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

作者:谜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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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在得知鹏飞被捕入狱后,海棠春感到无助与迷茫,仿佛回到了身处“花红柳绿”,面对未来的抉择时。她所渴望的相夫教子、稳定平安的生活,在一瞬间大厦将倾、岌岌可危。现在她唯一能坚持下去的理由,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的稻草就是汪泊新。

      但是真的要求助泊新,海棠春还是踌躇了好久。几次下定决心不再见他,却还是与他有剪不断的牵绊,海棠春觉得有些对不起鹏飞,可是苦笑一声:自己又何曾对得起鹏飞呢!

      泊新为海棠春披上了一件披风,淡淡的说:“现在天还有些凉,多穿一件,别着凉了。”

      海棠春朝泊新感激的一笑,还没开口。泊新就说:“你是为大哥的事来找我吧,大哥的事我也知道了,现在江湖上的传言很多,朝廷更是处于非常时期,对这件事情很反感,我各方面打点,连大哥的面都没见着。你若不来,我也要登门拜访和你商量这件事。”

      海棠春听了忍不住落了泪,用几乎哀求的口吻对泊新说:“我知道这事儿不好办,可是我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求你,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是倾家荡产,我也一定要鹏飞出来!”

      汪泊新的心不禁疼痛起来,酸酸的叹口气。俯下身来,伸手擦干了海棠春满脸的泪水。

      “我本以为你嫁给了大哥会比跟我在一起幸福,可是我没想到还是会让你受这么多委屈……你放心,不用你说,鹏飞好歹是我表哥,我一定尽全力救他。”

      海棠春叹了口气,感激的看着泊新,说:“谢谢你。”

      “自家人,不必客气。”

      海棠春半低下头,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起汪老夫人病倒的事,便问:“老夫人身子还好么?”

      “哎,原来身子就不大好,自从上个月中风后,就糊涂了,忘性很大,时常不认得人。你现在也挺操心的,就不用去看她了。天色也不早了,我派人送你回府,大哥的事你一个女人不好出头,就交给我吧!”

      这时一个小厮过来回禀道:“武林盟的几位长老到了,现在正厅等候……”

      泊新听了脸色一沉,暗暗地瞪了一眼冒失的小厮,对海棠春说:“不早了,你快走吧!”

      海棠春说:“全靠你了。”就随丫鬟而去。

      从汪府出来后,海棠春略觉安心。

      本以为有名剑门介入事情会出现转机,可从官府传来的消息却一次比一次糟。朝廷得知此事,甚为震怒,下旨“严肃查办”,地方官府就将鹏飞隔绝关押,连家属都不让见;官府的人三天两头来贾府搜查,还不时去各处店铺查账;据说为了逼供,还对鹏飞用了刑,只是鹏飞也是个硬朗汉子,抵死不认。海棠春送了不少人情,又花了大把银子也毫无作用,只好派人四处打点狱卒、管事的,只求鹏飞在牢里过得好一点。她一个孕妇,妊娠期的生理反应已经十分不适,再加上情绪反复,精神压力大,不到一个月就瘦了一圈。泊新见了十分揪心,不时遣人送来各色补品、开胃小菜,嘱咐海棠春好好养胎,可是海棠春每每只是躲在闺房里大哭一场,身体越发虚弱了。老于头带着家人,觉得此事蹊跷,禀明了海棠春,一面奉命四处打点官府,一面暗中探查此事原委。

      到了五月中旬,情况更不好了。海棠春再也打听不到任何消息,仿佛官府对此事突然下了封口令,海棠春更焦心了,忙去找泊新打听,泊新一脸愧疚,皱着眉说:“大哥认罪了!”

