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的黑白羽翼2&3

作者: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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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化成风(全文—下)


      CHAPTER 32 黑色的莲华
      ——在这种地方,是不可能保持一尘不染的。

      一连三天,莲华没有来学校,甚至也不在家,凡是能找到的地方都没有他的踪影。
      傍晚,然美再度徒劳地从莲华住的单身公寓走出来。
      楼下那三个不良少年注视她良久,终于嗫嚅着向她喊了声。
      然美回头,隐约记得这三个染着夸张头发,烟不离手的男生,她下意识地抓紧书包带,怯怯地望向他们。
      “那个,你不要来找莲华了……”为首的男生把烟拧熄,有点不好意思地上前两步,“他这些天都没回来,那个什么恺撒也带走了,估计不会立刻回来的。”这个女孩已经是连续三天来找人了,每次都失望而归,却又锲而不舍,他们一开始还拿她当笑柄,打赌她明天还会不会来,现在却有点刮目相看了。
      “多谢。请问,你们知道他去了哪里吗?”然美急切地问。不去学校又不在家,他会跑到哪里去?
      “可能在打工的地方。”
      “谢谢!”然美匆匆道了谢就要走。
      “喂!”那个男生连忙叫住她,头顶一粒大汗,“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打工吗?”
      她这才恍然停下,对呢,她什么都不知道啊,于是再次请求道,“能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打工吗?”
      三个男生面面相觑:“你最好不要去那个地方,那里不适合你这样的女生。”
      可是无论如何她也要知道!然美正要追问,蓦地被一道调侃的男声打断。
      “喂,你们这帮小子又在这里干什么坏事?”
      然美回头,是那个叫ALEX的前辈。
      三个男生撇下嘴啜了几声,泱泱地离开,临走前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然美一眼。
      ALEX笑着走上前来:“没事吧,被他们几个缠上可不好脱身。”
      然美忽然想到,ALEX身为莲华的舞蹈指导,应该知道莲华的去向,便急忙问:“前辈,你知道莲华这两天都住在哪里吗?”
      “咦?”ALEX面露吃惊,“他都没跟你说吗?”
      “因为……”个中原由然美一时也难以说清,“总之,我一定要见他一面,有很重要的事要当面告诉他!”
      “这样啊……”ALEX寻思了片刻,“我可以带你去找他,可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真的?太谢谢了!!”心理准备?现在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只要能早点见到他,她便感激不尽了。

      ALEX的车一路驶进本市著名的歌舞娱乐街,然美茫然地望着车窗外陌生的一片霓虹,热闹而糜烂的景象让她有点不适。
      “前辈,我们这是要去……”
      “放心,”ALEX向左打方向盘,车外闪烁的灯照出他有点异样的笑,“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
      想到只要能快点见到莲华,然美便没再问什么。
      车子停在一家名为SERERADE的俱乐部门口。这里不算是歌舞街最大的娱乐场所,但却明显是人气最旺、档次最高的夜总会。
      然美惴惴不安地四下张望着,衣着亮丽,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从她身边频繁地进入华丽的大门。
      “对不起,小姐。”出神的当儿,门前的BOUNCER走过来很客气地问,“能请你出示下身份证吗?”
      “身份证?”
      “按照规定,未成年人是不能入内的。”BOUNCER依旧笑得很职业很客气。
      然美上下审视自己,一身学校制服,手里还提着书包,的确是跟其他客人差距太大。
      ALEX走过来拍拍侍者的肩,替她解了围,“她是我带来的,不要这么死板嘛。”BOUNCER了解地应了一声,转头打量一身局促的然美。
      ALEX走上台阶,示意然美,“进来吧,莲华就在里面。”
      莲华……
      她点点头,深吸了口气,穿过黑洞,走进另一个世界。

      SERERADE,秘密的夜,暗光流动,酒香四散,就象个妖精的世界,浮华、颓靡、绚烂,女人们如同孔雀开屏般花枝招展,男人们则声音粗嘎醉生梦死。然美紧紧跟在ALEX身后,沿着长长的吧台,穿过一桌又一桌翘首以待的客人,前方中央的位置是一个舞台,望着眼前不真实的景象,她的心莫名地沉甸甸的。
      ALEX将然美安置在靠近舞台的沙发上,“想喝点什么?”
      “不用,谢谢。”她摇头,邻座投来的好奇视线让她不由越发拘谨。
      ALEX站起来,转向吧台叫酒,然美扯住他的袖子:
      “前辈,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莲华?”
      灯光这时暗下来,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ALEX慢性子地坐下,别有用心地笑道,“看,马上就能见到了。”

      “这样就没问题了!……灯光!还在磨蹭什么?!”后台,ANGELA麻利地指挥着全局。苏兰站在来往忙碌的人员当中,第N次目睹这毫不逊色正规舞台表演的架势——舞镁、音效、造型、伴舞……这便是SERERADE和一般的娱乐场所不一样的地方,一切都要是最最一流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莲华和ALEX会同时存在的原因,虽然ALEX那家伙变态到让人无法容忍,但不可否认他具有很高的舞蹈才华而且看人的眼光的确很准。苏兰常常在想,那家伙是不是因为嫉妒莲华才总是千方百计来招惹他的?
      莲华从洗手间里出来,立刻遭到ANGELA一阵训斥:“你在干什么?马上就要开始了,现在才钻出来!”她风风火火地走过去,抬头怒瞪莲华。
      莲华也面无表情地回敬过去:“不要对我大呼小叫。”
      “我才懒得跟你大呼小叫!”ANGELA伸手理了理莲华的头发,“好了,快点!”
      莲华接过麦克风,低头戴上耳塞。
      苏兰蹙眉,他这个样子真的很勉强,可是冷血的ANGELA从来不会管这么多的。“莲华!”她朝他招招手,“我会在下面。”她一向是他最忠实的歌迷,虽然在SERERADE她看到他跳舞的时候比唱歌多太多。
      莲华强打精神对她笑了笑。

      舞台上,随着轻柔浪漫的钢琴声,暖色的灯光亮起。淡蓝的聚光灯投射在坐在钢琴前的莲华身上,他微微低垂着头,深情的歌声将场内所有不安与躁动安抚下去。弹完一小段,手握话筒起身,站在一片柔情的黑夜中,以那种稍微带点率性的姿态。精心打造过的茶色头发泛出一层柔和的橘光,飘逸的黑色皮外衣里是半敞的白衬衫,衬着贴身的皮裤和露指手套。月光撒在这一身神秘的黑色上,那种集温柔和帅气、浪漫和不羁于一身的英俊让人目眩神迷。无数星光聚集在他头顶,这一刻,他是众星捧月的王子,是占据所有少女情怀的英俊骑士。
      苏兰若有所思地望着莲华的身影,经过造型师的手,本来就俊美逼人的莲华更加魅力四射,有时会成熟得看不出年龄。但她却会觉得心痛,就算他看上去再骄傲再完美,也始终只是某些人的道具而已,甚至是台下所有人的道具。本来那么自由的风,他该为自己而活。
      一曲终了,舞台上的灯光又全体熄灭,台下是激动的等待。
      激烈的爆炸声掀开劲舞的序幕,深蓝的烟雾后,莲华背对观众,脱下黑色外套扔到一旁。台下起了亢奋的尖叫。
      聚光灯适时地从他身上褪去,罩住登场的身穿性感红裙的女伴舞。
      苏兰受不了地撇开脸。ANGELA真是越来越离谱了!这个伴舞的女人比莲华岂只大了两三岁?她还要忍受着去目睹这个女人贴在他身上,做这样那样暧昧的动作!
      下面的观众显然都很满意,证明ANGELA的抉择是没有错的,虽然她偶尔是比较功利了一点。台下比刚才情歌的时候更注目,几乎可以感到男男女女气血上涌的势头,尤其当红衣舞女像蛇一样从背后缠上莲华身体的时候。
      半透明的白衬衫,让结实精干的身体在白光下若隐若现,少年的身体,精致而干净,让人憧憬。低腰的黑色皮裤已经超过了苏兰可以接受的范围,但却调足客人们的胃口。接着是百看不腻的贴身舞,缠绵的音乐一直持续了有一分半之久,然后灯光骤变,冷金属的光充斥着舞台,红衣女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人的劲舞团。
      虽然是激烈的劲舞,而莲华的舞里总是少不了对抗和格斗的元素,但偶尔,不纯洁的暗示也非常明显。
      苏兰曾向ANGELA抗议:“已经够性感了!上衣都脱了,还要怎么样?!他才只有十七岁,你要他性感到哪里去?你这个闷骚的女人!”
      ANGELA没有动怒:“这是老大的意思,你跟我说也没什么用。况且,劝你实际点吧,在这种地方,是不可能保持一尘不染的。只不过要他跳得挑逗点,又没有真让他去挑逗谁,看得到又摸不到。你紧张什么?”
      在这种地方,是不可能保持一尘不染的。
      这句话让她哑口无言。SERENADE的报酬付得很高,所以他们自然也有要求过分的权利。

      台下,ALEX以最专业的眼光审视着台上的莲华。目前为止,莲华的表演仍是精彩绝伦,但并不是毫无瑕疵。ALEX虚着眼,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细节:
      干得好极了,这个分腿!眼神太他妈酷了!腿绷得也很直,漂亮!不过后仰的幅度还是不够,该死的,不晓得提醒过他多少遍!
      ……见鬼,居然在揩额头的汗!在舞台上就要力求完美,以为退到暗处不该他跳的时候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还好,扯臂的动作倒是很赞!蹲下的姿态堪称完美!ANGELA的风效做得太他妈棒了!……真够野性的,那小子!下来后真该好好夸奖两句。
      ALEX忘情地注视着舞台,没有留意到身边的然美如坐针毡,直到表演接近尾身,才悄然转头,瞥见女孩震惊无措的表情,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舞台上方十多个喷水器突然全部开启,整个舞台笼罩在一片豪雨中!全场兴奋地欢呼!水中的劲舞性感异常,近百双眼睛汇聚在舞台中央的少年身上,润湿的眉、眼、唇,湿辘辘的头发,淌着水的上身和发亮的黑色皮裤,节奏超强的步伐踏在水中,水花唰唰飞溅,带来视觉和听觉的双重享受!
      然美听着耳边激烈的呼喊,全身僵硬无法动弹。望着舞台上的莲华,同样是被水湿透,现在的他和当时失魂落魄的他明明判若两人,却又何其相似。或受伤或凌厉的眼神后,都有着相似的隐忍。
      “怎么样?见到他的心情如何?”表演结束后,ALEX点了一只烟,调侃着问。
      然美不由咳嗽,她始终不太习惯刺鼻的烟味,ALEX挑挑眉,在烟灰缸里熄掉烟。
      然美挣扎了好久,如蚊呐般请求道:“前辈,你可以带我去见他吗?”
      ALEX睨着然美,倒是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开门见山,他原以为以她的性格,会先小心在他这里试探地打听一下,才会考虑要不要直接去见莲华的。
      “好啊,我带你去后面。”

      本星期的重头戏完毕,后台是一片狼籍。莲华浑身湿湿地走进来,KENT递过来毛巾和外套。一队美少女组合赶紧上了台。
      两个有门路的女大学生鬼鬼祟祟跑到后台,不巧莲华刚好穿上外套,而且把一头湿发擦得乱糟糟的。
      “不过这样也好帅!”远远地望着浅浅喘息的莲华,二人犯着花痴。
      “这么看起来好俊啊……不过好像很年轻,不像十九岁哎!”两个年轻女子偷偷拿起手机瞄准心仪的目标。
      手机被某人不客气地没收,苏兰皱紧眉头:“这里不许拍照,你们又不是头一次来了,不知道规矩的吗?!”不等对方发作,她已经转向ANGELA,“喂,ANGELA,你到底怎么放她们进来的?!”
      ANGELA走过来,不太在意地说:“好了,苏兰,手机还给她们吧,不要得理不饶人。”她又朝两个心有不服的女生说,“你们两位也是,人也看到了,请出去吧,下次要是想拍照,最起码不要被人看见。”随即很强势地将两名女子请了出去。
      苏兰气愤地对身边的KENT抱怨:“不是说了不许拍照的吗?势利的女人,一定是收了人家贿赂!”
      KENT诧异:“就算如此,你也不必这么义愤填膺吧?拍个照又死不了人。”
      “谁说死不了人,我就要让那些拍照的家伙去死!”
      KENT夸张地拍拍胸口:“哎哟,好可怕啊,不过,苏兰,你这样子也蛮可爱就是了……”
      “可爱你个头!”苏兰没好气地赏了他一脚。
      两个女生才悻悻地没走多久,门又被从外面推开,ALEX大摇大摆走进来:“不好意思,ANGELA,有个客人一定要……”
      苏兰代替ANGELA挡在猥亵的男人面前:“ALEX!请你搞清楚,你没有权利带任何客人进……”
      蓦地认出ALEX身边苍白的少女,苏兰顿住。
      KENT左右看了看,觉得有点不对:“怎么了?你的气势呢?”
      苏兰凝视然美许久,依旧难以置信:“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学姐,对不起!突然就跑到这里来,但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见莲华!”然美急切地上前一步。
      这回换KENT吃惊了,这个穿制服的女生竟是来找莲华的?连这样的乖乖女也下手,他不禁开始怀疑莲华的纯洁程度。这么想着,他回头望向莲华的方向。
      莲华表情僵硬的站在那头,头发凌乱的垂搭着,衬衣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模样不单是颓废,更有种仿佛被揭发般的罪恶感。
      然美也发现了离她大概十米的莲华,她没想到他就在这里,脑袋里浮现出方才谢幕的激烈表演,一下子有点说不出话来:“莲华!我……”
      所有STAFF都停下来好奇地注视这一幕。
      ANGELA走过来,上下打量然美,抬头质问等着看好戏的ALEX:“你不知道这里不许未成年人入内的吗?”
      “当然知道,不过,她是莲华的朋友,就另当别论了吧。”ALEX抱臂站在门口,莲华竟然会露出这么沉痛的表情,真是大出他的意料,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知道他的下一个反应了。
      ANGELA回头问莲华:“你和这个女孩是朋友吗?”
      众人都很合作地让开道,以方便莲华看得更清楚,他和然美,突然就这么赤裸裸的面对面。这样的情景就象在看电影,所有人都陪着然美,耐着性子等着听莲华的答复。
      “不,我不认识她。”
      莲华只留下一句冷酷的否认,不愿再看然美一眼,带着透顶的绝望,转身逃离。
      然美茫然地站在那里。那么冷漠的语调,断然撇清和她的关系。她本来想追去,但脚上好象绑了千斤重,一步都迈不动,直到ANGELA非常没人情味地请她打道回府。
      他说他根本不认识她,是不是表示一切真的无可挽回?

      晚上十点,ALEX在房门口看到表情阴沉的苏兰,他笑着朝她打招呼,“怎么?现在想要跟我这个老朋友攀谈了?”
      “你是不是故意的?”苏兰不理会他的套近乎,沉着嗓子,睨着眼前放肆的男人。
      “你是说把然美带过来这件事?”ALEX勾嘴笑笑,“老实说,我没想到后果会这么戏剧化。”
      “你到底想干什么?!”苏兰朝他靠近,压住想要拽起他衣服的冲动,这个肮脏的男人还不配她出手。
      ALEX轻浮地说道:“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不是该高兴才对吗?那种娇弱得象一朵花的女生根本不适合莲华,这就好比把豹子和百合放到一起,说有多不协调就有多不协调。今天目睹了这世界肮脏的真面目,她一直以来爱慕的天使一样的男孩早就被玷污了,那个女孩想必很受打击吧。”他一面遐想一面摸摸下巴,“这样就好了,不适合在一起的东西勉强放在一起只会互相伤害而已。”
      苏兰强迫自己别去听他的妖言惑众,她来找他理论,是因为莲华真地受伤了。
      “苏兰,你应该觉得高兴才对。那个白纸一样单纯的女孩没法再觊觎你喜欢的人了,你应该感谢我。”
      “住口!”苏兰恼羞成怒地打断他。
      “呵呵,你明明不想任何人靠近他,明明那么喜欢他,却只能委曲求全地当他的学姐,还真是可悲……”ALEX嘲笑着瞥了苏兰一眼,“什么学姐、学弟……?都是放屁!男人和女人之间只可能有两种关系,不是爱人,就只能是陌生人,你记住了!”
      苏兰怔怔地望着ALEX扬长而去的背影。
      手机急促响起,打断她的失神。

      BLUE酒吧。
      正在庆祝今晚表演成功的小伙子们被突如其来的踹门声打断。
      几个装扮入时的年轻男子大摇大摆走进来,看见在酒吧里豪饮的少年,撇着嘴叫嚷起来,“哪儿来的不懂规矩的臭小子?!不知道西区的人是不能到东区来的吗?”
      四个小子面面相觑,认出这几人是东区的牛郎,想起ANGELA曾告戒他们不要生事,便泱泱地起身准备离开,可他们刚站起来,就被这几个男人团团围住。
      “怎么?坏了规矩就想溜,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早就看SERERADE的人不顺眼了,这些小子,一个个乳臭未干的样子,居然敢和他们竞争?难道现在的人都有恋弟情结不成?
      “那你们想怎么样啊?!”年青气盛的少年忍不住顶了一句。
      对方一众立刻黑了脸,只这么一句话,足以成为动手的理由。
      BOUNCER想来劝解,可是已经来不及,拳打脚踢的声响和阵势吓得酒吧其他的客人陆续落跑。
      十七八岁的少年毕竟不如成年人身强体壮,虽然有用不完的激情,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加上这几个牛郎个个都是一米八五以上的身材,少年们很快就被收拾得鼻青脸肿。
      刚刚出言不逊的男孩挣扎着想站起来。“啧,真是可怜啊,让哥哥来帮帮你吧。”其中一个牛郎笑着一把将他拽起来,“看看你这张脸,变成这个样子就没什么市场了吧?喂,”他转头招呼其他牛郎,“干脆把他们都毁容算了!回去好好吃奶吧!”
      “好了好了,吓吓他们也就得了。”为首的牛郎挑着眉走过来,捏起少年的下巴,“不过,按照道上的规矩,得打电话叫人领你们回去才成。我记得你们的头儿是莲华对吧?”他递了手机过去,阴险地笑道,“打电话叫他过来。”

      电话拨过来的时候,莲华正从洗手间洗了脸出来。全身疲惫,虚脱一般。
      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
      “喂。”他郁郁地接了电话,听里面说了半晌,然后用平板的声音回复,“我明白了,暂时不要把他们怎么样。我就来。”

