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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话
日头尚未偏西,小客栈里还是闲散的坐着几个杂客,却已不见戚少商的身影。
雷卷才收拾了两张桌子,体力就已不支,正巧小陆子回来,沈边儿就扶着他到柜台后坐下。隔壁的老张赶集回来,晃进客栈里想喝口茶,见到这情形,就笑道:“雷老板夫妇还是这么恩爱,形影不离哪……”他的声音不轻,可沈边儿的全部心思都在雷卷身上,竟没听见。老张略一停留,见无回应,也不尴尬,径自拣了张桌子坐下,一边的小陆子早提了壶热茶迎上去招呼。
雷卷刚坐定,沈边儿就取了块干净的帕子,替他擦着额头渗出的微汗。她动作略停的时候,雷卷忽道:“刚才你那位叫戚少商的朋友,似乎有很重的心事。”
沈边儿手一震,帕子险些儿掉在地上,赶忙用比平常多几倍的力气握住,语声颤抖的问:“卷哥你、你的眼睛能看见了吗?”
雷卷神色平和,摇了摇头。
“我不用看,我感觉的到。”
沈边儿眼里的光华刹时黯淡了几分,声音却温和,且带着笑。
“他确实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过并不是要紧的事。”
“既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你便该留他在这里吃过饭才走,他大老远的赶来看你,你总要招待一下。”
“不是我不肯招待他,他还有朋友在等着,不走不成了。”
雷卷这才点了点头,道:“看来他朋友倒真不少。”
“他朋友一向都很多,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他的朋友,最后都没有好的下场。
沈边儿心里的这句话自未出口,面色却已阴沉。她愣了片刻,就笑道:“也没什么……卷哥你今天的药还有一顿没吃,我去拿些温水过来,你就着吃了,不然到晚上又要咳嗽了……”
雷卷答应着,戚少商的事,与小镇短暂的白日一样,已成了过往。
只是白日虽短暂,新的一天来临时,自会再来。而新的一日里,戚少商将在何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顾惜朝在茶铺里等着。等人总是件枯燥的事,他却并不觉得难熬。
阳光从模糊的苍白渐渐变成了模糊的昏黄。
小镇上来往的人少了,一些路边的铺子都收了起来——不管生意做的如何,赚的银子够不够糊口,总是到了吃饭的时间。赶着往家里走的人,胃空空的,心里却都有着一种沉甸甸的幸福感。因为他们知道,在他们要去的地方,有一顿热的饭菜正等着他们。许多人甘愿劳作一天,为的就是这一顿热的饭菜。
饭菜的香味飘来时,茶铺里就只剩下顾惜朝一人。
节省的小镇居民不到天黑是不愿点灯的,但几家商铺门前,已有火光闪动。
火光被罩在纸皮的灯笼里。纸的颜色原是大红的,现在褪了去,像遇了雨的劣质胭脂。有的地方已经破损,可以隐约瞥见其中的烛火,也微弱,和那一日他让三乱高高挂起的簇新的花灯除了名目一般,再没有相似之处。
那晚的花灯很美,是他亲手挑的。他原本不在意这些东西,可是晚晴喜欢,他也就喜欢了。
他把花灯挂的那么高,等了那么久,可直到天明,晚晴也没有回来……
晚晴,你若真还活着,又在何处?
“可以走了。”
耳边不合时宜的传来某人的声音,顾惜朝将目光从远处收回,不动声色的站起身,面对戚少商。
光线很暗,顾惜朝看不清戚少商脸上的表情,只觉他语气平淡,无甚起伏。
他和雷卷何等交情,原以为阴阳相隔,如今能得重逢,该是怎样的欢欣激动,却为何这般淡然?
戚少商没有说,顾惜朝也没问。
回去的时候,走的是另一条道。
等到察觉,棋亭酒肆四个字已映入眼中。
招牌没变,招牌旁的二胡还在,墙瓦的颜色溶在夜色里,看不出陈旧。
酒肆有灯光,门也开着。
戚少商一路寡言,此刻忽一笑,道:“陪我进去喝杯酒,也看看是哪个没眼光的倒楣鬼盘下了这家店。”
顾惜朝略一思索,答应了。
没有倒楣鬼,只有高鸡血。
还是那副贼眉鼠眼的样子,缩着脖子,手拢在袖子里,也不知里面有没有藏着把快刀——虽然高鸡血斩人,只需一张嘴就够了。
“先来两斤炮打灯,少掺些水。再给现烧条杜鹃醉鱼,要八两重的,酒料都给放足了。其他的下酒菜,就随便上两样吧。”
戚少商嘱咐完了,就和顾惜朝拣了张桌子对面而坐,没有多看高鸡血一眼,顾惜朝也是一脸的自在。
高鸡血反沉不住气,走到两人跟前,阴着一张脸道:“我说你们两个,难不成早就知道我在这里?”
“进了门才知道的。“
“那你们也不吃惊?顾惜朝,我可是在你手里死过一回的人,你也不怕我是厉鬼,来追你的魂?”
顾惜朝淡淡一笑,道:“你要是厉鬼,何须多费口舌?再说你要是厉鬼,你身后的影子又是哪里来的?”
高鸡血不由看了看自己的脚下,果有一条淡淡的拉长的灰影。他哼了一声,道:“就算我平日积福,侥幸逃出生天,也不代表我和你之间的仇恨可以一笔勾销。只不过我开出门来做生意,进来的都是客,今天先不和你计较。”
他转过头,向着戚少商道:“姓顾的小子一向铁石心肠,你看见我这个朋友没死,怎么也毫无吃惊之意?不过问一下我这些日子来的凄苦……”
戚少商懒洋洋的抬起头,看着高鸡血。
“高掌柜何等精明,那日这般混乱,人人自危,装死实在是最好的脱身之计,我又有什么好惊讶的。”
戚少商顿了顿,语气冰冷了几分,道:“况且,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交了高掌柜这个朋友。”
高鸡血嘴角牵动了两下,三角眼一翻,原来堆积在脸上的笑容早不见了踪迹,悻然道:“戚大侠既这么说,我也无心高攀。原打算给你们打个折扣的,现在还请二位先付清四两七钱的酒钱,省得到时候见不着银子,又得留二位在这里洗锅刷碗。”
戚少商也不多言,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高鸡血将银子收在手中,掂了掂,又放到嘴里咬了咬,这才露出放心满意的笑容,道:“二位爷,酒钱已收足,东西随后就上,还请稍待片刻。”
他说完,就转身往厨房里去,顾惜朝望一眼高鸡血的背影,道:“他没有死,确实毫不奇怪,只是为何还留在此间?”
戚少商凝望着手里的酒杯,道:“这里是他的窝,自不舍得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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