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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病
我坐在电脑面前追问自己,这回忆是否真实?在看多言情文的小安的影响下,我是否能还原那段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的青春?刘号说,这有什么的?谁不是这么活?要坚信时光的面纱终于会遮不住一些东西,网格里迟早会漏出些真相。
是的,刘号说,刘号说,刘号永远都这么说,把什么伤心难过都掩藏,笑得灿烂。
“也只有跟你一起,我才会觉得自己还笑得出来。”刘号说阿澈使得她不至于对人完全绝望。
那是后来的事了,刘号转学来时,阿澈正跟姆妈去上海,那时候T城还没有象样的神经科,姆妈是要面子的人,哪个母亲会愿意邻居知道自己女儿得了神经病呢?!于是逃离,人总愿意把最健康的一面呈现给身边人看,至于无尽的梦魇,只好自己偷偷担当。
那是98年炎热的夏天,知了在马路边无精打采地嘶叫,姆妈说她已经联系好了,不能在T城,这种病需要耐心,也许该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十里洋场怎样?
是的,也许你会发现,我笔下永远绕不开上海这个命题,一个异乡人眼中的上海,却紧扣命脉。生我的人,在我满月时抛弃了我,一个人去了上海,寻欢或者作乐;等我长大,我爱的人,抛弃了我,去了上海,为前途或者理想;我总是落后一步,站在震带上,遥想震核上有怎样的趾高或者气傲。
那时候高速尚未修好,姆妈一只手提着精巧的挎包另一只拉着阿澈,简单利落地去了上海,不像是看病,倒像是一次长途旅行。坐在汽车上,阿澈开始不停地吐,胆汁都吐出来了,姆妈抱怨到:怎么那么会吐车?一点都不像我。阿澈努力地憋着,憋着,还是吐了一地,闷热的车厢里有股难闻的嗖味,腥气的,那是早上的生滚鱼片粥,,满车厢的人都掩了鼻子,包括姆妈。阿澈在昏睡中听到有人说;杭州到了,阿澈于是下车,死活也不肯再坐上车。姆妈说:不看病了吗?阿澈点头。姆吗说:准备一辈子哑下去?阿澈摇摇头又点点头。姆妈说:好吧,随你。阿澈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是第一次去杭州,晚上住四人间,阿澈还是不停地吐,姆妈跑出去买一堆鲜荔枝回来,一边剥一边递给阿澈,阿澈一边吃一边吐,那是生平第一次吃掉两斤荔枝,悉数吐出。姆妈说:我越强迫你你越不说是吧?阿澈摇头。姆妈说:你这点倒是跟你爸爸挺像。阿澈蹲在一地的荔枝壳上,听见姆妈的话抬起头来,这是她第一次说起爸。在患上老年痴呆以前,外婆曾经说起过一次爸,阿澈那时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有爸的,外婆摸着阿澈的头说,你以为你是石猴子从石头里蹦出来啊。具体却不肯多说,因为外婆说,说了你也不懂。
阿澈已然习惯被当成什么都不懂来敷衍了。成人世界也许就是这么自以为是,以为其他人什么都不懂,这个不懂那个不懂,只有他们自己懂,自己懂却又不告诉不懂的人,于是,懂的人都死了,他们的后代真的什么都不懂了,一代一代,地球人最终毁灭。
阿澈以为姆妈会多说一些的,但她好象只是在听电视,偶然插入一句:这歌以前好象听过,戛然而止,然后转入下一首歌,是否爸真的只是她生命中的一首似曾相识的歌?那我呢?是否一首她不得不听的歌?姆妈喜欢听老歌,她只听邓丽君,也许,只有邓丽君的歌她才有耐心翻来覆去地听。
“赵医师说你这是病也不是病,你想说时自然会开口。”姆妈更像是在安慰自己。赵叔叔是姆妈的一个追求者,天天给阿澈家送荔枝,姆妈于是学会了利落地剥荔枝,但自己从来不吃一粒。“赵叔叔是我同学,”每次收到荔枝姆妈都这么说,好象赵叔叔给家里拿荔枝是天经地义的。“你赵叔叔给你检查过了,还记得么,阿澈,他说器官什么的都正常着,你只是不想说话,可你为什么不想说话了?这情况有多久了?他们说你从外婆得上痴呆后就很少说话了,是因为这个吗?”阿澈像小狗一样乖乖地听姆妈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叨。“本来想带你去上海的,很多高楼,还记得吗?你三岁时候,你我还有你小妈去上海火车站买票,我去打电话,交给你小妈牵着,一打完电话,你已经不见了,你小妈也说她只是一松手,你就是不见了,你还记得你跑哪去了吗?我们整整找了你一天,你还记得吗?”阿澈点点头,依稀还记得这件事,从满月到现在,姆妈回过四次家,那次是第一次跟姆妈出门,很浅显的记忆,隐约是被人群挤出,然后在广场上拼死命地又哭又喊,怎么也找不到姆妈跟小妈,广场空了时,才原路返回,又回到卖票的大厅,那里也已经空了,到晚上,关门的大妈才领着我找到你们,当时姆妈蹲下抱着阿澈久久不放,然而,第二天阿澈被带回家,而再见姆妈已经是小学时候了。“姆妈”,除了这个最亲切的称谓,我对你一无所知。