      BLUE酒吧这时已经没有多少人。大概一刻钟以后,听见外面机车引擎轰鸣的声音。
      “哟,来得还蛮快的。”为首的牛郎将烟熄在吧台上。
      门开了,莲华走进来,一眼就看见被摁在沙发上的四个少年,脸上受伤的程度,估计没有一个月是无法恢复的了。
      牛郎们怔了怔,自莲华走进来的时候,便察觉到这个少年的与众不同。原以为SERERADE的男的都是幼稚的儿童系。然而,眼前的少年,身上散发着混淆年龄的不羁和帅气,微翘的头发和黑色的衬衫下,隐蔽着危险和野性。
      “要我做什么?”莲华冷漠地睨着他们,开门见山地说。这种事情,他以前还从未遇到过。
      “你就是莲华?”牛郎之一暧昧地笑起来,靠近他,“你多少岁啊?”
      “我的年龄跟这件事有关吗?”
      “莲华,想要把他们几个不肖子弟领回去,最好乖乖按我们说的做,叫你回答问题的时候就好好回答。”为首的牛郎从吧台起身,“现在,说说你多少岁。”
      莲华蹙眉,此刻的心情极度败坏,想要速战速决。
      “十七。”
      为首的牛郎走过来,一瞬不瞬地看着莲华:“十七?真是不可思议……”他情不自禁地喃道。那种眼神,那种稀世的俊美,那种漂亮的倨傲……这个世界上恐怕再难找到第二个如此完美的模本。这个莲华,让他无法用语言形容。嫉妒?喜欢?还是两者兼有?
      眼前牛郎的目光让莲华想起ALEX,不由一阵恶心的反胃。
      “O.K.”年轻牛郎笑道,“他们几个现在就可以回去,不过条件是,”眼光猥亵地一转,“你得陪我们玩上一晚上。”
      莲华环视在场所有的牛郎,挑眉,“这么多人?”
      “你的理解力还不算差。YES OR NO?”
      四个男生不禁全体倒吸一口冷气。
      莲华轻蔑地笑了笑:“可以啊。不过我是要收费的。”
      没想到莲华竟会答应得如此干脆,刚开始看他一副傲慢不可一世的样子,还以为他真是出淤泥而不染,看来不过也是为了金钱什么都可以卖的货色。“没有问题,说来听听,你要多少?”
      “我要、这个……”
      闪电般的拳头蓦地将眼前的男人扫翻在地!
      “关野!!”其他的牛郎震惊地站起来。
      四个少年趁局势混乱之际赶紧逃了出去。
      关野咬住破裂的嘴唇,愤愤地起身,却被莲华从上面一脚踹趴下!
      “混蛋!!”牛郎们冲过来,却突然都生生地顿住。
      莲华强势地压住关野,匕首抵着他的脸,神色冷然地命令:“叫他们全部出去。”
      脸可以说是牛郎的第二生命,关野心中即使有百般不情愿也只能束手就擒,示意其余牛郎退出酒吧。
      牛郎们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偌大的酒吧中央只剩他们两人。
      有一段时间,跨在关野上方的莲华没有一丝动静,只是那样冷凝地睨着敌人。关野几番想要挣扎,却发觉对手的力气大得惊人,让他毫无翻身之力,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莲华,紧张之余,心中忍不住唏嘘,逆光下,居高临下的莲华,明明是那么冷酷残暴,却又美得让人眩晕,不带一丝脂粉气,那是超越了性别的俊美。天哪,他是不是神经错乱了,竟然在这个时候赞美起一个凶手?!
      莲华冷冷地开口:“你看着我干什么?”见关野不语,他抡起拳头,一拳又一拳,机械却凶狠地砸在关野英俊的脸上。
      为什么……这个男人的眼神那么像ALEX?这一切都要怪他太象那个男人!否则他不会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暴戾。
      酒吧里的侍者在远处胆战心惊地望着这一幕,关野麻木的□□被越加结实的拳声掩盖。
      良久,莲华直起身子,望着已经被他揍得面目全非的关野。
      “混蛋!你……你会后悔的!莲华,你绝对会付出代价的!!”关野恶狠狠地诅咒。
      莲华冷眼扫过关野瘀青的脸,想象着眼前的人是ALEX,他解恨地笑笑。“给我一杯红酒。”他朝不远的酒侍吩咐道,慵懒的嗓音带着施暴后的喘息,和一丝狡猾危险的气息。

      ANGELA和苏兰接到电话赶过来的时候,四个少年焦急地等在附近,七嘴八舌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ANGELA把他们四人训斥了一顿,苏兰已经等不及赶去BLUE酒吧。
      在酒吧门口,两人听到惨痛的呼叫声。
      “莲华——”苏兰紧张地冲了进去。
      ANGELA在后头慢条斯理地松了口气,“放心,那不是他的声音。”

      赶进来的苏兰只看见关野倒在地上,捂着眼睛痛呼,咒骂声已经听不清楚。莲华轻松悠闲地在吧台付了红酒的钱。
      “怎么回事?!”苏兰惊异地问一旁的酒吧小姐。
      酒吧小姐抖着声音说:“莲华他……把红酒倒在关野的眼睛里面,天哪!”她抱着手臂一阵哆嗦。
      ANGELA首先便关心起对方眼睛有没有瞎的问题,只要不用赔偿,就算把硫酸倒进去也无所谓。
      苏兰压住怒火朝莲华走过去,莲华转过身来,立即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他愣两秒,不屑地开口:“我又没做错。”谁叫那个家伙要用那种猥亵的眼光看他。
      做了这么残暴的事,他居然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他没做错?!苏兰突然之间怒不可扼,“你如果要发泄,就找个正当的方式!你以为这样就显得你很了不起很有勇气吗?莲华!你是个懦夫!连面对自己女友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在这里逞匹夫之勇!”她已经受够了,这种靠暴力来解决事情的方式!那种欲除之而后快的念头,原先她也是那么迷恋,可是,已经有过那么惨痛的教训,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否则,又会有人象许夜一样成为牺牲品的!她不要看见莲华象从前的她那样陷进去!可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他!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和解决问题的方式。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被玷污下去。
      苏兰的话在莲华昏沉沉的脑海里轰响,好象在他的伤口狠狠撒了把盐,痛彻心肺的感觉那样确切分明。他愤愤地盯着苏兰,仿佛错误被揭穿的小孩:“我是懦夫又怎么样?!”一把推开苏兰,他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苏兰失神地站在那里。
      安静的空间里传来ANGELA庆幸的声音:“还好眼睛没大碍。”

      CHAPTER 33 占卜
      ——逃离束缚,斩断情丝,重获自由。

      十月三十日,东林的秋季学院祭热热闹闹地拉开了序幕。
      见然美一副三魂丢了六魄的样子,明娜便拉上她在学院祭上四处乱逛,什么好玩的东西都去插上一脚,一方面是帮前阵子被冷落的然美拉拉人气,另一方面是想让她好歹振作起来。当然,光两个弱不禁风的女生还不够,学院祭上人山人海,自然还得搭上个大块头的开路先锋——蒋泰山是也。
      “看!射箭比赛耶!我跟你说哦,这个比赛人气可是很高的说,可以算是学院祭上的传统项目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个比赛的目的,就是要参赛的男生彼此竞争,赢回奖品送给自己喜欢的女生!呵呵,很浪漫吧!而且获胜的奖品也是超级精致的说!”明娜一面滔滔不决地介绍着,一面拉上然美,并颐指气使蒋泰山赶快去开道。
      苦命的蒋泰山在人群中冲锋陷阵。待三人来到最前线时,又一轮比赛即将开始,这次的礼品是一只手工制作的风铃,不算昂贵,但胜在可爱,台下已经有许多心仪的女生蠢蠢欲动,不少男生也跃跃欲试起来,为了赢得GF或是自己暗恋的女生的芳心。
      蒋泰山一个劲摇头:“我对这种游戏最反感了,简直是在侮辱我们男性的尊严嘛!”
      “你这个不解风情的笨蛋,你当然不会明白了!”明娜不客气地给了蒋泰山一拐,忽然又嘻笑道,“不过那个风铃真是好可爱啊!喂,蒋泰山,你去帮我赢过来!”
      蒋泰山从明娜眼里看见一种“不成功则成仁”的坚决,只得从命。
      望着蒋泰山上台的背影,明娜得胜地歪了歪嘴:“嘁,还跟我说什么男性的尊严!”
      然美看了看那巨大的、货真价实的硬弓,“蒋泰山他学过弓道吗?”
      “没有,那有什么关系,大家都是门外汉!”明娜扫了台子一眼,颇惋惜地说,“不过好可惜莲华没有来!以前的学院祭,好多女生可是心心念念地巴望着他能来参加这个比赛的!”她蓦地转向然美,“他太欺负你了!你也真是,这么好的机会也不晓得把握!以前那家伙没有喜欢的女生,也就罢了,可这回好不容易有机会能看他大显身手的说!”
      然美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挤出一个无奈又抱歉的笑。
      在一群门外汉中,蒋泰山也能毫不费力地取得7、7、8第一名的成绩,他拿着风铃走下来,感叹,“哇,比我想象的要简单耶!”
      “太棒了!你比我想象的厉害呢!呵呵,真是非常可爱的风铃啊!”明娜兴高采烈地晃得风铃叮当做响。
      人越来越多,上午的射箭比赛进入了一个小高潮。下一个奖品展示出来的时候,台下又爆发出一阵阵“卡娃依~~”。
      然美好奇地往台上望去,不由惊讶出声,这次的奖品竟然是一只哈士奇的毛公仔!身上纯黑,四肢纯白,还有那冰蓝色的眼睛,活脱脱就是恺撒的翻版!
      “咦,怎么了吗?”明娜也好奇地望过去,“哇!好可爱的小哈!这样的毛公仔很少见耶!”
      “明娜,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恺撒吧,跟它几乎一模一样呢!”
      “啊!那跟莲华走在一起一定双倍帅气了!”明娜立即进入状态,想入非非起来。
      “不过,他好象不是很喜欢恺撒……”然美没辙地苦笑。
      明娜突然蹦到蒋泰山面前,“喂!泰山!拜托了!去把那只毛公仔也赢回来吧!这次是送给然美的!”
      “哎?不太好吧,”蒋泰山面露难色,“这好像不该我去……”
      “哎呀!你干吗这么死板!没看见莲华不知死哪儿去了吗?快去啊!”说罢,一拳捶在蒋泰山背上。
      “好吧!”蒋泰山干劲十足地点了个头,“然美姐,放心交给我!”
      “嗯,谢谢你!加油!”
      蒋泰山再次登台,引来台下一片抗议:“喂,你干吗又来啊~~?”
      “泰山~~!”一个娇嗲的声音袭来,蒋泰山回头,被扑过来的学妹一把抱住。
      “小碧?”
      “呵呵!你也来参加比赛啊!”小碧跑到前排,热情地朝明娜和然美打招呼,“学姐好!!”
      一看到这个小碧明娜就是一肚子气:“喂!你跑到台上干什么?没看见人家要比赛吗?”
      小碧笑嘻嘻地蹦下来:“猎也要参加比赛哦!因为人家很想要那只毛公仔啊!”
      “什么?!”明娜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你没搞错吧?!猎怎么会……”
      正说到这里,周围的女生忽然集体惊叫起来。然美抬头,穿着黑色ADIDAS的猎出现在擂台上,左手握着长长的黑色硬弓,他的动作并不专业,但姿势很叛逆又很帅气,右手袖子挽上一半,黑色的弓贴着他白皙结实的小臂,引得众人不住唏嘘!
      蒋泰山下巴都快掉下来,笑呵呵地走过去套近乎:“哇,小猎猎,怎么是你?不过说实话,你刚刚上台的动作真是粉性感耶!!”
      猎斜着瞪他一眼,拳头攥紧,对蒋泰山不分场合的暧昧玩笑恼火不已。
      然美恍惚地望着猎,有点不敢相信会在这种擂台上看见他,正巧猎为了回避缠人的蒋泰山也转过头,两个人的视线蓦地撞上。
      小碧兴冲冲地朝台上的猎喊到:“猎!加油啊!!”
      “喂!”明娜一把提起小碧的衣服,怒道,“怎么回事?你用了什么卑鄙手段让他答应帮你比赛的?!”
      “我没有……”小碧委屈地嘟哝。
      “喂,男人婆,放开她。”猎大步走过来,跳下擂台,“她没有使用卑鄙手段。”
      小碧笑逐言开,一把抱住猎的胳膊:“看吧,我说过猎是自愿帮我的!”
      “你也给我放手!我可不是自愿的!”猎不耐烦地扯开小碧的手,如果不是因为跟她打赌时输了,他才不会来这种无聊的擂台!
      “哦~~!”明娜趾高气昂地瞥小碧,“搞了半天人家是可怜你啊!”
      猎低头,挑眉睨着然美,冷嘲热讽:“不会吧?原来你也是这么虚荣的女生啊!不过也好,莲华呢?要是没有他在台上,我会很无聊的。”漂亮的褐色瞳孔散发着挑战的锋芒,面孔虽然傲慢依旧,阳光下却格外英俊。
      “小猎猎,要让你失望了!偶像没来啊,他把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委托给我啦!”蒋泰山对然美夸张地拍拍胸脯,“放心吧!然美姐!我会帮你赢得那只小哈的!就算是小猎猎我也照赢不误!”
      “谢谢!”然美感动地点点头,又笑着对猎说,“你也要加油!”
      这一瞬,猎的目光闪过一丝复杂。望着这样的然美,他居然有一丝怜惜,她的微笑,还是会让他不由自主失神。
      比赛开始,又重又大的弓,力气小的人连举起来都困难,但大家还是豁出命去拉开紧绷的弦,哪怕结果再滑稽也不怕,这样的勇气让不少人感动。
      轮到蒋泰山了,体格强健的他自信满满地操弓射箭,姿势虽算不上养眼,但成绩依旧相当辉煌,三回下来,分别是7、8、8!比上次还高出一环,台下掌声四起。
      终于轮到猎了。蒋泰山在那边吹锣打鼓地喊起来,“哈哈,小猎猎,不管结果怎么样,你的动作还真是帅呆了啊!”
      “猎——”
      “加油啊~~猎!!”
      男生女生齐声呐喊起来。
      猎那种完全随心所欲举弓上箭的姿态,居然酷到掉渣!
      小碧兴奋地嚷嚷着,连明娜都花痴般眨巴着眼,“哎,原来穿ADIDAS拉弓也能帅得这么没天理啊!”
      嗵的一声,射出的箭扎扎实实地命中了九环!
      全场一阵屏息。
      第二回,猎的动作更加自如流畅,随着铿锵的声音响起,这回赫然是十环!
      蒋泰山傻眼:“……你确定你以前从没碰过这玩意吗?”
      这么下去小哈就得落如小碧的魔掌了,明娜哪能允许,操起大嗓门喊起来:“射不中射不中!下一发绝对射不中!!”
      小碧也急了,尖利的嗓子更胜一筹:“猎,一定能中的!!一定是红心!!”
      蒋泰山苦着一张脸:“哎呀,猎,你好歹给人家留点面子嘛~~!”
      猎站在擂台上,绷紧了弓弦却迟迟没有放箭,虚着的眼里映着那只小哈,小碧和明娜的争吵声搞得他不胜其扰地蹙眉。真该死!他居然为了一只傻冒得要死的毛公仔心烦意乱!
      硬弓发出吃紧的声音,他咬牙,“可恶!”
      唰——
      就在小碧和明娜唇枪舌战之际,猎已自暴自弃地放了箭。
      下一秒,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根射出的箭斜斜地插在箭靶边缘。
      “哟呵!”明娜率先欢呼起来,“真是天助我也!小哈是我们的了!”
      猎火大地把弓箭塞到主持人手上,在众人一片惋惜的目光中翻身下了擂台,脸色……很难看。
      小碧心有不甘地靠过来:“猎……”
      “走开啦!都是你吵得我没法集中精神!”
      围观的人齐齐为气冲冲的猎让开路,这个陆然猎,是典型的只可远观的类型。
      然美抱着那只酷似恺撒的小哈,望着猎远去的背影,心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喂!猎!”蒋泰山追了上去,勾搭上猎的肩,“一个人多无聊啊,不如我们大家一起啊!人多一点才热闹嘛!……”
      “嗯,不错不错!”小碧一个劲儿点头,“人家喜欢热闹!”
      “喂,”明娜竖着眉毛,“我可没答应啊!蒋泰山!”
      “哎呀,你们两个真是!”蒋泰山只好左拥右抱,好言相劝。明娜倒是勉为其难地妥协了,而猎压根没有软化的趋势。
      “小猎猎,不要这样输不起嘛~~~”蒋泰山忍不住咕隆。
      输不起?!猎气血攻心地转过身来,扯住蒋泰山的衣领:“有种再说一遍?”
      然美连忙赶来打圆场:“猎,一起来吧!”
      “可恶!”猎的矛头终于转向她,气生得莫名其妙,“你以为你是谁啊?!是不是你说的话我都得听?!还有,告诉你,不许用那种……”
      “……姐姐的口吻跟你说话?”然美沮丧地说,“那我以同学的立场跟你说话,这样总可以吧?……那个,不如我们大家来投票啊,谁也不勉强谁,支持大家一起的举手!”她率先举起手来。
      蒋泰山煞有介事地赞成:“人民喜欢民主。”
      “还有我还有我!”小碧兴高采烈地把手伸得高高的。
      明娜也懒洋洋地应和。
      猎环视周围四个举手表决的傻瓜,感觉简直蠢毙了,就这样被柔道男蒋泰山不由分说地拖走。
      一行人转战占卜屋,水火不容的明娜和小碧居然不约而同兴奋起来。蒋泰山感慨,占卜对于女生果然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
      小小的占卜屋里暗暗的,一个接一个进进出出的无一不是女生,偶尔有一两个男生,似乎也是被强迫着拉来的。
      明娜率先吃螃蟹,在里面磨蹭了半天,出来的时候两眼放着崇拜的光,直念叨“真是太准了太准了”,而身旁的小碧已经等不及一溜烟钻了进去。
      接下来轮到被小碧纠缠得不耐烦了的猎,“别开玩笑了!你要我去这种娘娘腔的地方?!”
      “猎,我们明明说好的,赌输了你就要陪我逛学院祭的!而且,这个真的很准的哦!你一定要试一试才行!”
      经不起女生的奶油攻击又明显理亏的猎,走进占卜屋时,表情是万分不甘的。
      “真的好灵验的!过去的事情都算得很准!对未来的事情也说得很有道理!哪,你看看这个,”明娜兴致勃勃地掏出一张小纸条给然美看,“这是对我未来行事的建议,‘不必在意别人的眼光,做你自己认为好的就好’,非常有道理啊!这就是在叫我不要盲目地减肥嘛!”在明娜一个劲的怂恿下,然美不禁也有点好奇。
      猎沉着一张脸走出来的时候,大家忙涌上去七嘴八舌地询问:“怎么样?你占卜了什么?都怎么说?”
      猎的目光在然美脸上不自然地一扫而过,将手中的纸条捏成团:“没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压抑,独自走出人群。
      然美疑惑地望着猎的背影,明娜笑着将她一把推进占卜屋里:“快去!问问莲华那家伙到底死哪儿去了!”
      占卜屋里点着一只昏黄的蜡烛,然美被占卜的女生招呼着在那张矮矮的桌前坐下。
      负责占卜的女生掀开神秘的斗篷,对她微笑:“然美,是我啦!”
      “……嘉夜?”被烛光映照着的嘉夜看起来神秘而漂亮,然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你会占卜?”
      “用塔罗牌,很简单的!只要懂得解读就行!上午十点到十点半,轮到我坐镇,正巧又遇见你!所以这次一定会是最准的!”嘉夜倾身,对然美露齿而笑。
      然美低头看着桌上那副华丽的塔罗牌:“要怎么开始呢?”
      “你想问什么?爱情还是运程?”
      “……呃,爱情。”她有点不好意思。
      嘉夜倒是很大方:“首先,在脑海里想着你要占卜的事,尽量具体点,比如,那个人的名字,如果想好了,就叫停……”她一面循循说明,一面开始专心洗牌。这个样子的嘉夜,真的很像位地道的女预言师。
      然美想了一会儿:“嗯,好了。”
      嘉夜将塔罗牌顺时针收拢,然后抽出七张排成了一个V字阵型。她看着这些牌,满意地交叉双手:“好了,现在翻开它们吧。”
      然美翻开第一张大阿卡那,茫然地看着牌面上貌似小丑的人物:“这个,是什么意思?”
      嘉夜娴熟地解答道:“第一张,正位愚者,代表曾经你和那个人的爱,是非常纯粹自由的。”
      然美懵懂地点头,翻开第二张。
      “第二张,逆位太阳,代表着你们目前正经历着危机,意志消沉且情感分裂。”
      然美讶异地抬头,这个似乎真的蛮灵验的,让她反而有点担心。接着,她逐一翻开余下的牌,每开启一张,嘉夜就替她解读:
      “……第三张,正位命运之轮,代表你们的感情未来可能出现转机……第四张,正位战车,是建议你应该采取主动……第五张,正位力量,象征那个人的个性,”她饶有兴趣地笑了笑,“呵呵,他一定是个精力旺盛的家伙……下一张,正位月亮,表示谎言和恶意的中伤可能会阻碍你们的感情……”
      在然美即将拿起最后一张牌的时候,嘉夜按住她的手,郑重提醒道:“最后的这张,就代表你们最后的结局了。”
      然美在恍惚中眨了下眼。
      “这张,由我来看就好。”嘉夜朝她点点头,小心将牌掀起一角,然后,她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
      是不是很糟?看见嘉夜的神情,然美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无法挽回了吗?就这么结束了吗?
      嘉夜吐了一口气,从身旁的塔罗牌盒里拿出一卷纸条递给然美:“这个,就是答案。你想现在打开来看吗?”
      打开吗?望着手里的纸条,然美犹豫了很久。
      “算了,不用了。”她最后绽开一个释然的笑,将纸条轻轻放进一旁的纸娄里。那里阵亡着数百张已经拆开来看过,然后又揉得皱巴巴地扔弃了的“大结局”。
      嘉夜蹙眉看着她:“你真的不打算看?”占卜有占卜的默契,就算结果再可怕,也要学会去面对,否则,一开始就不该寄望于它。
      然美盯着纸娄好一会儿,摇摇头:“因为即使占卜的结果再不好,我也不打算放弃,所以……看不看都无所谓。”她深深吸了口气,低头凝望桌面上六张神奇的纸牌,“它们已经告诉我要勇往直前,这就够了!”
      嘉夜望着她道完谢起身离开的背影,淡淡的,了然在心。