      海棠春脑袋“轰”的一声,“不可能”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

      泊新沉着脸看着海棠春苍白憔悴的模样,缓缓的说:“我得到大哥认罪的消息,知道朝廷将此事移交三法司论处定罪,一旦定罪不但大哥连你连整个贾家都脱不了干系,便联合一些武林泰斗上书求情。朝廷念及贾家三世皇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降旨免除亲眷罪行……只是……”

      “只是什么?”海棠春颤声问道,可是不用问,有些事她心里有数。

      “我已经尽力了,可是大哥的事实在太大了……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大哥……”

      “我不想听……”海棠春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汹涌流下。

      可是泊新还在说:“朝廷下旨查抄贾家所有财产,只怕明后天抄家的人就到了……至于大哥……被处以斩监后——秋后行刑。”

      海棠春脚一软跪在地上,这一刻她终于明白那种晴天霹雳的打击使人手脚无力的感觉。

      泊新一把扯过海棠春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紧到海棠春呼吸困难,抚摸着海棠春的秀发,说:“想哭就哭吧,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会永远的守护你……我爱你。”

      海棠春不想听这些,也听不进去。她的无奈,她的愧疚,她的痛苦,她无力回天,她松不开那双粗糙宽厚温暖的大手。一如那个粗莽汉子也松不开她的手一样,她过去总是想要好好的待他,因为她对他有愧。可是她终于没有这个机会了……

      末了,她只是说:“我想见他一面……”
      (五)

      时日无多,屈指可数剩下的日子。尽管狱中的贾鹏飞有太多的怀疑和不甘心、太多的猜测和委屈,但为了妻儿,他只能做出这样的让步。早在画押认罪的那一刻,他苦笑一声,竭力不失三世皇商的风范,内心却以悲哀的明白:从这一刻开始,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既然已经知道自己还是要不可避免的承受此不白之冤,还不如破釜沉舟为妻儿早作打算。只是……不知海棠春此刻如何……

      与此同时,一位伛偻老者并一袭黑衣在狱卒的引领下,逶迤进入这死牢重地。狱卒一面带路一面大大咧咧的说:“记着有话快说,耽误了时间上面可是要怪罪的啊!”

      老者忙递上一锭银子,说:“劳烦小哥多容些时间,我们见我家老爷一面也不容易……”

      狱卒接过银子,一脸无奈的说:“哎呀,说吧、说吧!不过至多一个时辰,再长上面可真不饶人啦!”

      说着走到鹏飞牢门前,打开铁锁让他们进去。

      老者一进牢房便已泣不成声,哽咽的叫道:“老……爷……”

      “老于头儿从小跟着太爷走南闯北,看着老爷长大,自己就觉着自己是就是贾家的人了。如今老爷出事,我却连一点忙都帮不上……”

      鹏飞心里酸楚,叹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不必自责,这本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海棠春脱下黑色披风,对老于头儿说:“不让你来你偏来,如今自己倒先忍不住了……去打盆水来吧……”

      老于头儿会意,只得擦了眼泪,匆匆打了盆清水退下。

      海棠春与鹏飞四目相对,久久说不出话。望着海棠春苍白的脸,鹏飞叹道:“你瘦了……”

      海棠春尽力一笑,形容却十分惨淡。

      为了不让情形显得过于悲切,海棠春努力打起精神,说道:“我下厨给你做了几样小菜,你尝尝,看看我厨艺可有进益。”

      说着便想找个干净的地方放下食盒。可是牢房里充斥着一股腥臭味,虫蚁遍布,尘土堆积,哪有个干净的地方。海棠春心一酸,干脆脱下外衣平铺在地上,跪下布菜。

      贾鹏飞也坐下勉强尝了几样,叹道:“你做的菜都好吃,只是我没想到还有福气能尝到你的厨艺。”

      海棠春极力忍住在眼眶里打转、几乎要决堤的眼泪。在见到他憔悴容颜的那一刻,她心疼的发现,她对他的感情在不经意间已经发生了变化。他是救她出苦海的恩人,他是体贴入微的丈夫,他还是她的兄长、父亲、朋友更是她的亲人。他伸出宽阔的肩膀为她那个摇摇欲坠的天空支起一座大厦。她已经习惯靠在他的胸膛看日出日落。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悄然无法用言语形容。

      看海棠春一直呆呆的看着自己,想起自己现在这副邋遢样子,早已不是出现在“花红柳绿”时的那个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贾大官人了。

      鹏飞讪讪的笑道:“我现在这个样子……早知道你来了,就先拾掇拾掇了。”

      海棠春笑笑:“擦擦就好了。”说着,从包里拿出鹏飞素日最喜欢穿的衣服鞋袜,取出毛巾为他擦洗。

      鹏飞缓缓地问道:“家里可好么?”

