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情

　　八
　　回家的感觉真好! 睡了一觉的茉莉躺在舒适的床上叹道。在初见妈妈时发泻一通委屈、思念、愧疚的情绪以后，现在已感到轻松、自在。卧室里的一切都没改变，床头及内侧的墙上，还贴着当初茉莉剪贴的卡通画：
　　一幅是小女孩穿著睡衣，跪在窗前虔诚的祈祷，心儿飞向月亮，月亮上有艘红帆船，小天使在窗外伴着她。另一幅也是小女孩站在路中央，双手合十，瞪大双眼，望着眼前装满货物的鹿车。身边是一份夹着红玫瑰的礼物，小兔递给她一封信。天空上两只天鹅衔着小提琴在飞，路的尽头是一所美丽、温馨的小庭院。
　　茉莉看着、重温着恍若回到多梦的少女时代。这两幅画就是茉莉当年的梦想，想着她的白马王子驾着红帆船而来；想着出嫁时收到最美的祝福及婚后的幸福甜美。一阵风儿吹来撩起淡绿色的窗帘，吸引住茉莉的目光。窗帘上绣着一首七律和一株寒梅。
　　“不受尘埃半点侵，
　　竹篱茅舍自甘心。
　　只因误识林和靖，
　　惹得诗人说到今。”
　　“这窗帘是我绣的。当时自己就象那株寒梅，孤独自闭，都是因为误识了洪忆辉”茉莉想起了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暑假，那个孤独、怅惘的暑假。茉莉通过独自一人在屋里绣窗帘，来排遣心中的落寞，品味着人生第一个凄情的夜晚。
　　仲夏之夜，银河横跨天穹，象一片轻纱飘浮在星际间，凭添了几多神秘、绚丽的色彩。散布在银河两岸的天琴座、天鹰座以及引颈飞翔在银河中的天鹅座的星星们都调皮地眨着眼睛，热闹非凡。
　　茉莉怀着惜别之情送毕业的同学离校。上公共汽车时，茉莉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到车门口，这时一只健壮的臂膀从肩头伸过，顶住车门。“糟了，前功尽弃。”茉莉想着，可后面那位却没往上挤，这么一来反挡住后面袭来的人，手中的行李也轻了，趁这空档，茉莉一跃上了车，感激地回头望。橙红! 熟悉而亲切的橙红!是他!茉莉心中一阵狂喜，慌忙将目光转向车窗外，只见满天的星儿，也随车在欢快地奔跑。特别是那颗橙星发出迷人、明快的光辉，正丝丝渗入茉莉激荡的心扉。茉莉心怀“忐忑”地立在洪忆辉前面，始终不敢回头，因为那一定会道破她内心所有的秘密，只好眼望窗外冥想着……
　　他会象上次那样说：“嘿，在数天上星星呀，我可以和你一起数星星吗?”茉莉暗暗下定决心再不要象上次那样小家子气，要大大方方和他交谈。入学以来不是一直在默默祈盼着能与他相识相知吗，再不能让机会溜走。要问问他为什么喜欢穿橙色的衣?知道那颗橙星以及它的传说吗?
　　车站，当洪忆辉的歌声响起，那首《颤动的夜莺》传入耳中，茉莉才猛然意识到，他不是来送行的，而是自己要走。“不!他怎么可以走，要去的地方是不是很遥远，我还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 ”茉莉在心中呐喊着，双眼怔怔地盯着洪忆辉，见他也向这边投来温情的目光。她的心颤动着，说不明、道不出的忧伤填满心头，只觉得有些晕眩，橙色的星、橙色的身影、橙色的梦都一起叠映在眼前……
　　突然，不知哪来的力量，冲击着茉莉，令她不由自主地倒向洪忆辉，他伸出双手扶住茉莉的双肩，滚滚热浪从肩头注入，迅速传遍茉莉整个身心，这感受犹如橙色梦中一般沉醉。迟疑间，茉莉真切地看到他发达的胸肌在橙色衣衫下剧烈地伸缩，急促的呼出的气息从脸颊划过丝丝痒痒的。洪忆辉松开手留下一个惨淡的微笑，什么也没说，轻轻地转身离去……
　　茉莉楞在站台上，不敢轻易挪动，深怕剧烈的动作会惊跑满怀的温存。望着他的背影，茉莉才敢大胆用凄凄的目光，注视着那团橙红渐渐远去，好似飘游的红帆船慢慢隐没……
　　梦开始在站台，结束又回到了站台，也算是个凄美的结局。也许相遇就是一个错误，却也是个美丽的错误。若不曾拥有，就少了几多期盼、几多梦想，
　　心田就会变得贫瘠，日子就过得没有色彩。也许一切好比两颗游星，所运行的轨道是相交直线，只是在交辉时互放瞬间的光芒。但这光芒将永存茉莉心间。
　　“妈妈，”身边的苏橙睁开眼睛，怯怯的四处张望。“我在哪呀?”
