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道

作者:雾**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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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正是有钱易办事,乾的手段本又极是干练爽俐周全俱到,我们先是整个地包下了客栈西厢,等到入住第三天,这家客栈便已在暗地里易主。这城里的各样店家本就全来自外地,只要给出个合适的价钱,店家无不是巴不得领银子回家过活的。接着乾暗暗地在过往商队中挑选人手,将店中原有的伙计人手尽皆替换,原有的伙计则均请先前的店家一一打发回了他们各自的老家。等一个月过去,城中的人已开始轮换,再过一段时日,将再没有人能想起这家客栈原有的班底。这一月中乾也没闲着,他知我自幼便喜欢舶船碧湖,特地在河岸边拣一块地修筑楼阁。这里的建筑是别于京都的一种雅致秀气,以木桩扎在河床上,支起楼阁房义,继而在上修筑六角阁楼,挑檐飞梭,檐角系铃,每当风过,屋檐铃每每交织着响成一片,低沉有之清脆有之,声音却并不会扰人,反显生气。楼底用青砖砌了石阶探到河底,听闻一到盛暑时,人们都爱坐在有树荫的阶下将脚探入河水中避暑乘凉。
      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楼阁修好,乾本要亲笔题字,思虑后终是作罢,支人去邻近城里请了高享福寿的老人题字“亭华玉”,旁人只道这名古怪得别致,唯我明了,宫内天子为我砌就“玉华亭”,而这里,对人来说它念“亭华玉”,对我和乾来说它却是“玉华亭”,这是乾为我辟开的另一座“玉华亭”,这是乾许给我的,家。
      挑梁那天,一抬八人轻呢轿将我自客栈西厢接出,此时我身上裹就的已不再是民家的粗布粗服,而是来自西方商队的印染绸料,裁作成当地的裙样贴身着在身上,乾说过,他将给我的日子绝不会比宫里的差,他给我的,要是这世间的最好。
      乾着一身华贵的紫袍,腰上系藏青汗巾,那是海外岛国以鱼翅丝为绣线的独品,挑起轿帘,他立在亭华玉的匾额下,望着我浅浅地笑,亲切温和。掩在名贵衣饰里的乾,愈加显得俊美华贵,如一轮新吐的朝阳,在旁人唯得乞望的高度上,浓洌眩目地美。
      乾朝我伸出手,时光仿佛又倒回到我五岁入宫那一年,乾的脸展露出隔开了外人的亲切,温柔地说带我去玉华亭,我的家。
      我伸出手,轻轻托放在他掌中,展颜浅笑。
      迈出轿门我在人前露出面来,那一刻我听得到围观众人的抽气屏息。我知道,这并不仅是为了我这一身世间难得的华贵衣料,还因为,我这张掩在深黑黛发中的皎皎素颜。
      写着玉华亭三个字的匾额下,相视盈然。
      爆竹声在两旁炸响,平地涌起团团喜气包裹着我们,乾笑着将我拥入怀里,帮我捂着耳,他面上的笑容,那样轻柔,那样疼爱,那样小心。在爆竹纷飞的红衣里,我望着乾的脸,微微出神。
      直到多年后,曾在这场落匾礼上见过我们的人还在追忆,他们说着,世上再不能找出第二对如我们一般华贵俊秀的人物来;说着,世上你再找不出能如亭华玉一般富贵隆华的楼阁来。

      那之后乾化名华公子,成为远近弛名的鉴赏商,南来北往的商人叹服着乾的雍容气度,叹服着他辨别真伪评分优劣的眼光,却殊不知这些全是因自出生宫廷而自幼养就,以乾的身份他何曾用过次品,东西好与不好往往只须与宫中日常用度一比,立见分明。而乾的气度,则确是宫中最华贵的一个,再无皇子可以如乾这样,拥有于生俱来的皇家威仪,只是为了我,他家皇家威仪换作民间雍容。
      城中的商旅渐渐轮换,客栈和品鉴生意的便宜在这时开始体现,乾很容易地便从新驻进来的商旅口中得知国内情势。果然许多城镇均开始派兵锁城,严密盘查过往人员,因由是太宰府里失了宝物,天子体恤老臣,下令查办贼人。算时间,竟几乎全是贴在我和乾的脚后跟开始实行,我们则出一城,那城便开始插兵盘查,也真是亏得我们那一段昼夜兼程,否则早被圈在某座城池里不得脱身。说起来,这还要多谢若之临行时的馈赠,马是千里的良驹,金银细软虽不多,但每一样都价值不菲,而且上面绝无皇族标记,另附的几张银票也是隶属民间钱庄,我们尽可放心使用,不必担心由此泄露行踪,若之思虑之全面安排之周到,连乾也在无意中赞赏了几句。
      至于那夜在驿馆中发生的事,天子果然尽数掩埋下去,商人们在乾面前盛赞天子圣明,道是想不到天子竟真会派太子微服下民间见识国土风情、学习民俗人文,而且还要求太子趁此机会体查民情,惩处贪官污吏,得君如此,实是苍生洪福。在转眼间乾便从潜逃变变身作钦差,原本的猎场出巡成了遣派钦差的恍子,那么太子的中途消失便成为顺理成章,相随的各路官员显贵闻得此消息,首要的反应必是自检家门,知晓天子行事例来全面,对太子又素来极为器重疼爱,必不会放心太子孤身涉险,如此一来,在无形中添了各人的惧服,流落在外的乾便免了许多遭暗杀的危险,只须对个别人物再细加监查便更加万无一失,天子只须着人潜查何处曾有大量人流异动,那便是太子的动向,如此一来,满朝臣便反全成了天子查询乾下落的耳目,天子的手段,果然通天神广。