      即使在热闹的人群中,即使阳光当头,猎的身影依然冰冷孤傲。一身劲爆的黑亮ADIDAS套装,单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捏着那张纸条,挽起的衣袖,微虚着的眼,浑身散发着一股颓唐不驯的帅气。
      远远地,然美掀开布帘,向明娜的方向走去。她并没有发现一个人的猎。而他却惊讶地发觉,原来自己从很久以前便丧失了呼唤她名字的勇气,在角落或是她的身后匍匐等待着,却每每必败下阵来。
      回想起站上擂台的那一刻,望着那只让众女生为之疯狂的小哈,他的心情难以言喻,他搞不懂那种毛公仔究竟可爱在何处,但是,仅仅因为她喜欢,他就强烈地觉得它有了无穷的价值。
      紧张、嫉妒、时不时的怿动、说不清的狂热期盼……快要让他不堪承受。已经没办法当她安静的弟弟了,可是没人教他该怎么办。
      占卜结束后,他看到了最后那张牌。是恶魔。不管是正位还是逆位,对他而言,都该死的那么贴切!
      默默握紧手里的纸条,他没有动手扔掉它。是因为不甘心,想要再次确定?还是因为害怕被人窥探到什么?
      ——逃离束缚,斩断情丝,重获自由。是上面写下的结果。
      可是他能逃开吗?
      就算可以,他也不愿意。
      是很痛苦,但比起受着这些欲念的恣意煎熬,抹去这一切,会让他痛苦一万倍。

      CHAPTER 34 喜欢
      ——我喜欢你……

      莲华冲凉出来,秋高气爽的天沉下来,擦头发的时候他打了个喷嚏。望着窗外灰蒙蒙的一片,擦拭的手慢慢垂下来。出神的时候,第一滴雨落在窗棂。
      恺撒懒洋洋地趴在地上,一副丧失野性的样子,让它看上去不太象帅气无比的哈士奇了。
      莲华坐在床边,无精打采地擦着头发。雨越下越大。静下来的时候,才察觉身边一直有细微的震动。手伸到枕边,摸出正在震动的手机,他看也不想看,就想直接关掉,反正也知道是谁打来的。
      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又忍不住瞄了一眼。
      果然,还是那个名字!他烦躁地皱眉,却蓦然发现手机上接连六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这同一个名字。
      他有些厌恶自己,为什么不删掉她的号码?为什么明明不想接她的电话却又舍不得将她从电话簿中彻底抹去?难道真的一点自尊都不顾了吗?
      懊恼之际,震动噶然而止。他的一颗心沉下来,这一次,想必她也意识到徒劳了吧。
      莲华注视着手机上的名字,手指放在确定删除键上,正要按下,它却突然又不屈不挠地震动起来。沉下的心禁不住再度提上来,怀着复杂莫名的心情,他迟疑着,最终按下接听键:
      “……喂?”
      电话那头一片簌簌的雨声,那道细柔的声音带着万分的庆幸和害怕被拒绝的紧张,重复着曾出现在他短信上数十次的请求:“……莲华,我能见见你吗?”
      “……”
      “……就一会儿。”
      “三分钟。”他冷淡地开口。
      “?”
      “三分钟内,你不出现在我面前的话,就不要再打电话来了。”公式化地说完,他预备挂断电话。
      “等一下!”
      他蹙眉,慢慢拿起手机,用冷酷的口吻提醒道:“还有两分四十秒……”
      “你……到窗边来好吗?”
      他现在就坐在靠窗的位置,无意识地抬头望向窗外,只看见一个深蓝带灰的水世界。突然间,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情不自禁地起身来到窗边。
      雨声滂沱。曾一度明媚的景物一件件都披上哀伤的水光,树木、房屋、街道、停在路边的小货车、便利店的遮雨棚……
      莲华的目光一瞬不瞬,眼前的景象让他心乱如麻,直到耳边传来几不可闻的声音:“……看见我了吗?”
      单薄的少女站在一棵行道树下,有点困难地迎着雨水仰着头,因为害怕雨水打湿手机,而双手拢着,为了能让他看见,她只好站在没有遮掩的地方。

      然美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然后看见窗边的人影褪去,手机也骤然掐断。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声响,她难受地垂下头。还是不行吗?怎么样都不行吗?他无论如何都不肯见她哪怕一面吗?她耍起这博取同情心的小手段,连自己都讨厌起自己来,一定让莲华更厌恶了。
      “你在干什么?!”蓦地,熟悉的怒吼刺破喧嚣的雨声。
      然美难以置信地抬头,莲华已赶到她面前,为她高高地撑着伞,雨水没再肆意打在她身上。
      莲华突然的出现让她手足无措。那张看过多少遍都不会厌倦的俊美面容,渗入她骨髓的属于他的气息,好像隔了有几个世纪之远,才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莲华睨着然美,有点喘,胸膛起伏着,因为疾跑,也因为生气。她的脸颊满是雨水,好像刚哭过一样,让他一阵心烦意乱。那么瘦小的肩膀,被雨水淋湿,更显得纤细脆弱。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容分说地抓住她的手,冷酷地转过背:“跟我上去。”
      “不,”然美摇头,抽出手来,执拗地站在原地,“我有话、想对你说……”
      “要说什么上去说。”莲华侧着身子,没有看她,依旧保持着疏远的语调。
      “上去的话,又什么都说不成了,因为你一定不会听我说话的!”然美急切又无奈地望着他的侧脸,“我知道这样很狡猾,但只一会儿就好,我只是想对你说……”
      莲华想装做冷漠不耐烦,在听到她的声音时,却是紧张多过镇静。
      “对不起,莲华。还有……”像是有什么悬在嗓子里,然美用力吸了口气: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涩涩的,带着颤抖的每一个字。这一瞬,雨声被滤去了。真真切切地听到这四个字,莲华的目光里有控制不住的闪烁,难以抑制那种战栗的感觉。
      “我喜欢你。”带着哭腔的、湿湿的告白,连吐息都无法连贯。头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自私,多么重要的一句话,她却从未对莲华说过!还历历在目,当时,在食堂,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他喜欢她,于是她便心安理得地独享着他的喜欢直到现在。“那次我失约以后,你就再也没来学校,我突然很害怕,害怕你以后都不会再来学校了,所以到处找你,所以才让ALEX前辈带我去你打工的地方……”
      莲华侧目俯视然美,再也没法装做什么都不在意了:“……你都看见了,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他的嗓音低哑,目光沉痛。被看见他在那种地方打工,被看见他最最不想让她看见的一面,那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记忆犹新。面对她的勇气和自尊,那一夜他们对视的那刻,他就都彻底丢失了。
      “……因为,我喜欢你啊。”然美咬着唇,再一次,用心而确凿地告诉他。
      莲华怔怔地睁大眼,眼神透着孩子般的热切。即使自尊也抛弃了吧,因为他发觉自己竟是那么喜欢听她说这句话。那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就像带了电,会让他情不自禁心跳加速。
      然美深深地吸气,憋在心里那么久的话,在这一刻如洪水般一倾而出:“一开始见到SERERADE里的你,我也觉得难以相信,怎么都无法将舞台上的你跟身边的你联系起来,但是……”她极力压住哽咽,“但是,只要当我想到那个人是你,就会坦然接受。……你喜欢摇滚,那么我也喜欢,你喜欢跳舞,我也会让自己喜欢,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学着去喜欢……”
      话的尾音被截断。雨伞掉落在地。
      莲华的拥抱,还是那样霸道,带着浓烈的占有和保护的欲望。豆大的雨水落在他的头发和背上,他仍保护着怀中的女孩不湿分毫。
      “我好羡慕苏兰学姐,”在莲华火样的怀抱中,然美梦呓一般,“她知道你的生日,知道你的爱好,知道你在哪里打工,知道你过去的一切……”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莲华身上灼人的热度慢慢中和着然美冰凉的身体,她伸出双手,手指眷恋地攀着他背上湿透的衬衣,他身上独特的麝香味和着清凉的雨水气息,那么亲切,她感动地闭上眼。

      莲华垂头坐在窗边,眼睛稍微抬起来,就会看到浴室的方向,他抿了抿嘴,不自在地转头望向窗外。
      浴室的门打开,然美怀里抱着换下的湿衣服走出来。
      莲华瞥见她穿着他的T恤和牛仔裤松松垮垮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不过,看到她身上穿着他的衣服,奇怪地让他有种满足感。他低头:“……裤脚太长了。”
      “哦,”然美正准备弯腰去挽,莲华已经先她一步起身蹲下。两个人的头差点撞在一起,视线突然间无比靠近,她连忙尴尬地说,“我自己来就好!”
      莲华笑笑,没理睬她,兀自低头为她挽着裤脚。
      然美不安地站在那里。半跪的莲华,姿态好漂亮。他的头发映入她眼帘,夜一样纯黑的发丝以那种率性又好看的STYLE散开垂搭下来,她不由想起那天帮他吹头发的情景。
      情不自禁地,她轻轻碰了一下他头顶那个固执得可爱的旋涡。
      莲华错愕地抬头,然美赶紧收回手:“你、头发上粘了水……”真丢脸,这不是废话吗?为什么她老是有想要去拨一下那个头发旋的冲动呢?
      莲华笑而不语,起身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抬头瞥她的目光兴致盎然。
      那种邪气中带点神秘的姿态从前总叫然美提心吊胆,现在却让她暗自欣慰。无意间,她的视线扫到那把靠在墙角的白色电吉他,还是被厚重的帆布掩盖着。
      “……莲华,你真的,什么都会告诉我吗?”
      莲华手肘枕着膝盖,两手交握着,认真地点头:“嗯,你想问什么?”
      “那把吉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然美小心地问。
      屋子里静了半晌,只有簌簌的雨声,末了,听见莲华低沉的声音:
      “那不是我的。是我朋友的。……我的第一个朋友。”他抬头望着她,唇边泛起有点苦涩的笑:
      “他叫许夜。”

      ——夏天,车站。
      一群女生簇拥在一块,兴奋地翻看着一本时尚杂志。
      “看!就是这个!”中央的卷发女生神采飞扬地指住杂志上的某页。
      这页的标题是:“你身边的美少年”摄影作品有奖征集大赛。满页的美男照片,经过各种艺术效果加工或隐蔽的PS处理,然而其中最大篇幅,也是最吸引眼球的一张,却赫然只是一幅普通的街照,照片中唇红齿白的美少年,不经意地回身,微微颔首的75度侧脸,阳光中透着一抹不驯,俊美摄人!不过,看样子似乎是被偷拍下来的。
      “哇!好帅!小悠,你真的拿他的照片去投比赛了!真有你的!”
      “而且还是第一名耶!看下面的照片,还都是艺术照,跟你的简直差太远了~~根本没得比!”女生们垂涎三尺地盯着目标照片,眼睛里桃心直冒。
      只顾着犯花痴,却没注意到一只手越过她们肩头伸过来,一把扯走那本杂志。
      “哟哟哟~~~~”梳着夸张嬉皮式的高个儿男生高高举着抢来的杂志,“看看这是什么啊~~?”
      另几个不良少年也围上来,打趣地看着杂志,“哇噻!你们这叫不叫侵犯人家肖像权啊?”
      “还给我!!”叫小悠的女生跳起来想要夺回杂志,无奈身高差距太悬殊。
      “喂,莲华!她们拿你的照片登在这上面耶!”嬉皮男生转身吆喝,“你说要怎么办?”
      小悠立刻顿住,其余女生也怔在原地,脸上混合着惶恐与期待,望着照片上那个无与伦比的美少年被一群不良少年簇拥着走上前来。
      莲华从嬉皮男生手中接过杂志,无趣地翻了翻,扔还给小悠,嘴角轻蔑地一勾:“拿钱来吧。”
      小悠羞愧难当地低着头,嗫嚅着:“我现在身上没有钱……”悄悄抬眼,正对上莲华锐利冷漠的眼神,她连忙解释,“是真的,钱都拿去买杂志了……”
      嬉皮男生嗷嗷地叫起来:“别开玩笑了!那上面不是说第一名可以得索尼的CD机吗?!”
      有个女生撇撇嘴:“奖品还没寄过来呢。”
      嬉皮男生眼尖地瞅到小悠挎包里的CD机:“哈哈,还说没寄过来?”然后霸道地将人家的CD机夺了过来。
      “啊!还我!”小悠尖叫。
      嬉皮男生把CD机递给莲华:“好象是松下的,管它的呢!也可以卖个好价钱了。”
      眼见一群男生要离开,小悠连忙追上莲华:“不要!请……把那个还给我!那是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
      莲华停下脚步,睨着她,没有说话。
      就在其余女生都为小悠捏一把汗的时候,莲华慢慢抬起手,把CD机递到她面前。
      小悠怔了怔,有点感激地伸手接过来……
      哐啷!!
      他突然放开手,银色的CD机重重掉在地上。
      小悠惊慌地蹲下,拾起被摔坏的CD机,唔的一下就哭了出来,她的朋友们连忙赶过来,安慰起痛哭的女孩。
      在女孩难过的抽噎声中,莲华没人性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离开。

      “叫你们学校的莲华滚出来!!”几天后,一帮外校的男生气势汹汹地堵住莲华学校的校门前,“敢欺负我妹妹,他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吗?!”为首的壮实男生拉住门口一个男生,怒道,“他人呢?!”
      身后传来一个懒到骨头里的声音:“在这里。”
      一帮男生诧异地转身,只见莲华只身一人站在校门外大约三四米处,一脸还没睡醒的表情。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年,为首的壮实男生也不得不承认,不过,越是这样就越让人心头不爽!
      “知道你怎么得罪我了吗?!”他上前一步,狠狠睨着莲华。
      “不知道。”莲华懒洋洋地答。
      那副轻慢的态度瞬间激怒了众男生。“妈的!那就别怪你要死不瞑目了!”壮实男生一声令下,手下的人立即聚拢来。
      莲华打了个哈欠:“每天早上都这么无聊~~”接着眼光一掠,手里的包闪电地扔了出去,将对方老大苦大仇深的脸掷了个正着!
      三不五时的群架场面,学校两保安已是见怪不怪,只同心巴望着莲华能速战速决。
      很快,莲华的后援团也风风火火地赶来,加入了战斗。
      在乒哩乓啷的激斗声中,突然闯入一道不和谐音:
      “莲华!!住手!!”
      正给了某人重重一拐的莲华不耐烦地蹙起眉头。
      纤细清秀的男生不顾四周飞舞的拳脚,奋勇地冲杀过来,一把抱住打得正上瘾的莲华:“莲华!停手!你答应过我……”
      莲华眼里只映着敌人飞速袭来的拳头,哪有空了这些,很干脆地一拳扫翻千辛万苦跑来劝架的人:“别碍手碍脚!!”
      火热的斗殴继续上演。
      直到有人发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某人。
      “夜!!”莲华这才惊醒,推开被箍得呲牙咧嘴的对手,连忙跑去扶起地上昏迷的少年。这个弱不禁风的笨蛋,居然被他一拳就揍得彻底歇菜了。

      校医处。
      小志急冲冲地推门而入,他的老哥正疲惫靠在枕头上,一脸尚未恢复的酱色。莲华不发一语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无动于衷的脸上有……小指指甲那么一丁点愧疚。
      “哥,怎么回事?”十四岁的小志扑到许夜的床边,“你怎么这副衰样?”
      衰……样?许夜僵僵地抽动嘴角,这个……姑且算是在担心他吧。
      没等许夜回答,小志又转向莲华:“莲华哥,怎么回事啊?”
      莲华昂着下巴,毫无悔改之心地答道:“你哥又在我打架的时候跑来拖后腿。我一拳把他OUT了。”
      小志诧异地张大嘴,来回看了看两人。
      怕小志把一切都怪罪在莲华头上,许夜好心为莲华开脱道:“其实,他也只是想把我推出去,没想到我这么不经……”
      “我说哥!”小志托着腮帮,老神在在地盯着许夜,“你不要老是拖莲华哥的后腿好否?很丢面子耶!”
      不止许夜,连莲华都是一副完全意想不到的表情。他什么时候把小志收服得这么服服帖帖了?

