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打发写长文的困惑感,这是短篇~
烦恼与菩提,是物质与精神的对证,是戴甦这样的依旧保有对真爱追求的物质男人的困惑,也是我们,在世俗里困扰的都市红男绿女的困扰。
烦恼,让人成长,菩提,叫人心安,最终,无论是不是在一起走,要相信,好过,就够。
内容标签: 种田文 正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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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简介:短介绍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4205   总书评数:20 当前被收藏数:15 文章积分:2,820,758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近代现代-爱情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1701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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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恼与菩提

作者:随风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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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戴甦最初做生意赚了钱之后,就和一大群其他的的温州人一样,在全国各地转战,找些可以让自己更有钱的东西投资,绝大部分时候,这个所谓的东西就是房子。在全国人民的眼里,他就是一群炒房客中间的一个,他有时候上网看新闻,每每提到“温州炒房团”这个名词,都十分的不屑,不违法不乱纪,凭什么被人唾弃?!
      不过要说到炒房客,戴甦和别人毕竟是有些两样的:他买楼必然要自己到这个城市先住上一阵子觉得心里喜欢才会看楼,看的楼也一定要自己觉得满意,然后才下手。有时候和银行关系好就从银行拿点贷款多买些,有时候当地的银行看来不大好打交道就少买些,三五套或者十来套,都是不一定的,全凭心情,全凭运气。隔上三五个月出手他又总会给自己留下一套,面积或许不是最大,却一定是户型最合理的,而后装修,始终是欧式简约的风格。于是恁多年下来,和身边的朋友相比,手上的钱财未见得多了多少,东西南北中倒真的都有了窝。
      发小周成笑话他:“是想在外面养小的吧?”
      他也就一笑,回一句:“先给哥介绍个大的吧。”

      戴甦三十又三,外形不好不坏,站着或许还有些男人的气质,坐下来总是松松垮垮;身高在南方人里面算不错的,要是搁东北男人面前一比,那就是三等残废;偏偏还有个不喜多言的脾气,因为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夸夸其谈的资本,就选择缄默地倾听世界。近年来,倒是真的有不少女人贴上来,他偶尔会和其中的一二畅谈于花前月下,发生关系或者不发生关系,最后都是无疾而终,自以为也算是见惯了风月场,得出总结:可以送女人首饰,不能送女人房子,因为,送房子代表你想对她负责任。
      温州男人结婚大多比较早,家里早就看不惯他这副腔调,于是回家常常成了折磨,对耳朵,对心灵。好在亲生兄长早已经完成传宗接代的大任,他的侄子已然11岁,聪明至极,见到叔叔皱眉头,就上来讨好一干长辈,把吸引力统统转走,最终得到叔叔的大大打赏,乐呵呵地拿去买礼物追求邻家小妹妹。

      2009年的夏天,注定不平常。
      经过2008年的盘整和2009年初的低调,全国的房价又开始像雨后春笋一样迅速成长,周成拿钱到内地某城砸一个小楼盘,言语间已经十分嚣张:“超英赶美算什么?爷们就是要超过火星,赶上银河系!”
      戴甦当时没去那个内地小城,选择了同是浙江的另一个县城,在浙北,山高水清的地方。他在春天到过那里,某个风景区,山花烂漫,在不经意间闪出一树的繁华,又消融在清泉淙淙之中,流落到满圃茶香之间,彼时他忽然有那样的想法——像个入定的老僧,喃喃: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觉得赚钱也倦,想追求些清净,抛开些喧嚣,寻到心的港湾。

