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记

作者:狐狸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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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一)
      常常梦见一间屋子,简单的摆设,昏黄的烛光,有个男人坐在书桌前,面容模糊。走近后,那人抬起头,似乎朝她微笑。

      每每在这时醒来。

      承恩睁开眼,世界仍旧是漆黑一片,倒不如永远生活在梦中,至少有些记忆中的微烛光。幽幽叹了口气,然后唤来服侍丫环替她梳洗打扮。

      今晚的客人是个武夫,既不会吟诗作对也不会说些酸言酸语,只是听她弹奏琵琶不发一言。
      一曲毕了,她照例敬酒,手举到半空却被他狠狠抓住。

      “你手心……”

      真是个莽人,力气大的可以把骨头捏碎。她浅浅的笑道“问的是右手掌心那颗痣么,天生的。”

      话说出的下一刻,承恩就被那男人打横抱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她听见一路上众人的吵闹声,花满阁顿时成了喧嚣的集市。

      他很强,不费吹灰的一路前进,花满阁的打手们形同虚设。承恩喜欢强者,如果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被别人所左右。

      周围的一切渐渐安静,她知道,自己已经远离花满阁。

      “你是谁?”承恩问。

      那人几乎溃不成声地问她“清儿,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曲飞啊!你的曲哥哥啊!”

      她摸着他的脸,轻轻抱住他因哭泣而颤抖的身体,用轻柔的声音安抚他“会记得的,我会记得的。”

      她什么都不记得,一醒来就在花满阁,被教导弹奏琵琶以及如何取悦男人。他既然认得她,那么她就随他离开,再不堪也胜过呆在花满阁。

      (二)

      他要带她回他的家,远在云南的家。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那个冬天很冷,天上飘着雪,我第一次到京城,钱早被偷光,衣服薄得抵不住寒冷,没钱打尖,已经两天没吃饭。你出现在我面前,还以为是个仙女,冒着热气的肉包是我这辈子吃过最美味的食物。”

      承恩平静地笑着问“是吗?原来是这样啊。”她现在躺在他怀里,还能清晰听见他分明的心跳,加速的心跳。他定不是自己曾经爱恋过的那个人。

      马车辗过石子路,发出细微声响。车外有清脆鸟鸣和风吹叶动的簌簌声。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起起伏伏,故事老套,之后的情节不用费什么心思也能猜到。但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催眠曲。

      醒来时马车已停,曲京不在车上。她听见他与一个男子的对话。他问那男子为何一路对他们穷追不舍。男子不答反问“十日前,你是否去过洛阳花满阁,是否劫走一位姑娘,事后是否将花满阁所有人灭口?”曲京漠然地说:“你倒挺有本事,查到这么多。那些人是罪有应得。”

      那些人都死了吗?承恩嘴角微微扬起,那些欺负她的人都不在了?眼泪也同时滑落。因为她,三百多个活生生的人都死了?终于报仇解恨的快感夹杂着自己身为他人杀人的因由带来的负罪感,令她浑身不住颤抖。

      兵器相击碰撞的声音淹没她的啜泣声,然后嘎然而止。

      帘子被人掀起,帘珠哗哗作响,进来的人不是曲京,在他身上有曲京所没有的书墨香气。他用棍子似的硬器抬起她的脸庞,声音是不屑的。

      “红颜祸水。”

      (三)

      简单的四个字,不屑的语气却让承恩在一瞬间忆起如破碎玻璃般的情景。那个人深邃的眼睛看向女人,不屑地说“红颜祸水”。在那时,她的心是欣喜的,暗自欣喜。

      “荆叔叔……”陌生的称呼不由自主夺口而出,让她惊讶也让那男人惊讶。他仔细端详她,鹅蛋脸,又圆又大的漆黑双瞳,模样既熟悉也陌生。

      似想起什么,承恩举起右手,将掌心摊开。珠红的痣展现在他面前。

      “清儿?”他错愕地看着她“怎么会是你?”