      小志留下一句没良心的“你还没死我就放心了”便潇洒离开。
      病房里,许夜咳嗽一声,“杂志的事情我听说了。”
      “什么?”
      “那个女生随便拿你的照片去参加比赛是不对,但你也有不对的地方……”
      莲华相当不屑:“我又没说我是对的。”
      许夜无奈地苦笑,随即点点头:“不过没关系,我已经帮你去道过歉了。”
      莲华火大地起身,闷吼:“谁要你多管闲事的?!”
      “对了,我还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许夜!!不要打岔!想死吗?!”
      “呵呵,如果我真的死了,还得请你照顾好我弟啊。”
      “没问题!他包在我身上!你随时都可以去死了!”
      面对火冒三丈的莲华,许夜呵呵地笑了一会儿,不慌不忙地说:“上次那家店,答应我们这周去表演了。”
      莲华愣了半晌,不确定地问:“你说……什么?”
      “所以今天晚上我约了大家来家里庆祝。”
      莲华警惕地皱眉:“喂,你是不是又低三下四地去求人家?”
      “为了自己在意的东西,低三下四也值得。”云淡风清地笑着,许夜郑重叮嘱道,“今天晚上六点半,一定不要迟到啊。哦,对了,我还没联系上苏兰,见到她的话记得叫上她……妈已经做好准备了……”
      “许夜……”莲华闷闷地开口。
      “嗯?”
      许夜无辜地仰起头,清秀的脸立即被莲华不客气地扔过来的书包炸弹命中!他应声向后栽到床头上!阵亡。
      莲华那冷酷的家伙就此摔上门扬长而去。

      下午,莲华翘了课在公园闲逛。喷水池的地方有乐队正兴致勃勃地为跳HIP-POP的年轻人们伴奏着。看乐手们的年纪应该比他大多了,但经验却明显不足,出错的地方不少,不过,热情掩盖了一切,就像他们……
      他在黑色的长椅上坐下,悠闲地靠在椅背上,仰头闭上眼,嘴角微扬的弧度加深了。
      韵律、节奏、配乐……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世界因为有它们才变得可爱……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上的?记不清了,似乎自他出生的那一刻,他便喜欢上了那些跳动的音符。表演的时候,会觉得仿佛拥有了全世界!演出结束后,和许夜,和其他志同道合的同伴一起跑去小吃店里庆祝,大家常常兴奋得过了头,却不理会别人的眼光,只顾宣泄着那种无法用语言表达的精彩。那份心有灵犀的默契,惟恐哪一天失去……
      才不会失去呢,只要有音乐,有摇滚,他们就会是永远的同伴。
      想起半年前,为了预祝首次公开表演成功,大家照例约定到许夜家聚餐。那天下午,他也是翘了课跑到这个公园来闲逛;那个时候,喷水池那个方向也有一只乐队在卖力地表演;那个时候,洪阿姨就站在这张椅子背后,蓦地轻拍他的头顶。
      他记得自己朦胧地睁开眼,眼见30多岁大剌剌的短发大女人站在长椅背后自上而下瞅着他。那样鲜活,那样生动……
      “洪阿姨……”
      “好哇,又逃课了你!”刺眼的阳光下,活力四射的女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刺溜在他身边坐下,“不过也好,我抓到一个免费劳动力。”
      他睨着那些鼓鼓的大口袋:“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夜告诉我大家晚上都要过来嘛。你们这帮小鬼食欲那么旺盛,不多准备一些怎么行?”
      他哦了一声。喷水池那边的乐队收工了。他不由望了过去。
      洪月微笑着看着莲华:“第一次在正式的地方公开表演,一定很兴奋吧。”
      莲华转过头来,不屑地哼道:“也不定是什么好事。”
      “哎,你这家伙,怎么这么瞎说?那可是我那宝贝儿子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耶!他要是听到你这么说,不伤心死才怪!真是的,他为了你可真是什么事都可以做啊!”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又开始表露其同人女的潜质,“我们家夜对你可是一心一意的,你就这么狠心么~~~”
      莲华受不了地堵上耳朵。
      “哎呀,你这样子还真是可爱耶~~以后一定会帅得没话说!把我们家夜托付给你真是再好不过了,”洪月笑呵呵地趴在莲华旁边,“虽然你比他小了一岁,不过今后一定会比他更高大,更有保护力,呵呵,我相信我的眼光。再说了,我也不是白把你养这么大的(是为了实现从小的同人女的梦想),给你们培养了这么珍贵的青梅竹马的感情……”
      莲华一直牢牢闭着眼睛,直到察觉身边忽而一丝动静都没了,才疑惑地张开眼。
      洪月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见她的眼中隐约带着泪光。
      “怎么了?”
      大女人无所谓地笑笑,凑过来:“我喜欢听你叫我洪阿姨,再叫一声好不好?”
      “省省吧你,肉麻。”
      “哪里肉麻?你都叫了这么多年了?别这么小气嘛~~!我可是把儿子都给你了~~”
      ……
      那时的洪阿姨,已经是癌症晚期,亏她隐瞒得那样成功,以至他们所有人都到最后一刻才知道。如果时间能回到半年前的这个下午,他一定不会那样吝啬,不管多么肉麻,都会叫她一声:
      “洪阿姨……”
      ——哪里肉麻?你都叫了这么多年了?别这么小气嘛~~!
      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脑海深处,当莲华麻木地睁开眼,已是黄昏时分。他竟不知不觉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抬手看了看表,离约定的时间只有半小时了,他连忙起身,手机在这时急促地响起来……

      “莲华……”见莲华失神,然美担心地出声。
      莲华转头,看着她,眼神疲倦。
      “后来……发生了什么?”然美小心翼翼地问。
      “后来?……就这么结束了。”莲华的头埋在肩下,疲惫不堪地说,“那个聚会取消了。因为,那天发生了事故……”
      然美悬着一颗心。事故?是什么事故?
      “电话不晓得是哪帮人打来的,看样子多半是我以前得罪的人。他们抓走了学姐和夜。……我赶过去的时候,他们向房子放了火,我没来得及救回夜……”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然美怔怔地望着低垂着头的莲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将两手埋进细密的头发里,迷茫不知所措:“……为什么我老是在外面惹是生非?”
      ……你这样子还真是可爱耶~~以后一定会帅得没话说!把我们家夜托付给你实在再好不过了,虽然你比他小了一岁,不过今后一定会比他更高大,更有保护力……
      他一度以为,只要变得很强很强就可以保护身边重要的人。他曾一拳将看不惯许夜的某男生打破了胆,从此以后学校的男生在他们两人面前都不太敢抬头说话。不过令莲华郁闷的是,每次他帮夜出了头或是得罪了某某,那家伙总会擅作主张地替他去向人赔礼道歉,甚至瞒着他单刀赴会别校的不良学生,结果被揍得鼻青脸肿地回来,还沾沾自喜自己阻止了一场无谓的原始部落战争。
      每每看见许夜伤痕累累还很庆幸的样子,莲华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丢脸又爱送死的笨蛋!这样老跟他对着干,要他怎么保护他啊?
      他和许夜之间,就像一个CIRCLE,如此无休止地循环着,直到被彻底打破的那刻。
      然美静守着身边的莲华,他宽阔硬朗的背弓着,两手狠狠捂着埋下的脸,高大的身姿在这一刻显得不可思议的苍白脆弱。他似乎是哭了,虽然也许是将眼泪吞进肚子里……她忽然觉得很心疼。
      她想她好像明白了许夜的心情。尽管看上去弱不禁风,他一定也想要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莲华,这个看起来无比的强、却又无比脆弱的少年。

      傍晚,莲华送然美到门口,迟疑着说:“我送你回去吧。”
      “嗯。”然美点点头。
      莲华低头望着她,腼腆地笑了笑,转身带上屋子的门。
      那天下午,雨过天晴。
      从门的缝隙中,然美最后看见,白色的电吉他靠在窗边,沐浴在那方金灿灿的阳光下。

      CHAPTER 35 爱丽斯醉游仙境
      ——看清楚!你见过这么帅的妈妈吗?!

      东林学院一年一度的郊游日又到了。
      然美目睹着长龙般的队伍慢慢被塞进校车里,有点咂舌,从PROJETC到学院祭,再到郊游日,直到以后的篮球赛,这个学校似乎三天两头地在搞活动。
      “该死!座位都没有了!”明娜一想到得一路直立到城市的尽头,脸上升起两团惨淡的愁云。
      “哎呀,姑奶奶,我怕你了!”蒋泰山连忙弃械投降,让了座,孰不知其实在这之前,明娜压根没看见他。
      “哇,老天爷对我真照顾!”明娜一溜坐下。
      “不是老天爷,姑奶奶你看清楚点,让位的是我啊!”蒋泰山耷拉着脸。
      “可是然美你怎么办?”明娜困扰地抬头,可恨这位置是单人座。
      “啊,我没关系!”然美笑着摆手。
      “那我们一人坐一会儿吧!”
      “嗯。”人生得此一知己,复夫何求。
      车子一路行驶,车上还是一样地很热闹,大约半个小时后,蒋泰山身边的小碧开始出现不良症状。
      “哎呀哎呀!!”害怕小碧一不小心吐到他新买的衣服上,蒋泰山一惊一咋地喊:“小猎猎!不好了!小碧她晕车了!”
      他的声音以传墙之势直达车上每个人耳里,并如愿号召来了在最前线的猎。
      “蒋泰山!你嚷个头!!她晕车了关我什么事?!”猎恼羞成怒地吼回来。
      所有人在这时都认定这个火暴帅哥和那块豆腐女有一腿,暗自同情起虚弱得泫然欲泣的小碧。
      蒋泰山见小碧被猎吼得症状加剧,慌张地指着靠近自己的小碧,结巴道:“可是、可是、她要吐了!!”
      “要吐就吐!关我什么事?!”不近人情的猎照例不睬。
      然美想起自己包里有橘子,连忙递给小碧,“听说这个可以止晕车!”
      “呜……谢谢……”小碧接过橘子,偷看了一眼冒火的猎,伤心地吸了吸鼻子。
      猎的眼里映着正给小碧剥橘子的然美,突然浑身无力。他转向眼皮底下霸占着座位的两个男生,冷声道:“还坐着干什么?给我起来!”
      两个男生对望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了座。猎粗鲁地把小碧抓过来按到窗边的位置上,然后伸长胳膊唰地拉开窗户。清新的风灌进来。小碧感激地抬头,仰角下的猎,从伸臂的动作到焦躁的神情,都无比帅气。她红着脸,吐意全无,娇嗲地说,“谢谢,猎,你好细心!”
      蒋泰山猛地捂住嘴,差点先吐出来。
      “你也过来。”猎转向然美,示意她坐在剩下的座位上。
      然美受宠若惊,点点头,“哦,谢谢啊,猎。”
      车里人很多,她走过来,擦着猎的身子坐进去的一刻,感到他离得很近的呼吸。
      在家里,已经很多天没跟猎打照面,她抓住机会,抬头说:“猎,我帮你拿包吧!”
      “拿什么包?”
      他没带包,是空手来的,还是穿着蓝黑的机车服,在然美印象里,好像没有人比猎更适合这种冷色调的、带金属拉链的衣服。还有,他的褐色卷发已经修剪过了,顺风扬起的弧度很熟悉。
      后排的明娜趴过来,对然美笑道:“嘿嘿,还是猎最可靠啊!然美,虽然你是坐在这里了,可是我们约好不可以和小碧说话哦!”
      小碧惊讶地回头,委屈不已:“为什么啊?”
      “你本事那么大,去跟猎说啊,看他会不会理你!啊,糟了,我说过不可以跟她说话的,哈哈,然美,我们来讲笑话……”
      汽车突突突地,沿着COUNTRY ROAD一路颠簸。秋高气爽的日子,到处可见乡村朴素亲切的景象:路旁林立的枫树群,停在小邮局门前的自行车,不超过两层的可爱木屋,马路边晒太阳的狗,以及在屋檐下编制毛衣或是晒棉絮的老奶奶。再远一点是一望无垠的花田和果园,满山的茶树和棉花田,现在正值收获的季节。
      叭!叭!叭!!
      在东林的众人正陶醉在田园风光里的时候,不知道是哪辆车子煞风景地从背后疯叫着追来!
      “干嘛啊?!”学生们嚷嚷着回头,以为是跟在后面的校车,结果一看,是校车不错,但那居然是风华的校车!!看样子他们是冤家路窄,风华竟然也在这天来郊游,而且很可能是同一个地方!
      那辆风华校车在乡村路上左突右闪,癫痫似地追上来,而且不停地按着喇叭!刺耳的声音让东林的各位都捂上耳朵!
      “搞什么?!风华又在发什么疯啊?!”
      窗外,那辆嚎叫着好似怪兽一般的风华校车竟已与东林的校车并驾齐驱!
      “然美!!是我啊!然美——”
      然美吃惊地望向窗外,天哪!那个开车的……不是流光吗?!不对,仔细看了看,被流光的胳膊圈住的,好像还有一个人……那个被箍得脸红脖子粗超级狼狈的,应该……是司机大叔吧!然美已经目瞪口呆。
      风华的司机大叔快被压迫得喘不过气了,正处于挣扎进行式,但流光还是牢牢地掌控了方向盘和油门。他挥着手朝然美喊:“然美!到时候我来找你啊!”
      “可恶!”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唰地拉上窗子,然美狼狈地弯下脑袋,猎的身子正位于她正上方,她可以想象他凶神恶煞地瞪着流光的眼神。
      蒋泰山带领车上一干人等,开始和风华车上的学生对攻,橘子、苹果、香蕉以及“我是你爸爸”的手势在两车间来回飞舞。
      “陆然美,不许跟那家伙说话!”
      “什么?”然美缩在座位上,抬头,猎居高临下的表情很是恐怖。
      猎叫过刚才让位的一对男生,命令他们把外衣脱了挡在窗户上。
      “让开!”他拨开拥挤的人群,朝驾驶室去。
      “哎哟,猎啊,什么事啊?!”司机对猎很熟悉,转过头问。
      猎瞪大眼睛看着仪表盘上悠栽悠栽的60,难以置信,“真窝囊!你就满足于这个速度?!”
      有愧于男人的尊严,司机悄悄把速度提到70。
      “90!”
      司机惊骇地喊:“猎,这可不是在高速公……啊!!我的小祖宗——”
      于是,在宁静的乡村小镇上,校车拉力赛如火如荼地上演了……

      目的地,麒麟山。
      然美在猎的贴身看守下下了车,还好,风华和他们的最后目的地不同,她松了口气。
      “陆然美!”
      后面的车还没停稳,莲华已率先跳下车门。
      不晓得为什么,一看到他的表情,然美就有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居然站到猎的后面。
      “嗨,你好……”她心虚地朝疾步走来的莲华打招呼。
      莲华郁闷地睨着她:“嗨,你还没死啊?”
      “你为什么每次都说这么忌讳的话?”不是“想死吗?”就是“找死啊!”然美欲哭无泪。真的那么想她死不成?
      “我给你打了一万次电话,不是死人都该听见了!”
      “哎,”然美掏出手机,果然,上面有一串未接来电,她无比尴尬,“啊,真抱歉!昨天测验的时候我定了静音,忘了换过来了!”她急忙抬头询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莲华哑然。要说有事,也的确没什么事……
      猎挑了下眉毛,“没事就请走好。”他以哥哥的架势护住然美,转身就走。
      “陆然猎!”莲华伸手按住猎的左肩,压低了声音:“把那笨蛋还给我!”
      然美咽了口唾沫,纠正道:“……我不是笨蛋。”本来都没打算跟猎走的,可现在她坚定了站在弟弟这边的信念。
      “她说了不愿意。”猎得意地耸肩,拂去莲华的手。
      “她说的是她不是笨蛋。”莲华朝然美扬起一个魅力十足的笑,“陆然美,你前天才说过喜欢我的,忘记了?要不要我把那段感人肺腑的话重复一遍方便你记起来?”
      天哪!然美好想哭。真是追悔莫及!那句话果然还是不该说的!以后在这只狐狸面前,她将永远地、永远地英雄气短了……
      猎的脸色已经越发阴沉。
      “啊!莲华!”明娜拉着蒋泰山朝他们三人跑来,“太好了!我们一起去玩吧!”
      明娜的声音听在然美耳里,第一次有如天籁。

      然美陪着明娜不辞辛劳地爬山、划船、钻山洞、套圈……蒋泰山如同柏林墙,夹在冷战的猎和莲华之间。
      一直到傍晚,他们来到一家饭馆。明娜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这家饭馆的水煮鱼很好吃,害得饭馆主人气喘吁吁地赶到半山腰买了条莲鱼回来。
      然美的左边是唧唧喳喳的明娜,右边……柏林墙看上去即将崩塌。
      “啊,好香啊!我开动了!”明娜抄起筷子直奔鱼头而去。
      猎不屑地冷哼:“一天到晚就知道吃。”
      明娜的嘴巴吧嗒吧嗒地嚼开了,“我知道你喜欢打架,这山里野熊多的是,你要去过瘾没人拦你……”
      猎难得地没有发飚,只说:“陶明娜,你待会儿自己付钱。”
      “不过,光这么吃的确没有情调!不如我们来划拳吧!猎,你说好不好?划十五二十!输了的就喝酒!”她转身吆喝来一瓶干红葡萄酒,没有,求其次,来了老白干。
      于是,在明娜热情的怂恿下,大家闷闷地划开了。
      “来!猎!”
      “来!莲华!”
      “再来!猎!”
      “再来!莲华!”
      怎么回事?当然美反应过来的时候,猎和莲华已经连喝了数杯,恐怕正处于神智不清的状态。反倒是她这个划拳新手的运气好得不得了。她大惑不解地端详自己的神之左手恶魔之右手。这个划拳,不是一向是男生拿手的吗?
      接下来,喝得晕头的两位帅哥好像是卯上了。其余三人都鸦雀无声地退居二线,瞪大了眼看着他们你来我往,划拳划得火气冲天!
      蒋泰山这堵柏林墙早就倒塌在持续的炮火下,现在正发挥着自己男人的第六感,不妙地皱眉:“哎呀,我看再这样喝下去,这两个人准得打起来。”
      “好啊!打起来!”明娜喝得不多,但也有点飘忽。
      然美紧张不已,“真的吗?”
      明娜:“真的吗真的吗?”
      “凭我多年观察猎的经验,他最多还能坚持一分钟!”蒋泰山摸着下巴,琢磨道。
      明娜:“最多一分钟最多一分钟!”
      又一局分出胜负,猎举起酒杯仰头就要喝,杯子却被然美连忙夺过来。他诧异地看着她。
      “我,我替他喝!”然美咬紧牙关,一仰而尽。
      蒋泰山竖起大拇指,“然美姐好酒量!”
      唔……好辣啊……她放下杯子,眼泪都快出来了!
      没过几秒,蒋泰山又惊忪地道,“危险!莲华,最多能坚持一分零一秒。”
      “一分零一秒!一分零一秒!”
      “为什么,就多出一秒?”她还以为莲华能比猎稍微坚持久点的。
      蒋泰山转头,理所当然地说:“就是猎出拳的那一秒嘛。”
      “出拳!咻咻!出拳!咻咻!”
      又一局胜负分晓,然美连忙端起莲华面前的杯子,“我……我来!”她皱着眉头咕噜咕噜灌下去。不行了啊!好辣!
      莲华很温顺地看着她,“然美,这局输的不是我……”
      她傻眼地转向猎,猎很古怪地瞅着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了,她又拿起猎的酒杯,一鼓作气地灌下去。
      三分钟以后,然美是唯一一个瘫在桌上的人。她被两个折磨人的美男和一个煽风点火的蒋泰山打败了,一撅不起。
      “喂,你真的喝醉了?”莲华好笑地伸过手来揉然美的头发。居然还想帮他挡酒啊,这女孩有够不要命的!
      “莲华,拿开你的手!”猎凶巴巴地说着,一把捏住蒋泰山的手腕,痛得蒋泰山呲牙咧嘴。
      “哎哟哟,搞错了小猎猎,这是蒋泰山的手!”
      “该死!莲华!少给我来这套!你还不拿开手!”
      “啊!然美?!”
      咻咻一个身影从饭馆门口袭来,待众人定睛下来,流光已经把他罪恶的手放在然美的肩上。
      “啊!!沈流光——”明娜抄起桌上能抓的东西,一股脑地朝蒋泰山扔去:“快滚快滚!这里不欢迎你!”
      无辜的蒋泰山再次充当了挡箭牌,流光也就可以无视明娜的存在了,赶紧把软绵绵的然美从桌上扶起来,一个劲儿晃着她的肩膀,“然美,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
      明娜气大:“她还没死呢!你咒她干什么?!”
      然美晕忽忽的眼睛里映出卷毛狗一样的流光,“……你怎么来了,恺撒?”
      流光一怔,“我不是恺撒啊,我是埃及艳后~~”
      莲华:“……”
      另一方面,因为猎的注意力转向了沈流光这个宿敌,蒋泰山终于可以专心致志地应付明娜飞过来的酒杯、筷子、碟子和鱼头。
      “沈流光,你给我马上出去。”猎从后面猛地提住流光的衣领。
      “啊啊!看我金蝉脱壳!”流光居然很机敏地嘿咻一下把校服让了出来!
      猎气结地瞪着手上抓着的空外套,一把扔在地上,“那你就脱个够吧!”
      流光端起旁边桌上的盘子,挡住猎袭来的铁拳,“陆然猎,这又不是你的地盘,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猎收回捏紧的拳头,“好!那就公平一点,我们比赛,谁输了谁就从这里滚出去!”
      “比什么?”莲华饶有兴趣地坐山观虎斗。
      猎和流光同时哑然。
      “扳手劲如何?”莲华撑着下巴提议。
      于是,两人摆起了针锋相对劲头十足的架势,决斗一触即发。蒋泰山咂舌,不晓得这两人清醒过来后对自己幼稚的行径又会有怎样一番滋味。
      “然美好像要吐了,”莲华拍了下蒋泰山,“你看好他们,我带她出去一下。”便趁机扶着然美出了饭馆。
      两大极品帅哥间势均力敌的比赛吸引了远近来郊游的小妹妹大姐姐前来观看,加油声一浪高过一浪,手机摄像的声音此起彼伏。气氛很是热烈。
      直到明娜非常煞风景地打了一个饱嗝,“噶?那两人怎么还没回来啊?”
      被这么一说,蒋泰山才恍然有种受骗的感觉。