　　“你这是到了外婆家，你睡得好吗?小乖乖。来外婆抱你起床，让妈妈再躺一会。”妈妈正好从外面进来。
　　妈妈就是妈妈，她还记得女儿爱赖床的习惯。赖床自从有了苏橙后，就再没享受过。还是做女儿好啊! 茉莉在温暖的被窝里蠕动着身子。妈妈一边专注地给苏橙穿衣一边开口道：
　　“茉莉还记得你第一次离开妈妈身边的事吗?那时你比橙橙大不了多少，五一节送你回福州上小学。妈妈是到了国庆节前夜才回来探亲，半夜你醒来睁眼看见我，没有激动地扑向我，只是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瞪大眼睛盯着我，泪水不住地往下淌，很快枕巾便湿了一大片。小小的你那样无声的哭泣比嚎啕大哭，更令我心酸、心痛。当时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再让你离开我身边。昨晚我俩见面，你虽已做了妈妈，可哭泣的样子还是没变。”
　　“带给您的心酸、心痛也没变。妈妈，我再也不离开您了!”茉莉听着妈妈的声音有些哽咽，心底内疚道。
　　“妈妈，对了，还有朝阳叔叔呢?”苏橙突然开了口，打破了沉寂。
　　“在后面房里睡觉。茉莉，这朝阳是谁?他很关心你们呀。”
　　“他是苏明从小到大的朋友，苏明现在在他的公司做事。”
　　“妈妈可不向你过去说的，对乡下孩子有偏见，这周朝阳看了就顺眼，沉稳、平和，不向苏明那般浮躁。唉，都怪我没有为你把持住，你那么小有什么人生经验”妈妈放下苏橙，坐在床前，握着茉莉的手叹道：
　　“回家就好，不管发生什么，记住家总是你最后最平静的港湾。”
　　“不，妈，是我……”茉莉哽咽着望着慈爱的母亲，心中百感交集。短短四年，妈妈苍老了许多，鬓染霜花。自己当初究竟是怎样狠下心离开妈妈奔苏明而去的?苏明!这个名字一出现，茉莉心中顿了一下，发现自从遇见洪忆辉以后，就再没想起他以及他对自己的伤害，虽然那伤害就发生在前天且是那么深。噢!他们在心中到底孰重孰轻?茉莉不敢往下想。
　　妈妈这么看不顺的苏明，当初究竟是哪诱惑了一向是乖乖女的自己，并同妈妈反目，追随他离家而去。对了是苏明身上那桀傲不驯的乡野气息，给茉莉带来新鲜的感觉，令一向处在深闺的茉莉十分惊奇与着迷。茉莉想起和苏明在一起的那些轻松快乐的时光。
　　记得那时，苏明会让茉莉逃课，带着她玩遍了福州郊区的山山水水。捉虾、捞池螺、用卤肠子钓螃蟹、一块偷地瓜、爬到坟墓顶上摘杨梅，制作野味大餐，一脸是灰却吃得津津有味。晚上迟回来，女生宿舍关门，便踩着苏明的肩膀爬栏杆翻墙……这一切对从小家教甚严、束缚太多的茉莉来说，和苏明在一起，感受到姿意放纵的轻松愉快。但更主要的原因还是那一次亲密的接触。
　　那一天，天刚蒙蒙亮，迷朦中茉莉听到窗外，“呱，呱”有规律蛙叫声，那是苏明发出的信号。茉莉悄悄起床，来到窗前看见苏明在楼下，打着手势要她下到二楼。不知苏明又搞什么花样，茉莉怀着好奇来到二楼，只见苏明已爬在防盗网上，邦助茉莉跳墙溜出宿舍楼。
　　“别出声，带你去个好地方。”苏明牵着茉莉的手，朝校外奔去。黎明时分，茉莉辨不清方向，只能一味地相跟着苏明。不知走了多远，苏明停下脚步。
　　“茉莉，闭上眼睛，我带着你走，路上不许偷看。”
　　茉莉感觉苏明带她走下一个坡后，似乎又走在田埂上，不，是花园吧，花香袭人，阵阵幽香随轻风从四周拥围过来渗入肌肤。
　　“这是哪呀，是什么花香?这么清爽怡人!”
　　“这是你的香味呀! 睁开眼睛吧。”苏明停下脚步，茉莉这才看清，自己置身于一个偌大的茉莉园里。灰蒙蒙中朵朵含苞待放的茉莉花，就象颗颗晶莹的珍珠洒落大地。仿佛间茉莉觉得自己身处仙境，这么的纯洁，这么的美好。
　　“来，快采摘吧，这时的花最芬香。”
　　“不，不，你看它们那么嫩还沾着露珠，让人怜爱怎忍摧残?”
　　“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大小姐，我都侦察过了，一会天一亮，花农们就会来采摘，将它们送进茶厂，和茶叶一块在热锅上炒，那可是更残忍。你可是在减轻它们的痛苦呀!”
