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爱

　　谢衡东陪着老太太聊天，谌维就进去给苏时康帮忙。

　　他其实十六年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要他帮忙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进去了只能看着，然后给苏时康递一递东西。

　　苏时康立在灶台前，垂头慢条斯理地切着菜，露出细嫩的后颈，谌维发现苏时康在厨房活干的井井有条，和他平常的性子形成了对比。

　　这么一看，居然还挺贤惠的。

　　谌维甩甩脑袋，把里头那股奇怪的想法抛出去，走到苏时康面前：“我来帮你。”

　　“不用。”

　　苏时康那会在切辣椒，手指火辣辣地疼，他看了一眼谌维骨节分明的手，白白嫩嫩的，实在干不了这种粗活。

　　“辣椒太辣了，弄手上不舒服。”

　　“那我也不能啥也不干，白吃你这一餐啊！”

　　“啧——”苏时康笑着看了他一眼，那对黑眸子发着亮，熠熠生辉，“这要在别的地方肯定不给你白吃这一顿，但谁让你今天是我家的客人呢？”

　　“苏时康……”

　　“你去陪我奶奶说说话吧！”

　　“……”

　　谌维就出去了。

　　谢衡东坐在苏奶奶的跟前，肘关节垫在大腿上，右手撑着下巴抬头温柔地看着她说话，阳光给他的面部轮廓镀了一层金边。

　　谌维走过去，搬了一个小板凳坐过来。

　　“听康仔说，你叔叔和你妈妈要结婚了？”

　　“……嗯。”谢衡东低下头，表情也柔软平淡下去，“估计明年吧！”

　　“你妈妈这次一定是遇见了对的人，你现在也大了，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苏奶奶握住谢衡东的手，“你和时康这孩子小时候都太苦了，奶奶希望看到你们越来越好……”

　　“……”谌维多多少少知道点苏时康的事，但没想到他们俩以前经历这么苦，所以因为他们境遇很相似，才成为那么好的兄弟的吗？

　　苏奶奶又将目光放到他身上：“康仔待我温和，其实他脾气比较野，不是很讨人喜欢，要是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我孙子，我总想看到有很多人愿意和他做朋友，愿意陪着他。”
　　老奶奶说着，声音竟然卑微起来。

　　她身体已经渐渐不行了，看病又需要大量的医药费，苏奶奶每天催着苏文军能回来看看他，但苏文军每次都说下次，她不知道自己儿子口中的下次是什么时候，是不是等她入了土归了天，他才愿意捧一束野百合送到她的坟前。

　　可时康这孩子太惨了，从小就跟着她没过过好日子，被她这个老不死的拖着，她活着拖累他，死了又不放心他。

　　“他这两天在学校可老实？有没有惹事儿？”

　　谌维正要说没有，苏时康就从厨房出来了，他手里端着两份菜，一份西红柿炒蛋，一份红油辣子鸡。

　　“你们在说什么呢？”

　　院里有一座小亭子，亭子旁种了两株腊梅，苏时康将菜放到亭子里边的桌子上。

　　“哇好香。”谢衡东扶着苏奶奶坐过来，谌维去里头帮忙端菜。

　　谢衡东坐下去，看着那一碟色香味俱全的红油辣子鸡，觉得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时康，你好牛。”

　　“谢谢夸奖！”苏时康说着去了厨房端来一碗菌菇豆腐汤，然后还拿了一碗另做的，没放辣椒的宫保鸡丁。

　　那是特地做给谌维的。

　　谌维见此一愣。

　　他倒是没想到苏时康这么粗糙，不细心的人会记得他不怎么吃辣。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这家小庭院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这些饭菜当然比不过谌维家厨师的饭菜，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吃得津津有味。苏时康的手艺并不差，反而比他想象中要好很多。

　　饭吃完了，也该回家了，但谌维还是没有忘记正事。

　　苏时康饭后在工具房里面忙着，这个房间不大，很逼仄，有一股油漆铁锈味儿，他蹲在地上，认真投入地接着一个电线表。

　　老太太饭后要午休一会儿，两人把她送回房间关好房门后，打算跟苏时康打个招呼就走。

　　谌维有意问他，直接从口袋里拿出纸质成绩单，往正在修表，双手漆黑的苏时康面前一摊。

　　“呐！”

　　苏时康瞥了一眼，并不想看：“放那儿吧。”

　　“你不想知道你考了多少么？”

　　“……”谢衡东站在谌维旁边，他本来无心管苏时康成绩的事，觉得自己提了又怕他不高兴，如今性子直的谌维都提出来了，他也想听听看苏时康怎么说。

　　谌维是那种笑着的时候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但稍微严肃起来，却有着这股年纪不该有的气场，轻而易举能将同年人震慑住。

　　但他的这股劲显然对苏时康没有什么效用。

　　苏时康放下手里的活，也不管乌黑的爪子，直接挠了挠头，他觉得烦，谌维这傻逼管这么多做什么？

　　“你放那儿，我自己看。”

　　“你在乎吗？”

　　“操！”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自己会看。”

　　“……”

　　眼见着这俩人气氛不对，谢衡东上前了，他到底对待苏时康还是耐着性子，很温柔，“时康，你有没有想过以后？你奶奶以后还是得靠你，你老是这样让自己堕落来气你爸根本没用。”