      “喂,不要再这样了!你没这么严重吧?”
      走到不知哪个山道口,然美突然蹲下来,死活不肯再走了。莲华没辙地居高临下看着她。一路将她诱拐过来,虽然她不曾哇哇大叫,但看起来却是一副委屈得想哭的样子,似乎真的非常不情愿跟他单独相处。美少年大白天强抢良家少女的一幕也引得路人频频侧目,连不可一世惯了的莲华脸上也难掩难堪之色。终于,当然美再次歇气的时候,他使出了甩头就走这招。
      他沿着长而陡峭的石阶一路往下,走到底了才带着一丝恩赐的意思回了下眸,结果然美那不知感恩的家伙依然蹲在最上面那棵树下,丝毫不为所动。
      她抱着膝盖埋着头的脆弱样子最终还是让莲华认命地沿着巨冗长的一坡倒了回去。在她面前蹲下,除了没辙还是没辙。早知道她喝醉了会这么折磨人,打死都不会让她沾酒的。他叹了口气,伸手将然美纷纷搭下来的头发一缕缕顺到耳后。
      “然美,你好点没有?”天哪,他一定也醉得不轻,声音居然会这么温柔似水?
      事实证明美男的温柔一刀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很有市场的,先前一直不肯理莲华的然美竟乖乖地抬起头来。她离得他很近,脸颊粉红,眼睛里水汪汪的,很深情地喊:
      “妈妈……”
      “陆然美!!”莲华愤然撒手起身,“你给我站起来!谁是你妈妈?!看清楚,你见过这么帅的妈妈吗?!”
      “呜,对不起,妈妈……隔壁大叔的哮喘犯了,我不是故意的……”然美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开始语无伦次。
      莲华再度没辙地蹲下来,轻轻抬起她哭花的脸。
      她面对这张无比英俊温柔的脸,很感动地又叫了一声:“妈妈……”
      “嗯,亲妈妈一下。”
      然美吸了下鼻子,义无返顾地埋下头去,不再叫他“妈妈”。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不该把你单独带出来!”在这深山老林里,莲华真狠不得能冒出个神仙传授他一记哄女孩听话的金玉妙计,“然美,你在这里会感冒的。”他突然想起这个常识来,越发地担心。
      她只是呓语:“嗯,我不想传染给你……”
      莲华苦笑,真不知道她现在有几分清醒。“起来,我背你,”他将她抱起来,认真地说:“我们必须快点下山。”
      然美终于顺从地趴在他背上。宽阔的感觉和小时候被妈妈背着的时候不一样,但是很暖和很舒服,她迷糊地笑了,手臂把莲华搂得更紧,“……知道了,是爸爸呀……”
      “傻瓜。”

      一个半小时后。某户农家。
      莲华忍受着十三岁的女生发了疯似地围着他一面转一面嚷:
      “哇!哥哥,他真的好帅!真的好帅哦!”
      因为太晚赶路实在很危险,莲华只得带着昏睡不醒的然美投宿到一户农家。农家的主人是个慷慨好心的年轻人。作为答谢,莲华答应帮他修理摩托。不过,这个该死的小屁孩吵得他好烦!
      莲华忍无可忍地从摩托车旁直起身子,目光四周兜了一圈,冷笑,“你哥哥呢?”
      女孩扑过来:“哥哥在前面院子里喂狗!喂,我可以嫁给你吗?我可以嫁给你……哎呀!!啊啊!!好痛好痛——”
      下半夜,她的喊声变成了:“哥哥,他真的好凶!真的好凶哦!”
      然美浑浑噩噩地睡醒,见自己正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惊吓得跳起来!还好,检查了一下,该在的都还在。那么,这里是哪里?
      有人开门进来,是个身材魁梧的青年。“啊,你醒了!喝口水吧。”
      看着他和善的面容,然美也放下半颗心,问道:“请问,我怎么在这里?”
      青年把她喝醉了酒和借宿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并比了比屋外,“他在外面,正帮我修车,哈哈,真是不好意思,他应该也很累了,不过那小子说他不想欠我人情。”
      然美走出来的时候,莲华正站起来换扳手,顺便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她。他松了口气,脱下手套走过来,忍不住捏她的脸,“笨蛋,你醒没有?”
      “我……我能帮你忙吗?”然美迫切地说。
      “你去睡觉。”
      “可是,我会良心不安……”她想到莲华将她一路背下山,这么崎岖的路,就算他体力再旺盛,也一定很辛苦吧!
      “摩托车你又不会修,那就给我点精神上的鼓励吧。”
      “嗯,你要我做什么?”然美很单纯地点头。
      “吻我一下。”
      “……我去睡觉了……”
      背后,莲华依旧是无所谓的调调,“好的!不过你最好不要睡着了,不然晚上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然美辛酸地体会着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不过,离开前,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又弯下腰去修理的莲华,他认真的样子真的……很帅呢!尤其当高高的身子埋下去的那一刻,线条好看得烫人!
      上帝造物是公平的,有了这么漂亮的外表,她自然得忍受莲华那差强人意的个性了。
      半夜,当然美冲了澡出来,莲华已经躺在地上,还故意翻过身去,“别靠近我,你身上一股酒味。”
      然美尴尬地抱着毛巾,“我已经洗过澡了,而且……”她望着莲华无动于衷的背影,有点委屈:“而且我也不想靠近你。”
      看不见莲华此刻的表情,仿佛他突然之间很能克制自己了。
      然美小心翼翼地坐上床,轻轻摁熄床边的台灯。冷战了一个晚上,谁都没有说话。她不晓得莲华为什么生气,但是她也很生气,虽然也气得莫名其妙。说是要赶紧睡着,其实却彻底失眠了。可怎么能不失眠呢?之前在他的背上已睡得够久了,更重要的是,这是第一次和男生在夜里共处一室……
      月光从窗外流泻进来,静静地淌在地板上,照着莲华的睡脸。然美忍不住侧头打量他,原来他喜欢趴着睡啊,头枕在手臂上,宽阔硬朗的背一览无余。一想到她就是趴在那样的背上一路睡过来的,不觉会有种特别真实的亲切感,突然很恶作剧地想一拳捶下去试试他的反应。她就这样出神地望着莲华,他桀骜的眉、轻扣的细密睫毛、微抿的嘴唇,每一丝线条都荡漾着流动的美。
      莲华,不管什么原因,对不起啊,我已经没生你的气了,你也忘了不开心的事吧……
      把所有的不开心,都忘了吧!

      为了赶上全校的集合,第二天凌晨,失眠了几乎一晚的然美又不得不爬起来叫莲华起床。结果他自然是非常生气,在她又推又叫了N遍以后才愤然翻身起来,对她的万千恨意都凝聚在那一刹那的一瞪之中。最后当她把主人的屋子收拾好,在大门前再向主人道了谢,跑出来一看,莲华已经走到马路的尽头。她又连忙小跑步地追上他。
      沿着长长的COUNTRY ROAD一直走,中途,有一只小猫从路边的草丛里钻出来,抬起头,突然冲然美“喵”了一声。
      “啊!你是在叫我吗?”然美惊喜地蹲下来。这是一只淡棕色的长尾猫,脖子上还系着铃铛,看样子是从不远的农舍溜达过来的。它乖巧地坐在然美面前,伸出爪子轻轻往她身上拨了一拨。实在是太可爱了!比某人可爱多了!然美笑着抱起它,“对不起,我身上没有吃的,不过我帮你挠挠痒吧!”抓挠开始了,小猫咪歪着头,眯着眼,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漫长隐忍的两分钟后。
      “喂!!”
      然美赶紧回头。莲华大人在叫她呢。
      “你过来。”那头的莲华沉着嗓子命令。
      那口吻好跋扈,然美愣愣地问:“……做什么?”
      “我要抱一下。”他硬邦邦地说。怎么也该行使一下身为男友的权利!
      “哦,好啊!”然美高兴地正要把小猫抱起来。这算是他们之间打破僵局的契机吧,尽管他的口气很凶。
      “不是!我不是要抱它!!”莲华抓狂地打断她。
      然美蹲在地上怔了半晌,好像明白过来,结巴地开口:“莲华,它软绵绵的,抱起来一定会‘比较’舒服……”
      “你又想死了是不是?”
      “可是,”然美无辜地望着莲华,“你不觉得你刚才那种口吻,有点不礼貌吗?”早就想提醒他了,说话时全用祈使句实在不是个好习惯。
      “你是我女朋友,我连抱一下都不可以吗?!”
      “话是这么说……”
      “快点过来!”
      不敢想违背他的后果,然美只好泱泱地放下怀里的小猫,头皮发麻地走过去。
      莲华恼火地盯着她,皱眉抱怨:“身上都有股猫味了……算了,我勉强接受!”然后粗手粗脚地将她揽进怀里。
      然美僵硬着身子任他抱住,过了很久,也没见莲华有动静,于是她小声问:“好了吗?”
      沉吟许久,头顶传来莲华相当不甘心的声音:“……可恶!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她没想通莲华为何有此一问,那四个字,她记得那天,她说过总共有三次。
      莲华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可怜兮兮的:“如果喜欢一个人,不是会很想要和他亲近吗?为什么每次我靠近你你都要躲开?”这场恋爱谈下来,他身为帅哥的自尊心受到前所未有的严重打击。
      露骨的埋怨让然美脸上一阵绯红。其实被莲华抱着的感觉真的蛮舒服的,他的身体很结实,不算太软也不算太硬,虽然她靠不到他的肩,但是头枕着他的胸膛,也觉得不可思议的安全又舒服。但是,为什么他每每靠近,她都会慌着逃开呢?是因为他总是那样毫不避讳就突然靠近,搞得人措手不及?还是因为……对亲昵这种经验,她依然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莲华,我……”
      “闭嘴。”莲华闷闷地收紧双臂,下巴重重抵着她短绒绒的头发,“……可恶,我觉得自己喜欢得好不划算……”
      哪能这么斤斤计较啊,然美哭笑不得,她可以发誓,她对他的喜欢真的一点也不会比他少的!
      与此同时,长尾猫先生开始不屈不挠地咬起莲华的裤脚……

      CHAPTER 36 妖精游乐园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情绪叫做摩天轮情结。

      东林学院。
      然美望着窗外,不知不觉已经入冬了,天空开始飘雪,不断有白色降落在这个灰仆仆的城市。
      “陆然美在吗?”教室门口,一个女生怀抱一叠东西探进头来。
      然美起身走过来:“有事吗?”
      “麻烦你把这些交给猎,这是老师这个星期布置下来的要背的东西。”女生把那叠很有分量的历史资料递给她,“虽然他肯定不会背,但是我还是有义务要交给他的,”她无奈地叹气,“要不又会像上次历史课一样,那家伙反而把事情推到我头上。”
      然美低头看了一眼手里厚厚的一匝:“那个,猎都没来上课吗?”好像自从郊游以后,都很少看见猎了。
      “嗯,本来该我给他的,但他已经连续三天没来学校了。”
      “……是这样。”喃喃地点了下头,然美的样子看上去似乎有些回不过神。

      那么猎每天早出晚归,甚至彻夜不归的,都是干什么去了呢?
      傍晚,然美刚推开家门,就撞见迎过来的兰姨。妇人一见是她,脸上期待的表情垮落得声势浩大。
      然美恍然记起,这些天早餐和晚上父母回来的时候,兰姨似乎都有话要说,但不是被一通紧急的电话阻碍,就是看着父亲母亲疲惫的背影和冷战的局势欲言又止。
      她悄悄地,替这位憔悴的妇人觉得抱歉。
      星期六上午下楼时,见父亲正披了外衣出门,而兰姨站在大门口,在断断续续飞进的雪中,她的背影显得很无奈。
      然美不想打扰她,独自走进厨房,却在门口愣住了。
      她闻到浓浓的蛋糕的味道。
      半成的芝士蛋糕,静静地坐在一片香甜的狼籍之中,像个粉妆待嫁的公主。
      她怔住,偌大冷清的别墅,却是在这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角落,她找回失落已久的温馨。
      身后,兰姨推门而入,然美迟钝地转身,映入眼帘的,是妇人脸上夹杂着尴尬和愠怒的表情。
      “这个蛋糕……”
      她张口想问,却被兰姨没好气地打断:“试验品而已,没什么用了。”她脸色难看地走过去,端起那个蛋糕准备扔进垃圾桶里。
      “等一下!!”然美急忙跑过来,“为什么要扔掉?兰姨你好不容易才做成的不是吗?”
      “小姐想吃蛋糕的话我可以叫人去元祖订做,”兰姨微扬着下巴,用一贯的趾高气昂来掩饰突如其来的难堪,“不必为这种注定要扔掉的东西惋惜。”
      “可是,这是你辛苦做给猎的生日蛋糕啊!”
      兰姨微微怔忪。
      “今天是他的生日,他看见你做的蛋糕一定会很高兴的!”然美从兰姨手中小心地拿回蛋糕。她为今夜的王子,挽救回公主的性命呢。
      兰姨转头,眼见然美将蛋糕重新放置在白色的桌子上,呵护的动作,像是捧着眷养已久的植物。她明明该生气的,气却楞是上不来。
      “原来猎喜欢巧克力味道……”然美端详着满桌的巧克力酱,为这个发现,欣喜地自言自语。
      兰姨怅然地望着眼前的画面,有着星亮眼睛的少女和点缀得如同皇冠的芝士蛋糕,彼此对视着,连冬日的阳光照到她们身上,也变得温暖而跳跃。
      头一次,她发觉,这个女孩也是有一点点、漂亮的……

      周末,狄仁出来买下个星期份的方便面,却在附近一个加油站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年轻人穿着加油站的红色工作服,一米八的身高在一群工作人员中很是出跳。不过因为戴着工作帽,又离得很远的缘故,让狄仁一时想不起那是谁。
      加油的车付了钱,开走。那道身影在后头很职业地欠了欠身子,抬起身来转过背去的那一刻,英气逼人的面孔就这么一晃,狄仁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陆然猎!!”
      高挑的少年疑惑地转身,表情顿时僵住。

      两人肩并肩坐在花台上。
      “喏,”狄仁从超市袋里取出一罐啤酒递给猎,“我请你。”
      “我不会要老师的东西。”猎拽拽地抽出一根烟,都懒得看狄仁一眼。
      狄仁一把抓下他的烟,扔得老远,义正言词:“高中生不许抽烟!”
      “你神经。”猎不理他,摸出烟来,另抽出一根。
      狄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整包烟都没收。
      猎火了,要站起来,压根忘了面前的人是老师,潜意识里准备要揍人了。
      狄仁适时地把啤酒塞给他,狠狠地。
      猎嗤鼻。原来高中生不能抽烟,喝酒就没问题了!
      狄仁自己也开了一罐,啜了一口,问身旁的猎:“你小子怎么在这里打工?别告诉我你想体验生活。”
      “关你屁事。”果然,猎直接奉送四个字,可表情却有闪躲之嫌。
      “……”狄仁盯了表情怪异的猎良久,超水平地发挥了一回想象力,“难不成、你在外面鬼混的时候欠了债?!”
      猎不耐烦地啜了一声:“这关你什么事啊?少来管我!”
      “陆然猎,我是你的老师!”
      “体育老师。”
      “妈的!体育老师不是老师吗?!”狄仁揪住猎的衣领,磨牙道,“就冲你侮辱我的职业,你今天不把话给我说明白了,我就去告诉你老爹!”
      “去吧。”猎无聊地扯开狄仁的手,“他们才不会管我的死活。去了也是白搭。”
      “是吗?我倒不信这个邪了。”狄仁随即摸出手机。
      猎有点紧张地瞥他一眼:“你干什么?”
      “给你班主任打电话,再问你家号码。”狄仁面不改色。
      猎没有作声,眉毛桀骜地轻蹙着,纷飞的雪后,整个人迷茫而帅气。
      一番通话,狄仁要到他家电话号码,转头看了猎一眼:“你真的要我去问你家人?”
      猎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扣下来,无动于衷。
      电话接通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接听。
      “哦,您好!”狄仁立刻滑稽地正襟危坐,心里止不住咒骂,这该死的陆然猎怎么这么不给他面子,非要他打到家里去,老实说他还从来没有过面对学生家长的经验,这回是被陆然猎这混帐东西给逼得骑虎难下了,“我是陆然猎的……老师。”他咳嗽了一声,用了个含糊的称谓,“打扰了,请问他的父母在家吗?”
      猎紧闭的眼睫微妙地颤动了一下。
      “……啊,是这样吗?……没关系,我再打来好了……”
      果然……猎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从初中起,他就从来不必担心有人打电话到家里兴师问罪。别的孩子曾不止一次羡慕他的“安全”。
      “啊,我叫狄仁,那个、不是敌人的敌人……”狄仁正疲于应付时,电话被另一个人接起。
      “狄仁老师吗?”细细的声腺。
      猎的心被一撞,眼睛怔怔地张开。
      “哈,是然美啊。”不用解释自己那费解的名字,狄仁大松了口气。
      “老师,是不是……猎有什么事?”听筒那头的声音听上去很是担忧。
      猎默默地坐在一旁,想象着然美双手握着话筒的姿态,每当她心有不安时,都会下意识地两手握住话筒。他放纵自己想念那个动作,每看一次,都要心动。
      “他暂时还没惹什么事,我只是来问问,你知道他……啊!!”
      猎夺下狄仁的手机,二话不说就关掉。
      “你小子干什么?!”狄仁正要发火,却瞥见猎一脸紧张的神色,他有点吃惊,没想到这个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家伙也会有这么慌乱无措的时刻,而且还表情愤愤地使劲儿掩饰,真是,看得他这个老师直想笑。
      “怎么啦?你紧张什么?呵,看来你倒很在意姐姐嘛!干吗不让她知道你的近况?”狄仁调侃道。大概是因为被父母疏忽,只有那个温柔善良的女孩能带给他久违的亲情的味道吧。
      “不要跟她说。”猎闷闷地垂着头,声音低哑,眉头紧锁,宽大的手掌死死盖住狄仁的手机。
      “那你就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狄仁正色道,等他听完再决定要不要去告状也不迟,“你怎么会跑这儿来,是不是真的欠了债?”他不无担忧地问。有钱人家养尊处优的少爷,跑到这个偏僻之地来辛苦干下力活,也太反常了。
      “……我想存了钱以后,买机车。”猎冷淡地回答。
      “机车?”狄仁不相信,“你那辆本田还不够眩啊?!”他记得那个车是叫“火焰”来着。这小子恐怕不知道,当他骑着那辆火红的机车飞驰而过时,那无与伦比的帅气和狂傲叫校内校外多少女生倾心不已吧。实在想不通,看得出他明明很喜欢那辆机车的,怎么……
      猎顽固地皱着眉头,“就是要买它。”
      “哈?”狄仁挤出一对大小眼,“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猎抬头望向停在不远处的“火焰”,飘渺的雪中他的目光也变得飘渺,却又无比认真:“那是老家伙买给我的,现在还不属于我,所以我要存足够的钱,然后从老家伙手里买下它。”只有那样,他才觉得是真真正正拥有了火焰。
      在这个世界上,起码还有一样东西是他可以去争取的。
      狄仁愣了半晌,猎的话,他半懂不懂,却可以体会这个桀骜少年的心境。陆然猎,虽然脾气是暴躁了一点,但他有他的魅力,他叛逆不羁中火焰般的执著,尽管难免夹着些固执和任性,却是他身上真正让人着迷的东西。
      狄仁张了张嘴,不晓得是该支持还是反对这份无垢的孩子气,最后只好感叹:“你真是爱自找麻烦啊,不过放心吧,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你去说了也无所谓。”猎不屑地耸肩,眨眼又恢复成一副欠扁的拽样。
      狄仁站起来,气得嘴角抽搐:“哦?无所谓?告诉你姐姐也无所谓?”
      果不出所料,猎蓦地抬起头来,犀利的眼光唰地对准狄仁。
      “臭小子,我给你面子,你也要给我放尊重点!”虽然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学会文明礼仪几乎等于对牛弹琴。狄仁瞥了猎一眼,“那我走了,不要太晚回家,你……”他顿了顿,“你姐姐会担心的!”还好,他有个姐姐……狄仁庆幸地想。
      猎把手机粗鲁地扔过来,起身扭头走开,脸上是什么表情,慌着去接手机的狄仁也没能看见。
      “喂!臭小子!要是手机摔坏了我唯你是问!!”