　　茉莉俯下身有些伤感地开始摘花，不由得想到黛玉葬花的心情。
　　“茉莉快点，时间不多了，不然不但救不了它们还反被当贼抓。”
　　苏明这么一催，茉莉脑海里又闪过一句诗：“有花堪折直须折，莫等无花空折枝。”这念头一现心情随之开朗许多。当茉莉手捧着一大把茉莉，边蹦边跳地走在乡间不宽敞的小道上，想着如何将茉莉花串制成手链、项链等装饰品时，感觉到后面来了一辆大卡车，就闪到一旁，待到车身驶过，便不自觉地要返回路中央。突然苏明伸出有力的臂膀从后面抱起她往路旁跃去，茉莉还没来得及惊叫，卡车带的拖车已急驰而过，撒落满地鲜嫩的茉莉花瞬间化为尘土。茉莉吓得瘫在苏明身上，好一会才回过神。发现自己正被苏明紧紧地搂着，汗津津的，俩人的汗都融在一块。苏明呼吸及促，气息拥围着她，加速的心跳冲击着她。这是茉莉第一次被异性这样搂抱，羞红着脸要推开起身。可苏明却硬生生地不松手，火热的双唇压了过来。茉莉脑海里刚闪过“我的初吻”这一念头便瘫软过去……
　　也许正是有了那次亲密接触，茉莉做出了抉择，认定苏明是她生命中的爱人。因为初吻已被他掠去，而且没有他的及时拥抱，自己就和洒落满地被蹂躏的茉莉花同命运了。
　　“茉莉，周朝阳起床了。”妈妈用方言轻声说道，把茉莉从回忆中唤醒，只听妈妈又继续道：“我看他对你很紧张，不是一般的关切。”
　　茉莉听得一愣，心想其实来福州的应该是苏明，虽然自己留了那张纸条。对了，周朝阳已不是第一次千里来寻自己了。茉莉不由得想起那次经历。
　　那年是茉莉刚刚工作，第一次到北京出差，本来说好的苏明会交代他朋友给定票的，临了取票的时候事情却发生了变化。还好当时茉莉先在复兴门长话大楼打市话，当对方回答说根本不知道这回事的时候，茉莉一下就懵了，泪水盈满眼眶，强忍着马上往柜台交押金，取了牌子一闪进电话间，泪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心急如焚地拨通了电话却找不到苏明，后来是周朝阳接了，他在电话那头听完茉莉哽咽的诉说，马上安慰茉莉不要着急，并让她回招待所安心等着。回到招待所空荡荡的房间，茉莉和衣躺在床上，倍感孤独，偌大的城市里，没有一个亲近的人，觉得自己很渺小，随时都会被遗忘、被湮没……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悄门，便起身开门。
　　“周朝阳!怎么会是你?”茉莉一把拽住周朝阳的衣袖晃动着，眼里虽然还含着泪花，脸上已漾起笑意。再没多想怎么会是周朝阳出现在面前，便急急地往下说：“我每天睡觉前，都在数还有几天能回家，今天票没拿到，真的好失望。”
　　“票搞定了，是明天的。现在，你收拾一下我们换间宾馆，再带你去东来顺刷羊肉。”
　　“羊肉?我不吃羊肉的。”
　　“来北京嘛，一定得尝一尝，这边的羊肉不象南方的那么骚味。”
　　第二天，周朝阳又带着茉莉到北京游乐园轻松愉快地玩了一天，然后一起上火车。不曾想在火车上又遇到了可怕的事。坐在他们对面位子一个天津小伙，不知怎么和隔壁的四个年轻人有了争执，被打的鼻青脸肿。他坐在位子上阴沉着脸，这时列车员推着食品车过来，他要了瓶啤酒，一仰脖喝个精光，随即倒拿着酒瓶往桌角猛得一敲，“砰”的一声瓶底露出许多尖尖的刺，晃得茉莉心惊肉跳，禁不住直打颤。天津小伙红着眼握着破酒瓶一动不动，车厢内禁了声，隔壁四位虽人多也不敢妄动，只听得车轮滚滚。
　　“朋友，别影响大家旅途的心情。我想隔壁几位朋友一定愿意换个地方再聊。”周朝阳打破沉寂。
　　那天津小伙抬眼恶狠狠地看了过来。茉莉赶忙抓紧周朝阳的手，用眼神制止他，怕惹祸上身。周朝阳对茉莉微微一笑，轻轻抽出手，握拳朝着桌上的一块碎玻璃，稍稍用劲拍了下去，玻璃被砸得粉碎。茉莉吃惊地瞪大眼睛，没想到周朝阳还有这一手。周朝阳回手握住茉莉冰凉的小手安抚道：
　　“我的动作一定比他快。”他说得很温存却透着一股霸气。
　　列车员在劝说隔壁几位离开后，收了天津小伙的破酒瓶，一场干戈化解了。
　　是的，和周朝阳在一起，茉莉总是受到他细致的照顾，甚至一些家庭琐事，诸如修抽水马桶、水龙头、家电等，找他要比苏明快捷得多。因他是苏明的铁哥们，茉莉也没和他客气。然道他真的另有想法? 嗯，不想这么多，现在他来到自己家，应该尽好地主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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