      “嗯……昨日官府来人抄家,除了些换洗衣物,财产、店铺全部充公,仆人被遣散,如今只剩下老于头儿一家还跟着我。我早年积攒的银子、首饰还有些,好歹能买个屋子、几亩田地……”海棠春据实回答,在这个时候,隐瞒已经没有意义。

      鹏飞猛地抱住海棠春,将头埋在她的肩窝。是啊!怎能不震惊,怎能不心痛。三代人的精心打理,一百年来家族的兴衰荣辱。转眼间如泡沫般纷飞消散。在他贾鹏飞的手里,大厦已倾,一切荣耀与显赫全都付与尘土。

      “我对不起你,当初许诺你荣华富贵,没想到最后反而连累了你……”

      “都别说了……”海棠春感到自己在鹏飞怀里一阵阵颤抖,抱紧了他裸露的胸膛。

      “我走以后,你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至于名剑门……虽与我是表亲,可是本非同宗同族,这次也受了连累,以后还是不要去投靠了……”

      海棠春点点头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

      “以后遇到好人家……嫁了吧!”

      “我不会!”海棠春推开鹏飞,经历了是非沉浮,她早已不在乎那个从一而终的名声,可是她对他还有愧疚,还有依恋,她早已笃定那个信念,她无法牵起别人的手。

      “你听着!”鹏飞捧起海棠春的脸,擦干她泪如雨下的脸,“让你这么做不光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我们的孩子着想……从走进这地牢开始,我就知道我是板上钉钉,再无法挽回了。可是我不能甘心受冤,一次次严刑拷打,支撑我挺下去的理由就是我是别人的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是现在我也必须认罪,也是因为我是父亲,是你的丈夫,是贾家的一家之主,我不能拉着你们一块下地狱!”

      海棠春哽咽着点点头,不用说她也明白他的用意——“傻瓜!就知道为别人着想。”

      鹏飞接着说:“事已至此,你不必难过。我三十好几的人,能有了你,有了自己的孩子。黄泉路下我也能瞑目了……”

      海棠春终于不情愿的点点头:“我会一切为孩子着想,我会把他抚育成人,让他光复贾家家业!”

      贾鹏飞终于安心的点了点头,但相顾已是泪眼朦胧。

      在狱卒的几次催促下,鹏飞又单独嘱咐了老于头儿几句,还是依依不舍让海棠春离开。

      在此之前,她曾被心事折磨的心率焦脆。一念只差她撒下那个谎,良心的谴责又使她无法面对自己。无数次她多想对他将事实和盘托出,然后任由狂风暴雨降临——她毕竟不是个能将心机深藏的人。他对她越好,她越愧疚。但她无法为了自己内心的解脱,再给他晴天霹雳。她说不出口,内心的煎熬只能自己承受;她说不出口,她不能告诉鹏飞她腹中的孩子不是他的……

      三年前,当她第一次出阁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风度翩翩的汪泊新。但他给了她太多不可能实现幻想。终于她梦想破灭、心灰意冷之后,她本想任雨打浮萍,半生漂泊。却意外发现自己有了阿新的孩子——这是他给她唯一的牵挂,她不能没有这个孩子。适逢鹏飞狂热的追求,她便自私的计划利用鹏飞生下这个孩子,将他抚育成人……

      当鹏飞得知她有身孕后,用充满希望与憧憬的眼光望向她时,她才发现她错了,错的彻彻底底。而这个谎言,已无法弥补。

      走出监牢时,海棠春始终觉得恍恍惚惚,如同梦魇,终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六)
      得知孩子没了,海棠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伤心。

      反倒是老于头儿一家人忧心忡忡。既要瞒着身陷囹圄的贾鹏飞,又怕主母想不开自寻短见。南儿愁眉苦脸一心想要开解海棠春,却总是词不达意,心里暗暗的骂自己嘴笨。海棠春只好摆摆手让她退下。