      晚上八点。
      空旷的大屋子里只余下然美和兰姨,主角和最重要的配角到头来都没能上场,她们两人显得形单影只。
      父亲来电话说晚上有应酬,当时然美拿着听筒,听到电话那头因公务而敷衍的语调,什么都无从说起。母亲说是要开会,回来的时间没得准。然美发觉自己在暗暗祈祷,祈祷他们千万不要忘了今天是猎的生日。
      拨猎的手机,也一概是关机,她发了短信,请他今天务必要回来,可是——她抬头看了看钟,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他是不打算回来了吧。她越想越难过,猎的生日,从来都是这么度过的吗?如此重要的日子,没有生日蛋糕,没有礼物,没有家人的庆祝和朋友的祝福,只有影子陪着自己,那该是多么孤单的一件事。
      猎,是不是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日?
      别墅里就这么空荡荡的,然美坐在沙发上,望着那只漂亮的蛋糕发呆。
      好可怜,这么美丽的公主,却等不来王子的垂青。她无精打采地想。
      偶尔兰姨路过客厅,面朝大门外,也是神色黯然。
      有汽车的车灯晃过,然美望向大门方向,果然,门开了,穿着灰色大衣的陆乔走进来。
      “父亲。”然美欣喜地站起来。
      陆乔笑着寒暄:“你今天没出去啊,也好,外面还真是冷……”取围巾的时候,他看到了茶几上的蛋糕。
      在然美眼中,父亲高大的身型似乎是顿住了。
      半晌,陆乔嘴角勾起一抹怅然的笑:“啊,真是好漂亮的生日蛋糕……”
      “是兰姨特意为猎做的。”
      陆乔转向一旁的兰姨:“果然是好手艺,谢谢你,兰姨。”
      妇人有点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哪里,先生你别这么客气。”
      然美来回看着两人,印象中,父亲的表情难得这么温和。
      陆乔在沙发上坐下,茫然地望着那只蛋糕,有点遗憾:“猎要是能早点回来就好了……”
      屋子里又一阵安静。
      叮铃铃——
      电话声急促响起,陆乔直起身子,随手接了电话。
      “喂,哪位?……是的,我是。”几秒以后,他的表情突地黯下来。
      然美和兰姨纳闷地看着。
      漠然地说了声“好,我马上就到。”陆乔沉着脸挂了电话,即刻起身,吩咐兰姨让司机赶紧把车开来。
      “可是,父亲才刚回来,要去哪儿?”然美连忙追上去,满脑子想的都是,万一猎回来,岂不是好可惜!她绞着手指,焦急地望了望身后的座钟,“猎、说不定就快回来了……”
      陆乔在门口站住,疲惫地转过身来,凝视紧张企盼的少女,他痛惜地问:“你想见他吗?……他在警察局。”

      黑色宾士在夜色里呼啸而过。
      然美不安地侧目,父亲一语不发地把着方向盘,显得焦躁。本来是吩咐司机开车的,后来不知怎的又作罢。此刻,安静的车里只有他们两人。
      车子行驶到红灯处,缓缓停下来。
      “……本来是他的生日,却要落得在警察局度过。” 陆乔喃喃地开口,尾音讽刺又无奈。
      从一开始就察觉到陆乔似乎有话要说,然美踌躇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在胸口憋得发慌的疑问:
      “……爷爷他……真的是凶手吗?”
      陆乔怔住,直到后面的车不耐烦地鸣笛才回过神来发动车子。
      然美听到父亲似有若无的叹息。
      “然美,其实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对你说。虽然这些事情不说也罢,但我还是不想对你有所隐瞒,不仅因为你是那个人的孙女,”陆乔转头看着她,眼里有沉淀的深意,“……更因为,你是猎的姐姐。”
      然美怔怔地望着陆乔的侧脸。
      “猎有时会让我想起我的父亲。我父亲,也就是你们的爷爷,年轻时是个很有前途的赛车手,在我印象里,他陪伴机车的时间永远多过他留在我和母亲身边的时间。那时他一年到头都在赛车,偶尔来看我,也不会像别的父亲一样带什么礼物。我记得我十三岁生日那年,他获得了某个比赛分站的冠军,难得来看我,还是一样空着手,但笑容很骄傲,还硬要带我去骑他的机车。我不像猎,小时候的我胆子很小。但为了讨好父亲,也为了不让母亲失望,我是硬着头皮答应的。那是我第一次坐上父亲的机车……”陆乔顿了顿,眼中闪过刻骨铭心的锋芒,“那种感觉像烙印在我身上一样,想忘都忘不掉……”话锋一转,他改问,“然美,猎载你坐在他身后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完全陷进父亲的讲述里,然美蓦地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思虑了片刻,她的回答有点不太确定:“……刚开始的时候,很紧张,可到后来……”到后来,可以很安心地趴在猎背上,不再畏惧那闪电般的速度,因为她觉得可以把什么都交给那张宽阔结实的背的主人,那种“交给他就没问题”的信任来得毫无道理又自然而然,“后来,甚至有点喜欢坐机车的感觉。”
      “是吗?”陆乔的反问透着一丝困惑,“可我坐在父亲身后时却害怕极了。”他低声说,眉心皱着灰色的阴影,“就像是抱着一个陌生人,而且还是个危险又疯狂的陌生人,总觉得下一刻车子就要翻倒或是撞上什么,我会死掉,而那个陌生人一点也不会管我的死活。你知道吗?那种没有一点安全感的状态,可是,那个人明明是我的父亲。”陆乔苦笑,迷茫不已。
      然美只能这么倾听着,喉咙里带着团呼不出的压抑。
      陆乔继续说:“后来也有几次,我壮着胆子尝试坐父亲的车,可是,那种丝毫无安全感的印象完全无法改变,甚至越来越严重。父亲一心想要我和他一样成为赛车手,可我最后却告诉他我讨厌机车,我不喜欢那种玩命的方式,那时我十五岁,正是叛逆的年龄。我父亲大骂我没出息,在我那狂傲的父亲眼里,不能像他那样玩命就不能算一个真正的男人。不过我不理睬他,还是坚持己见,结果他对我失望透顶,看我的眼神都变得鄙夷。他挑选出的好苗子,在他眼里,随便谁都好过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他的话告一段落,长舒了口气,“……我十七岁的时候得到他残疾的消息。赛车时出的意外。右腿废掉了。我去见他的时候他已经装了假肢。他在我面前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他对赛车的热情是被腰斩的,我和他依然说不到一块儿去。后来听说他成了赛车教练,最后一次得到有关他的消息,便是在警察局……”
      然美没敢去看父亲,心紧张地悬着。
      “据说,他涉嫌谋杀。”陆乔平静地说,“据说”二字放得很轻,“警察跟我们谈案情的时候很多都是赛车术语,我只听懂似乎他在那个年轻人的机车上动了手脚,导致比赛中发生了事故,那个选手因抢救无效死亡。令我吃惊的是,那个年轻人便是当年他最看好的赛车苗子。父亲什么都没对我们说,到底是不是蓄意,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法庭认定的事实。那段时间是他有生来最谦卑的时刻,后来,他在监狱里迷恋上了折帆船。”粗粗的主线终于散成琐碎渺小的线头,陆乔的回忆也适时中断,“猎,有时会让我想起我父亲。”
      同一句话,作为开始和结束,悬而未决,不太安稳。
      然美默不作声,尽管内心思潮翻涌。其实好想告诉父亲,她一点也不觉得猎像爷爷,真的一点也不觉得!但是,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阻止她破口而出。猎一点也不像爷爷。她凭什么这么认定呢?至少那火焰般的气质,一定是秉承自那个人吧。
      窗外风雪渐平息,已经可以看见位于路的尽头的警察局。
      “……然美,自从你来了以后,猎变得安静了。”
      车子缓缓停下时,然美听到自己的父亲如此说。说这句话时,他也是很安静很安静的。

      今夜的警察局,混乱得热闹。
      然美跟着陆乔,很快就发现了大厅里猎的踪影。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一帮男生,其中几个貌似是东林的学生,大部分是面生的脸孔。一个个鼻青脸肿,垂头丧气。猎的额头也受了伤。他在这群少年中无疑是最惹眼的,即使穿着咖啡色的机车夹克,即使垂着头,也被陆乔一眼认出。
      身边负责调查的警察正向陆乔讲着经过:“他们在盘山公路大打出手……”
      没等他说完,陆乔已经大步朝猎走过去。面对神色冷酷的父亲,猎皱着眉,很不情愿地站起来。
      等待他的是毫不留情的耳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重重地扇在猎脸上。一想起那个精心准备的生日蛋糕,想起当年出于歉疚给猎买来他最喜欢的机车,陆乔下手的力道更是惊人。
      这一刻,好像所有人都屏息静默下来。直到一个声音抱歉地打断:
      “……陆先生,你误会了,你儿子没有参与群殴。他一直帮着阻止……”
      然美愣住,连忙看向父亲,只看见陆乔顿住的背影。
      猎狠狠瞪了陆乔一眼,一把推开他,飞快地走了出去,头也不回。
      然美情不自禁地追到门口,又停下来犹豫地望向父亲。
      陆乔转过身,脸上的木然转成无限的后悔,他看着她,慢慢点了下头。
      她赶紧追了出去。

      猎骑上机车,正系着安全帽。
      然美急急地冲出来:“猎!等一下,你要去哪儿?!”
      他没理她,兀自踩下伐门。机车轰轰地吐出热气。
      “猎!那个,”然美跑到他身边,着急之下,说起话来笨拙又无措,“我们一直在家等你,今天……”
      猎盖下护目镜,不耐烦地推了然美一把,她往后一趔趄,机车随即发动,眼看着朝夜色尽头奔去。
      然美沮丧地站在原地。好笨!她该对他说生日快乐的!第一句就该说出来的!她却尽说些有的没的!
      可是,没对他说出那句话,总觉得好不甘心……
      讷讷地,她迈开步伐,朝着渐行渐远的机车的影子,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猎的机车驶出平直的马路,斜斜地拐进右侧的小街,速度慢了下来。他很迷茫,没有目标,连加速也没有了意义。
      要是这条冷清的街道没有尽头,让他可以不用频繁地做选择,一直无目的地跑下去就好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又一个岔路口出现在眼前,他来不及想什么,本能地再次右转。
      后视镜上,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路灯下,雪一样剔透的少女追过来,却被远远地抛弃在第一个路口。
      猎惊异之际,机车仍在陌生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回去?还是继续?
      心跳得那般狂野,他几乎咬紧了牙关。
      机车越驶越远,身后那股温暖的引力却越来越强烈……

      第二个路口,然美扶着电线杆停下来,喘息中夹着哭腔,胸口堵得那样紧,她难受得想蹲在地上抱头大哭。像个笨蛋啊,陆然美,你是十足的笨蛋啊,真的以为这样可以追上他吗?为什么会这么伤心?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猎,有时让我想起我父亲……
      猎不是那样的偏执的人!但是,如果这样顽固下去,如果这样寂寞下去……
      她突然心痛地发觉,她好喜欢这个弟弟,超出了她可以想象的范围。她的亲人、她的弟弟、她的猎,总在默默保护着她的猎……
      没有泪水,干枯的哽咽。然后,她听到不真切的引擎咆哮声,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刺眼的光照射在她身上,全身笼罩在舒服的热度里,她讷讷地抬起头。
      猎英俊桀骜的面孔,位于光影交错的地方。
      “……生日……快乐。”然美望着他,喃喃却确凿地说,这一次,就算是幻觉,也不能放过。
      猎一动不动地注视她。英俊的少年和清秀的少女,在飘着细碎雪花的夜街上,彼此对望着。世界这一刻无比静谧。
      她微笑着又说,“生日快乐,猎,生日快乐!”
      清脆、温柔、幸福的“生日快乐”……

      不知道是谁说过,游乐园是妖精们的场所。
      然美心想,那一定是在形容,深夜里,没有一个人的游乐园。
      “拉住我。”猎向她伸出手来。
      她抓住他的手,被拉上陡峭的坡。他们弯腰穿过一个破裂的铁丝网。
      “到了。”猎将双手插回口袋,兀自抬起头来,望着某个方向。
      真不可思议,他们现在已置身游乐园中了。夜晚的游乐园和热闹的白天截然不同,静悄悄的,像真有妖精在飞舞,又像是薄薄的冰,流淌着怕被惊扰的美好和脆弱。
      然美顺着猎仰望的方向看去。夜空下,山顶巨大的摩天轮,隐匿在散漫稀疏的枯枝后,宛如从童话王国发掘出来的遗迹。硕大的骨脉延绵,像是某类美丽昆虫的骨节,撑出一片蜻蜓翅膀的透明。它是最漂亮的奇迹。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摩天轮。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情绪叫做摩天轮情结。
      “你有坐过它吗?”身边的猎出声问。
      “嗯。”然美点头,坐过两次,一次是和妈妈,一次是和流光。
      猎没有说话,默然地牵上她的手:
      “我想靠得更近点看。”
      他们来到魔法之轮脚下,体会着它的庞大和亲切,感受着他们的渺小和孤独。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长椅上,第一次靠得无比地近,因此也很温暖。
      然美侧目,猎的轮廓在星辰下朦胧俊逸。
      半晌,猎静静地问:“坐在摩天轮上,是什么感觉?”
      然美按着膝盖,想了想:“它带着你慢慢上升,然后你就看到下面的世界慢慢变小,人、车子、树木、房屋、河流……全都变得很渺小,你会觉得自己身在天堂。不过,也会有一刻觉得很孤独,所以,大家都不会一个人坐摩天轮。”
      “是吗?”猎浅笑,“那好可惜。”
      “为什么?”
      “因为总有人注定要一个人坐。”
      然美愣了愣:“如果有人一直都是一个人,那他就暂时别坐好了,直到他找到可以陪他的人,然后再两个人一起来坐它。”
      猎无聊地瞥她一眼:“笨蛋。”其实他并不是真的认为她很笨,但就是忍不住要骂她“笨蛋”,好像口头禅。很多时候,他对她的感情,好像只能用这么迂回古怪的方式来表达。而她也从来不像别的女生一样,会打打闹闹地否认。他喜欢看她被他的一声声“笨蛋”“白痴”唬住,喜欢看她毫无怨言地将他的恶言恶语全盘接收。
      曾有一回课间,当他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时候,听到前面几个女生兴致勃勃地议论,“真想不通,男生怎么就爱欺负自己喜欢的女生!”
      “真的是这样的哦!”
      真的,是这样的。
      “困了吗?”见猎默然,然美小心地问。
      猎恢复抵触的表情,很冲地回答:“困的是你吧。”
      “没有没有,我精神好的很!”然美连连说,然后又补充,“真的。”
      猎斜瞄她一眼:“我困了的话,怎么办?”他别过头去,抿抿嘴,“在电视上看见,弟弟好像都是枕在姐姐腿上睡觉的。”
      “你想睡……”然美惊异地低头,有点脸红,大概是因为猎压根就不像一个弟弟,又高又帅气,在她心中,他的形象跟莲华更接近,“可是,或许会不舒服……”
      “那就算了。”猎拒不正眼看她,口气里的潜台词分明是:烂借口!
      于是然美从容就义地拍拍腿上的雪,大方地说:“请吧,如果骨头弄得你不舒服,还请见谅!”
      猎的目光瞬时变得定定的。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女孩,和她一样的面容,和她一样的声音,和她一样腼腆,和她一样迟钝,只是……不是他的姐姐,那该有多好。
      他眷恋地枕在她腿上,她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我们就这样坐到天亮吧,我有生日礼物要送给你。”
      “为什么现在不给我?”
      “现在……还拿不出来。”然美心虚地笑。
      “嗯,我等你。”猎硬邦邦地说,语气还是很冲,“但是,如果我不喜欢的话,那你就……”
      “?”
      “那你就等着倒霉吧。”他闭上眼,软绵绵地说。
      枕着她的腿,真的很舒服,猎轻蹙的眉渐渐舒展开,原来,他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人。
      意识游荡在半睡半醒之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短得像是剪辑后入睡和醒来的两个镜头,却又长得容得下一个梦。梦里他骑着他的“火焰”,一阵阵冷风飕飕刮过,女孩紧紧环抱着他的身子。后面似乎有什么在追杀着他们,很滑稽很夸张,却很真实。
      他听到自己对身后的女孩说:
      “我会保护你。”
      ……
      “猎,猎……”轻柔的声音将他唤醒,模糊地睁开眼,有热热的东西扣着他的眼帘。他嗅到清晨的气息。
      “快看。”
      然美手指的地方,是一轮非比寻常的日出。阳光如充沛的雨,凝聚在摩天轮的某个点上,涌起一时的流光异彩,温暖灼热地充溢着两人的视野。他们高高地仰起头,目睹丛生的光晕沿着那把巨伞的轮廓蔓延。阳光下的摩天轮,仿佛被光的力量推动着,在一点一点地旋转……
      然美微笑着对身边的猎说,“我送你的生日礼物。”虽然迟了一点。
      猎忽然沉默,埋下头去。
      然美出神地凝望着猎,就连他的沉默,也是火焰般的浓烈,让人挪不开眼。失神之际,有冰晶落在她鼻翼,她小小地打了个喷嚏。
      猎的外套,不太温柔地盖在她肩上。
      “……谢谢。”然美受宠若惊地拢住身上暖和的机车服。
      猎仔细打量她。良久,他说:
      “之前,有个人曾跟我说过他喜欢你。”
      听到猎几不可闻的低语,然美一怔,机械地问,“……是吗?”
      “嗯。”
      然美默不作声。
      “你不想知道他是谁?”猎冷不防问道。
      “他……希望我知道吗?”
      那般小心翼翼的语气,仿佛她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如此过分的温柔总是让猎有种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那时你已经和莲华交往了。他永远也不想让你知道。”他沉了口气,“只是,我想告诉你。”非要她一直记得,有个男生曾喜欢过她,也许,到现在都还忍不住喜欢她,也许一点都不会比那个家伙喜欢得少,再也许,一辈子都会这么喜欢着她……
      然美静静地仰头,眺望巨大的摩天轮:“……谢谢你告诉我。”至少,她可以还一些祝福给那个人。
      一刹那的宁静。
      身边悉唆一响,猎漠然地起身,双手抄进裤袋里,背对着她。
      “走吧,姐姐。”
      虽然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但那两个叠音还是让然美惊喜得差点慌乱。
      猎站在四五米远的地方,帅气地侧着身子,眉毛不耐烦地拧着,“快点!待会儿就有人来了!”
      “哦!!”她连忙追上去。
      猎没有等她追过来,率先转身,走进冬日的阳光里。他一直走在她前方,脚步踩过一路枯萎的草坪,一丝不可名状的痕迹镌刻在他高挑的身影上,那样动人、英俊、叫人揪心。
      在梦里,他听到自己对身后的女孩说:
      “我会保护你。”
      我会保护你。而你,要是能成为我的就好了。是“我的”,而不是“我的姐姐”。那时,他曾清醒地、痛心地想。
      告别的仪式,至少他很努力地做了。

      CHAPTER 37 魔咒
      ——HE IS FED ON BLOOD

      深冬来临,寒冷的季节越发透出温暖的氛围,街道上徜徉着靠得更近的人们,相互攫取着温暖。
      莲华穿着一件毛领夹克,只在脖子上围了条毛茸茸的黑色围巾,那是学姐织给他的,虽然细处是粗糙了点,好在还算暖和。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戴的话会被骂死。
      白天的歌舞街很安静,长长的街道飘荡着丝丝清冷气息,莲华推门走进SERENADE,取下围巾时口中呼出阵阵白气。
      “莲华!大事件!”KENT异常兴奋地冲过来。
      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好事才对,莲华挑眉:“什么?”
      KENT吸了口气,大声宣布道:“那个变态被辞退了!”
      莲华愣了愣。
      “怎么样?不错吧?这算是最好的消息了吧!”
      ALEX被辞退了?“什么时候的事?”他的脑袋有点钝钝的。
      “前天,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你也知道,没什么人爱去打听那家伙的消息……呵呵,现在心情是超级HIGH啊,大家正商量晚上出去庆贺一下!你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来?”
      莲华给了他一拳:“废话!!”俊美的脸刹时笑起来,无比痛快,“今天晚上我请客!”

