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ABCD

　　A
　　“看，是方翊呢。”
　　一起做值日的女生小小声地说，一面伸手扯了扯丁丁的衣服，脸上是一种兴奋而羞涩的嫣红。
　　丁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个男生正坐在对面树荫下的长椅上打盹，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垂在身侧。校服的白衬衫领口的扣子没系，隐约能看到锁骨优美的曲线。细碎的发丝被风扬起来，在他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傍晚橘色的阳光从树叶的间隙里筛下来，斑斑驳驳地落在他身上，感觉上，就似一幅定格的旧照片。
　　或者对丁丁来说，这是比相册里泛黄的照片还要更熟悉的存在。
　　她只看了一眼，便回过头去，拎着垃圾篓继续往前走。
　　“你看错人了，这是那个笨哥哥呀。”
　　“嗳？”女生一惊，然后又不敢相信地多看了那边睡得正香的男生几眼，脸上的红晕瞬间转为尴尬，干咳了两声，跟上丁丁。“也是哦。方翊哪来的美国时间在这里偷懒睡觉？”
　　丁丁笑了声，回头看了看。
　　男生像是皱了一下眉。
　　也许，没睡那么死呢，那个笨蛋。
　　旁边的女生之前的小女儿态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撇了撇唇道：“不过他们兄弟俩长得还真像，也就是丁丁你才可以一眼分辨出来吧。”
　　“笨蛋脸上写了‘笨蛋’两个字呀。”
　　丁丁这么回答。但心里却在想，任何一个认识了十几年的人，都能分辨出来吧。
　　虽然是双胞胎，但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一个笑容柔和淡定，另一个笑起来会露一颗尖尖的犬齿。
　　一个眼神温润如玉，另一个的瞳仁几乎就从来没有移到过眼眶正中来看人。
　　一个手指修长，上面有练琴磨出来的茧。
　　另一个……曾经在同样的位置有同样的原因出现的茧，只是从来不给人看。
　　……
　　一个是王子，另一个是笨蛋。

　　B
　　方翊上完小提琴课程回家时天已经黑了。
　　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父亲坐在餐桌前一边看报纸一边等开饭，哥哥则叼着块饼干盘腿坐在沙发上看滑稽的综艺节目。
　　方翊跟父母打了招呼，先回房放了书包和琴盒。
　　哥哥叼着饼干跟过去，倚在门口含糊不清地问：“今天比平常晚呢。”
　　“嗯，下个月有个比赛。”
　　对话在这里断了一下，一时间像是接不起来。
　　练习已经很累了，但一想到即将到来的比赛，方翊就放松不下来，整个人像是一根用旧却又绷到极致的弦。
　　结果还是哥哥先开了口：“今天收到了吗？”
　　“什么？”
　　“女FANS的情书啊。”
　　方翊皱了一下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反正这个周末也没事，随便挑个帮你去约会呗。”做哥哥的那个人把剩下的饼干全塞进嘴里，伸手把自己的头发拨成和弟弟一样的发型，在一嘴饼干屑的间隙里道，“看，像不像你？”
　　方翊“卟”地笑出声，“我哪有这样过？”
　　于是哥哥咽了饼干，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来：“这样比较像吗？”
　　方翊打量他，然后也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不像。我比你帅。”
　　“不是明明长着一样的脸吗？哪里比我帅了？”哥哥伸过手来，捏住他的脸，向两边一扯。
　　然后兄弟俩就扭打在一起，直到母亲走过来叫他们吃饭。
　　母亲站在门口，笑得眉眼弯弯。“今天感情也很好呢。”
　　方翊忍不住皱了眉，这是感情好的表现吗？结果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放松了一直绷紧的肩，又看看坐在地上鼓着腮帮的哥哥，嘴角就忍不住向上扬，然后轻轻点下头。
　　“嗯。”

