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宪名臣传

作者:月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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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冷花残



      老爹向来惜言如金,尤其涉及大事,一句话都不会随便说,说出来的,字字是关节。
      他说小皇帝自己就是大场面,那小皇帝是什么心思?

      在般若寺,小皇帝吩咐他再看看。到了御史台孙继云要他们跳集体舞……江蕴月头一回觉得茫然,这可不是平常和萧老头过的家家酒,站错队伍,未必会掉脑袋,但是……

      朝中兵部尚书黄澄是文臣出身,和武将出身的袁天良不对盘,那倒也顺理成章。但是本朝有个枢密院……

      蕴月想得一头浆糊,索性的去找了他萧老头师傅。

      老头平日不同老爹在一起,就是在园子西北角的清风四面亭。
      亭里一张躺椅,一杯残酒,半碟花生,一段余晖,一个残躯老叟。

      就这样子,蕴月是不愿意打扰的,园子里更是很少人来打扰,不知道是默契还是老爹的吩咐。但蕴月此刻走过来,心里微微酿了酸,宛如一坛子浊酒,在这一路沉淀了下来,成就了醇厚。

      萧子轩远远看见蕴月,眉头微漾,手肘略曲。淡蓝的常服,倒是显得面如冠玉。他微微一笑,未等蕴月进了凉亭就已经抬手示意。

      蕴月轻轻笑开,只坐下来,看见他师父皱褶的脸上笃定的笑,心里也觉得一宽,说话间淡和,并不耍宝:“师傅,蕴月……”

      话未说完,萧子轩执起酒杯:“蕴月,你也陪师傅喝一杯?”
      蕴月愕然,往日老爹和师傅不大让他动这些,所以上次跟着豆子才闹了笑话。

      “你也为官了,官场之上,少不得应酬,往日不许你喝酒,总存着你还是孩子的心思。今日你打远处走来,鹤势螂形,倒也是雪中青松的模样,蕴月也长大了,便同老头喝两盅?”萧子轩说着倒了酒,微醺间,一杯的酒撒了一半,泼在大理石桌上,氤氲了午后的时光。

      蕴月赶紧接过来,却是笑着看他师傅饮了,自己才将那半杯酒一口饮下去。

      萧子轩看着江蕴月仰头一饮而尽,眉头一抬,眼睛里精光滚动:“美人转眼成残花,江山须臾变冷酒。小月,你可是有话要说?”

      蕴月也不客气,酒杯一放,双手一抖袍子下摆:“老头给我说说枢密院?”
      “嗯,”萧子轩站了起来,拐杖“笃笃”。

      “前朝大祸,起于藩镇节度使,而前朝玄宗时期权相李林甫、杨国忠的独揽大权,也是边将藩镇得以坐大之滥觞。我朝太祖陈桥之上,黄袍加身之后,鉴于生灵涂炭,朝代更迭频繁,是以尤为警惕边将作乱。为未雨绸缪计,特设枢密院统管军务,至此兵部力弱;另外又常以文臣制约武将,武将行军并无临机决断之权。”

      这番话,蕴月早就耳朵起茧,不耐烦:“老头,这些都知道了!”

      萧子轩回头一笑:“蕴月,我朝之立,成于此;我朝之弱,败于此。师傅老生常谈,只因事皆从此出。你怎么悟不出半点腥味来?”

      蕴月无话,细细体味,不发一言。

      “凤元二年后,原嘉峪关重将吴启元返京,就任枢密院副使一直至今。接替他的乃是袁天良,时兵部尚书黄澄极力反对。凤元五年,朝中恰逢凤元党争,袁天良被召入京,接替其防守北面的却又成了吴启元之子。”萧子轩徐徐说来,仿佛用了全身的力气。

      “兵部尚书黄澄虽然是个文臣,从未领兵作战,但他从仁皇帝时期就混迹于京城禁军,也算是一路摸爬滚打,其仁德之名非比寻常,多年来受其恩惠者多如牛毛,因此难以撼动。袁天良自不必说,一番出生入死结下的情谊自然深厚异常,况他历来掌控禁厢两军粮饷……”

      袁天良是凤元党争被召回来的,那凤元党争……
      “师傅,凤元党争……”

      萧子轩却是答非所问:“小月,当今是个少有的聪明人,你若能跟得上他的眼界,他想的事情,你自然总能猜个三两分。你如今出入官场,自然先看着,看清楚了,才能真正明白。”

      萧老头的意思……也是冷眼旁观?其实蕴月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老头老爹明明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却总是吞吞吐吐?“老头,蕴月一直不明白,你们总是话到一半……”