      遇见单蓝,完全是天意,天意中的天意,两人竟然看中同样的两套房。
      是的,两套房。
      他早就定下,只是当初开发商不让付定金,于是一直是口头协议,单蓝却凭着关系要在开盘当日付款。好在戴甦是大客户,售楼经理给他电话,把他也及时请到现场,于是两人见了第一面,火辣辣的阳光,她轻启红唇,“哼”一声,一句“温州人!”,吴侬软语却极尽轻蔑;他扬起眉毛,单手一甩车钥匙,给开发公司的老总打电话:“吕总,我付现金,那个单元全部都要。”
      比财大气粗,他总是有把握的!
      单蓝倒是急了,站起来,说:“是我先看中的!”眼睛看着他,话却是对着售楼小姐说的,“建设局的金……”
      话没说完,售楼经理已经开始调解:“单小姐啊,您看,要不您换C11那一幢?窗外就是花园,4层正好有两套,吕总刚才来过电话了,给您打个95折。”
      95折,两套房子可以省下7、8万,单蓝轻蹙眉,沉吟一会儿,点头说:“好吧。”然后笑了一下,先是嘴角轻轻扯,而后笑靥乍现,嘴唇的弧度渐大,露出洁白的牙齿来,眼睛也是眯起来的,长的睫毛上下微微碰几次,整张脸都舒展开来,有一种特殊的气度。
      也就那一笑,让戴甦的心跳刹那之间仿佛比窗外的阳光更热烈,竟然怔愣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单蓝再看他一眼,又一声轻蔑的“哼”,扬高下巴,转身欲离开,他才缓过来,摇头失笑,觉得自己的心态实在有点忒不男人,又朝她看看,伸出手去:“你好,认识一下,虽然我是温州人,却也是你的邻居,我叫戴甦。”

      单蓝是土生土长的县城人,大学毕业之后去市里的某个外贸公司上班,父母都是县里的小学老师,把女儿拉拔成这样子也不算容易,如今还住在小小的筒子楼里。她于是就想给改善环境,凭着自己这几年的收入,加上把父母的旧楼卖了,买下两套房子还是不在话下的,现下交通方便了,从市里到县城也就1个小时的车程,她是打算好的,常常回家,既不用听父母经夜唠叨,又可以就近照顾,两全其美哉。
      想好了买房子,就开始找人,温州炒房团闹的全国房价节节高,居然到了捧着钱也买不到房子的地步,只好求当年的追求者甲,因为闻说他哥哥是建设局某局长,如此颇费周折,才搞定了两套不错的房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听说是温州人已经很不快意,财大气粗的样子更让人看着不顺眼,只是,只是,料不到他会这样伸出手来,坦然的笑,认真的言好。
      所以单蓝也只伸出手去。
      两只手交握的瞬间,戴甦略略用力,单蓝轻轻皱眉,继而又听他压低声音,轻言:“好像我反而帮了你的忙,对吧?”
      那样促狭的眼神,她抽出手,白一眼,跟着售楼去签合同。

      戴甦是由售楼处的经理亲自接待,陪同签合同的,一梯两户的单元,四楼带顶的花园洋房,将近700万的房款,全部现金。他就是开发商眼睛里的散财童子,简直值得敲锣鸣鼓来迎接,折扣自然也给,当晚还请他在香溢吃饭。
      度假村里是极好的环境,碧水环绕,修竹丛丛,林木四立,他仿佛又感受到那种心境,想要清净一点的心境,想要找个心的归宿的心境。
      也或许真的是天意,又见到了单蓝,她邀请追求者甲及其家属吃饭,就那样在一片绿意盎然之中,狭路相逢。
      戴甦突然笑起来。他站着的时候总是有种气定神闲的风度,虽然五官身材都不算起眼,却也拥有叫人不能忽视的存在感。单蓝撅嘴,没法在这样的笑容下装作不认识,就点头,说完你好准备擦身而过,偏偏戴甦挡得严实没有避开的意思,路又小,就有些恨恨,想再白他一眼,他却已经开口:“这里真漂亮。”似乎是见她没反应,又加了一句,“是吧?”
      单蓝点头,无论对眼前的男人观感怎样,亦或者他这算是蹩脚搭讪的一种,这句话是没错的,香溢度假村是个漂亮的所在。她笑起来,依旧是容光焕发的那种:“美是没错的,不过傍晚时分蚊子也多。”说完抬起小腿拍了一下,而后一摊手,蚊子的尸体赫然呈现,又说,“借过。”
      他只好侧身让她走。

      戴甦这些年在国内跑,大凡经济好一些的地方,信众多,庙宇便云集而恢宏。也或者是做生意久了从前的无神论多少被运气二字渐渐磨灭,他竟然一样变得虔诚而认真,有时候看看佛法,很慎重地背过经文,但有些太难,唯有《心经》简单朗朗上口并且蕴含哲理,所以印象深刻。可是终究是个俗人,远远做不到眼耳鼻舌身意一尘不染:有时候被尘嚣俘虏,日夜地追求刺激,看来浮华而萎靡;有时候又好像顿悟,自己都鄙视自己的庸碌,对钱好像也瞬间没有兴趣,渴望回归,渴望一些精神层面的东西,渴望把内心的空虚填补完整。
      所以他一面在灯红酒绿的摩登城市里继续沉浮,泡吧喝茶谈生意吃饭聊天勾女等等;一面又常常抽出时间一个人开车去寺庙,那种古老的或许人气不足的寺庙,有参天古树的幽闭场所,把心事都放下,跪在佛前,不祈求具体的内容,仅仅享受片刻宁静。而后离开,便觉得浑身轻松,没有一点挂碍。

