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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桐,你一定不知道,这一天我等了有多久。”他轻柔地将我平放在床,贴身亲吻,“我看着你长大,一点一点,变成我梦寐以求的女子。我守着你,就像父王守着他的江山,桐,你就是我的江山,我的整个江山。”
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来,像可以涌动般在我牙床上流走。乾俯身吻着我,一点点,探进衣襟里去。我不语不动,乾的脸在视线里往返穿梭,我看着乾身后那流走涌动的月光,在乾喷扑于我耳畔的鼻息里,恍然好似回到了我的玉华亭,回到那些仰望幔帐随风流转的日子。那是无色的幔帐,抽取了千万只海底生物的筋制成,在寂寂夜里,涌出淡蓝色的悲伤,丝丝脉脉,流淌着源自最深最底处的伤痛,在人们无法听到的领域,无声哭泣。多么地像啊,这些在寂静中流走着的月华,瞧得见它的丝丝脉脉,丝一般,在乾的发丝后飞舞回旋,无声哭泣。
“桐?你抖得厉害。”乾的唇在我眼睑上滑过。
我不语,他自我身上撑起,我便看到他那张华美的脸,月华下,泛着一圈璀灿华光。
“还是害怕么?”他又吻了吻我的眼睑,“别怕,还记得吗,我曾对你说过的,我始终是原来的那个乾,从不曾变。别怕,乖,我不会伤害你,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好的事。”乾将我纳在他怀里,手指在我的背上轻抚,柔声哄着,似对幼儿。
“别怕,别怕,我在,是我在……”仿若回到我们的幼时,他照顾梦魇的我,两小无猜地在他的清华殿相拥而眠,在他怀里我沉沉好梦,在他的怀里等候清晨,等候他唤我起身,同看一地清洌水色。在他的轻哄声中,我似幼儿,昏昏睡去。
七夕离我的生辰仅有半月相隔,乾的脸上开始终日盛开如朝阳般灿烂的笑容,随着婚期一日日靠近,乾愈发显得心满意足起来。亭华玉在一寸寸发生着变化,屋宇新漆了,桌椅新添了,赏玩又多了,红绸红锦红缎红纱红喜字红被面一样一样添进阁楼,在在提醒着我,在那个天上夫妻相逢的日子,这地上又将要再多一双夫妻了。我依旧日日抱着锦兔坐在前堂那张专为我设的椅上看客来客往,心思依旧一日日闲散开去,有的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者是樱花下建长的背影,或者是若之垂滴在我手背上的泪珠,或者是天子慈爱的脸,或者是礼服女官捧就了衣饰在我身后追赶的样子,或者什么也没想。
就在婚礼前三天,亭华玉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乘着一顶青呢小轿,伴轿的是十个身着绛色衫子的家丁,十个人一般高矮,一般胖瘦,脸上同一种表情,迈着同样的步子,一行人掩着月色晨光,在天尚刚刚开始亮,街上仍无行人的时刻,敲响了亭华玉的阁门。
自从我应承下婚约,这些日子乾总拥我而眠,如我们幼时那样同榻共枕,刚一听到通传的时候乾很不悦,草草说着:“今日不做生意,打发了他们去吧。”翻身,侧拥住我继续入眠。
“那位官人相嘱,若是主人不愿接见,就将此物给主人看,官人还说,只须告诉主人,此次前来求鉴之物乃是得自宫中,旁人无力鉴别,唯有寄望于主人。”小丫头软软的语调,却如同在巨鼓上的猛擂,瞬间震醒了我们。宫中!
乾起身取了那物来,掌灯细看。
油灯澄黄的光下,映出来一个用于装怀炉的锦囊,在光下泛着柔和滑顺的光影,锦囊的面花不是以针绣刺,而是印花,一簇簇咬合在一起的环状花卉,花瓣洁白,花蕊暖黄,花萼绛青,托在团团祥和的紫色里。这是流自海外的罗帕,那印花乃是以海中软贝氲染千遍才得,普通贝染只得紫色,这帕珍便珍在它不仅能贝染成花,则花式均一繁复咬合。那时出使海外的官船方至,器物贡入宫中,我不看琳琅珠宝,却只爱这一方素帕。玉华堂的东西,样样珍奇,件件珍稀。这珍奇的海外罗帕整块地缝合作了怀炉锦囊,接口处不见咬针针脚,全天下只得我的礼服女官能有此女红,针走线绕却做出天衣无缝。
“是槿姐姐!”我轻呼,“这是我赠予她的,连着我的玉壶手炉,交换了她相赠的紫金铜壶。”
乾拧了拧眉,即而笑了笑,做出轻松的样子对我笑道:“你倒也舍得,不说那用整块翡玉雕磨的玉壶,单只这罗帕,怕已能抵得十个紫金炉了罢。姐姐?我却不知你们有这样好的交情。”
“乾,”我知他是不想我担心,这才故意扯着旁的事情,扯着他的衣衫,我心中惊怕,“来人会是谁?谨姐姐会不会有事?”
“不必担心她,”乾拍拍我的手轻慰,“她出身新贵之家,是近来朝里新崛起的权势,其兄在三年前校场验兵上压得魁首,后挂印元帅领军驻守北防,此番身家已足保她无事。父皇不是昏君,你我出逃又与她何干?”
北防,我心中动了一动,但想不得那许多,转念道:“那么,此人来自太宰府?”
乾面上稍凝了凝:“要看过方知。人既然已在外边了,想这周围也下设下埋伏,走脱不易,不若先出去看看,见机筹谋。”他披上外衣:“我去看看,天尚未亮,你再去睡一阵,只怕之后要赶路,又要辛劳了。”
“我同你一起去。”我也披上衣。
乾望着我,叹了一声:“若再晚三日便好了。”
我心里一紧。
一路上,我的步子踩在乾之后,他跨过的地方,随后我跨过,天明前的走道显得特别黑,乾走在前面的背景我几乎要看不见,黑暗从四方袭来,像要将我吞噬。紧走几步,我轻轻拉住乾的衣摆。
乾停下来,立在前面,他不转身,只看着前方:“桐,如果没有婚礼了……你,仍会是我的妻么?”
这句话,在走道里轻轻飘散开去,在寂静的空间里,像被黑暗吞噬般的虚软无力。
坚定的乾,任何事都不放在眼里的乾,高傲的乾,只有对我,他才会不确定。我没有回答,走上前,从后拥他。
这黑暗里,藏着乾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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