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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风暴（下）
那天，在主上的房间，一切不合礼仪的争执、混乱都因一句话而终止。
看着那双幽深的蓝瞳逐渐罩上不化的坚冰，直觉告诉他，他们的谈话不该再继续下去。但是，他却没有遵循自己的直觉，而是任由一切继续发展下去。
直到那句话问出口去。
连自己也没想到会真的问出这样的话来，而且是在这样的状况之下——
“主上，您为什么不能信任我呢？我是您的麒麟啊！”
……
那么紧的距离，让塙麒清楚的看见：她瞬间瞪大了幽蓝的眼眸，以及那当中隐藏不及的慌乱和…痛苦……
然而，下一刻女孩子精致的脸就瞬间恢复了应有的平静，带有安抚意味的微笑顺利牵动刚刚有几分僵硬的面部神经，开口是就条件反射的矢口否认：
“没有啊。在这个宫廷之中你是我唯一可以无条件相信的人。”
是实话，这是无可选择的事实。
“主上……您…或许是相信我没错……”直视着少女碧海般的眼眸，清澈的紫晶之瞳中闪过粼粼的波光，清冷的声音或许带几分略微的颤抖却坚定无比，“但是，您从未将我——身为您的麒麟的我——当作您的半身！”
……
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半身”？那怎么可能。可以信任，可以喜欢，可以认可，可以爱，可以恨……但是让其他人成为自己的另一半？成功与失败、欣喜与痛苦、希望与绝望…都一同承担？从来，人都是孤独的……
“你是我的麒麟，我们的命运相连、生死与共。怎么可能不是互为半身？”垂下眼睑，让浓密修长的睫毛掩住深邃的目光、挡住视线的交汇；动听的声音平静的诉说着事实。
“主上……”清冷的声音暗哑了几分，“对于您来说，我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无可奈何的命运吗……”
“……不是。”被发现了吗？第一次，聆羽甚至希望塙麒他并是非如此的聪慧、敏锐。
“请不要再说了。主上。”疲惫的合上眼睛。不想听，不想听她的答案！
“塙麒……”
“对不起。请原谅臣的无礼。”
松开握住她双肩的手，后退半步。
之后，塙麒几乎是飞奔着逃离了那间寝宫。真是好笑，居然在这种时候才发现麒麟的脚力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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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日子没有什么改变——只不过敬爱的台甫大人由原本追着主上说教，变成了看着现在有意无意躲着主上。主上的态度倒是没怎么改变过，还是那样永远带着温暖的笑容，不着痕迹的与身边所有的人保持微妙的距离。
两人的交际就变得更加稀少了……似乎是变成了只有在早朝时才见得到的样子。
每天，不管身体有多难受，刺鼻的血腥味是怎样的令人窒息，肩头的伤口是怎样不停的渗血，塙麒都会准时到大殿等待，和那个每天只有在这时候才会见面的主上一起去面对满朝的臣子。
昨天……大概是昨天吧。
肩头的伤痛了一整夜，不停的渗血，一阵阵令人莫名的眩晕隐隐的袭来，身体带着几分淡淡的冰冷，呼吸都带着几分难以察觉凉气……很难受，但还不至于无法动弹。
当第一缕晨曦射进窗棂，映进那双带着几分疲惫紫眸。该去上朝了。这是塙麒当时的第一反应。
真是讽刺呢，自己这个仙女们口中最桀骜不驯的麒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尽职了？塙麒忍不住自嘲。有时候觉得天意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是天意选择了她——聆羽；但在她接受天意的同时，身为她半身麒麟却受了无法治愈的重伤；当她光芒四射的站在祭台之上，而与她生生相系的麒麟却忍受着伤痛的折磨……天意。伟大的天帝啊，这就是你的意念吗……您到底为巧国，为我们…准备了怎样的命运……
至少，至少…要尽到自己的责任，身为一国台甫的责任——坚持到最后，到无法再坚持的那一刻。可是，为什么，会觉得一丝丝痛心，心头萦绕着一双宝石般闪亮、幽深的蓝眸，那双会隐隐透出几分无法理解的目光的美丽眼睛。主上……
当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身在朝堂之上了。
第一次发现自己那张时常没有表情的脸也是很有好处的，居然没有被人发现台甫一直在走神吗。麒麟俊美的脸依旧是万年寒冰的冷漠，紫晶的眸子不经意间似乎撞上了一汪幽蓝碧水……
错觉吧。
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塙麒强忍着今日数倍于平日疼痛和阵阵袭来眩晕把注意力转朝堂下面。
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没发现。那个高高在上，身着华丽朝服，时常一脸漫不经心的主上，微微颦了一下眉——在台甫把目光转向下面众臣的一瞬间。
塙麒这几天一直躲着自己。聆羽当然早知道——如果连这个都发现不了，那她可就是确实没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了——但却没有加以干涉，甚至还暗暗庆幸；毕竟，隐瞒着一大堆秘密的自己，在面对那双清澈却又犀利的眸子时还是异常的……心虚。但是这不代表他们疏远到连自己的台甫状况不对她都没发现！
看着那张苍白到近乎于透明的脸上今天格外明显的黑眼圈，以及那裹在玄色长衫中的明显消瘦的身体，不安的感觉丝丝缕缕的在聆羽心中扩散开来：他……身体不舒服！他，身为麒麟的他会不舒服……那么……
当目光再次瞟过那身玄色的长衫，脑中有什么猛地灵光一现，海蓝的瞳孔霍得深邃起来——玄色，一贯喜欢浅淡颜色的台甫什么时候开始穿这种深沉颜色的衣服了？这种深沉到可以掩盖一切的色彩……
“不可以！不可以，家宰大人！”