      因为知道这个县城不远有一所著名的古刹,戴甦就去了,趁着第二天清晨迷离的还不磨人的阳光,独自上路。被副热带高压笼罩的亚热带的夏天,本来应该是梅雨的江南的日子,即使是清晨也是那样闪亮的,预示着即将来临的酷热。
      总算到了目的地,依旧是这个地方的特色,郁郁葱葱的景致,竹林,竹林,大片的竹林,戴甦信步走去,梵音钟声,陡然之间心就静了,没有那种火辣辣的滋味上蹿下跳,整个人好像浸入一湾碧水,低着头,看脚下的步子,也是轻快地。
      而后,在跪在佛前的时候,又遇见了单蓝,戴甦抬头望望释迦牟尼宝光四溢尊严的脸孔,又侧头看看一脸怔愣的女子,觉得有些东西真的就像那句老话:缘,妙不可言。

      单蓝是帮妈妈来进香的,县城里的人都知道这里烧香顶顶灵,妈妈的腰不好,她准备陪着去杭州检查检查,又怕确实是要命的毛病,就先来疏通疏通菩萨。遇见戴甦,诚非所愿,她只希望这不是个坏兆头,又觉得似乎也太巧合了些,买房子遇上,吃饭遇上,连烧香也不落下,仿佛冥冥之中确有定数,不是人力可以抵抗。
      庄严的大雄宝殿里的九品莲花拜垫,两个熟悉的陌生男女,双手合十,跪在一起,用一样的姿势,摇摆不一样的心思。
      后来就一起出门,在无人的小径上,都没说话,清风轻拂过竹梢的沙沙声,和单蓝高跟皮鞋的嘟嘟声。戴甦的心情就在这样代表安静的声音里轻快起来,越扬越高,飘忽忽的,于是就吹起口哨来,吹张国荣和辛晓琪的《深情相拥》的曲子,时而婉转,时而嘹亮。
      在那样的简直堪称酷热的炎夏的上午,在竹海穿梭的男女,竟然都觉得一丝清凉。

      7月底,戴甦回温州,整个江南当时都处在迟到的雨季里,与半个月前的酷暑相比,无处不透着一丝寒凉。他准备从单蓝工作的城市的南面上高速,却在省道的出口给了她电话,说:“我回温州,现在湖州,要不要吃个饭?”
      之前已经邀约多次,她总是说下次下次,两人在那次邂逅之后关系不再像最初的针锋相对,却也并不算好感陡生。单蓝总是忙的,做外贸的,倘若不忙,日子就不好过了,所以她尽管有时也揣摩戴甦请她吃饭的心思,却更多是真的没空,赶工做事。偏这天是空着的,她说,抬头看看窗外的天:“好的,我在凤凰路,你能找到吗?”
      “有gps啊。”他笑,以为又会被拒绝,如此已然等同惊喜,设了导航,一路就去。

      单蓝定了公司不远的农家乐,在新区,风景很好,山水相接的地方,小楼处处,路是干净而宽敞的,车少,驾驶的乐趣立即就来了,引得戴甦一阵赞叹:“真是个好地方。”
      她巧笑:“怎不是?行遍江南清丽地,人生只合住湖州。”言语间颇为骄傲。
      他点头,车子一个弯转进停车场:“可是这位小姐,“住”这个字本身有些消极,和我对这座城市的感觉类似,适合养老。”
      单蓝皱皱眉头,没有再说。确实是这样的一座城市,被周围的繁华的国际大都市簇拥着的尴尬的二线城市,明明在全国经济的重心区,却总是流落与不伦不类的发展中,算不上好,又实在不差,本地人都常常这样评价,用四个字:阴阳怪气,唯一的优点就是坦然,这么坦然的城市啊!!节奏永远是悠闲而安耽的,有山有水,生出的人物也秀气,只是太安闲,缺了进取心。可是这话从外地人口里发出来,就叫人不怎么舒服了!!
      静默的吃饭,本鸡汤,大筒骨,时蔬还有炒螺蛳,算不上特色,味道倒也不错,戴甦眯着眼睛瞧外面的山,对单蓝说:“要不要,试试看,和我发展一下?”
      她吓一跳,放下筷子,看他很久,摇头:“不要。”
      他问:“为什么?”
      她说,用坦然的目光:“怕不得善终。”
      他叹气:“恐怕是我吸引力不够。”
      她又摇头:“男人但凡有钱,总是有魅力的。”
      他挑眉说:“哦?”
      她就笑笑:“我也是个在物质世界追求不止的凡夫俗子,可是,可是……”可是什么,她自己都说不清。
      就此告别,在7月的雨季。

