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绝尘

作者:那只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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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忆 [一]


      但说,李延绡回到镇外的大宅时,已是酉时。红霞如火,烧透天极。大宅之内石榴遍开,红胜晚霞。

      李延绡走进花苑,就见何彩绫照旧在摆了软榻,置了瓜果美酒,听丝竹,赏歌舞。只是,她身旁多了三个未曾见过的女子。两名是年轻女子,一着翠绿,一着鹅黄,皆生得花容月貌,正在何彩绫左右服侍。剩下的,是名老妇人。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光景,一身青衫虽称不上华贵,但也整洁得体。她仔仔细细地梳着髻,插着一支珠钗。看她眉目温润、举止端庄,想必年轻之时,也是风姿端秀。

      这三人,李延绡倒也有所听闻。那年轻的两个并非凡人,乃是柳树与芙蓉所化。而这老妇人,先前受过卯符的药汤。这三人,都曾被囚在江边的洞窟之中。理由倒也简单,那两只妖精,受了褚闰生的吩咐,查探宋营。

      他想到这里,微微皱眉,走上前去。

      那三人见了他,皆起了身,行了万福,口称“公子”。

      李延绡颔首,示意那三人免礼,继而开口,对何彩绫道:“这三位是?”

      何彩绫笑道:“这三位故人你不认识,还抓去关了起来,幸好被我遇上。”她抬手指着柳未央和叶芙蓉,道,“这是未央宫的杨柳,这是太液池的芙蓉……”她纤手一划,轻轻落在了那老妇人的手上,笑道,“这位么,是我姐妹,你要不尊声‘凌霄姨’?”

      李延绡闻言,轻轻一笑,道:“凌霄姨。”

      老妇人闻言,忙道:“公子切莫如此,折煞奴婢了。奴婢乃是昔日宫中伶人,得蒙皇家抬爱,赐名‘凌霄’。直呼便好。”

      李延绡含笑道:“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标。偶依一株树,遂抽百尺条。”

      何彩绫闻言,微怒,道:“怎么吟起诗来了?”

      李延绡道:“不过有感而发。”他望了那老妇人一眼,道,“凌霄以为如何?”

      一旁那名为的“凌霄”的老妇人温雅道:“花附树,人度势,不过都为‘生存’二字。奴婢一介妇孺,自然想有个依靠。”

      李延绡正要答话,却听何彩绫开口,道:“凌霄,你也累了,回房休息吧。我晚些再来找你。”

      老妇人闻言,点了点头,起身离开。柳未央和叶芙蓉行了礼,跟上前去。

      何彩绫挥手,遣退一众侍女,懒懒开口,问道:“好大的火气,连我的客人都损上了,谁得罪你了?”

      李延绡长叹了一声,在她身旁坐下,道:“我有话问你,你可会老实答我?”

      “嘻嘻,我何时骗过你?”何彩绫掩唇笑道。

      “昨夜褚闰生将我囚在江边洞窟中的一众上清派门人救出,我得到消息后,便往他落脚的客栈去。这件事,并无多少人知道。但那小子,却了如指掌,更摆了一道,引我入局。若我没猜错,是你给他的消息。对不对?”李延绡问道。

      何彩绫捻着头发,道:“对。”

      李延绡皱眉,道:“你对他手下留情,他可会对我手下留情?”

      何彩绫笑了笑,道:“他不会,你也不会。你心里不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把他大卸八块的么?”

      李延绡也笑,“那我若与他兵戎相见,两者只能活一,你救哪个?”

      何彩绫轻叹一声,道:“你怎么耍起小孩子脾气来了。他不过是个故人的弟子,我念着和他师傅的情谊,才送了他几个人情。你倒嫉妒了不成?”

      “故人?”李延绡摇头,“段无错与你是故人,与我却不是……你可还记得四十年前……”

      何彩绫的神情中添了几分忧愁,脸上的笑容却带着怀念。

      “记得。何止四十年前,一百年前的事,我也记得……”

      记得,那时三月,和风煦日,百花盛开,道不尽的春光温润。茅山之上,几树山樱怒放,并那海棠飘香。风过之时,飞花如雨,美不胜收。

      繁花之下,蜿蜒一涧山泉,花瓣早将泉水染成绯色,更添靡丽。泉边,坐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他盘膝坐在泉边的岩石上,膝前置着一颗明珠。

      他闭目凝神,手掐青灵诀,口中念念有词。片刻之后,他睁眼,对着那颗珠子用力一指。

      明珠绽光,刹那化形,竟变成了一方星盘。他略微惊讶,正要细看,但分神之时,那星盘又化回了珠子。他皱眉叹气,伸手将那珠子握在了掌中。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环佩轻响,叮啷之声,宛如乐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馥郁芬芳,山间花香陡然消失,似是被那香气摒退了一般。