清冷而悦耳声音响起的那一霎那，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同时也拉回了聆羽那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的神志。
把思绪从自己的世界拉回来，聆羽稍稍调整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坐姿，就把目光投向了一脸镇定的家宰。
看着那个人没有任何意外的伏下身去，把脸埋下去，声音从身下闷闷得传出来：
“臣惶恐。”
惶恐？惶恐什么，惶恐我这个一贯漫不经心的主上突然因台甫的插嘴而注意到政事吗？ 聆羽当然没有把心里想的说出口来，她只是一声不吭的看了看那个伏身贴地的人的后脑勺，然后就把目光投向了哪些此时鸦雀无声的诸位重臣身上……
“主上。台甫。臣提出此案前也是考虑再三，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的。”家宰显然是早有准备。
“可是新王登基理应大赦天下。可如今，不但并未大赦，还要增加新的赋税吗？”身为仁兽的塙麒没理由不反对这个议案。
“台甫如此为民忧心，乃是我巧国百姓的大福。臣了解台甫的心情，发生这种事臣也是痛心疾首。”说着，匍匐得更深，浑厚的声音甚至带了几分颤抖，“但是……”
……
听到这里，聆羽几乎要忍不住想要撇嘴了——装得还真像！可这看起来老奸巨猾家宰大人也太沉不住气了吧，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应该再忍一段才好啊；或者，他是故意的……故意来借此试探……
宝蓝色的瞳孔中接连映出御座之下恭敬跪着的诸位重臣的身影，看着他们一个个按照礼仪低下的头，聆羽在心里重重的哼了一声。瞥了一眼身子突然微微一颤的春官长，聆羽突然觉得景王阳子的初赦真是绝妙：抬起头来！这样一来这样、那样的表情和眼神就无处可躲了。
伏在地上家宰一边用准备好的台词解释着，一边暗自纳闷：主上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如今主上虽已登上玉座，但各地妖魔在短期内还不可能立即根除，而且那些被妖魔毁坏的道路、桥舍等公共设施也必须马上着手恢复。民众已满怀希望的开始耕种、劳作……因此我们必须尽最大可能保证国民的安全，所以，才要求增加一点赋税来专门用于……”
家宰浑厚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而高坐御座的聆羽却暗自攥紧了藏在宽袖中的拳头，微微眯着一双美目。
该死的！真不想听！
这个混蛋！这是什么借口？！什么意思？他的意思是说那点事情就需要增加赋税吗？那要国库是干什么用的？！空的吗？
以为我是白痴吗？你真的想要以次来试探吗？在你们眼中，需要的就是这么一个连这种事都不懂，只会赞同你们的废物吗？只有这样的主上你们才会放心吗？！
“……百姓深受妖魔危害之苦，偏僻一点的里家时不时被妖魔袭击……血流满地、尸横满地……”
在心理冷笑着的聆羽，一边听着家宰绘声绘色的描述，一边瞄了一眼离她最近的镐台甫。
原本就苍白得令人担心的脸此时带了几分青灰，连他那原本闪亮的银发都显得暗淡无光，形状完美、漂亮的下唇被牙齿无意识用力咬的着……
果然是麒麟呢。聆羽不动声色的在心里叹息，同时又忍不住抱怨：唉……你面对我时的那份聪敏、犀利到哪里去了？这么简简单单就被几句凄惨的描述给蒙骗过去……算了，也怪不得他。谁叫身为主上的自己以前也的确是被妖魔袭击过，还连累了他……
调整了一下情绪，聆羽那张漂亮的脸立刻的显出一种毫无创意的同情的表情：弯弯的细眉颤抖着纠结在一起，脸色苍白，碧蓝的大眼睛蓄满了粼粼的水波。纤长的手指从长袖中伸出，随着抬起左臂的动作，葱也似的指尖抚上白皙的额头，头痛似的轻揉着太阳穴——
透过眼中的水雾，瞄见秋官长脸上一闪而过的松了口气的神色，心下一凛；却依旧是按照预先的计划
——红唇轻颤着：
“……我知道了……”
听到主上那叹息似的声音，伏跪在地上的家宰心下一喜。埋在地上的脸露出一种微妙的表情，眼中一亮，嘴角稍稍弯了弯……
同时心下一震的还有那个几乎已经站不稳的塙麒。
从刚才起，塙麒就已经听不太清楚家宰再说些什么了。强烈的眩晕使得两耳嗡鸣，眼睛也有几分模糊，脚下似乎有点打颤……他只能咬牙忍住。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里出事，要是被人发现身上的伤，自己倒没什么，但是主上的处境必将更加为难——毕竟，麒麟身上的任何伤病都会被与王的失道与否联系起来。
……
昏昏呼呼当中，主上那带几分慵懒的清灵声音在耳边响起，拉回了塙麒几乎涣散的神志。费力的整理自己的思绪，主上的话的意思在脑中反映出来——明显的妥协、同意的意味。
不，不行！绝对不可以点头同意——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
强烈的意念冲上头顶——不管欲裂的头痛，不顾已几乎发抖的站不住的身子——毫不犹豫的转过身，开口阻止：
“主上……”
身子转动的一瞬间，两耳轰的一响，身体仿佛被抽去了全部力气，再也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在那一瞬间，塙麒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声音其实是颤抖而微弱宛如风中的烛火一般……
“台甫！”
再众人惊叫的声音中，银发的少年缓缓倒向冰冷的地面……惊慌的女怪顾不上什么，直接冲出来紧紧抱住那个无力的身体。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间，塙麒那双带几分冰蓝的紫晶的瞳仁所看见的只有——主上那双瞬间瞪大的双眼，以及那张一向带了面具似的脸上现出的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惊讶、慌乱还有几分…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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