      8月,又是雨水。气候已经坏到非要和人类做对不可的程度了,单蓝想起《后天》里面冰冻住的自由女神像,电视里说莫拉克台风来势汹汹,连亚洲四小龙的台湾这次也很是凄惨。而后画面一转,又说温州——温州,温州,戴甦没有再给过她电话,她倒好像有些惦念了,自己都觉得自己犯贱而傻气,想他干嘛?!
      可是思想一旦开始,就不受人力控制,她想:不晓得他在那里有事没事?应该是没事的吧,温州年年吃台风,还怕这次?
      可是一转念,想着台湾的温泉饭店倒塌的场景,又担心起来,会不会正好开车?会不会正好……不敢想下去,手指就已经帮助大脑做了决定,在手机里搜出号码来,拨过去,不多久被接起,他的声音,在电话里恰到好处的柔和,问,似乎还有些不确定:“单蓝?你找我?”
      她想了想,说:“是,台风天,开车的话当心点。”完了就要挂,却被唤住,那一头好像在求饶在讨好,呵呵的笑,说:“天好了我就北上!”
      又沉默了半晌,他再说:“电视里说你们那块儿洪水不小,没事儿就别搁家里呆着,少出门。”
      她想,有吗?有洪水吗?近年来的城防体系做的这样的好,除了湿润的空气让人担心阳台上晾晒着的经久不干的衣物,哪里还会想起洪水的困扰?!
      又那样东拉西扯的闲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说天气,说房价,而后挂电话,两人都明白,有什么会不一样。

      台风和副高打架,副高取得终极胜利,江南又热了,蝉的鸣叫声嘶力竭起来,防晒霜和遮阳伞,所有的人都行色匆匆。戴甦就在那样的一天到了湖州,汽车轮胎不小心扎了铁钉,找了一家小小的修理部修理,师傅打趣他:“这么个好车交给我们你不怕给坑害了?”他摇头笑:“反正都过了保修期了,在哪儿不一样?只是动个轮胎。”有点想抽烟,就跑到外面,路边上,这个城市和全国所有的地方一样在努力搞基建,工程车一部一部从他身边越过,他想想,站在树荫下,打电话给单蓝,一通,就抱怨:“热死我了,车坏了,来接我吃饭吧。”
      两人都懒得找饭店寻情致,匆匆去了老娘舅吃中式快餐,空调吹着,单蓝把头发挽起,接过戴甦帮着倒的大麦茶,一饮而尽,朝他笑笑:“你等车修好了去安吉?”
      他摇头,拨了几下碗里的番茄炒蛋:“想在这里呆几天,陪你。”
      这样明白实在的一个人,不藏一句话,也不由人躲躲闪闪自己的目光,他握她的手:“要不要我陪,你可以自己决定。”
      她的手被紧紧拽着,连通柔软的一塌糊涂的心,怎么还可能拒绝?!

      就是那样的一段蜜月,当真的蜜月,完全是蜜做的,除了甜,还是甜——开一部车去大润发买东西,把后备箱装的满满的回家;在周末顶着大太阳去农庄钓鱼,摘菜,浑身晒得皮肤都发红;在冷气十足的店里吃冰镇的红枣汤和多样汤,牙都发酸;去影院看新上的电影,情侣座上吻得神魂颠倒;爬山烧烤,趁着阴天,把鸡翅烤焦;四处看楼,从高层到小高层到叠层到多层到排屋别墅,一处处去——湖州真是个适合养生的地方,安居,无比……
      单蓝觉得自己在慢慢改变,被一个叫戴甦的男人改变,娴静而居家起来,喜欢在清晨在温暖的怀抱里醒过来,朝他撒娇一笑,乐呵呵的去上班,没有抱怨,没有烦恼,好像所有的幸福都已经握在手里了,活得踏实而醒目。

