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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心
三月春分,帝都城门高悬巨型朱红灯笼,列队守兵军将皆身穿暗红锦衣外罩玄黑胄甲
王城之内一派喜气,家家户户门口都挂着红灯笼,万人空巷,摩肩接踵,商铺摊位星罗,生意异常红火,各大酒肆更是挤成一片,沿街的窗户大开,一只只脑袋削尖了朝外头望,笑语欢声不绝于耳,直把堂中弹唱的琵琶歌声都掩了去……
王城喜意滔天,只见宫门口架起一座三十多丈的登天高台,猩红地毡顺着上百级长台绵延而下,两侧上千御林军早已手执红穗长矛站定,队列划一
再听酒楼中百姓谈论,原来今日就是九殿下登基的大喜日子!
今日一过,苍渊国便要改名作西王朝了,西九殿下就是开国皇帝!六百年云谲风诡兵戈扰攘,今日,终于要一统了!
……
苍渊王宫绝浪殿
云颜站在殿前,后头一众侍婢人手一把托盘,里头是过会儿大典之上西缄攸要着的帝服与佩饰
院中素冷,画桌案几前,西缄攸一袭暗紫长衫浓深肃穆,左手负在身后,微弯了腰正在单笔作画
耳侧有一绺发丝垂落画纸之间,将画中景象尽数遮去……
初春的风还裹着凛冽寒意,将那长发扬起又落下
云颜看了看天色,轻声开口提醒,“殿下,时辰差不多了”
院中人不为所动,依旧执着画中,直至半晌收起最后一笔,挺起身将兔毫摆回砚台,移开青玉镇纸,单手将刚落成的画挑起,看也不看一眼,抬手扔进了桌边始终燃着的火盆内……
西缄攸转身向殿内走去,被风带起了发丝与衣袂,隐约有一片残破的白色,藏在她的襟口之下
西缄攸目视前方,神色冷漠,跨过门槛之时,只是微微张口,毫无温度地传话,“更衣”
侍婢们鱼贯而入,云颜来到立镜前,一件件一样样伺候西缄攸穿戴……
自始至终,那张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边上人也都只是低着脑袋,无人敢抬眼看她
说来也怪,自九殿下去了南来岛归来,那场蔓延四海的雨便停了,生病的人痊愈,腐烂的庄稼焕活,似乎整个人间都恢复了生气
只有九殿下,她整个人就变得有如一座冰雕,甚至让人望而生畏,她看任何一切的眼神,都毫无情绪,连面对这即将拥有的四海八荒,都不再有丝毫兴致
不仅如此,当初延陵客卿随同九殿下一道前往,可归来之时却只有九殿下一人。延陵客卿已同九殿下成秦晋之缔,天下皆知,只要九殿下登基,客卿就是西王朝的一字并肩王,这般一步登天的好事,又因何缺席呢?
还有一点甚是奇怪,九殿下回来当天,王城第一热闹的葬樱冢就关了门,连带着后头的遥水居也空了,听说七位主人当日便遣了所有人,葬樱冢自此门庭凋敝,沦为一座空宅……
没人知道为什么,就连伺候了西缄攸十几年的云颜也不知道
就如方才那样,西缄攸作了画,却在完成之时便烧毁,再没人能猜出她的心思。云颜也只是匆匆一瞥,看到那残画上有一袂白色衣裙,和着角上四行蝇头小字——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
辰时过,巳时的锣鼓一响,两扇朱红宫门由数十大汉双双拉开,里间威严阵仗簇拥一袭玄紫缓缓而来
高台前,西缄攸立于阶首,缓缓抬眼朝着台顶看去,切近的人便能看到,那目光是仰视,可眼神里却满是俯瞰的味道,趾高孤傲,万人之上,已至峰巅!
红色的鼓槌敲击巨大的鼓面,第一声鸣鼓响起,紧接着数百面大鼓齐鸣,震得屋房似乎都在震颤!
西缄攸抬步,一级一级极稳当地落上阶梯,目光也始终凝视着台顶……
这段漫长的通天之路,西缄攸不知走了多久,她一个人登上了高台,反手挥开衣袍旋转身来,敛眉低目看向下头
黑压压无尽的人,从阶下一直绵延到了城门之外,还有无数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人山人海,都为来见证新帝的登基!
高台之上,还有一人,便是苍渊国大祭司差兀柯尐
大祭司早已久候,待西缄攸站定,便由其主持报天大礼……
仪典进展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大祭司一声“礼成”,西缄攸周身内力催动,震碎了身上的玄紫长衣,露出里头她明黄刺眼的九龙皇袍!
万民跪地,山呼万岁……
西缄攸一声“平身”,带着浑厚内劲,看着云淡风轻,却连跪在城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百姓刚刚起身,就听到一声龙吟传来!
登基大礼,她仍带着苍紫。古剑出鞘,抬手斜刺里临空一挥!众人还正纳闷新皇这是做何,西缄攸却已然低头收剑。苍紫归鞘的同时,刺耳裂帛炸响,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城楼上绣着“苍渊”二字的大旗竟被拦腰劈裂!
西缄攸抬眼看那碎裂的锦旗,手臂一扬,明黄的衣袖在空中摆过,带起了凛冽的风。城楼上的旗兵见状,动作迅速有序,将那断旗撤下,复又升了一面新的上去
风一鼓,旗便扬了起来
这一面,比之前的大上一倍不止,旗面玄紫,上头有黑色的龙形暗纹,中间一个龙蟠凤舞的草体大字——‘西’
烂银绣线精心而成,日光一照,泛起刺眼的光泽!
一时间,百官万民都呆住了,直到有人开始喊起万岁,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一道喊
“吾皇万岁,西王朝千秋繁盛……”
西缄攸看了一眼下头又开始跪拜的百姓,缓缓闭上眼,握紧了左手
她没有站在台子正中,边上其实还有一个人的位置
西缄攸松开手,虚虚地转起腕子挥过左侧身旁,终是缓缓睁开了眼
她的身边,终是没有人在了,终究没有那王,好与她一字并肩……
大典已毕,街上人群却迟迟不肯散去,帝都四处仍是喧嚣不止
宫中,云颜遣散了一群又一群宫人,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来
西缄攸自大典结束便不见了人影,明明还有大堆朝政事务等她来处理的!
城外琼玖,尊贵无端的龙袍枯站在情起泉边,手中还捧着一方红木锦盒
新帝凝视氤氲的情起泉良久,终而蹲下身去,双膝跪地,开始徒手于池边挖坑……
半个时辰过后,一块两尺见方的坑洞便出现了。新帝拍了拍手上泥土,又在池中洗净双手,取出袖中帕子擦干。侧身取过红木锦盒置于腿上,轻轻开启,里面是两套华丽繁复的喜服
西缄攸盯着盒中喜服出神,好久,她闭上眼,伸手一寸一缕抚过……
她看了喜服最后一眼,锦盒盖上,锁扣落下,轻轻放入了坑洞之中
一抔一抔的黄土洒落其上,每一下都像一记小锤,凿在她的心上
锦盒入土,那处堆起一座小土包,西缄攸又给它立上块白玉碑,掏出一把七宝匕首来,细细雕刻……
一个时辰后,人去林空,琼玖再无生机
唯独一间精致小宅,宅前一方天池温泉,池边一尊白玉墓碑
碑上刻有二字——葬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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