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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格之城(四)
于是我又不得不开始面对现实,我蹲下来,焦急地给黑玫瑰回了条信息:你再不来,我就走了。
寄存在黑玫瑰身上的希望变得虚无缥缈,有些丢失殆尽的现实开始光顾我的生活。
那小姑娘从台上走下来,对着我走了过来,我看了看我身后,没有人。她的脸在我眼睛里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真实起来,最后我看到了她那双杏子似的眼睛,长而翘着的睫毛,抹了她们称之为唇彩的嘴唇。
披在肩上顺滑的头发在她走动过程中颠簸起来,如同她灿烂的笑容。我给她让开路,她却在我面前站住了脚,温而不语只是浅笑着。
灯光在小姑娘走下台去的一分钟后又重新被藏在后面的灯光师打了起来,有一点还打在了我的脸上。她于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我窘迫的表情,笑得更灿烂了。那时我的心情很复杂很难以琢磨,看到她笑得那么灿烂,我突然对生活充满了美好的向往。
她站在我面前很久了,我还在那儿抽着假烟装成熟。她终于开口说话了,活泼地冲我喊,“□□!” 还拍着我的肩膀,我被她拍得愣在那儿,连烟烧到了自己的手也不知道。
她指着在我手里的烟头,惊讶地说:“你不疼啊!”,那烟头开始吸收我手指头里的水分从而呲呲冒起了烟。
林方来了电话,月亮挪走了,挪到了胜天大夏的另一边,碎片般的月光从楼与楼的缝隙里偷偷飘到了我与小姑娘的中间,我们彼此都能看到彼此的表情。我很讨厌这样的情况,因为她可以看到我接电话,重要的是林方说大头路上出事了,一辆车从身上扎过去了,没死,脑震荡。本来在小姑娘面前是不能哭的,得装回爷们的。
可忍不住了,泪如雨线。
林方挂了电话,我又重新点起了根烟,看小姑娘在那儿乐啊,我有了怜悯之心。她推了我一把,“别在那儿假装坚强了!”
我想我这真他妈是点儿背,做人的一点尊严全毁在那狗屁月光下了。手机又响了,又是林方打来的,他的号码在我手机上呈电话状在我手机屏幕上闪个没完,我看了一会儿。那小姑娘提醒我,“接啊!”
我想我栽这小姑娘手上了。
我按了红色键,拒绝接听这电话。叼着烟,斜眼望了望那小姑娘,“你谁啊?” 她正准备回答我的问题,手机又响了,是林方发来的信息,信息上说:大头死了!。
小姑娘说:“我黑玫瑰啊!” 我却没心情来向她表示惊讶或者兴奋,甚至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尽在那儿回忆起和大头偷吃厂里食堂里的包子被人当小偷追着的事情。脑袋里满是大头抱着一笼包子往一个未知的世界里跑的画面,那世界里没有包子。
所有包在那包子的记忆被大头带走了,现在我是个没有记忆的人,脑袋里一片空白。
于是在和那小姑娘的谈话便成了我往后记忆的一个开端。回忆中那谈话温馨而富有激情的,十秒钟之后,我的视线和她的目光有了交叉。
我不太敢相信她就是黑玫瑰,便半信半疑地问,“你是黑玫瑰?”。
她笑呵呵地回答我说:“我就是黑玫瑰啊!”
我上下打量着她,笑而不语,她端庄地站在我面前,月亮升到了我们之间的那个位置。
小姑娘狐疑地望了我一眼,我悠然自得地笑起来,她天真地说:“为什么你要称自己是□□呢?”
我自嘲地回答她说:“因为我长得像□□呗!” 她仔细地打量了我一下,微笑着说:“还真是有点象呢!”
我灭了我的烟,啐了口口水在地上,把烟头丢到口水上,用脚一起将它们踩进地下去。如同在踩一个人头那样痛快。
我决定不跟她这儿兜圈子了,强装冷静地说:“一起去吃顿饭吧!”。
在小姑娘的脸上我发现了月亮悄悄移动的影子,斑驳月亮发出的破碎的月光点缀着小姑娘那白色低胸衬衫。她总东摇西摆,月光就在她身上跳跃,仿佛她那轻快开启的嘴唇迸出的美妙的声音,“好呀好呀好呀!”
她对着我笑了,我也对着她笑,她笑今天能吃顿免费的夜宵,我笑她天真。
夜晚上的大吉利街不同白天,已经是灯火万家,霓虹灯的灯光我很喜欢,因为在它下面是一片分不清粒子组成的模糊的图像,如同打上了马赛克。我还是喜欢这样朦胧感的情景,毕竟我是有缺点的,而且还不少。
小姑娘的脸变得不清楚就有点可怕,粉嫩的脸上变成了一张苍白的纸,她的嘴唇像个血洞,从那血洞里一直发出震撼的声音。一路上她的话很多,像个对什么都感兴趣的孩子。
她侧着头,跟我并排走着,她的手还是在晃,而且晃得更厉害,厉害到我仿佛看到整个世界里的时间像缩短了一半。她突然跳到我面前,我差点撞到她。
“喂!”