      父母已经几次打来电话问她最近为什么鲜少回家?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年纪也不小,该找对象了云云。妈妈的身体在杭州确诊只是腰肌劳损,她放心,和戴甦腻在一起的日子就恨不得更多些,一日问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安吉?”
      他那时候就靠在沙发上研究几个楼盘的户型图,听她的话,忽然抬头,蹙起眉头:“恩?”
      “我的意思是——”她看着他,“去我家。”
      “哦——”他笑起来,促狭的,一如第一次见面的表情,“你觉得需要就去啊。”
      可是单蓝对这样的回答不满意,仿佛单手捞水,明明不是一无所有,偏偏什么都拿捏不住。可是她不说,她想或许这个男人对于自己的好从不以婚姻为前提,心沉下去,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女人啊,女人,死也要守住面子。

      戴甦感觉到单蓝的不对劲已经是几天之后,周末之前,她整理东西,他在一边看着,问:“回家去?”
      “不,出差。”她说。
      “去哪里?”
      “大连,订货会。”她一直那样蹲着整理箱子,压根没有抬头看他一眼,他的眉头皱拢来,忽然也蹲下去,捧她的脸,四目相对,问她:“你怎么了?”
      单蓝就被他柔软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击中心脏,鼻子陡然酸起来,眼泪滑落下来,就用手背胡乱去擦,恼恨自己的无用,这样轻易地叫他击碎心防,又真心希望他继续探问,好把积怨倒出来,像豆子一样,一地摊开。
      偏偏戴甦却不问了,站起来,觉得不可思议,一段日子来围着她做一切自己从前并不擅长的事情,几乎以她为中心,呆在一个并没有打算买房子的城市,只为了一个女子,明明从未感到做错什么,居然也能让她哭成这个样子!那些自以为是的宁静,安闲,心灵的追求,统统都像笑话一样,怎么就成了烦恼?!冷静了一下,闭了眼睛冥想,而后睁眼,对着正抬头楚楚可怜的单蓝,说:“自己注意身体,我要回趟温州。”

      算是不欢而散吧,反正欢是不可能的。单蓝坐在飞机上最靠窗口的位子,神州大地哪儿都是好天,一路过去,风景尽收眼底,从前她一定最喜欢这样望着,没有烦人的云朵和折射的光线,可是这一次,心情灰暗得像是雨季的天。
      到了大连就是一场雷雨,晚上住在宾馆里不开空调也已经要盖上薄被了,单蓝一个人住,捏着电视遥控不断换台,来来去去没有一个吸引目光,正好同来的经理邀她去夜宵,就穿上衣服出去。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城市了,熟门熟路地去延安路的金汉斯吃烧烤,单蓝握着啤酒杯子咬紧嘴唇,还是忍不住一声叹息,经理就笑了,问:“一路都不开腔?怎么,和金牌男友闹别扭?”
      交了男友的事情早就人尽皆知——在他几次开着炫人的车来公司的时候,在超市与人碰面的时候。爱情被众人认可,原本不是坏事,可是如果被众人认可的爱情出了故障甚至事故,就会复杂很多。单蓝无奈,又想这世道太难通透,一扯嘴角,回答:“是啊,闹别扭。”
      心底却很难过,这算怎样的别扭?是自己别扭还是他别扭?别扭之后会怎样?和好还是不和好?有没有下一次的别扭?而后,就像循环,怎么也释怀不了,自觉心态十分的惨淡,还带着几分狼狈。
      可是狼狈又怎样,在没有他的地方,狼狈只是显得作为女人的那一个傻,蠢,无知,庸俗,换不来一点怜惜。

      戴甦在单蓝看不见的地方一样狼狈。从前听母亲言,说起年纪不小早该成家的时候都是摇头讨饶,东拉西扯,如今却有点说不清辨不明的滋味——成家,呵呵,成家,说想有点过头,说不想好像也并不完全到位,就是那种将想未想的状态——而后,突然跳起来,想起单蓝某日提起回家,之后再也没有说到过,是不是?她开始,想成家?和她成家?和她成家!和她成家……
      想不好,真的想不好。
      表情就那样忽明忽暗地转变,看得他的妈妈一阵摇头,推儿子的肩膀:“有人的话总要先让我们见见。”
      他唯唯地应承,其实内心还是杂乱无章,那些天马行空的虚幻思想演化开来,有时候是花花世界里欢乐场上的点滴,有时候是金身佛像前一起跪拜的刹那,正好周成打来电话,就托故告辞。
      没想到见到周成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一个,心里一惊,最后外面开始养小的那个,竟然不需要事先在各地置下房产,只要首饰就行了——年轻的面孔,张扬着大咧咧的无所谓。
      戴甦忽然头疼起来,一抽一抽地痛,这日子空调房间呆久了总是多感冒,电视里甲流在全球肆虐,喝一口水,想起单蓝,大连,大连,一样的海边,现在是不是比温州冷些?