      夜晚,外面一直在飘雪,小饭馆里却白雾升腾,异常热闹。一群年轻人大剌剌地围坐着两张并在一起的桌子,传递着菜单。
      “哈哈,要是ALEX那家伙知道我们为了他的事情特意跑来庆祝,不晓得会是什么表情呢!”
      “他一定会感动得要死,就连BOSS大人都没有这样的殊容啊,呵呵……”
      大家跟着一阵哄笑。
      KENT站在门外东张西望,终于看见街口的苏兰:“喂!快点!”他朝那个方向挥手,苏兰加快脚步跑过来。
      “哈,真够热闹的!”她跟着KENT走进来,环顾了一圈,“莲华和小志呢?”
      “不晓得,”KENT看了看表,咒骂,“该死的!迟到这么久!”
      “学姐!”外面传来莲华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回头。
      莲华正横穿马路跑过来,两手插在外套的兜里,零星的飘雪中,黑色围巾在身后忽而扬起。KENT笑,这小子,就连迟个到都帅得一塌糊涂!再看身旁苏兰开心的表情,他脸上浮现一个寂寞的笑。
      店里的客人对这一泊激动过了头的年轻人颇有微词,隔壁两三桌的大学生还在猜测这帮小子是不是高中生,反正看打扮绝不可能是大学生就是了,看他们的年龄似乎和高中生相仿,最后一致得出“现在的高中生是这个样子啊”的结论,然后见莲华走进来,不约都有种特惊艳的感觉,又趴在桌上交头接耳起来,“快看,那个就是东林的莲华!”“是吗?!他果然很帅!”“哦啊~~~真的,好俊美~~~”“原来他们真是高中生啊!”
      苏兰坐到莲华身边,那种可以很自然地靠他很近的感觉真的很好。就让她适当地放纵一下小女人的虚荣心吧。
      “小志呢?”莲华奇怪没看见那小子活蹦乱跳的身影。
      “不知道。”KENT啜了口啤酒,“打他的手机,半天也没人接。”
      有人开玩笑地说:“是不是被老师留下来了?还是上晚自习脱不开身啊!”
      KENT拿起手机:“我再打过去试试。”
      “不用,我打给他吧。”莲华站起来,走到稍微安静点的门外。
      他耐心地听着手机那头的嘟嘟声,半晌也无人来接听,其间只听到身后店里人的对KENT的无良调侃,“人家喜欢的是莲华,哪里会买你的帐啊!”
      正要放弃的时候,电话突然接通了,莲华不耐烦地抱怨:“喂!你在干什么?!还不快点!”
      “……”手机那头只有隐蔽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刻意放低了音量:“……喂,小志?”
      一声很沉的吸气,然后他听到那个他再憎恶不过的声音:
      “……他在我这里。”
      店里的小青年们开始不自量力地拼酒,干杯,普天同庆那个变态被炒鱿鱼的大好消息。苏兰察觉莲华一直没进来,忍不住朝门外喊,“莲华!你打通了吗?”
      KENT嚼着花生,也抬头看去。
      莲华静默了一下,将手机揣进包里,转过身来:“他说在学校被老师留下来训话了,我去接他过来。”
      苏兰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用!”莲华突兀地打断她,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一个人就可以。”
      “可是……”
      “我马上就回来!”不等苏兰说完,莲华随便挥了下手,转身跑进飘飞的雪中。
      苏兰讷讷地坐下,望着被落在桌上,她为他织了好几个晚上的围巾。
      有少年看向窗外,含糊地出声:“雪开始下大了耶。”
      大家跟着望向店外,零星的雪变成一片一片的,簌簌地朝四面八方飞散,夜晚原本安静的街景,也隐隐透出躁动的先兆……

      城郊。
      ALEX独自等候在废弃的仓库楼里,异常地有耐心。
      半个小时过去了,终于听到让他的血液为之沸腾的机车引擎声。他转向黑暗的某处,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骑士来了。”
      黑色的机车刹在白茫茫的雪地里,莲华翻身下车,顾不上取下钥匙,穿过被雪铺满的空地,飞奔进空旷庞然的三层楼房里。
      “ALEX!你在哪?!”他急噪的喊声打破雪夜的寂静,在空荡荡的楼里蹿升,良久,四周才平静下来。
      竖起耳朵,昏暗又偌大的废楼里,回荡着男人恐怖诡异的低吟。歌声通过扩音器传下来,仿佛无处不在。
      “ALEX——”莲华的吼声越发爆怒。
      那男人只是兀自哼唱着,颇有耐心,丝毫不理会莲华的愤怒。
      “混蛋——我要杀了你——”
      连回声,都石破天惊!
      “呵呵……”ALEX终于笑了起来,“莲华,你的耐心只有十秒不到,啧啧,可惜,看来我对你的评价过高了。……好了,想知道我在哪里?那就快来找我吧!”变态的男人透过话筒献上一个响亮的吻,“顺便说明一下,亲爱的,只给你两分钟时间。”

      一分四十八、一分四十九、一分五十……
      “哐啷!”门被大力踹开。
      莲华站在门口,压抑着胸口剧烈的起伏和想要杀人的冲动,冷声问道:“他人呢?”
      “你来得真准时啊。”ALEX坐在房里唯一一张破旧沙发上,一面抽烟,一面抬头,赞许地看着莲华。不愧是嗅觉灵敏的野兽,这么快就找到他藏身之处了。
      “他人呢?!”
      ALEX睨着莲华捏紧的拳头,他暂时还没有领教那铁拳的打算,于是很快扔出一张校卡。
      莲华盯着脚边的卡片,那确实是小志的东西。
      ALEX站起来,靠近莲华:“他现在不在这里,但的确在我手上。我对那种小男生不感兴趣,所以你大可放心,他现在好得很,毫发未伤。不过,你应该也清楚,我是不可能那么便宜就把他还给你的……”他挑起眉毛,猥亵地打量莲华。
      “……你想怎样?”莲华压低声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谈心。”简单地吐出两个字,ALEX含笑的目光却意味深长,“我只想跟你谈谈心,就这最后一个晚上……”见莲华沉默,他蹒跚地走到沙发边,坐在扶手上,拍了拍自己受伤的右腿,“知道这条腿是怎么报销的吗?上次你说是被狮子咬掉的,呵呵,那可真是大大地抬举我了,我哪里敢自称是上帝?其实……我才是那只被上帝眷养的狮子,不自量力地想要背叛,却根本不是上帝的对手。”ALEX说到这里,语气颇有些自嘲,“你说是不是?狮子再强也只是狮子,永远别想逃出上帝的掌控……”
      莲华像静止的雕像,站在那头一动不动,幽蓝的目光冰冷汹涌。
      ALEX热切专注地凝望着莲华,情不自禁地轻喃:“……真是美丽……”凝聚在那具漂亮躯体周围肃杀的暴戾,越是想要压制就越是强得叫人战栗,美得叫人唏嘘!
      “莲华,我又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情景,当时真的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我在你身上嗅到熟悉的味道,让我更加确定你和我是同类!在我遇见的所有学舞的少年中,你真的是最最优秀的,可惜……还不如当年的我。你喜欢压抑你的本能,”男人将食指放到嘴边,逗弄似地晃了晃,“……这一点也不好,真的一点也不好。”
      抽了口烟,他继续道:“说你是我的同类,一点也不夸张,只是你还少了些决绝。你很看不起我,狠不得把我一脚踢到地狱里,很好,这些都和当年的我一样,可是你毕竟还是没有真的出手做什么,就像个坐在翘翘板上的孩子。可是我跟你不同,我真的出手了……”ALEX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混沌的眼神仿佛穿透莲华,看着遥远的别处,“我真的出手了……想要毁掉上帝的一切……可惜,我失败了……”
      那个时候的他,年少轻狂,抱着对舞蹈近乎痴狂的热爱。他想起第一次遇见那个戴墨镜的男人的情景,想起从那个专业的男人口中听到的赞美,想起他真的从此平步青云眼看着即将站在梦寐以求的舞台,想起自己如何渐渐在那个男人的束缚下变得不耐烦,想起他膨胀的自信心让他自以为羽翼丰满了可以肆无忌惮地背叛了……
      最后,他想起……那场预谋好的车祸如何夺走他的右腿,也从此夺走他的希望。
      世界的画面不再平稳,再也不能生动地腾空而起,再也无法像陀螺般旋转,而被永远定格在那个令人耻辱的倾斜的角度。
      直到眼前的少年出现,像一团火,点燃他业已成为死灰的希望。
      对于莲华,他究竟抱着怎样的感情?因为莲华在某些方面很像他,所以疯狂地迷恋过,又因为他比他幸运得多,所以也疯狂地嫉妒过。最终,是想要将眼前的少年据为己有,也许只有独占他,才能弥补心中多年的遗憾,那个巨大得无法填补的空洞。可是,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压根没法驯服莲华,真的TMD一点法子都没有。
      既然无法得到,就只有……
      “好了,”ALEX突然哑然地笑了一声,“过去的事情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你是唯一的一个。该觉得荣幸才是。”他摊开双手,“怎么样?我这个变态男人不为人知的过去?”
      莲华恍惚地眨了下眼,冷漠地回答:“抱歉,我没怎么听。”
      ALEX神色一凝。
      “你要是有兴致可以再说一遍,”莲华面不改色地睨着他,“反正夜还长着。”
      ALEX笑起来:“呵呵,你总是想方设法激怒我,得承认有时候还是有点成效的,不过,我知道你都听进去了,每一个字都听得真真切切。所以我没必要再重复,现在该轮到你了,说说你的事情。”
      “我没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
      “不是吧?要不要我来提醒你一下啊,比如,关于被你杀死的许夜……”
      狼一样犀利的目光瞄准ALEX。
      “看样子你想起来了。”ALEX向前倾了倾身子,“莲华,希望你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不照我的话做的话,我随时可以叫那个小子去见阎王。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是怎么杀死许夜的?”
      极力克制住体内强烈翻滚的冲动,莲华沉沉地答道:“我没有杀他。”
      “不,你杀了。”ALEX用催眠般的口气柔柔地说。
      “好吧,我杀了。”莲华不想再跟他纠缠不清。
      “据我所知,那天,房子被人放了火,不过当你救出苏兰的时候,火势还不大,对你而言,那时候要救出许夜不是没可能,况且他是你最要好的朋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没有倒回去救他?”
      “……当时……我不知道他在里面。”
      ALEX凝视莲华良久,眼里闪过一丝明悉一切的光:“……莲华,你撒谎了。”
      莲华盯着眼前的男人,紧抿着嘴,没有反驳。
      “别忘了我说过我们是同类,你是不是在说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ALEX步步诱导,“其实,事实是,你知道许夜在楼里,但你害怕火势变大,你犹豫了,于是装作不知道他在里面,而没有去救他。”
      说完,他很满意地看到莲华眼中的动摇。
      “虽然是最好最好的朋友,虽然……当时你少些犹豫的话很可能已经把他救出来了,但是,自保的念头也是无可厚非的。人,毕竟是自私的动物。”
      ALEX魔咒般的话在莲华脑海里回响,他仿佛又回到那栋在火海中绝望地崩塌的楼房前。是的,他明明知道夜在里面,之前明明还不太迟,只要他行动,夜说不定就可以获救!而他每多迟疑一秒,夜就多一秒受着煎熬!
      ALEX饶有兴致地站起来,靠近莲华:“这就是真相,对不对?”
      “不……不是像你想的那样……”下意识地轻喃,莲华的声音开始颤抖,好像面对的人不ALEX,而是被他无情地抛弃在上千度的高温中,到最后连尸体都前疮百孔、惨不忍睹的,他生命中曾经最重要的人。
      “细节也许是有出入吧,”ALEX毫无怜悯地耸耸肩,“不过,你知道他在里面却没有救他,这是事实。”他走到莲华面前,遗憾万分地说,“你救出苏兰的时候明明还毫发无伤,而且那个时候,火势其实没你想的大,你又明知道许夜还在里面……”
      莲华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惶恐,他知道ALEX歪曲了某些事实,但他无力辩驳,因为……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的确是彷徨着最终没有去救夜,明明告诉自己夜就在上面,为什么当时没有立刻去救他?为什么?!
      “怎么不说话?心虚了吗?”ALEX挑眉睨着莲华,“说你根本不知道许夜在火里啊!像你最开始时那样否认啊!否则,就等于你默认了。”
      悲痛的记忆不断袭来,缝合的伤口开始松裂,线头噼里啪啦地断开,罪恶感如黑洞般无限膨胀,莲华疲惫不堪地垂下眼帘:“……我什么都不想说,因为都与你无关。”
      昏暗的空间里一派死寂,然后,突兀地传来第三个声音:
      “……他说的……是真的吗?”
      心脏剧烈抽搐,莲华难以置信地回头,看见站在门外的小志,正用一种绝望空洞的表情注视着他。
      ALEX带着高高在上、胜利的笑,他就快让这匹不驯的野兽彻底崩溃了。
      小志走上前来,艰难麻木地重复:“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明知道哥哥在火里,却眼睁睁看着他被烧死……”
      莲华怔怔地看着小志,仿佛哑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话啊!!”小志激动地一把拽住莲华的衣服,“为什么不说话?!”从刚才,他就一直矛盾万分地躲在一旁,虽然对ALEX的话将信将疑,更多的却是怀着的对莲华的信任,然而他却迟迟等不到一个断然的否认,莲华的缄默,将他的信念,一分分瓦解……
      ALEX看好戏似的,在一旁火上浇油:“莲华,当着小志的面你就承认了吧。告诉他实情。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何不彻底做个了结?”
      小志狠狠地逼视莲华,就算是死,也要等到他的亲口承认……
      “……对不起。”莲华艰难地张开嘴,沉重的三个字,包含了难以言喻的愧疚和决绝。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跟我说不知道哥哥在上面?!”小志浑身颤抖着拽紧莲华的衣服,不可遏制的愤怒和被背叛的绝望吞噬了脑海中与眼前的人在一起的最后一丝快乐记忆,控诉的话几乎带着哭腔,“为什么你竟然不去救他?为什么事后还要对我撒谎?……你明明能救出他的!只要你有所行动……哪怕、哪怕最后没能救出哥哥,我也不会怪你,真的一点也不会怪你……可是,你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去救他!”
      莲华定定地看着小志,心痛如绞。原来单纯简单如小志,也是可以有那样愤恨的目光的。
      ——要是我死了,我弟弟就得拜托你了!
      对不起,夜。看来我要再一次的,无法遵守诺言了……
      ALEX走过来,突然一把将小志反扭住:“看你的模样,是想替你哥哥报仇吧。”他将明晃晃的匕首放进小志手里,“那么去杀了他啊!”
      小志颤巍巍地握着小刀,朝纹丝不动的莲华蹒跚靠近。是的,他要杀了这个见死不救、欺骗了他的感情这么久的家伙!
      站在莲华面前,他的呼吸越发急促,手抖得更加厉害,终于决然地闭上眼,用力捅了过去!
      刀子对准莲华的腹部,刺穿他的外套,刀尖扎进□□的真实感让小志惊吓得松开了手。匕首掉落在地,刀尖染上腥红的血。
      ALEX捡起刀子,抽出手帕细细揩拭着,嘲笑地瞥了眼全身发抖的小志:“怎么?也就只有这个水平?还口口声声声讨别人,你自己见个血都吓成这样,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他走过去,用刀子抵住小志的下巴,“就算只是厨房里的锅着了火,你恐怕也早吓得尿裤子了。”
      小志被迫仰着头,眼里映着冰凉的刀子,全身僵硬。
      “放开他。”
      ALEX怔住。
      莲华的右手紧握住匕首,将它从小志下颌处硬生生地移开,血顺着银白的刀刃淌下来,从指间溢出,滴落在地板上。
      ALEX慢悠悠地抽回刀,“要我放了他也可以。”他面向莲华,阴笑道,“你、代替他留下。”我的目标本来就是你。
      “好。”莲华一口答应。
      “我不需要!!”小志不领情地吼道。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说话,小子。”ALEX投去一个威胁的眼神,“我和你的杀兄仇人还有些事情要了,而你,回去候结果就好。”接下来的事情,始终还是不太适合温室花朵观看的。
      小志来回看了看两人。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胆小怯懦,既然如此,就把莲华交到这个目光阴险的男人手里吧。他只需拭目以待。这么想着,他放弃地低下头,顺从地退出门外。
      莲华失神地望着小志的背影,看到他在门口停下来,背对着他,用绝对零度的声音说:
      “你最好死在这里。”