      “瑞香?”他疑惑着抬眸,顺着那声音望去。

      只见花雨之中,袅袅婷婷地走来一位姑娘。她身着淡绯襦裙,臂挽一丈彩绫。腰系白玉环,脚踩簇珠履。衣袂翩翩,随风飞扬,飘逸如仙子降尘。待她走近,便见她肤如冬雪皑皑,眸若春水盈盈。青丝染黛,朱唇点绛。眉间绘着一朵红梅,更添一段风流韵致。

      他不禁看呆了。只觉得眼前的,便是一幅画。

      却听那少女用银铃般的嗓音道:“嘻,我还以为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原来还是个娃娃。啧啧,要我怎么下得了手呀。”

      少年闻言,不明就里,依旧呆呆地望着她。

      她走上前来,笑意更浓,问道:“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他这才反应过来,皱眉不满道:“谁是娃娃?!”

      他说完,扭过头去,转身便走。

      少女掩嘴而笑,脚下轻踮,一跃而起,挡住了他的去路,道:“好好好,是我不对。这位……”她上下打量了那少年一番,笑道,“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你又是什么人?”少年扬眉,问道。

      少女福身行礼,笑道:“我姓何,名唤彩绫。祖籍金陵。蒙苍天抬爱,算是个地仙。”

      “你是地仙?”少年略有些惊讶,这才抱拳,报了自己的家门,“我是上清派的弟子,俗家姓段,道名‘无错’。”

      “段无错?”何彩绫笑了出来,“怎么像街口摆摊算命的名字?”

      段无错闻言,又皱了眉头,但这一次却没走,只是不满地问道:“不知仙子有何吩咐?”

      “哦,没什么。”何彩绫绕着他走了一圈,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道,“我几日前,得了一个古怪的卦文。说是我的‘地支使符’必败于你的‘天干玄兵’之下。我不信,所以来试试。娃……咳……小哥,你的兵刃何在,可否指教一二?”

      段无错不满愈盛,他从怀中取出兵魂珠来,托在掌心,漠然道:“这是我的兵魂珠。我修为尚浅,此珠还未成兵器之形。什么‘天干玄兵’,我全无所知,你休再纠缠!”

      “哟,年纪不大,气派到挺大的嘛。”何彩绫看着他手中的珠子,思忖了片刻,笑道,“嗯,那好。你修为尚浅,我也不占你便宜。我明年再来找你,嘻嘻。”

      她说完,还不等段无错应答,便轻轻将手中彩绫一挥。飞花成阵,卷地生风,倏忽之间,再不见她的身影。

      段无错紧皱着眉头,四下看了看,嘟哝了一句:“莫名其妙!”

      一年之后,他几乎都忘了这件事。依旧三月,春雨如酥,他独自一人在经堂里抄经。半日之后,他放笔,揉了揉眼睛,露了倦色。

      忽然,满室的书墨香消失无形,馥郁花香盈室,沁人心脾。

      他忽觉身后有人,忙转过身去,映入双眼的,却是那艳如桃李的少女。她身着青绿襦裙,肩披着彩绫,正弯着腰,看他写的字。

      “你……你是……”他大惊失色,声音也结巴起来。

      “怎么,不记得我了?”她笑着叹气。

      “你怎么进来的?!”他并不应答,只是皱眉问道。

      她眨眨眼睛,掩嘴而笑,“嘻嘻,我好歹是地仙,不过是锁了门,怎么难得倒我嘛。”她停顿片刻,戏谑道,“凡人就不一样了,我看你,是出不去的吧。”

      他隐隐生怒,扭头继续写字,不搭理她。

      她绕着书桌转了一圈,叹道:“唉,我还以为,过了一年,你怎么也该有点长进。‘十’玄兵没有,‘二、三’玄兵总该有吧。可惜,看你的样子,是被罚抄经思过呀,想必是修炼偷懒,被师傅责罚吧?”

      他皱眉咬牙,一语不发。

      她见他不答话,笑道:“哎呀,才说了几句就动气了?小娃娃就是小娃娃。”

      他听到这句,终是压不下怒气,转头怒道:“谁是……”

      他的话音却堵在了喉咙里,不知何时,她早已离去。他满心不甘地转过头去,正要继续抄经,忽然,那银铃般的笑声又起。

      他掷笔,站起身来,正要发作。一盒子豌豆黄赫然入目,硬生生让他呆住了。

      “好啦,这就算我给你赔不是啦。”何彩绫笑着,将豌豆黄递给了他。

      他的确是被罚抄经,又留在这经房中半日有余,未曾饮食。如今看到豌豆黄,不由引得腹中饥饿起来。他心中恼怒,却又不免尴尬,一时间,眉头紧簇,嘴唇紧抿,脸颊微微泛红。

      何彩绫见他如此,笑意更浓,她放下那盒豌豆黄,道:“嗯,我来的不是时候,也难怪你生气。好,我明年再来。”