      原来是他。

      她出生在武林世家,是独女,自幼受宠。荆平与父亲韩泰是八拜之交。十岁那年,韩家遭仇家灭门,她被母亲藏在地窖躲过一难,自此跟随荆平。十二岁那年与荆平走失。

      承恩笑了笑,失忆前的事竟然这么简单便述尽,还不若曲飞讲述他俩相遇那样详尽。

      “苦吗?”没头没脑冒出一句话,荆平看向承恩:“一定很辛苦吧。”承恩摸索着抓到荆平的手,那是双长满干茧的手,这样握着的感觉很熟悉。

      “不苦,因为又可以像小时那样牵着荆叔叔的手。”

      看不见也可以感觉一旁被缚着的曲飞的愤怒,承恩淡淡地笑了笑,为她杀人救她的人到底比不过她爱着的人,曲飞的愤怒与悲伤对她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记不得以前的事也没关系,只要记得她爱的人是他,看不见全世界也没关系,只要能够一直牵着他的手。承恩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正慢慢变回以前那个善良单纯的清儿,因为小小的幸福而满足,不再是什么名冠江淮的名妓。

      做捕头的荆平将曲飞归案后便带着承恩回到他在京城的府邸。

      “还记得吗?这是你常爬的那棵槐树,这个鱼池你还曾溺过水,这个石躺椅被你划出了多只乌龟……”他一一说给她听,牵着她的手让她触摸感受。眼泪止也止不住地落下,她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想不起,于是只有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四)

      那个女人是谁?

      韩清躲在石栏底下,手指甲被咬得凹凸不平仍不自觉。看不见女人的容貌,只听见她温柔的话语和荆平偶尔的笑。捂住耳朵那些笑声也仿佛有魔性般钻入耳膜,刺激她的神经。

      “终于找到你啦!”少年清朗的声音滑破一切在她耳边响起。转过头,她看见前几天救回来的少年。收拾一番,他看起来也不差呢。嘴角泛起笑意,她问他“曲哥哥,你喜不喜欢我?”

      少年红了脸,生硬地点头。“那我嫁给你好不好?”还未等少年回答,她拉着少年跑到荆平身边。

      这下她看清那女人的脸了,很普通的女人,没有丝毫出色之处。

      “荆叔叔,我要和曲哥哥成亲。”

      荆平愣了下,然后宠溺的摸她的头“好啊,等你们长大。”她嘟起嘴,固执地说“不是以后,是现在,马上。”

      女人轻轻笑出声,发现另外三个人都在看她便歉意地朝荆平笑道“你的养女很有意思。不如咱们成亲的时候也给他们定亲,荆大哥觉得怎么样?”

      韩清定定得看着那女人,长相难看,笑声刺耳,说话没水准,凭什么嫁给荆叔叔。

      “那些事情还太早吧……”荆平温和的笑也让韩清觉得受伤,他根本就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以为她说的不过是孩子气的傻话。

      (五)

      “荆叔叔,我住在这里会不会打扰你和你妻子的生活?”承恩小声地询问,昨晚梦见的那个女人现在早已成为他妻子了吧。想到这里,心里就发闷,仿佛呼吸不了一样的窒息感一直纠缠着她。

      他苦笑着,像从前那样摸摸她的头。“我没有成亲。你不见了后我忙着找你哪有心情成亲。”

      “荆叔叔,我很开心,你一直有找我。”

      承恩轻轻把头靠在他背上,从宽阔背脊传来的热量温暖的像冬日的阳光。他却僵硬地转过身,语气不自然的说:“你爸妈将你托付给我,我有这个责任。来,清儿,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荆平找来许多大夫来为承恩诊治眼疾,甚至太医,可惜成效寥寥。她对他说“我不在乎能不能看见,只要你在我身边。”从此拒绝再喝药就医。

      他感觉重逢后她似变了个人,不再是他印象中那个任性妄为的小女娃。她偶尔的亲昵举动让他心惊胆跳,平日的疏离又让他苦恼。

      (六)

      她走进平素玩闹惯了的屋子,昏黄的烛光,男人坐在书桌前。走近后,那人抬起头朝她微笑。

      “清儿。”

      “荆叔叔,不要成亲好不好?”她附在他背后,撒娇地问。他不以为然地回答“好啊,就听我们清儿的。”她以前曾听母亲讲过他的故事,年轻时被漂亮的女人出卖过是以讨厌长得漂亮的女人,娶那个长相平凡的女人也不过是应父母之命而已。

      那夜的无心承诺很快被他遗忘却深植她心中。那段日子她都为着这个承诺心情愉悦,直到她看到仆人进进出出地忙碌。问来才知道他早已订下日子迎娶那女子。

      他骗了她,或是从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这样恨一个人还是头一遭,连杀害父母的仇人都未曾这样刻骨地恨过。

      (七)

      承恩倚在窗前,独自弹奏琵琶。铮铮的琴声划破黑夜的静寂,幽怨而动人。荆平也听见了,他长长的叹息。适才承恩对他说的话仍在耳边萦绕。

      “如果我一直看不见,我要嫁给你,成为你的负担,因为你没有尽到看护好我的责任。”