      晚上约了周成单独出来,劈头盖脑训了那小子,说:“你是不是疯了,带到温州来?!让你老婆老妈撞见怎么办?”
      周成也就一笑:“我老婆?见到了难道她还兴同我离婚?住的别墅开的宝马手里提的包脚下穿的鞋,哪一件不是我的钱?!”
      实话,很真的实话,周成是坦然到不行的样子,斜着眼睛看他,他把头撇开去,讲:“毕竟你还有女儿,收敛些好。”
      回到家躺在床上就发起了呆,倘若老婆和情人一样,情人和炮友一样,凭的只是钱和身体,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又或者,自己这样还烦恼什么?!
      忍不住,给单蓝电话,问她怎样,她正迷迷糊糊半朦胧,听见他的声音清醒过来,语气慵懒:“睡呢,很累。”
      就啰嗦几句,依旧是天气,大连有点清凉,温州照样火热,海鲜是一样一样一样的,北方人看着爽气,小心眼也不少……如此如此,两人竟然都觉得心情平静起来,慢慢地单蓝说困,就挂了电话,一夜无梦,到天亮。

      下一步怎么走?两人都是半迷惑,好像坐上单程列车买的站台票,到哪里下车,不知道。戴甦还是去了湖州,将近10月的天,还是迷茫的热,头一次不打算为了赚钱买楼,去城东几处新开的别墅盘看,算时间,最后还是选了太湖边,已经造好的楼,200多平米的排屋,有个漂亮的院子,种着几棵樱桃树。付了定金去找单蓝,她正好从上海出短差回来,并没有事先预料到他回来,愣了许久,从公司大楼的coffee bar买饮料递给他,说:“怎么一头的汗?”
      其实是因为停车难,把车停在很远的路边,一路跑过来,但也没想解释,拉她的手,问得急切:“有空没?现在。”
      她懵懂,看手表,接近午饭的时分,就点头。同事们都是认识戴甦的,她说有事自然说好,经理微微眯着眼:“去吧,去吧,好好谈谈。”

      坐上他的车,就一路向北,CD是单调的《深情相拥》,好像这个男人特别钟爱张国荣。
      而后风吹来,太湖的风,空气里闻得到那种水气弥漫的味道,汽车盘旋而上,在一家西班牙风格的酒店门前停下,他说:“到了。”
      单蓝失笑,摇头:“这里又贵又难吃,不如下山去,湖边的小酒楼,吃醉白虾,还好味些。”
      可是他不许,拉她的手走进去,迂回的过道,一重重的门,两个人对坐,服务员送上精致的餐点,戴甦的手指没有意识的敲打桌子,安静许久,开口,说:“我现在还不能很肯定地承诺婚姻,可是,我想,我可以努力。”
      她笑出来,从心底,如若一朵花乍现嘴角,美妙异常。
      戴甦的心此刻就又舒坦起来,烦恼再次被抛在脑后,和着空调口的风,心境清幽,转头望落地墙的窗外,太湖波光潋滟,轻帆点点。

      话如果肯简单的出口,男女如果肯方便的交流。
      单蓝不再提起让他一起去安吉,周末的时候独自驾车回去,顺便到新楼的工地看看,房价日日都在看涨,她电话他:“下个月可能可以提前拿房。”
      他说:“好。”一面站在新房里,设计师在描述对这房子的第一感觉,地中海或者田园,他就摇头,说自己的想法,空间感,还有,简单的生活。
      傍晚前,开车去安吉,一路的绿色扑面而来,山城,有山之城。
      单蓝在电话那一头几乎跳起来,声音诧异而惊喜,连连的唠叨:“我来接你我来接你我来接你……”
      就那样第一次拜访她的父母,用得体的语言和丰厚的礼物,只是两个老人听说是温州人,炒楼的,微微皱起眉头。都是小县城老实惯了的人,受不了投机的生意,哪怕财资富厚,悄悄给女儿使眼色,拉去小房间,轻轻交代:“温州人,靠不住。”
      她直觉地反驳:“戴甦很好,温州人怎么了?”
      他在门外听见,靠在窗口,点烟,轻抽。