      萧子轩站的疲惫,复坐下来,拿了手卷,却不曾看蕴月:“小月,你若通晓全局,你则可能走了你长辈的老路。有很多人……是要有多少失去,才明白不争不见得平安,争了反而有一线生机。终南山里觅归路,影踪迷径老翠微。你若有一日知道了咱们隐瞒的事情,你便要记得今日师傅的话,咱们有这样的决定,是忍着多少才能做到的。”

      蕴月闻得这番话,刹那间觉自己仿佛离真相只有一纸之隔,浑身当即似火烧一般,一下子站了起来,却又看见萧子轩双眼微盍,通身老态毕现,灰色衣袍之下只有左脚可见。

      师傅……右腿有一处可怖的伤口,蕴月极年幼时候见过一次,至今难忘。

      每逢大风下雨便是他师傅彻夜难眠的时候,蕴月曾问过师傅这伤口从何而来。他师傅却从此不再将伤口示于人前,只说自己折了翅,便也要养一只高飞的鸿鹄。蕴月长大了大约能知道那只鸿鹄就是自己,可是他自己从未当回事,但似乎老头和老爹一经认定,无从更改。思及此处,蕴月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对萧子轩作揖。

      方才转身离开,却又看见阿繁。
      阿繁眉目带笑,一看见蕴月便喊开:“小贼!”

      蕴月一抖衣袍,目不斜视,走了过去,刚刚跨过阿繁,却又看见豆子。
      豆子端着一个木盆,腾腾热气,熏得他扭头皱眉。
      豆子看见蕴月,还能挤出笑来:“小爷!”
      阿繁看见蕴月不理她,撇撇嘴,转身过来对豆子说:“哥哥快些,不然药汤就凉了。”

      豆子连连称是,一面对蕴月点头微笑,一面走进清风四面亭。

      阿繁也不再理蕴月,扬着声音说:“爷爷,阿繁给你泡脚!”

      说着也不等萧子轩说话,竟亲自跪在地上,给萧子轩去靴脱袜,惊得萧子轩连连闪躲。豆子却仿佛知道似的,赶忙也按住萧子轩。萧子轩动弹不得,只任阿繁摆弄。

      阿繁不紧不慢,手上用了力气,将萧子轩的两只脚安放在木盆里,又挽起了萧子轩的裤腿,才拿了沐巾将药液淋在萧子轩右小腿的伤口处。

      萧子轩浑身一震,却又软瘫在躺椅上,右手一松,手卷跌落在地,袍袖却掩在了面上。

      豆子看着萧子轩的腿,禁不住,眉头大皱,只见萧子轩右小腿上膨起,触之坚硬如骨,皮面狰狞,并无半分好处。豆子抬头看了远处的蕴月,只见他呆在那里,眼光闪闪……

      “爷爷不要害怕疼,这会不会疼了。日日用些舒筋活血的药,便可少受些苦楚。”阿繁一面湿润萧子轩的腿,一面轻轻地说:“若是我阿娘在,爷爷的腿定保无恙,只是可惜看这样子好些年了……”

      阿繁面不改色,嘴角还噙着一缕笑,一双手小巧之极,轻柔灵动,宛似拨开禾杆隐约可见的珍珠,让豆子心里一叹:这丫头!

      豆子有些犹豫,看了萧子轩一眼,只见他如死了一般瘫在哪里,便压了声问:“老头的腿竟……罢!小丫头,这还能治么?”

      阿繁抬头看了豆子一眼,眼光明亮,确实堂堂正正的回答:“哥哥为什么压着声音?”
      豆子结舌。

      阿繁又说:“爷爷的脚必然是断过,却没有好好的驳起来,所以才会这样的,爷爷能活着便是天大的运气了。阿繁见过许多人,最后都撑不过去了呢!”

      蕴月听闻,缓缓走了过来,一样蹲了下来,眼内眼珠乱抖,一幅满不在意的样子,口中道:“臭丫头,就你多事!”,手却伸了出来,从阿繁手中抢过沐巾,学着阿繁的样子,给他师父洗脚。

      阿繁横了蕴月一眼,嘴上嘟着,眼中却有了笑意,便席地坐了下来,将萧子轩的另一条腿架在自己膝上,在萧子轩脚上的涌泉、隐白等穴缓缓按去。

      阿繁面色不变,豆子却看得出来这丫头好生了得,随便一个动作,那力道却非比寻常,因为他能感觉到萧子轩浑身都硬了。

      “爷爷,往后你便让小贼给你洗脚,阿繁给你按摩。”

      ……

      半个时辰的功夫,阿繁才给萧子轩治疗好,又打发豆子另取了一盆药液泡了,才算是收拾妥当。

      正当豆子和蕴月扶着萧子轩要回房的时候,蕴月却发现阿繁一直蹲在原地,便奇怪:“臭丫头怎么一动也不动?”

