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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往事(十一)
齐照自从知晓了整件事的起因,是一名富豪想要寻找离家出走的女儿,便陷入了随波逐流的被动心态。
他不再想对任昳的作为追根究底,事实上他认为他们成功的希望很渺茫。因为,当一个人真正想躲藏时,绝对可以做到销声匿迹、人间蒸发。
钟洁既然有能力在留下活动痕迹的同时,确保自己领先于追查者,跟追逐她的人玩猫捉老鼠般的游戏(钟洁是猫),那她定然不会让人轻易找到她;反之,当她想现身时,就会自动走到众人眼前。
他觉得任昳这次大约也是一无所获,空手而归。
不过他如今能够理解任昳那挥霍无度的消费习惯了。做一件看不见尽头和结果的工作,光是想想就苦不堪言啊。
挥金如土和恣情纵欲都是发泄途径,任昳只是花钱浪费点,并未染上别的恶习,表明其自身还算是自控力较强的人。
齐照对着镜子,滴眼药水。他的眼睛这些天时常干涩,尤其是雪原的寒风一吹,敏感得直掉眼泪。
“齐照,你为什么总是那么慢?”封卿徘徊在房间里,催促他,“上次你也是最后一个。”
“有什么好慌的?”齐照慢条斯理地眨眼吸收药水,拧紧瓶盖。
封卿:“大家都在等你啊。”
江奈仰躺在床上发愣,“不急在这一时吧。”
封卿:“怎么不急?”
“知道了。”齐照说是这么说,但动作并没有加快。
他在学校里被当作狗憎人嫌的害群之马不是没有原因的。
先不论成绩拖后腿,在行为规范上他也从来垫底;旷课逃学,抽烟打架,不是因为他觉得网络游戏有多好玩,抽烟有多么爽,而是他享受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突出感。
学校这个地方就很蠢,要求所有人穿一样的衣服、统一行动,用死板僵硬的规则来约束淘汰各不相同的人,使人平庸。
所以他非得做些挑战规则的事来彰显个性不可。
当然,在旁人眼里他也是个蠢货。
无所谓,不要紧,不同的立场总会让人和人处于敌对关系。
他动作慢不是故意拖沓,这就是他的节奏。如果任昳昨天说了,今天我们几点出发,那他会提前做好准备;但这是临时决定,错不在他。
封卿说的不对,他不是忸怩,他是拧。
尚未离家出走之时,他师父也曾一时兴起说带全家去踏春。他得跟着去照顾师娘和刚过百日的弟弟。
那天他在厨房给弟弟洗奶瓶,害得师父在发动好的私家车上苦等了他十分钟,然后他就被怒气勃勃冲进厨房的男人狠揍了一顿。
在发怒的公牛铁蹄之下,他只是一片柔弱青嫩的草坪,只有被踏平碾碎的份。
但数小时后,他仍是带着一脸淤青坐在观光的栈桥上,怀里抱着一团软肉般的弟弟。师父牵着小鸟依人的师娘,在栏杆前在给她拍照。那一瞬间他很有冲动把弟弟掐死扔下去。
最后他没扔,他不怕坐牢,但他相信没有了这个弟弟,还会有下一个弟弟。师父又不用生孩子,哭得肝肠寸断和痛不欲生的,只会是他温柔的师娘。
然后他开始计划逃跑。
逃是逃了,可还没自在多久,就落到了任昳手心里。
任昳是不会为这点小事揍他,即便责怪也是不轻不重地打趣他两句。
但在践行“你没有权力说不”的支配欲上,任昳和他师父肖似得浑然一体。
这也是为何相处到今天,他不再去关注任昳偏于柔和的面孔,那只是假象,那些体贴入微和关怀备至,全是为掩盖其控制狂本质的表演。
他看这世界上的每个男人都不顺眼,假如他是一根尖矛,其他同性无一例外是厚重的圆盾。
除非人人都变成软绵绵的江奈,不带有攻击性和压迫感,不然和他碰得头破血流是迟早的事。
***
任昳坐在沙发上把玩糖盒,佳林给了他一份手绘的简易地图,是白天和村民们聊天时查问出的去往禅灯伍挑的最近路线。
简兴戴着耳机在听报告。
央金见他们即将出发,热切叮咛道:“在森林宿营务必小心,偶尔会有棕熊和金钱豹出没。”
任昳对她交代了自己一行人的去处,自称是向往那座适合徒步的原始森林。
喀沁村过去接待的旅行者当中,去森林远足的人并不少,所以央金并未起疑。
任昳问她:“我听说,这附近还是哪里有一座古代神庙,是可以参观的吗?离森林远不远?”