      晚上,他去酒店住,她陪很久,夜深才走。第二天,他找中介卖楼,准备一个单元全部脱手,粗略算算,有过百万的收益,算不上满意,也不觉得可惜,心里已经爱上了湖边的楼,樱桃树,初夏,或许会有红色的小水果,挂满枝头。
      走之前,和单蓝一起去向她父母告别,不想她的亲戚也在,她拉他的手介绍:“这是舅舅。”
      他就一点头:“舅舅。”
      舅舅递给他烟,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说到房子,问他有没有在安吉买楼?他随口回答,有,在城西的哪里哪里,下个月可以拿房,吞云吐雾里,对面男人的眼睛亮起来。
      戴甦觉得,好像不是很好的兆头,又不好说,是单蓝的长辈,轻转头寻找她的身影,正在厨房和她妈妈说什么,侧着身子,头发披着,超过肩膀的长度,在这样小的屋子里,人间烟火的感觉。

      两人一起回湖州,在路上,她的小车努力地追随他的速度,他就隔一段减速一次,省道上,测速不断,刚好一一避过。
      电话几乎是追着两人到家的,单蓝的妈妈,声音低低的,知会女儿:“那个,你舅舅说,想从小戴手里买一套房子,按照原价,你给说说,钱照付的。”
      单蓝捧着手机发愣,心变得很沉,忽然苦笑,朝他看看,正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的看电视里的球赛,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戴甦感应到她的目光,回头就看见她呆楞的模样,笑:“过来。”
      她走去,乖乖坐下,在他怀里,幸福而又忧伤。
      后来惴惴地开口,支支吾吾,自己都觉得有点过分,总算是在千头万绪间把事情说清楚,就盯着他蹙紧的眉头,心在不经意间提起来,几乎忘记呼吸。
      戴甦很久才回神,拍拍已经表情僵硬的女人,说:“好。”
      是好,他已经将房子全部脱手,没告诉她,也不想对她说,找当初的开发商,举高价,花钱而已,不算情愿,但不想她烦恼。两人的相处日渐良好,他有些沉迷,恐怕被世俗伤。

      上帝不爱年轻人太沉迷,所以结果还是不行。
      戴甦在第二天赶到安吉,找开发商,对方一口的抱歉,说:“真的啊,小戴,你看,现在谁还敢在手上藏着掖着,出几套卖几套,我是真的没有!绝不是钱的问题,要是有,一定会给你,你要么去二手房市场想办法。”
      想办法,他想,怎么想?找了中介,一样的没有结果,很无奈,靠在车门旁,抽烟。天大热,汗流下来,他用手背抹去,扔了烟蒂,却被环卫工人叫住,罚款。
      觉得很不幸,很头痛,很烦。
      给其他的楼盘电话,都是没有,即便有也都大于200平米,狠狠地骂“见鬼”,开车往回走,不知道怎么同单蓝说,意乱。头一次恨起这该死的房子,混乱的市场,无良的投机客,鄙视自己,居然成了个中翘楚。

      以为天无绝人之路,相信世上没有有钱办不到的事情,到底是暴发户的脾气,和单蓝商量,用了纯粹主观的口气:“我那些房子之前已经处理了,今天去跑了一天,实在没办法,要不你看这样,你舅舅不就是想赚点便宜吗?让他去别的地方买,差的钱我给他!”
      就这一句,这样的一句,把一切幻象击穿,单蓝想,应该是幻象,自己却以为是真的。所以只是笑笑,很无奈:“不需要你出钱。”
      晚上,拒绝他的碰触,双人枕头,一个头向左,另一个向右。

