不下,慕容小姐随夫婿李青云游说西夏属邦,不料呼伦部却突然叛变,慕容小姐被擒。等到景怡王荡平呼伦部,慕容小姐被胁迫在阵前,几乎丧生,幸得忠仆义士拼死相救。李存戟正是慕容小姐怀中尚未足月的骨肉,金戈铁马阵前破敌之际,李存戟做动降生,恰如战神呼号,大煞四方。此后景怡王破西夏都城大凉城,李青云以文臣儒将之风,捍卫帝国西北,存戟承继家风,也是允文允武,一代风流。八年前一战突夷琅琊王,这位世子声名鹊起,倒也当得起他这不一般的来历。”

      一席话下来众人众人频频点头,书生更是佩服的拱手:“这位先生真是来龙去脉,一清二楚。”

      中年人摆摆手:“我算不上一清二楚,这些事情早在二十年前但凡有家人在官场,谁不知道个三五分。”

      旁边的老者饮了一口酒,闭了眼睛,享受好一会,才悠然说道:“怕只怕功高盖主~~”
      中年人闻言脸色一变,唉声叹气。

      “说起来,先生方才说本朝还有一桩奇闻,涉及大文豪林泓,小生恣肆揣测,只怕是景怡王与王妃的桃花奇情?”

      赵恪闻言含笑看了蕴月一眼。
      蕴月低低头,不搭腔。

      楼下的中年人果然又说:“哈哈!这京城里谁人不知?只差造成书册供天下人传阅了。王妃竟是林泓大人嫡长女,同李青云是青梅竹马的交情,还是妙手仁心的女菩萨,嫁入王府不过三年,却在西夏一战中香消玉殒。哎,至今景怡王爷长居蕴月园,连酷似王妃的养子都名唤蕴月,真是……二十年都过去了,说起来还叫人唏嘘不已。”

      ……

      所谓传奇,当初的人都是不经意的走过去。

      蕴月其实觉得冤得很,就为大约他真的同王妃长得像这原因,他便要承担世间所有人对当年的记忆以及揣测。

      不过蕴月却从底下这些人的闲谈中,重新审视已经伴随他十六年的、不能不继承的种种错综复杂的关系。李存戟……要是论亲戚,还真算他江蕴月的挂名表兄。这位李存戟兄弟其实不比他江蕴月好太多,恰如下面人都知道的,李存戟身后是中州、江南两大世家,而最要命的是他本身就是一直被朝廷猜忌、欲除之而后快的的西夏军事集团。

      西夏……自他老爹打下以后,军队建制与帝国的募兵制截然迥异,乃是保甲制。当初十万雄兵,蕴兵于农,可战可耕,加上西北民风彪悍,如今这十万雄兵只怕剧增一倍不止,实力深不可测,在震慑西北的同时,也虎踞一侧,是小皇帝睡塌之旁的酣睡雄狮。最要紧的是李青云手握先帝的免死金牌,古光等人数度打其主意,都折戟沉沙,连先帝御封的骠骑将军,景怡王家将赵辉都安然无恙。

      名利权势,是一柄双刃剑,伤人伤己。谚语早有言: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李存戟要是够聪明就该早作打算。而他江蕴月与李存戟实际上有着根本撇不开的关系……要给皇帝干活,少不得就会牵扯这些事情……

      江蕴月一想到这里,身上一层白毛汗,惊得手足无措:皇帝,必然都知道,那还要用他江蕴月,难道皇帝是要……

      抬头看去,皇帝龙目微阖,表情淡然,似在享受。

      祝酋英微低头,眸光平和,心里却也在急速转动:未入官场以前,所知甚少,此刻天子脚下听些市井之言,真真假假,尽是信息。点点滴滴俱与眼前这位江蕴月的养父景怡郡王有莫大的关系……

      半响,赵恪抬头,少有的坦然模样:“蕴月,景怡郡王身体可好?”
      蕴月点点头:“有劳陛下挂心,王爷安好。”

      “朕自降生,未曾见过先帝,太后早殇,宫中除了太皇太后,竟不见亲人长辈。不免有天家骨肉之哀,得喜,传朕旨意,景怡郡王及先帝诸皇子常入宫觐见太皇太后及诸位太妃,以述骨肉亲情。”

      得喜答应,江蕴月赶紧的下跪谢恩:“微臣代父谢陛下天恩!”
      祝酋英自然适时说些恭维话:“陛下仁孝先行,实在宅心仁厚。”

      这边感叹未完,楼下的一段《蝶恋花》依依呀呀唱了起来:

      “花退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
      “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
      “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
      “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江蕴月闻得这声音比阿繁多了几分柔媚,却少了几分生气,听在耳里也算是动听。尤其那唱曲的歌伎,白绫下若隐若现的素手,轻弄琵琶,真如春夜里含苞的莲花,低头处,有楚楚可怜的姿态。

      要是阿繁那臭丫头,定没有这番惹人怜爱的模样……

      说曹操曹操到,蕴月这还没有比较完,雅间门外竟真响起了阿繁那门嗓音:“你叫什么?你怎么记不住阿繁?”