　　C
　　在校报做记者的同桌拿了方翊的采访稿回来，班上的女生都围过来看。
　　柳荷舲微微向旁边让了一下。
　　旁边的女生道了谢，然后问：“荷舲你不看吗？”
　　柳荷舲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同桌插话道：“他们做了十几年邻居，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也是哦。”先前的女生答了一句，然后就凑过去那份采访稿，一面叽叽喳喳地讨论。
　　荷舲带着淡淡的笑容在旁边听着，心里忍不住有一种优越感。
　　青梅竹马的男生是那样的优秀的王子，不论谁都会忍不住要感到自豪的吧。
　　她听着女生们从他喜欢的颜色，喜欢的食物，喜欢的书，一直讨论到他喜欢的女生。
　　“喜欢的女生类型：温柔文静，善解人意，心地善良。”同桌这样念道。
　　荷舲微微一怔，忍不住“咦”了一声。
　　“怎么了？”同桌抬起眼来看她，“有什么不对吗？”
　　“不，没什么。”荷舲回答。
　　结果却被旁边的女生取笑了，说“这不就是在说荷舲嘛。”“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之类。
　　荷舲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解释说：“不是，没有的事。”
　　她只是有点意外，难道方翊喜欢的女生类型不应该是性格开朗坚强独立的那种吗？
　　就像丁丁。
　　如果方翊令她自豪的话，那丁丁简直就已经是她的偶像。
　　那样英姿飒爽，自由奔放，不羁得就似一阵风。
　　但她永远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羡慕她，却不能学她。
　　从小到大，柳荷舲三个字早已成了淑女的代名词。
　　一半是因为父母师长的期望，一半是自己的性格使然。
　　无从摆脱。

　　D
　　天空蔚蓝，洁白的云朵随着风慢悠悠地移动变化。
　　方翝躺在河边的草地上，叼着一根草茎，悠闲地看着天空发呆。
　　河堤上传来自行车的铃声。
　　两声之后又两声。
　　方翝抬了抬眼。
　　邻居家长手长脚的女生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猴子一般挂在自行车上，笑眯眯看着他，一边抬起手来打招呼：“哟。”
　　方翝忍不住皱了眉，瞳仁斜到眼角瞟着她，“怎么就摔不死你。”
　　对方把自行车停在路边，自己沿着河堤的草皮滑下来，一面笑道：“我车技高超啊。”
　　方翝翻了个白眼，继续望向天空。
　　“今天怎么不回家？”女生有样学样地在他旁边躺下，也拨了根草叼在嘴里。
　　“那个啊，荷舲她要我做她的模特。”
　　女生轻笑出来：“那不挺好的嘛。就算不能做这样那样的事情，也可以独处一两个小时的吧。”
　　“你是白痴吗？”方翝侧过脸来看着她，声音忍不住大起来，“她想画的，分明就不是我。”
　　女生半垂着眼看向河对面，即使被他吼嘴角依然向上扬起，“她这么说了吗？”
　　“这种事情用得着说吗？”
　　“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她不说，你又怎么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依旧是很快乐的笑容，声音也没什么起伏，女生这么说，“不敢去争取，只能证明你还没有喜欢到那种程度——”
　　话尾嘎然而止。
　　因为方翝半坐起来，伸手揪住她的衣领。“你知道什么！”
　　女生抬起一双清澄的眼来看他，继续笑得没心没肺：“你不说，我自然同样什么也不知道。”
　　对视了五秒钟。
　　方翝松了手，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我回去了。”
　　“要我载你吗？”
　　“我怕出车祸。”
　　“哦。”
　　于是女生倒下去，继续躺在草地上。
　　方翝回头看了一眼。
　　从小一起玩到大，一直觉得，比起自家弟弟来，隔壁这个像假小子的家伙，反而更像自己的兄弟。
　　志趣相投，无话不谈。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从她身边逃开。
　　就因为她那双好像什么都已看透的清澄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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