      被一个钱字损毁,不是因为没钱,而是因为有钱。有钱并不总是好事情,至少在戴甦和单蓝之间,钱从来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单蓝的妈妈埋怨女儿,旁敲侧击,想必是不肯小气,才说房子已经处理,早说了温州人不可信。她绝口不提他提出的出钱的主意,不能啊,不能,一个女人,不能在经济上被人看不起。可是由着他被家人误解,又心生不快,嘟囔“他不是你们想的那种人”,却因为不能举出实证令这样的辩解软弱无力,生硬的很。
      单蓝感觉到这样的压力,潜在的,无奈的,复杂的,浮躁的,陈列在那里,不得不正视,可是正视没有用,很多东西是原则,是观念,谁也更改不了谁的,只好听之任之,由着一份感情被敲打锤炼,说得好听些,是锤炼,不好听些,就是糟蹋;运气好,会升华,运气不好,就over。
      好像有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去上班,有点不快,又必须乔装没事,笑的脸皮都僵。

      就那样敷衍度日,一个月,再一个月,夏天已经成了昨日黄花,秋风乍起,吹落一地树叶。戴甦期间辗转于几个城市之间,难得有空碰面,就朝单蓝无奈一笑:“真的很忙。”
      她不问他忙什么,觉得没立场问,两个人自那次之后都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表面是一如往常的甜蜜,暗地里都是警觉倍生。爱人也是需要警觉的,谁都最爱自己,怕受伤害,就不肯完全放开。
      戴甦偶尔解释,说:“房地产恐怕到年底差不多了,至少投机已经不再合适,在山西倒腾几批次的煤炭,从矿上出来,到火车站就行,利润之高难以想象,只是最近煤炭市场整治的厉害,有不少麻烦。”
      单蓝就傻乎乎地问:“不是国进民退的敏感时机吗?怎么又去炒煤?”
      他哈哈大笑:“我不做第一手的商人,我只是个投机客,捞一把走人,做个过场而已,恩,中间商,你明白吧?”
      她不明白,做生意,特别是他那样的生意,用大量的金钱投进去,快进快出,觉得很利益,有些太逐利了,明白不了。但是终究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存在即合理,她也不想多管。

      11月的时候,相约在太湖边的小酒楼吃螃蟹,湖蟹最好的时候,雌的黄满,雄的膏厚。两个人都是满手流油,蘸着特制的醋,不亦乐乎,最后手十分的腥,就叫了服务员端来绿茶洗手。单蓝的手,并不太瘦,小时候条件不好,读书的时候长冻疮,手就粗糙了,虽然后来护手霜、精油都用上了,也懂得女人的手是第二张脸,毕竟早年的东西磨灭不去,时日一久,自己也不在乎,由着它去了。戴甦捏她的手看,仔仔细细,反复摩挲,忽然捏紧,抬头看她的眼睛,有几分自言自语:“不是双享福的手啊!”
      她笑笑,想抽回来,被捏得实在紧,就再去看他,满脸的疑惑,他才又说:“带你去个地方。”

      如此登堂入室,第一次见到湖边的排屋,她从落叶的樱桃树下穿过,门前的秋千,还有防腐木的花架上依旧和秋风做对的丝瓜藤,看得满眼惊叹,转头问他:“这里?”
      他拉她手去开门,很简单的风格,厅,很大,也没什么家具摆设,装饰更是无,他笑起来:“半成品,想让你接手后面的工作。”
      其实不是接手,是接受,他约了开发商的售楼过来,这房子一直只是定金,也不晓得他怎么这么大能耐就能拿来钥匙装修。这一次,他很郑重,说:“我想写你的名字。”看她要说话,就用手势制止,继续自己的话,“想负责任,不是玩玩的,别防备我,或者,我想给你一点基本的东西,你可以这么想,哪怕有一天我这个人变了,心思变了,至少房子还在,有我一半的心意,还有你一半的心意。”
      单蓝懵懂半天,直到穿的十分单薄的售楼小姐进屋,瑟缩的说“戴先生,我来了”,她才回神,签字笔已经搁在手里,他的声音很坚定:“把身份证拿出来,签个字就好。”
      不敢置信,本能地想拒绝,却还是签了,她说:“我暂时接管,但是……”
      没有但是,哪来的但是?合同生效,剩下的,应该考虑伟大的爱情。她还是有几分别扭,觉得拿他的房子怪怪的,可是他再三解释,不要介意。

      这个故事没有结局。戴甦用一套房子承诺,单蓝还没有缓过劲。他有过半真半假的求婚,她还没有答应,未来还是很多的叵测,家庭的压力,或许观念也需要更替,还有磨合总是吃力,可是这两人目前还在一起。
      不是未完待续,而是生活一直在继续,有烦恼,也有菩提。
      好过,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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