“干吗?”
她的眼珠子在眼睛里俏皮地转了一圈,“你是干什么的呀?” 她盯着我看,好像防着我有时间来思考骗她的故事。
我干过餐厅服务员,工地上的小工,电子厂里的员工,水泥厂里的搅拌师,电焊,木工。我扮演了很多角色,到头来在人生这场快要杀青的戏里,我还竟然没找到自己的角色。我甚至羡慕那些乞丐。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
她拦住我,像个抢劫的,俏皮地跟我开着玩笑,从地上捡起树枝顶在我身上,“你说不说呀?”
她笑了,她总是笑。我哭笑不得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她仰起头来,斑点月光准确地打在她脸上,“那就是无业游民喽!”
小姑娘的思维很简单,我点了点头,笑了笑,问她,“你呢?”
“我什么啊?”
我竟然一时语塞,“我被你搞糊涂了。”
小姑娘镇静地看着我。
我说,“我是想问你是干什么的?”
“舞蹈演员!”小姑娘的回答无力地爬到我的耳朵里。
小姑娘又回到我的左手边上,我们一同在这条灯火通明有如白天般明亮的街上寻找着我准备跟她发生记忆的第一个明确的地点—餐厅,其实那时记忆已经开始有模糊的轮廓。
“怪不得你身上有一种味道!” 我望了望她说。
“什么味道啊?”她问。
我说,“艺术的味道!” 。
“那又是什么味道呀?”她接着问我。
“我也说不清楚!”我突然有点害怕小姑娘那打破沙锅问到底的问法。
她显得有点生气了,“不说拉倒!”
天色已经愈发黑暗起来,成群簇拥过来的黑暗分子挤进人们的脑子里变成安眠药。街上已是稀里哗啦的没几个人,但灯还是那么亮,亮得跟白天似的。
我又在兜里摸那包烟,我不知道那包烟被我放在哪个口袋里了,在那一刻我有点后悔买了口袋巨多的衣服。
“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了?”小姑娘瞄着我手里那包烟说。
我有点疑惑,“我是干什么的啊?”
“流氓!”她说。
我感到苦笑不得。
“很失意的流氓!” 她接着乐呵呵地说。
“我怎么就成流氓了?”我问她。
她指了指我手上,“大夜晚的,跟一女孩子见面,带着避孕套你什么企图啊,不是流氓还能是什么。”
我这才发现我手上拿的不是烟,而是那盒该死的半边天。我塞回口袋里去,希望它永远消失。心里战战兢兢的,仿佛我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虽然在以前的某些时候我也曾无数次使用过或观察过它,但从未象今天一样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这样脸红过。
这妞儿吃定我了。
在靠近垃圾场边缘的一家餐厅里面,小姑娘决定坐在靠近一座山的那个座位上。穿红格子制服的服务员询问我们吃些什么,我看着外面那座山,突然有种压抑感。
小姑娘要了几个菜,她给我看了看。我一看全是素菜,开玩笑地跟她说道,“尼姑啊你!”
她看了我一会儿,没笑出来。扭头去看那座山,“不理你了!”
服务员在那玩命似的催着,“快点啊,这磨磨蹭蹭的,要磨到什么时候啊。”
我胡乱在菜单上看了一遍,“加个小鸡炖蘑菇吧!”
服务员走了,如同旁边少了一只苍蝇,整个世界顿时清静多了。小姑娘也不看那山了,瞥了我一眼,嘴里呢喃着,“小鸡也吃,真是个禽兽!”
我望着她,她避开我的视线,“你想做尼姑,我可不想当和尚。”
她终于憋不住了,大笑起来,“怪不得叫自己□□,知道自己讨人厌了啦。” 她拿起杯子,透过杯子去看那座山,我在杯子里看到被放大的小姑娘的脸,呈现出了扭曲的表情,她的脸越拉越长,眼睛渐渐覆盖了整张脸。
我打断她,“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黑玫瑰啊!”她拿眼睛瞟了我一下。
“我说的是你爹妈给的那个!”
她放下那杯子,整个脸又恢复了正常,瞪着眼睛,郑重其事地告诉我说,“柳梧桐。”
“你呢?”她问我。
“什么?”我整个人都不在状态当中。
“你叫什么,要你爹妈给的那个哦?”她笑着说。
我绕了个圈子,“你猜啊?”
“你这人脑子是不是被驴踢过,我怎么猜呀。”
“我给个提示吧!”我说。
“你说。”
我想了想说,“全在□□里!”
“说清楚点啊。”
“长这么水灵,没看出你这么笨啊!”
她拿着杯子,开始跟我开玩笑,“你说不说呀!不说,我泼你。”,那杯子里的水在荡着,象我的人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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