姆妈说既然你不愿说话那我也不勉强你,既然我们都来了,我带你去看西湖吧。于是那个清晨,姆妈领阿澈去西湖,挤了很多趟工交,辗转之后,终于见到西湖,一水的白色塑料袋,失望极了。阿澈和姆妈在柳树下的长条凳上坐了一会,挤很多趟公交,回去了T城。终于没有见到十里洋场。
回到T城后,姆妈跟所有人说这孩子内向,自从她外婆得了痴呆后,就更不喜欢说话了。亲戚邻居都用同情地眼光看这阿澈,“不怪她,从小就是跟她外婆长大,感情好是自然的,真可怜……”
姆妈听从赵叔叔的建议,帮阿澈请了一个月的假在家,赵叔叔每天都过来开导阿澈,还有送荔枝,阿澈只在自己屋子里呆着,偶尔看窗外发呆或者给仙人掌浇水。最初的几天过去后,姆妈破天荒地去借了一堆的武侠小说回来,说,“听说你喜欢看这个。别太大压力,外婆年纪大了,得老年病是正常的”渐渐地,她也相信了她所散布的解释,又或许,她从来就没有往自己身上想过。
在家的一个月,T中变得遥远,同样变遥远的还有过去的岁月,和那些人。屎和老六再也没有扔过游戏币。倒是听姆妈说常会接到一些电话,问他们找谁,却又立刻挂了。就这样,阿澈看完了T城所有书店的所有武侠小说,阿澈说她当时很不要脸地喜欢杨小邪,讨厌所有金庸笔下的人物,却期待像古龙的人物一样花天酒地,青楼歌妓。
有一天,阿澈看见赵叔叔对姆妈说着什么,边说边摇头,然后姆妈接了个电话,跑上楼说:阿澈,你同学找你。一脸震惊,“是个女孩子”,阿澈几乎和姆妈一样震惊。姆妈本能地把电话递给阿撤,看到跟上楼的赵叔叔才想起来,又把电话拿回来,放到耳边问:你找阿澈有什么事吗?……哦,她因为一些压力问题,生病了……没事,过几天就回学校了……谢谢你啊……你叫什么名字……哦,小安,,哦,班长啊,,……我们阿澈以后就多麻烦你帮着照顾了,她太皮了……你这孩子真会说话,阿澈要有你这么乖巧就好了……哦,再见……”这就是小安征服姆妈的全部过程,阿澈后来想,为什么有些人,比如小安,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征服别人,比如姆妈,再比如刘号。姆妈那天很高兴,那天晚上,炒了很多阿澈爱吃的菜,说你明天回去上课吧。校长那边我去说一声就行,你赵叔叔跟你们T中校长很熟。那个小安说她是你同桌,是真的吗?你怎么会认识她?恩,她说你很内向呢?不过说你人很好……自从杭州回来,姆妈已经好久没说这么多话过了。姆妈还说周末要去看外婆。
半夜两点,醒来,还是那个梦,我跟随外婆去一个奇怪的古城,有老旧的石板路,两旁有张牙舞爪的石狮子,大街上空无一人,刚下过一场雨,地面长出墨绿的青苔,外婆口里诵念一些听不懂的话,我说要回去了,外婆固执地往前走,滑腻的石板路越走越深,越走越暗,我害怕地拽住外婆的衣袖,她却一直向前一直向前,我吓得大哭起来,这样走了许久,终于看见前面有一丝亮光,我激动地冲向前,突然转身,外婆却不见了,我一个人站在长长的石板路上,一头是亮光,一头是黑暗,茫然不知所措……
起身去拉窗帘,打碎的玻璃早已修好。今晚没有月亮,连星星都没有,阿澈摸索着去开台灯,突然扎在了仙人掌上,一阵酥麻的刺痛,拉开灯,食指上沾了很多绒毛,一簇一簇的,越拔越痒,越拔越多,怎么拔都拔不晚,慌乱中反倒刺得更深了,阿澈啊地大哭起来,却张着嘴,干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像是条干渴的鱼,开阖着嘴巴,悄无声息,眼里倒有泪。
隔壁房间,姆妈睡得很熟,她今天心情很好,也说了很多话。赵叔叔今天没提荔枝,送了打黄玫瑰,正养在厨房的花瓶里,很好看的花,比仙人掌好看百倍,阿澈边抠绒毛边想。今晚没有月亮,连星星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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