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芳华尽

　　头痛欲裂，我跌跌撞撞的走到床前，挥开扶着我的小丫头，掌着床沿坐下来。灯花跳了跳，又暗了下去。心里头叹：今儿个还是喝多了。

　　从那日后，已经一年了。在云娘的关照下，我被安排入了耿妈妈下的教坊。世间就是这样，只要有钱，官府也是可以说动的。耿妈妈二十年前，曾经也是出色的官妓，花名玉枕，与云娘各有千秋。两人在那时候因为属于不同机构，不曾成为敌手，所以惺惺相惜。

　　刚进入玉秀坊，羞颜难为开，我怎样也抛不开曾经是大小姐的尊严。耿妈妈看着我，直叹气。只将我幽闭在院中，不与我为难。终日里我只是昏昏沉沉的，不断思考，也不断试着说服自己。云娘来看过我几回，也只是对坐着叹气。她开口想劝，却未语泪先流起来。

　　第二天晌午，我的房门被推开，进来一个女子。一袭粉绿色镶了黄色琉璃云纹的衣裙，脂粉不施，却轻灵空透，如春日轻柔，□□暗香，让人不禁酥软。我看着她轻柔的走到阳台边的古筝前，行动间隐隐有大家之风。她软软的坐下来，调试了几下音，也不说话，就这样弹起来。

　　乐音轻柔，一如其人，尾指略嫌无力，却使得琴音更加柔媚，好似吹面不寒的杨柳风。一曲毕，她抬起头来，朝我一笑嫣然。我看她那么笑，立即神魂颠倒，只痴痴的望着她，想着原来这就是一笑倾城，却不能发一言。

　　她见我看她，便开口道：“你可知道，我刚才弹的是什么曲子？”莺声呖呖，如游丝软榭，闻之绝倒。

　　我迷惑的摇头。这个女子有媚惑人心的本领，让人不由自主的跟着她的思路走。

　　“是高山流水。”

　　她见我脸上泛起不信的神色，笑着摇头：“你一定是不信，这个曲子如何会如此温软。可是不管它听起来是什么，它的的确确是高山流水。外象可以千变万化，本质却没有变。就好比千万大浪俱往矣，我自巍然不动。你只要把持的住自己，在哪里还不都是你吗？又何必那么拘泥执着？”

　　我如醍醐灌顶，刹时清明。是，我已落在这这样的境地，又还想要奢望怎样的待遇呢。耿妈妈看在云娘的份上饶了我一回，难道还能饶我后来的二回，三回吗？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那才最重要，不是吗？何况父亲一向教导我要勇于面对事实。现在，我难道不是在逃避吗？可是逃避又有什么用呢？

　　我干咳了一声，刚要说话。耳边传来另一个女子热辣辣的话语：“章淡烟，你又在帮着耿婆子骗哪个女子入窠了，看我不撕你的嘴。”

　　话音刚落，一个穿蟹壳青，挽双髻的女子一阵风似的进来。我还不曾看清她的面貌，她就已经在穿粉绿色的女子跟前立定，不由分说的挽袖，抬手，就要撕。穿粉绿的女子，咯咯一笑，轻巧的滑开去，还用手爱娇的拍拍胸口：“江楼月，我好怕啊。”这样娇柔的动作由她做来，更是如无边轻烟让人迷离起来。

　　“章淡烟，你给我站住。”穿蟹壳青的女子，游戏一样的与穿粉绿的女子在我房里追逐打闹起来。我只目瞪口呆的望着她们，一动也不能动。从小，我没有同龄的伙伴，与未兰又有心结，只知道学习上进，从不曾与伙伴这般嬉笑打闹过。看着她们，心里没来由的一酸。

　　这两个女子终于是打闹累了，停了身形。穿粉绿的女子看我眼眶红了，低头寻思，便对着穿蟹壳青的女子道：“看，你这个骗死人不偿命的游方郎中粗鲁的很，把人家小妹妹都吓着了。”