“我没有去过,”央金诚实回答,“我阿爸去过,他说最好不要去那里,上次去的那位客人,就是给我们捐了很多书的女士,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看来钟洁去了恩持纳珠神庙的事,在村里人尽皆知。
任昳:“后来也没人去找过她吗?”
央金无能为力地摇头。
这样一个偏远落后小村庄,人口还不如现代都市里一栋电梯公寓的住户多,既无警察,也无治安监察系统。
换句话说,喀沁村的居民并未踏入现代社会,他们仍过着有电器的原始生活。纵然关注钟洁的去与留,他们也并不能为她做些什么。
但央金的说法略显奇怪。于是任昳又问:“她走的时候,说过她还会回来吗?”
央金睁大了她纯净乌黑的双眼。她不太懂暴露客人隐私的利害关系,只是隐约觉得这是不该告诉陌生人的事情。
任昳读懂她的犹豫,拿出钟洁站在雪峰上的照片,说:“我们是她父亲派来找她的,你不用对我们隐瞒什么。”
央金对钟洁的印象很好,钟洁在冬季末尾来到客栈,那一个月是她每天给她送饭,那样养尊处优的女士,必然不会是为了躲避什么人才来到这里。
所以她相信了任昳,说:“她没说过她会回来,但她留下了一本书,我以为她会回来取。”
任昳笑着递出一只手。
央金去柜子里找出细心保存的书,交到他的手里。
这本书厚6厘米,任昳吃力地捧着看了两页,传给简兴:“我看不懂,你来。”
钟洁热爱学习,博闻广识,并拥有超乎常人的语言天赋,没有十多年的潜心钻研,难以望其项背。
任昳的知识积累主要源自与人交流、实地考察和书籍阅读,他的知识面是粗而广,并非细而深。就外语方面,他听和说的能力强于读,最弱项是写。
简兴则不同,正经一路苦读成就的学者,经过专业的学术思维训练,素质水平过硬。
这得归功于老钟在决意培养他们前,有意识地区分过他们的个性和优势。
简兴接住他抛来的砖头书,翻了十页,说道:“这不是书啊,这是一本……魔法宝典,你的专长。”
然后砖头再次传回任昳手里。
任昳偷懒失败,扶着额头,太阳穴发胀。
随即更令他的头痛的对象出现了,齐照不疾不徐走下楼梯。
齐照果不其然等到了任昳的轻度责问,对方指着墙上的时钟道:“二十分钟。”
齐照对这种“你欠了我20分钟”的潜台词感到恼火,说:“如果你真的把时间看得这么宝贵,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
任昳收起厚书放入行囊,“事发突然。”
齐照:“除非你是赶着去救人或投胎,不然做什么都不差这二十分钟。”
“好了好了,”简兴出来打圆场,“小事,小事而已。”
央金目睹着任昳把书据为己有,问:“你们会把她带回来吗?”
任昳:“我们尽量。”
天边的云层中飘着一层金光,像洒落在暮色里的金子。
佳林送他们到村口,路边只剩一辆车。
任昳观测着地面延伸的车轮印,道:“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的,实在是可疑。”
简兴彻夜赶路,舟车劳顿来到这座村庄,歇了三小时又要启程,满脸倦色道:“别人看我们也很可疑啊。”
任昳:“你别半死不活了,我跟你说,这村子海拔高气候干燥,睡觉难受死了,不如去森林里露营,好歹氧气充足。”
深有感触的封卿和江奈点了点头。他们也觉得这里睡觉不如来路上那片林区舒服。
佳林把行李装到后备箱,车钥匙给了任昳,说:“祝你们一切顺利。”
封卿:“佳林叔叔不去吗?”
“简队长开车技术也不差的。”任昳说。
简兴没给他面子,先抢占了副驾驶座。
“那还是我来开吧。”任昳给自己找了台阶下。
从他的角度,人手无需多,能发挥用处最重要。尽管佳林是土生土长的高原人,但却不了解目的地的生态。
再者,那座为恩持纳珠建造的神庙有九成概率是建于629年以前,巫师仍在王朝中享有至高权力的时期。而藏语的书写始于公元7世纪(650年以后),且它的文字形式脱胎自北印度的梵文。
这意味着他们即将找到的那座神庙,不太可能镌刻着铭文或留有文字信息,要么石头能开口说话,否则会不会讲藏语都无关紧要。
论起实用性,野外生存技巧、藏地早期历史及宗教建筑研究皆是简兴的强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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