      阿繁苦着脸:“小贼,你也扶我一扶,阿繁脚麻得动弹不得。”

      萧子轩闻言,闭着眼,低声道:“去吧!”,说着把身体往豆子身上靠了靠。蕴月撒了手,才走过去,一伸手握着阿繁的手臂,用力一抬。

      阿繁一声惨叫:“啊!小贼!你怎么粗手粗脚的!阿繁也是个病人呢!”

      蕴月这才想起来,阿繁原本就崴了脚。又想起她在山里的淘气,恶声恶气:“你自己就没收拾好,还逞什么能!”低头看去,阿繁一只手扶着自己的伤脚,半曲着身子,听见他的话又直起身子来,垮着嘴角:“小贼!”

      一句话,两个字,稠得像刚才的药液,效力十足,蕴月闭了嘴,展眼看去,发现阿繁身上满布药液,黑褐色的药汁想幅水墨画,“走啦!最麻烦啦!”

      两人转身,发现豆子和萧子轩早就走的没影了。

      蕴月撇撇嘴,没说话,阿繁则说:“小贼,爷爷不是你师父呢?王爷怎么没有给他治伤?落了这么大的残疾。”

      此事师父从来不提,老爹也从来放任自流,蕴月一直觉得师傅很是介怀,常常打打闹闹也就过去了。阿繁这一提,让人黯然,蕴月心里一滞,真是针刺眼眶刀挖心尖,张口教训:“就你臭丫头多事!幸亏老头没说话……”

      阿繁好心遭了雷劈,手上一摔,嘴就嘟了起来,直勾勾的看着蕴月:“讳疾忌医,便也算不得明白人!”

      蕴月张着手,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本也不是这意思,怎么话一出口就换了个样子,赧赧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阿繁看见这样子,只冷哼一声,也不等蕴月说话,自己一瘸一拐的就走了。

      “臭丫头,好大的脾气……”蕴月看着阿繁的背影,呢喃道,心里不大放心他师父,又往师傅房中去,却被豆子拦在门外。

      “小爷别进去了,小丫头说过,按摩了最好歇息一会,我看老头一合眼,面上就松了,想必是睡过去了。”

      蕴月点点头,没说话,他曾听绿衣阿姆提过,萧老头其实虚得很,取暖的火盆要一直燃到春末,又常常的夜不安寝。

      豆子搭着蕴月的肩:“小爷,这园子里约摸着谁都不简单!老头这腿,是摔得还是被打成这样的?”

      蕴月拍开豆子的手:“谁知道,老爹老头的事情他们从来都不说,小爷也没问过。这臭丫头,倒有点本事,连老爹都待见她。”

      豆子看着江蕴月的蔫巴样,更不待见,一手扫了过来:“小爷!你也长点脾气!和一个丫头吃什么醋!我看着丫头不错,一点心思都不藏,就刚才,连我都不敢说的话,她偏偏说的理直气壮。”

      “得得得!连你也跟着去了,小爷就成孤家寡人啦!”蕴月嘴上不服气,心里更是沸腾:臭丫头不藏心思?哼!他江蕴月名字倒过来写!

      豆子见蕴月满脸的不痛快,又心软:“得啦!小爷,这丫头不错不假,但豆子还是护着你的。”
      蕴月满心里却思量着别的事情:“豆子,你与禁军那帮人熟,你帮小爷打听打听,中间的底细……”

      ……

      此后每日阿繁总拉着豆子给萧子轩洗脚,开始一两次萧子轩不为意,洗了两次也有些厌烦,心知治不好,也就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也总躲着阿繁。阿繁真是了得,笑语莺声,哄得绿衣阿姆豆子都帮着她。

      几个人就同萧子轩在偌大的院子里捉迷藏。萧子轩善于诡道,什么声东击西、瞒天过海、上屋抽梯……全套的《孙子兵法》拿来对付几个人,常气的阿繁豆子直跳脚,却又屡败屡战,从不气馁。

      后来阿繁觉得斗不过萧子轩,就开始缠着江蕴月。哪日江蕴月回来的早,心情又靓的时候,也陪几人玩玩,渐渐也有些胜绩,江蕴月小心小肝的,也偷乐着终于报了十几年的几千箭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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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一点,呵呵,刚写好的,新鲜滚热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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