      她轻轻旋身,刹那消失无踪,空留下满室芬芳,久久不散。

      他重又跪坐下去,看着那盒豌豆黄。许久,不禁轻轻一笑。

      再一年的春天,他选了茅山一处偏僻的山谷,双手环胸,严阵以待。谷中生着几棵百年香樟。如今正是香樟褪旧叶之时,绿芽新生,红叶飘落,厚厚地积了一地,如浴火重生了一半。此番景致,他却全不入眼,当真是全神贯注。

      忽然,他的头顶响起一声轻笑,随之而来的,是那熟悉的馥郁馨香。

      他抬头,就见何彩绫坐在树枝上,正俯视着她。

      不等他开口,她便一跃而下,笑道:“架势真不错呀,看来有好好修炼嘛。”

      他听到这句话,皱了眉头,狠狠地叹了口气。他沉默片刻,才开口道:“那是自然。”

      听他说完这句,她愣了愣,继而笑道:“呀,一年不见,声音都变了。还真不能叫你娃娃了呢。”

      他一惊,满脸尴尬。他思忖再三,还是觉得不要与她争辨为上。他取出了怀中的兵魂珠,托在掌心,明珠绽光,瞬间化作了一方星盘。

      他开口,朗声道:“东君圣临,莩甲開坼!”

      他话音一落,星盘飞旋,强光眩目,依稀浮出一个“甲”字来。待光辉消尽,他的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把巨凿。那巨凿长一丈有余,煞是威风。

      他微微喘着气,额角浮起薄汗来,扛着巨凿的样子,略有些勉强。他稳着虚浮的脚步,道:“你不是要比试么?我奉陪!”

      何彩绫望着他,忽又笑了出来。“什么嘛……”她娇嗔一句,曳了曳自己的裙裾,“你看我今日的打扮,怎么跟你动手呀?”

      他愣住了,细细打量了她一番。今日,她着了月青的大袖襦裙,挽着一丈彩绫。头梳堕马髻,斜插一支翡翠蝴蝶步摇,鬓角画了一朵青莲,纵是妩媚妖娆,也透了清雅绝俗。

      她见他打量自己,便索性转了个圈,继而笑道:“你看,不行吧,露个手都不方便呢。明年再说吧。”

      不等他说什么,她已纵身凌空,消失无踪。

      他见状,愈发气恼,扔下了手中的巨凿,怒喊了一声:“何!彩!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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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咳,首先我要说,彩绫姐姐,你当真是美艳动人、五彩缤纷、百花为之失色,天地为之动容啊~~~
    [彩绫:外貌不过皮相,俗人。]
    [狐狸:= =|||]
    [那只:女主到现在为止连个服饰描写都没有啊,女配这都换过多少行头了?]
    [绛云:= =???]
    [狐狸:女主神马的都是浮云!]
    [那只:= =]
    [闰生:仙女姐姐莫不是后台大,带投资来的?^_^]
    [彩绫:= =#]
    [狐狸:……]
    [那只:……]
    ~~~~~~~~~~~~~~~~~~~~~~~我是表示我又开始受“红雷梦”影响的分割线 = =+~~~~~~~~~~~~~~~~~~~~~~
    当当当,为了帮助大家更好的理解剧情,下面,是诗词解析时间~~~
    有请汉典童鞋!
    有木诗八首 之 凌霄
    朝代:唐 作者:白居易 体裁:五古
    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标。偶依一株树,遂抽百尺条。
    托根附树身,开花寄树梢。自谓得其势,无因有动摇。
    一旦树摧倒,独立暂飘飖。疾风从东起,吹折不终朝。
    朝为拂云花,暮为委地樵。寄言立身者,勿学柔弱苗。
    解析!有请谷哥~~~
    凌霄花不能说不美丽,且高高在上,挺拔突出,但并非傲视群芳,昂然独立。它不择良莠,只要有靠山,就会趋炎附势,顺藤而上,抽绎出长长的枝蔓来。它的根部附托在树干上,花开在树梢上,紧紧依附,一旦得势,便得意扬扬,自我陶醉,以为今生今世再也没有什么力量能使它动摇了。但一旦树被摧倒,凌霄的生命难以维持,即使能自立,也是暂时的,摇摆不定的。这就是依附于他物的必然下场。曾几何时还高攀入云的凌霄花,转眼之间,竟成了弃之于地的柴草。世人千万要以此为戒,切勿做柔弱不堪、依附于人的小苗。
    这首诗的主题很鲜明,专意讽刺“附丽权势,随之覆亡者”,假借凌霄花来比喻那些通过各种卑劣手段窜踞高位而免不了以失败告终的人。劝诫人们应自立、自强,不可攀附高枝,免得随其覆亡。
    咳咳咳,于是……我们李延绡童鞋真是不露声色的超级毒舌啊!
    [延绡:= =]
    [狐狸:有前途!]
    [那只:再有前途也是炮灰……]
    [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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