　　“……”

　　“到头来伤害的还是你自己。”

　　“我……我没有……”

　　苏时康很讨厌被人管着，他从小自由惯了，没妈疼没爹爱，如今被这两人围着问成绩真的很不舒服。

　　他习惯地从柜子上摸出一根烟，想将心里那股莫名的他说不上来的奇妙感觉压下去，但他刚咬上，正从口袋里摸火机时烟被谌维冷漠地抽去了。

　　“跟你说话。”谌维语气不是很温和，“小小年纪抽什么烟？你奶奶知道你这样吗？她知道了会怎么样？”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呀！”苏时康怒了，“我爱怎么样是因为我喜欢，才不是为了气那个男人。”

　　“那你看看你的成绩。”谌维将成绩单展开在他眼前，“除了数学，你有哪一门能看？”

　　“……”

　　“你已经年级倒数第一了知道吗？”

　　“谌维。”谢衡东小声叫他，让他耐心一点，苏时康吃软不吃硬，这样下去他很怕他们打起来。

　　奈何谌维不理他，继续对着苏时康，将他对他所有的不满说出来。

　　“你也在乎你奶奶，你也清楚自己的家庭情况，可要是你不好好努力，等出了这个校园，你拿什么养活她？”

　　“……”

　　“还是说你去一个工厂，每月拿着三千的工资，两人就这样过一辈子？”

　　“拿着三千的工资我也能养活我奶奶，不劳谌少爷费心。”

　　“……”谢衡东看着两人，想插话也插不进去，其实这些话他好久都想找苏时康谈谈了，但一直怕他生气没敢说，只能放任他，现在谌维说出来了，哪怕是今天不欢而散，他也觉得有必要。

　　谌维眼睛都瞪红了，他上前一步逼得苏时康更近些。

　　“是，一个老人家是没多大需求，只要吃的饱穿的暖就行了，但是看病要钱，家里的水电费也要钱，你现在小这些社会压力都感觉不到，你以后长大了，总要娶老婆吧？月薪三千，谁他妈愿意跟你。”

　　苏时康冷笑“一张破成绩单，你都管起我娶老婆的事了？”

　　“我没有管你，谁愿意管你，你是我什么人？我只是提醒你，看在你奶奶的面子上，起码不要继续打架闹事，把份内之事做好，不要到最后在冰冷的医院里因为支付不起医药前哭鼻子。”

　　“谌维我｜操｜你大爷——”苏时康这会终于气急，他一下子勒住谌维的领子。

　　“时康！”

　　“不就有几个臭钱？在这教育谁呢？既然清楚不是我什么人麻烦你滚远点儿，我就是死大街上都跟你没有关系。”他拿起成绩单，无比嫌恶地将它撕成两半，“不就几个数字吗？能说明什么？能说明什么？”

　　“时康。”

　　谢衡东上前拉住他，他发现苏时康确实是愤怒的，但身体却在控制不住的颤抖，虽然看不出来，但你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带有一点点崩溃的。

　　“滚！”

　　都滚！

　　他最后蹲下来，纤瘦的手指紧攥着头发，手也是发着抖的。

　　“时康。”谢衡东还是上前劝他，“你好好想想吧，谌维虽然话说的难听，但他说的确实是真的。”

　　“……”

　　“你知道我要去北京，我想你跟我一起过去，只要你肯努力，没有什么是你办不到的。”

　　经历过一场冲突，这件小房子里寂静得可怕。

　　苏时康平复好情绪，最终因怕吵到他奶奶而没有和谌维闹下去。

　　谢衡东见此觉得今天的话题是没必要继续下去了，他对谌维道：“让他自己想想吧？我们也该走了。”

　　两人走的时候，苏时康坐在原地，始终都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

　　谌维一路上脸色也不好，他们没有打车，而是沿着一条道路一直走着。

　　他大概被苏时康气到了，一路上也没怎么讲话，最终谢衡东道：“时康就那种一点就炸的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没。”

　　“你知道我小时候的事吧？”谢衡东笑笑，“跟着我妈在外面四处打工，居无定所，我亲生父亲赌博，家暴，有段时间过的真的是见不到阳光的日子，初中那会儿，同学们都看不起我，虽然成绩好也没人跟我做朋友，所以我很缺爱。”

　　“……”谌维回头看着他，内心软了三分。

　　“我那时候就想，这世界上应该没有比我更惨的人了吧？后来我遇见了时康……他真是张扬跋扈，什么表情都不写在脸上，你看他嚣张的样子你甚至以为他是哪家捧在手心里的贵公子。”

　　谌维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子：“后来呢？”

　　“他年纪比我小，知道我被同学看不起就对我说他罩着我，后来我去他家，才知道原来他家一直是他跟他奶奶两个人。”

　　“……”

　　“所以说，我们一出生就有的，时康是没有的。”

　　谌维知道，谢衡东说的是来自于父母的关爱。

　　“那你应该……早点跟我说……”谌维想着苏时康刚才的样子，内心莫名有点不舒服。

　　谢衡东笑了笑：“你也是个一点就炸的，你们俩在一块儿，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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