      蕴月看了赵恪一眼,发现他也看着自己微笑点头,连忙就站起来开门出去:“臭丫头,你怎么又回来了?”

      阿繁嘟了嘟嘴:“哥哥不愿来了,可是阿繁还没有玩够呢,我听阿姆说过,这里晚间可不少好玩的。”

      蕴月咂咂嘴,只挥挥手:“进来吧,记得规矩一些,别毛毛躁躁的。”

      阿繁吐了吐舌头,跟在蕴月身后,才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守在门边的得喜道:“记住阿繁呐!别每次都拦着我。”

      得喜别开脸,并没有给阿繁什么表情,阿繁耸耸肩才走了进去,听的前面的蕴月翻白眼。

      赵恪看见阿繁来了,斜歪着的身子坐直了,朝阿繁招手:“阿繁,你来坐,上回记得你唱过一个小调,你也听听京城的。”

      正说着,楼下的歌伎又唱了一曲刘七郎的词,哀婉动人,却听得阿繁撇嘴,赵恪正想问个究竟,却又看见二楼走下来一位藕荷色衣裳的姑娘,竟是直往歌伎所在高台去的,纳闷间,只听见那姑娘低声了两句,又付了银两。

      那位白衣歌伎听罢停了七郎词,站起身行了一礼,才对众人说:“小女方才唱的是刘七郎的《雨霖铃》,这位姑娘家的小姐以为方才刚讲了李存戟大人的传奇,却唱这软绵绵的曲不合适,付了钱请小女换一首衬得上李大人的曲。”

      说罢白衣歌伎笑着向藕荷姑娘又行了一礼:“多谢你家小姐抬爱,只是小女声低力弱,奏不出《十面埋伏》那样的霹雳声势,唱不动《破阵子》那样的快意豪情,这银子,小女只怕赚不到。”

      好个有骨气的歌伎,倒也是有些见识的,祝酋英闻言一声低赞:“好个姑娘家!”

      江蕴月没注意,因为他发现那藕荷姑娘很像是那样给他道歉的文家千金的丫头,这么说文采之也在这赐福楼中?

      白衣歌伎话音刚落,台下诸人高声叫好,分明为这等女子赞叹,那藕荷色衣着的姑娘倒好象讨了没趣,正没出下台。这时,与蕴月相对窗户的雅间里,传出极重极缓的“徵羽宫”三调,宛如惊堂木,沉沉敲在诸人心底。

      诸人愕然,一时间吵闹的大堂鸦雀无声。

      此时,一个极重的宫调大撮破空而来,宛如满弓急箭在耳旁瞬间而发,随后颤音密密而落,余音绕梁当如是。

      宫调渐落,至声不可闻处,一把女生清亮逸出,恰似清泉淙淙而来、荡涤尘埃:

      “醉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诸人大震,这姑娘声音不掩饰轻柔气息,但这手下之琴却分明比那曲意还硬朗几分!

      正惊讶,突然间……一个宫调连托宛如霹雳炸响耳旁,诸人心上一紧,未及音落,女音骤然跃起:

      “马作的卢飞快!

      曲落,又一个宫调连托轰出:

      “弓如霹雳弦惊!

      当诸人以为音紧的就要崩断的时候,古琴又一个徵调、羽调按音转承,最后一个羽调滑音直落平静悠远: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起承转合间,大起大落,可谓暗合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听得诸人如直上云霄又急速而落,乃至于有老者禁不住要抹汗。

      男子寄情《关山月》,和以边塞苍雄《破阵子》,确实了不得!
      曲毕,白衣歌伎只对着窗户行礼:“曲高如此,小女见识了!”
      诸人这才回过神来,轰然叫好声,几乎掀去屋顶。

      赵恪微笑不说话,江蕴月闻得词曲,心神大震:“如真是文家千金,则不愧是枢密院正使家的女子,心怀峥嵘,不容低看!”

      “这弹琴之人,心手合一,臻于化境啊!”祝酋英久久才回神:“若是位女子,实在是外柔内功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啊!”

      阿繁笑眯眯:“这位姐姐奏曲确实高明。只是世间万物,天为阳,地为阴;乾为阳,坤为阴;雄为阳,雌为阴。阳气高昂,阴气厚德,阴阳平衡,才诸事调和。身为女子却勉强做男子阳刚之音,却也不是件有福气的事情。”

      祝酋英闻言一愣,细细想去,竟也觉得道理朴素,难以辩驳……这小丫头!

      吃惊的也不只是酋英,赵恪不无感触,唯独蕴月喷气:“就你这臭丫头道理多,等你有这能耐再乱说话吧!”

      阿繁嘟了嘴:“宫商角徵羽,这有什么难的,便让小贼你开开眼界。只怕你没能耐弄着么些器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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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关山月是古琴曲,不好意思,我用筝曲的指法来写。
    破阵子,是辛弃疾的词,我觉得配的合适,拿来用了。
    蝶恋花,苏轼的,非常好。
    新年了,大家多和家人在一起。哈哈。再说一次,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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