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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人都只有一个十六岁,然而二八年华却凝聚了古往今来念想中无穷的美好与娇柔,于是一个又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用她们的稚嫩和纯澈一点点让这永远的年纪完满,再完满。沈安然再回望她的十六岁,总会有些恍然,它太不真实了,那么渺茫的延续了下来,居然也只能是这样才能顺到如今。安然想要笑,却扯动了干裂的唇,立刻有血流出来,星星点点的也叫人疼。
彼年八月,暑的酷热袭得人倦倦的,然而年幼的孩子的精神头像是扎头发用的皮筋,稍稍一拨就哗啦啦乱晃动。那时的沈安然自然不会觉得自己还是年幼,然而父亲说要带她在高三来临前好好的玩上一趟,也总是叫她藏不住的兴奋。手里握着中国自助游的册子,能一上午不说话的选,也能一下午不停顿的问意见,最后终于敲定了苏州的芦苇荡,赶紧把册子藏好,怕偶尔再发现个什么又要改。东挑西拣一大箱子也拖不完的东西,母亲看不过了,也不再放她自己高兴,经手一整理,果然能化腐朽为神奇。
一路叽叽喳喳自不必说,下飞机,确认好宾馆,便拽过那顶顺手买来的草帽,背上早就准备好的小包,欢腾腾的跑了出去。水乡难得的晴朗艳阳天,颇为清新,水汽夹着暑气一拨拨的袭来也挡不住这样欢愉跳脱的心情。往春来茶馆品了茶,顺着木栈道一路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没留神就到了蒹葭桥,也歇不上个片刻就嚷嚷着要奔那座水上芦苇迷宫去。孩子的心性总是这样,即便这里好的叫人不舍得离去,也总巴望着下一个,心里想着等我得空了再来,一定要再来这里。
白日里逛下来像是没有疲倦,到了晚间就爆发开来,奔回宾馆,草草巴拉两口饭,也没心情细品这些当地的特色,扑上床倒头就睡。怨就怨一席饭间如牛饮一般灌水,睡到半晚自然内急。
那夜的月光很好,明亮亮的银霜一般铺了满地,却又让人不感冷。要说年纪轻的人总会被表象的美景迷惑,沈安然便是如此。回来坐在床上,看满室的月华熠熠,毫不吝惜的撒在绢白的睡衣和脚上,夜间的感觉如此灵敏,几乎能感受到月光稳吞的流溢在皮肤上静静而安谧的微凉触感。睡意早就消了,倦意也淡薄了,遂跳下床,遛到阳台上,听外面热闹的蝉鸣和水的低语。芦苇依依低垂,风过轻摇,简直要怀疑他们在分享什么愉快的秘密,也许就是关于她的。这夜晚倒不是很冷,沈安然的心早就动了,连睡衣拖鞋都没有换,抽了房卡放在白日背的小包里就跑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几点,周围颇为的安静,极少的几个人躲在芦苇的暗影里私语。沈安然有心要八卦一下,终觉不妥,摇摇头窃笑着走远。一路看月光在水面碎成飘摇的一层,一摇一摆的叫人心醉,不觉又多散了几步。有雾浮上来,低低的像是挂在憩息的芦苇上,夜的冷一点点渗透,连带月光也有些凌厉。沈安然抱紧了肩,打量着回去,这才发现四围早看不见人影。芦苇随风低伏,窃窃私语,总觉得有邪恶——也不能说邪恶,可能是幸灾乐祸——的意思。安然有些慌了,因为回去的路也是一片渺渺荡荡的芦苇水地。而这雾渐渐浓了,简直可以说把月色整个吞噬了。
加快了脚程,也不知道之前是乱转了多远,从包里掏了表出来看看,将近午夜的时间。然而再转了很久也看不见宾馆的灯火和那些躲藏着私语的情侣,不觉有些慌了。冷意更甚,南方的冷不比北方的直接霸道,却是由里至外的寒,叫人无从抵御。拉紧了睡衣摆,勉强往前走,心里权衡着要不要为这个给父亲打电话,权衡到最后拿出手机拨过去才赫然想起,父母手机到十二点准时自动关机就是她亲手设置的。她哪里有存宾馆电话的心性,委屈的蹲下,想为迷路这事拨个急救电话是不是小题大做了点,于是决定再接着转一转。
这样走着,脚下越发沉了,拖鞋本就不适于长时间走路,此时更重逾千金,简直是跟雾气一起拉着她的脚。然而嘴上不能停,一声一声高高低低的地问询着,希望有人听见。心里也没闲着,一直腹诽这地方怎么救助措施这么不完备。
夜那么长,简直叫人绝望。
沈安然不敢睡,她把自己挂在一丛低矮的干枯的枝丫上,不时跳一跳取暖。启明星升起来的时候,她在那点遥远的光芒中几乎看到了曙光,然而手机里冰冷的机器女声似乎不这样认为,关机,还是关机。借着濛濛的灰暗看了看四周,居然除了水地就是芦苇,茫茫一片也看不到尽头。心底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到底是那里啊?
曙光明显比她预料的要快,在以后的很多年,沈安然常想,那到底是曙光,还是彻底的暗。
嘣的一声,人的直觉告诉她要后退,于是有什么擦着她的鼻尖飞速而过,没入芦苇中,有闷闷的低鸣和水声。抚了抚胸口压惊,后面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忙回头看,那及人高的野草丛中居然堪堪走出一个少年,长发挽髻,手持精弓,身量高而身形正,墨黑的不知是哪个年代的服饰颇为合体,更显得人气质出众。沈安然视力不好,看人很少看五官这些精细的方面,然而真正谈得上气质的人又太少了,特别是这样年纪的孩子,大都以吊儿郎当为标榜,一样桀骜不驯的发型,一样莫名其妙的服饰,成批量生产的个性气质,偶尔有几个书卷气而又不呆板的,勉强够得上温润如玉但还差太多,着实没有叫人着眼的地方。这样想着,不由得也接着感慨——竟然就走出了这样远,都跑到影视基地了。
绷紧的弦终于松了下来,将明未明的天尤其的寒冷,想要赶几步到那人的身边,不想脚下一软,人就摔了下去,未倒地的时候还在骂自己怎么这么没用,倒下去了脑子却轰的一下炸开,乱哄哄的聚不起来,要裂开一般,居然就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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