      有关莳桐郡主的部分,据道是在皇族围狩中郡主偶染风寒,只是夏初时郡主本就大病过一场未曾痊愈,故而落了病根,这一场风寒又来得汹涌,郡主抵不过,回宫后不足一月便没了。郡主之亡引得天子悖怒,连斩御医十二名,早朝亦因此停了三日。天子失去郡主后悲恸不已,对郡主极之思念,便令宫中画师绘下郡主生前画像,下令举国寻查与郡主相似之人。说知消息予乾的商人不住感叹道,天子必是拿郡主作亲生皇女相待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怕能见着一张相似于爱女的面孔也是好的。
      他人不会明白,这不过是天子寻访我与乾的手段之一,如此一来,我的身份便由郡主变作了“平民”,待要纳入后宫便是再容易不过。可怜的是那名扮我的宫女及陪葬的那十二名太医,为了皇族肮脏的内幕,赔失性命。我知晓天子的谋划,他只须借着思女心切的由头,则各府各州各县的官员莫不争相献宝四处寻访,比遣兵一处处访查要省时省力得多。
      只须寻着了我,乾必然亦在近前,扣住我便是扣住了乾的七寸,到时只须以捉拿太宰府贼人的籍口将乾擒入宫中,从此各归各位,他是太子我是皇妃。然侥天子计谋详密,却终究算错一处,他不知我的容颜在那一病及后来这一段日夜兼程中清减下去不少,又变了服饰装束,宫中模样现如今只存有十之三四,如今我揽镜自照,也不曾料想过披发的我与宫中以驼铃束发那时竟会有这许多不同。眉目间已褪却了上一年的青稚,这张脸,已有了成年女子的妩媚,而宫中画师笔下的我必然还是当初那副少女模样,若只仅凭一张画像,而非是早先已见过我本人的话,断然是认不出我来的。
      唯一不好的消息来自太子宫,并不详尽,只草草说是遭了刺客,太子妃伤重卧床,至今未愈。乾转述的时候语气中并无甚在意,只推测说大抵哪个逆臣在天子说外生了疑窦,故而遣人探查太子府,误伤到太子妃。我却听得心中焦惶,一面思量事情必不像乾所说那样简单,是了,太子离宫即便是旁人不知,太子妃又如何可能不知?他们才刚新婚,太子妃又身份尊贵,幕后之人定是直奔太子妃而去,蓄意而为。一旦太子妃受伤,若内幕真如天子表面宣告那样,天子必会因此急召太子回宫,若太子并未在预想期限中回返,则,谋逆可行。乾自己必也想到这一点,所以当我问及太子妃时他故意说得风淡云轻,是怕我担心不安。在乾面前我顺他所想扮不明状,而心中不安,除了不安外是愈加的内疚,而却并不敢深思,我怕知道那样一个良善的女子在这半年里都糟遇到了些什么,我知道,无论各方动向如何,太子妃现今都处在首当其冲的位置,天子和谋逆者的目光,已经紧紧地摆在她身上。我抚摸着她送的怀炉,忧心不已。
      然而乾是不允我想那许多的,他只愿看到我脸上的笑容,认真地在努力着要给我完全的快乐。许多时候我都在想,也许这世间再无一人可以像他那样,会那么在乎我脸上是否随时都存有笑容。他贪看着我,然而却信守着承诺等我,不做一丝勉强。可愈是这样我愈是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迫压,阁里他买来服侍我的小丫头们总在暗地里吃吃地笑,不止他们,凡这城中的商旅无一不在善意地关注着我们,乾他彬彬有礼,不压不迫,可他以外的人,全在无形中迫问于我:你,何时出嫁?
      何时出嫁?这个问题……我望向北,明知已是不再有希望,可我却仍然无法舍却。然而这些心事,却又有谁能理解?
      每到出神,捧在怀里的锦兔总会鼻嗅我的掌心,对它我是无比的怜爱。在那一路奔波中因总是长时间地不能下地吃草它几乎快要被饿死,还好总算平安捱了过来,如今到底也渐渐喂得圆滚了,蜷起身来的时候白绒绒一团,仿若绣球,份外可爱。我将它捧到近前,它咪缝起眼,鼻头耸动,小胡子一颤一颤,却是咪了个笑脸出来。我便笑了,放它到地上任它自去玩耍,然而这兔却总是粘我,不离左右地围着我绕,为了它我变得秀气起来,莲步轻轻,只害怕某天一个不当心便踩着了它。乾跟我抱怨过它无数次,一则不满它与我如许亲近,每日同床共寝分食;一则因为它而使得乾每到想要靠近我时也得要跟着小心做出莲步轻移。所以乾最喜欢做的举动是拎着它往屋外扔,然而刚扔出去它总是又扑赤赤跳回,照旧偎在我脚边蹭蹭要抱。
      因为它常会令我想起若之,同是一身的洁白,那个孩子,是这浊世的一股清泉,他是这么好的孩子,这么好的弟弟,而我这个姐姐,却从不曾好好待过他。抱起锦兔,我唤它若之,愈加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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