      六月的风吹来了锦绣江南的暑气,似乎弹指可破的湖光山色美得如此脆弱。孩子走后的一个多月里,海棠春几乎足不出户的窝在房间里。期间,阿新几次派府上年久知事的女仆人带来补品和生活用品来看望她,却都被海棠春婉言谢绝。孩子的离去切断了她与他最后的联系,令她释然也给她带来更沉重的疲惫。等待死亡的日子如凌迟般痛苦,她不敢去看望鹏飞,怕他发现孩子没了。对于鹏飞,也许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却能带给他最后的安慰。她甚至怨恨自己,为什么连他最后的愿望都满足不了。

      老于头儿的脚步徘徊在房间门口,海棠春早已听出来者何人了,南儿的脚步轻没有她爹的步子实。

      “有事儿就进来说吧!”海棠春唤道。

      门外的人犹豫了一下,缓缓推开门,低眉俯首,向海棠春行了礼就垂首侍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海棠春见他这个样子,意识到他有重要的事却难以启齿,心脏一阵哆嗦。问:“老爷……老爷有什么事么?”

      “不是老爷……”老于头儿答道,又说:“小的之前暗查老爷货船军火的事,无意中从已经遣散的店铺伙计王二那儿听说,之前跟老爷出海的伙计里,有一个被家里人从牢里赎了出来回乡后,买房置地、开店做买卖,好像挺有钱。我心里纳闷,把原来店里的花名册查了一遍,发现这个赵小明还不到二十岁,当伙计也没几年,怎么老爷一出事儿,他就这么有钱!”

      “你的意思是,他被人收买了陷害老爷?”

      “我那时只是怀疑,不敢下断言。所以才和夫人告了假说回乡处理些事。亲自去益州赵小明的老家查看,还真像传言中说的那样。”

      老于头儿观察了一下海棠春的脸色,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小的想要从他口中知道内情,就买通了一个行户人家的女人。嘱咐了昔日店铺里的伙计,故意说叙旧情请他喝花酒。赵小明被灌醉了,那个女人两三下子就套出了话。”

      “他说什么?”海棠春也顾不得尴尬,忙问。

      “他说一个大人物要给老爷好看,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偷偷将军火带上船……”

      好像是被雷劈了一下,海堂春的腿一颤,鹏飞果然是无辜的。千算万算还是算不到,一个久经商场的商人,还是被人算计了。

      “什么大人物?”

      “他不肯说。不过,我想倘若真是什么人物,就凭赵小明一个小角色是不可能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的。所以,我就想——也许可以查查他的帐。我查到赵小明回乡就兑了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大概他的钱就是从这儿来的。”

      海棠春愕然,忙问:“这个你都查得到?”

      老于头儿讪讪的笑:“夫人您忘了,好歹老朽在贾家不下二十年了,伺候了两代贾家老爷走南闯北的做买卖,还是有些老交情的,况且如今这世道,只要有钱就好办事。”

      “你的钱从哪而来的?”海棠春追问。

      老于头儿咧开嘴,不自然的一笑:“夫人说笑了,老东西这些年怎么会没攒下钱呢!”

      海棠春的眼睛湿润了,“这么说,你用你的钱来查老爷的案子。你放心,这钱我……”

      老于头儿忙打断海棠春,说:“夫人不必。贾家对我恩重如山,要不是当年太爷买了我,我如今只怕早就饿死街头了,更别提娶妻生子、能活到今天了。夫人你的路还长,你需要用钱的地方多,夫人你不想救老爷了么?”

      海棠春无语。这么多年。她都习惯性的想去依赖什么人。过去是汪泊新,后来是贾鹏飞。她贪恋与他们给她的温暖和安逸,她一直理所当然的相信男人可以为女人撑起一片天空。然而当他们都离她而去,她发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她才意识到,能拯救她的人只有自己。而且她不但要拯救自己,同时还有责任拯救自己的伴侣。

      “你还查到什么?”海棠春问。

      “开具银票的商号的总店刚好就在晋城,叫做‘衡顺’。”

      “衡顺”、“衡顺”……海棠春反复叨念着,她对这个“衡顺”有印象,那是在……海棠春的心咯噔一下,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的,可能是误会——海棠春暗暗的想。

      海棠春决定先瞒着老于头儿用自己的渠道查查这个“衡顺”的底细。毕竟,青楼妓馆有很多不为人知的信息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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