      她说话时神情平静,嘴角挂着优雅的笑容。

      那一瞬间,他有片刻的失神。

      (八)

      韩清约了那女人在桥边见面,说是要送他们一份大礼来祝贺婚礼。天空下着雨,女人对此颇有些怨言。雨打在油伞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她问那个女人“你喜欢荆叔叔吗?你是因为喜欢才嫁给他的吗?”那女人笑了,世故地说“小孩子那里懂这么多。因为他是合适的夫婿人选所以嫁他。”

      “那不嫁可不可以?反正合适的夫婿人选那么多,为什么非选他不可?”她不停地问,抓紧那女人的手臂,指甲穿过衣物陷进女人的皮肤。雨水淋湿韩清的头发,沿着她的脸庞滑下。女人见状慌了,挣脱开她的手,边念着“疯女,不知道荆平怎么教导你的!”边往回走。

      人真是脆弱。

      她不过是推了一下,那女人就自桥上跌了下去。韩清静静地看着她在水中挣扎,渐渐下沉。

      “清儿,你在桥上做什么?”是曲飞。

      立即将伞收拢,并努力伸向河中,做出去营救水中女人的样子。在水中挣扎的女人看到后,一把抓住伞端。

      “她掉下去了。”韩清边哭边往回拽伞,但曲飞还未跑到她身边,她脚一滑竟也掉下去了。

      风雨中激流很快将两人卷走,只剩下曲飞一人呆呆地立在桥头。

      (九)

      婚礼终于如她所愿举行。

      荆平说娶你不是因为你眼睛不能视物,不是因为你呆在花满阁五年,不是因为你是你父母所托,你要知道。她听到这席话只是微笑,她知道有时候不知道事实往往比较幸福。

      有小雨。

      她披着红纱,听外面的雨声。算命先生说今天是黄道吉日,她的黄道吉日似乎总是在下雨。

      “清儿……”

      湿漉漉的声音,带着外面世界的潮气。那个男人如鬼魅般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不要嫁给他,你不能嫁给他。”承恩轻笑着并不理会。他的手附上她的颈,指尖有粗糙的沙石,她微皱眉,他却笑了“你是我的未婚妻,忘了吗?当年还是你自己说要嫁给我的。”

      “你是个杀人犯,被判刑秋后问斩,我怎么嫁你?把我从这场婚礼中劫走?杀掉所有的人?带着我四处躲避官兵的通缉然后提心吊胆过完余生?到最后还可以抱怨是我毁了你的人生,因为你做的事都是为了我?自私的只想要拥有,你对我的爱不过如此而已。”不急不缓的说出这番话,承恩伸出手轻抚曲飞消瘦的脸颊,“离开这里,你好不容易逃出来就不应该再来找我。荆叔叔是捕头,你又打不过他,到这里只是飞蛾扑火,何苦?”

      男人苦笑道“清儿哪……你就不怕我告诉你的荆叔叔,当年的事?那个雨天的事?你是怎么失踪的?怎么失明的?怎么身陷烟花之地?他的未婚妻子又是怎么溺死的?”

      她没有表情的把手收回“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曲哥哥。”

      曲飞捏在她颈上的手加大了力道,脸上带着绝望的微笑“我看到你推那个女人下去。你不是我曾经以为的仙女,这个世界上哪来的仙女。但是这五年来我仍然为了没能来得及救你而内疚自责,哪怕你不善良,哪怕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仍然爱你,希望能带给你最大的幸福。我是垃圾吗?你那么轻易地就抛弃我?”

      男人的眼泪落在她的眼帘,她叹息。她和他是一类人,所以她救他,但是正因为这样,她爱不了他。看着他就仿佛看到自己丑陋的一面,自私的一面。

      (十)

      他松开扼住喉颈的双手,她终于可以自由呼吸。他靠近她的耳畔,用低得只得她听见的声音说“我什么都不会说……如果这是你希望的……”

      剑刺进胸膛的感受是怎样?血自身体流出的感受又是怎样?她捂住耳朵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去听那些话语,不用听血流的声音,不用听他最后的呻吟。

      黑暗中伸过来温暖的手将她紧紧搂住。

      “……荆叔叔……”

      及时赶来的荆平关切地询问:“没被吓着吧?”

      没有,只是觉得很难受,她拥住他:“嗯,清儿好怕……还好你赶来了!”

      曲哥哥,幸福是靠自己才能得到的吧。即使有人牺牲,但是如果能得到幸福,这些牺牲也是值得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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