　　“她若这样便吓着了，以后可怕的事多着呢。如一直是现在这样，不如趁早死了算了。” 穿蟹壳青的女子冷冷的与她斗嘴。嘴上不留情，自己却走过来，递了她的帕子给我抹泪。

　　穿粉绿的女子也走过来，托起我的腮，细细的看着，末了，放手说了话：“看看，长的还真好呢。快别闷在屋里了，出去与姐妹们厮混，一日日也就很快过去了。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坎呢。在这里的每一个，都是象你这样过来的。好在耿妈妈人还不错，姐妹们除了个别的，也还尽可以说的上话。你有什么不明白的，或者有什么委屈，都可以说得。你只要晓得，这世上，自己若不先爱惜自己，就再没人爱惜了。”

　　穿蟹壳青的女子扶着穿粉绿的女子的肩，爽朗一笑，对我说：“未若，你的故事耿妈妈说了给我们听。看样子，我们都是同一案子的受害者。这个狐狸精……”

　　她回手指了指穿粉绿的女子：“她叫章淡烟，前中书令的女儿。我是前御医江成风的女儿，叫江楼月。我们两个比你早来了一个半月，全都是因为二皇子谋位一事，受到牵连，而被抄家罚没，入了官妓的。你且别难过，已经是这样了，就无谓再给自己添烦恼。让自己活的好些，才可以有希望做自己想做的事。你若有什么头痛脑热的，只管来找我就是了。”

　　“是哟，是哟，别显摆你的医术了。江楼月，至今没治死人是你运气好，并不说明你的医术好。”淡烟在那儿掩嘴而笑，真真人比花娇。

　　“章淡烟，我今天不撕了你的嘴，我决不罢休。”楼月急了，已经纵身而上。

　　我看着这个身材颀长，个性冷淡，举手投足隐有英气的女子与那个冰玉肌骨，花为魂的女子在这样不堪的境地中，依然坚强无畏的努力快乐生存，心里好生羡慕。

　　这一日后，我放开自己，接受耿妈妈的训练。云娘来看我，虽然诧异于我的转变，却也放心的没说什么。云娘看着我对镜贴花黄，花面相交映，感叹：“毕竟是年轻呢。未若，你现在这样，我就放心了。好好的活下去，等待着报仇的时机到来。我也会为那一日作好一切的准备。”

　　从此后，我与楼月，淡烟开始了相互试探的日子，慢慢却建立了不一样的姐妹感情。是因为同样的冤屈，同样的经历，更因为性情相投。淡烟和楼月终是官家小姐，对官场的事看的比我透彻。对于报仇，她们比我看的更远。

　　在云娘的细心培育下，我用了一年时间来创立自己的名号。教坊里人人都晓得秦未若，豪爽，机敏，最是擅长接口令。口齿伶俐，过目不忘，精于心算，最能察言观色又心细如发。名声是日盛起来，接的局子也就益发的多了。真正是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纵然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我正默然低头沉吟，房门被人推开，一杯解酒茶递到眼前，抬头，是楼月，皱眉，叉腰，一脸不赞同。

　　“你为了打听消息，也不用这么拼命啊。身子会垮的。”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扑到她怀里，“好姐姐，我知道了，您老就别再说了，可怜可怜我吧，我头疼着呢。”

　　楼月叹口气，扶正我，替我按揉。我舒服的靠在她胸前，长长吁出一口气。

　　想去今日的事，神色一转，我慢慢说道：“今天的局子里，有一个贵客--威武侯安大将军。兵部的几位大员也在，虽然没谈到什么国事，可是我却隐约听说，要改朝代了，当今皇上已经有拟昭退位的意思。……”

　　楼月的手停下来，我回首笑道：“可是大事？当今皇上虽已不是年富力壮之时，但离老迈却还有一段距离，却有退位之意。是什么使得他有此意？真可思量！你，我，还有淡烟的冤屈，是也该在这里找吧。”

　　楼月在我身边坐下来，没有说话。我看着窗外的月亮，一丝丝的银色投在地上，朦朦胧胧的，那么不真实，却好象又危机四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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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好象是被逼到这个份上了，下面的故事大概会铺的更开了。大的方向有了，却不知道要怎样写好。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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