      洞开的窗外,风变得肆虐,夹着大片大片的雪,不断呼呼地灌进来。大风拨开云雾,月光惨淡地投射进这个寂静的空间。
      莲华默默地伫立在苍白的月光下。小志仇恨的目光烙印在他脑海里,临走时憎恶的话语挥之不去。再也回不去了,那段单纯快乐的时光……
      他转过身来,逼视ALEX,情绪激动:“为什么?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要毁掉我的生活?!”
      “……因为看你步我的后尘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无与伦比的快感在ALEX体内水涨船高,像有千万只蚂蚁啃噬着骨头,“莲华,你似乎还没意识到,你和你身边的人是不一样的,你跟他们所有人都不同!在你这里,”他指着自己胸口的位置,“……寄生着恶魔。”
      “住口……”
      “……说实话,KENT也好、苏兰也好、看着你跟身边那些人办家家,就像看一只狼跟一群家畜搅和在一起,那感觉真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ALEX轻蔑不已地撇嘴,“还有那个叫然美的女孩,你知不知道每当我看见你跟她在一起,都会觉得是你在诱拐她?我会想,天哪!为了诱惑无知少女你TMD还真是俊美温柔得像只天使啊!别跟我说什么喜欢。你喜欢她?见TMD鬼去吧!!你甚至连喜欢和欲望都分不清!现在你在她面前一副阳光少年的模样,不过你很快会明白,这些伪装都是为了最后能痛快地玷污她!让她对你死心踏地,都不晓得反抗,只能任你摆布!这就是你喜欢的感觉,对吧?你不是典型的S型吗?只有那样会让你觉得爽快!呵呵,你总会走到那一步的,对此我毫不怀疑……”
      胸口剧烈起伏,莲华的右手狠狠攥紧。
      ALEX依然忘我:“……或者,你觉得那女孩很洁白很干净,和你完全不一样,所以才吸引你?不过省省吧,她再干净也不可能同化你,因为你太脏了!……所以,莲华,你跟那个女孩,真的一点也不适合!最后你一定会腻了,然后毁掉她,就像你当初毁掉许夜一样,然后再去找下一只纯洁的羔羊,呵呵……”ALEX没头没脑地笑了一气,眼光兴奋地闪动,笑容里有难以掩饰的疯狂,“莲华,你明明和我一样邪恶又肮脏,下场也该跟我一样才对!我们这样的人天生下来就没有获得幸福的权利。你刚刚问我为什么要毁掉你的生活,其实,没有什么人可以毁掉你,除了你自己,因为你本性如此,欲求不满,自私残暴,善于背叛……”
      倏的一声!ALEX及时制住莲华疾飞而来的右拳,却转眼又被狠狠一脚踹到墙角!刚直起身子,迅雷般的一拳砸在他脸上!眼前蓦地一黑,致命的拳头让ALEX耳中一片轰鸣,咸腥的血在口中奔涌!莲华像一匹毫无理性的野兽,狂暴的攻击一波接着一波,如惊涛骇浪!ALEX完全无力抵挡,吃了第三记拳头,健壮的身子终于不支地朝窗口摔去!
      莲华单手擒住ALEX的脖子,将男人的半个身子悬空压在窗外暴虐的风雪中。
      感到莲华因愤怒而痉挛的身体,ALEX猥亵地笑开,血从咧开的嘴角不断涌出。他喜欢看着鲜血唤出莲华暴戾的本能和浓烈的野性,喜欢看那乌黑的头发在风雪中狂舞鞭挞的样子。凌乱的发遮不住幽蓝眼睛里迸出的疯狂、尖锐、迷惘和绝望。困兽一般……是的,满月下、白雪中凶残魔魅的狼,FED ON BLOOD,美得让人血液沸腾。
      ALEX艰难地望着莲华,濒临死亡的脸上飘过一丝快意十足的笑。
      莲华用两只手,紧紧扼住ALEX的脖子,看着男人的脸在自己手中迅速泛青……
      挣扎中,ALEX够到身上的匕首。突然起手——
      莲华向后敏捷地一让,右手啪地捏住ALEX的手腕,闪电地夺下匕首!被体内汹涌的潮水推搡着,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下一秒,刀子已然朝ALEX直挥而下——
      男人的嘴微微张开,吐出无声的五个字:
      为……我……陪……葬……吧……

      CHAPTER 38 混乱
      ——如果,这里真的有神灵的话,请您庇护我们吧……

      深夜。
      手机急促的响声惊醒睡梦中的然美。她趴起来,困惑地看着屏幕上陌生的号码,小心地按下接听键:
      “喂?”
      “……然美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犹豫的女声。
      那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是的,是我,你是……”
      “……我是苏兰。”
      “苏兰学姐?”然美讶异。
      “然美,莲华他……晚上有跟你联系过吗?十点以后?” 苏兰的声音听上去十万火急,似乎努力克制着才没有哭出来。
      “没有……”然美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他怎么了吗?”
      她听到电话那头的哽咽,强烈的恐惧感袭来:“苏兰学姐,到底怎么了?莲华他出了什么事?!”
      苏兰沉吟许久:“ALEX死了……”
      然美震惊:“……死了?……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们赶过去的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苏兰有些语无伦次。
      “那莲华呢?!”然美激动地追问。
      “他不在那里,但是……”苏兰筋疲力尽地说:
      “凶器上有他的指纹……”

      风雪的夜里,电铃被按得吱吱做响。梧桐大叔一面披上外衣一面怨声载道地起来查看,兰姨也开了灯疑惑地走出大门。
      电铃依然催命般响着。
      “来了来了!谁啊?大半夜的!”
      梧桐大叔来到雕花大门前,看清门外的警车和一脸严肃的警务人员,刹时傻了眼。

      警察的大架光临将陆家上上下下都惊动了。
      然美不知所措地扶着楼梯扶手,见父亲和母亲披着睡衣站在一楼大厅,正与两名警察交谈。
      “对不起,这么晚来打搅,今晚发生了一件命案,我们想向令嫒询问一些事情。”其中一名中年警官礼貌地说。
      “然美?和她有什么关系?”陆乔惊讶万分。
      与此同时,那位警官也发现了拘谨地站在楼梯上的然美。刹时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她的双腿好似瘫软了一般,连迈开一步都困难。猎从楼上望着她,眼神不无担忧。
      “你是陆然美吧。”警官走上前,例行公事地问道,“你和莲华认识吧?”
      “是的……”
      “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她老实地摇头。
      “那他今天晚上有没有跟你联系过?”更严肃的追问。
      “……没有。”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眉头微蹙,狐疑地睨着然美。
      然美强压住自己的紧张不安:“他真的没有跟我联系过。”
      警官点点头:“如果他跟你联系,务必及时通知我们。”他身旁的年轻警察递来一张名片,“知情不报,后果怎样你也清楚吧。”这句话,与其说是叮嘱,毋宁说是威胁。
      然美接过电话号码,两名警察仍有点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向陆乔告辞。
      然美忽然跑到门外,喊住欲离去的警官:“请等一下!”
      两人转过身来。
      “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惴惴不安地捂着胸口,“莲华他……究竟怎么了?”
      回答她的,是简单平板的五个字:
      “他涉嫌杀人。”

      房间里没有开灯,然美呆呆地坐在床上,心乱如麻,手里的名片无力地滑落在地。
      手机的指示灯无声而剧烈地闪烁,她慌忙拿起打开,终于等来那个望穿秋水的名字。好矛盾!她想要他打给她,又害怕他打给她。
      “莲华!”然美将手机紧贴在耳边,急切又紧张。
      “……然美……”
      电话那头的嗓音,虚弱得好似濒临透支,然而那的确是她耳熟能详的声音。“莲华,你还好吗?现在没事吧?刚才,有警察来找过我……他们正到处在找你,还有、苏兰学姐,她、她很担心你,担心得都快哭了……”不争气的泪水却先模糊了自己的眼睛,一股脑儿地说着,她现在什么也不想知道,只是害怕,害怕那些穿着冷酷制服的人找到莲华。
      手机那头一直沉默着,良久,传来莲华梦呓般的声音:
      “……想见你。”
      她怔住。
      “好想……见你……”

      夜深人静。
      然美悄悄打开房门。
      “你要去哪儿?”身后传来猎不动声色的质问。
      被猎发现,她一下子手足无措,僵僵地立在漆黑的过道里。
      “他打电话给你了?”猎走上前来,声音低低的。
      “猎,我……我必须去见他,在把事情弄清楚之前,不可以让别人知道……”她抓住猎的双臂,使尽浑身解数恳求着。
      猎沉沉地开口:“如果你现在去见他,警察同时就会找到他。”
      然美愣住,迟钝了半晌才明白猎的意思,顿时乱了方寸:“那该怎么办?莲华他……”他需要她啊!她无论如何也要赶去他身边才行!
      锐利的目光锁定她良久,终于像是下了决心:“……我帮你。”

      明娜正在快活地上着通宵网,论坛上几个经典喜剧视频让她一阵捧腹,这时手机没命地响起来,她目不斜视地盯住屏幕,手在身边的床上一阵摸索,好半天,才抓到那个叫得正欢的家伙,也不看是谁打来的,边笑边接了电话。
      电话是然美打来的,明娜听着手机那头焦急颤抖的声音,渐渐没了笑容。
      “胡说!”她难以置信地挺直了腰板,望着视频上滑稽的一幕幕,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了,半晌,嘴唇才木木地翕动,“……怎么会?”
      “明娜,我现在真的很急,你能……帮我个忙吗?”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离陆家别墅不远的地方,耐心地监视着那个方向的一举一动。
      已经一个小时了,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就在车上的人哈欠连天的时候,引擎的轰鸣声划破寂静的雪夜,一道刺眼的光捅破黑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出雕花大门,一个利落的摆尾,加速驶向夜色尽头。
      看清机车上少年和少女的身影,黑色轿车上监视的警察连忙拍打前座:“快快!那女孩出来了!跟上!”
      司机忙不迭地发动车子,小心谨慎地跟上火红的机车。
      行驶的声音渐行渐远,街道又恢复宁静。
      然美躲在阴影处,在确定四周没有人以后,决然朝相反的方向拔足奔去。
      谢谢,猎!谢谢,明娜!
      迎着扑面而来的飞雪,泪水却温暖了脸膛。

      雪夜里的校园,万籁俱寂。
      然美裹紧身上的衣服,来到大门前,班驳的白色点缀着沉睡中的校园,让人不由有安心的感觉。抹抹脸上的泪痕,想到莲华就在里面,她忐忑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大门锁上了,而那高度又是她绝对望尘莫及的。她恍然想起校园西面的围墙正在施工,从那里应该可以想办法进去。
      绕着校园外一路疾走,忽然察觉后面有鬼祟的脚步声。她屏住呼吸,加快步伐走到路灯下,低下头,苍白的路灯果然投射出另两道颀长阴森的影子。
      身后蹿起一声惊忪的怪叫!毛骨悚然!
      像是被蛇猛地咬到,然美仓皇地跑起来,身后的脚步也更紧地尾随而来。
      嗵的一下!慌乱中,她在拐角撞上一个人,急促的喘息被打断,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将她轻轻按住。
      她倏地仰起头。
      莲华!
      紧盯住不远处两道无所遁形的身影,高大英俊的少年神色冷凝。那两人不约咽了口唾沫,灰头鼠脸地逃走。
      莲华冰峰般的目光黯下来,被一种无所适从的迷茫取代。象牙白的皮肤,夜一样浓黑的头发,月光下,整个人如剔透易碎的玻璃。
      “莲华!”
      她抱住眼前的人,双臂环抱住的充实感让她确信自己见到的不是幽灵。
      “你真的够笨,为什么现在过来?要是出了事怎么办?”莲华回抱住她,手臂一次次收紧,下巴埋进少女柔软的发间,渐渐地,急促的呼吸安稳下来,剧烈跳动的心也回归平静。

      踏着一地枯萎的草皮,然美跟随莲华来到东林湖对岸存放体育器材的仓库。
      巨大的门被缓缓拉开,“哐啷哐啷”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回响。
      冷飕飕的风夹着雪片,跟在然美身后呼呼地闯进这昏暗的八十坪米。
      “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跑来这里。”莲华在背后关上门,自言自语,“可能只有这个地方,会让我觉得安全。”
      然美抬眼环顾四周,心有戚戚。这个校园里毫不起眼的一隅,铁锈和灰尘的味道四处弥散,但对于他们两人,却有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伤。”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角落,头顶那扇不大的窗户泄进一缕月光。然美借着月光查看莲华受伤的手,那些纵横的血渍已经凝结,像蛛网般缠住漂亮苍白的手指。而她所能做的只是这么看着,心痛又无奈。真笨!为什么出来的时候没记得带上药和绷带呢?为什么她总是在关键时刻就笨拙得要命?
      她难过地垂下头,眼泪涩涩地流进嘴里。
      “……莲华,究竟怎么了?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莲华默然地望着她,良久,才幽幽地开口,“然美,人不是我杀的。”
      她抬起头。
      莲华审视自己的双手:“我是很想杀他,而且差一点就杀了他,可是……我没有真的下手……”然而事实已摆在面前,ALEX死了,凶器上又有他的指纹,他知道就算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
      亲耳听到莲华的证实,然美终于放下一颗心,“……太好了!”细柔的嗓音因为欣慰和感激而颤抖,她倾身靠过去,搂住莲华的肩,“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你没有杀他……”
      感受着如此亲切的体温,莲华疲倦地闭上眼,胸口涌动着莫名的感动:“……然美,为什么我说什么你都信?……你一点都不怕我是在骗你吗?”
      然美趴在莲华宽阔的肩上,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是想相信你。”十七年来,头一次如此任性又固执,“如果想骗你就骗吧,随便你怎么骗我都可以……”
      她埋首在他肩上,泪一点一点浸湿了他的衣服。四面是朴素高耸的墙,一两片雪花从天窗翩翩飘落,融化在他们纠缠的发间。在这个安静的夜,月光洒了一地,他们宛如身在结界的保护之中,所有人都找不到,所有人都看不见。
      她想起曾和莲华在这个楼顶一起弹过的那首“献给阁楼上的神仙”。
      阁楼上的神仙……
      如果,这里真的有神灵的话,请您庇护我们吧……在属于我们的避难所里……

      一大早,秦琴出了家门,匆匆叫了辆出租车赶往莲华家。
      天刚蒙蒙亮,车窗外风雪已经很大。她坐在暖和的车里,心里忐忑不安。昨天深夜警察打来电话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现在,都还觉得一切像噩梦一样不真实。
      车子路过学校时,秦琴心情烦躁地朝校园望了一眼,却蓦地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纤瘦的少女正急急地穿过学养大道。
      秦琴睁大眼:“……然美?”

      “你在这里干什么?”
      然美慌张回头,秦琴站在身后五米远的地方,气喘吁吁,表情疑惑地打量她。
      “秦老师……我、我来……”然美顿在原地,语焉不详,忙将手里的车票揣进兜里。
      这样的反应让秦琴更加怀疑,“莲华在这里对不对?你知道他在这里对不对?”她一面说一面走向然美,一把拉住女孩的手,“带我去见他!”
      “不……行!”
      秦琴惊愕:“你打算把他藏在这里吗?以为这样就可以安然无恙了?”她的声音忽然紧张地一沉,“他真的……杀人了?”
      “不,人不是他杀的。”
      “那为什么躲在这里不敢出来?!”
      “……因为警察到处在找他,所有的证据都对他不利……”
      “简直乱来!!你以为可以在这里躲一辈子吗?!”秦琴气结,她注意到然美紧紧攥在衣兜里的右手,心里有不好的念头。如果莲华藏身在学校,那这女孩这么早出去,会是去干什么?她逼视然美,严厉地问,“你手里拿着什么?”
      然美眼见瞒不过秦琴,反而平静下来,“是长途车票。”
      “陆然美!你要干什么?!这是在害他你知不知道?!”秦琴惊慌地喊,“不行,他不可以这样逃走!”她摸出手机。
      “老师!”然美使劲拖住秦琴,哀求道,“不要!求你了!所有证据都对他不利啊!”
      “如果他没做,就不用害怕!调查以后自然会还他清白!这个样子只会惹上更大的嫌疑!”
      “可是,已经不是嫌疑了啊!大家不是都已经认定了吗?!我知道应该相信调查,但是这一次我不敢相信!万一……万一调查的结果认定他杀了人,那该怎么办啊?!凶器上留着他的指纹,他没有不在场的证明,而且死的人又是ALEX,这么多证据都对他不利!与其相信调查,到头来后悔,不如一开始就错下去!”然美跪在雪地里,“老师,求你!求你了……”
      秦琴静静地睨着然美,这么疯狂又荒谬,却又情有可原,她叹息:“……就算是他真的杀了人,你也要这样求我吗?”
      然美跪在地上,埋着头,呜咽着不说话。
      一瞬间,校园上空又恢复了清晨的寂静。
      直到听不到秦琴的回应,耳边只有清冷的风声时,她才抬起头来。眼前只剩落雪纷纷。
      “谢谢……”感激地轻喃着,她站起来,不顾双腿冷得打颤,朝湖对面的仓库赶去。

      “莲……”
      然美急急地赶进来,看见背对着她站在仓库中央的人影,顿时哑住。
      不是莲华。
      直觉让她僵在门口,屏住了呼吸。隔着昏暗偌大的空间,那个模糊的身影极其缓慢地转过来。
      她虚着的眼睛蓦地瞪大:竟是小志!
      “……怎么是你?”她整颗心悬了起来,无措地四顾,“莲华呢?!”
      小志看了她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他被警察带走了。”
      她惊惶地转身欲追出去,却被门外恭候已久的两名警察拦住。
      小志从后面漠然地打量着然美,这个女孩手足无措的样子,让他联想到小白鼠、小白兔、小绵羊……一切白色的、温顺又可怜的动物。她甚至笨得连被他跟踪了一上午都不知道。
      然美茫然地面对表情严肃的警务人员,只听到“杀人嫌疑”、“协助调查”……几个残酷可怕的字眼。接着他们按住她的肩,强迫麻木的她按照他们的指示走向停靠在不远处的警车。那自始至终压在她肩头的力量,就像一把无形的手铐,让人一瞬间失去了自由和尊严。
      她望着自己的双手,心吃痛地绞紧。
      他们……也是这样带走莲华的吗?

      CHAPTER 39 绝境
      ——……如果死的是我们,是不是就没事了?

      警局。审问在轮番进行着。
      对这个年少而俊美的“凶手”,似乎全体人员都充满了好奇。
      传讯室里,记录员正忙着记下相关人的证词:
      ——“莲华和ALEX的关系?死对头!ALEX那个同性恋很早就打起莲华的主意了。不过谁叫他看上的是莲华呢?”鸡冠头抽了口烟,颇遗憾地说,“别看莲华长得漂亮,却是个十足的暴力狂。这SERENADE的人都知道。对了,他有次还威胁说要让ALEX一辈子都在轮椅上度过,也不知道ALEX说了什么得罪了他。喂,我可是重复的他的原话……”
      ——“不错,莲华看ALEX不顺眼很久了。”ANGELA听了警官的提问,耸耸肩,“也不是所有人都站在他那一边,不过,你知道,有时候人太漂亮了,你就不大讨厌得起来。……他是在外面惹过不少事,我也帮他收拾过不少烂摊子,杀人,这还是头一次。幸好他还没满十八岁。”她淡然地说。
      ——“他身手很厉害,连我都不是对手。杀ALEX,只要他想,应该不成问题……哦,这个,”关野无奈地摸摸眼睛上的纱布,“那家伙把红葡萄酒灌进我眼睛里,所以才这个样子。”
      ——“虽然我讨厌那家伙,但不得不承认他很强,单枪匹马就可以放倒十几个人,”星奇老大歪了下嘴,“ALEX是谁?不是一个军团吧?要只是一个人,又恰好得罪了他,被他一不留心弄断了气也不奇怪。我的下巴还不被他一拳打折过……”
      ——“那孩子经常旷课,在学校也是无法无天,连老师都不放在眼里,听说初中的时候就是有名的不良少年,拉帮结派的!不过,杀人么……”说到这里,紧箍咒犹豫了很久。
      ——“……莲华是被我母亲收养的,和我死去的哥哥是好朋友,以前也很照顾我。……嗯,他很恨ALEX,曾经用皮带勒过他,还说……”小志在这里迟疑了很久,连记录员都不由停下笔。
      询问的警官小心地问:“还说什么?”
      “……他说……会在十八岁前杀了ALEX。”

      然美来到警局却没有见着莲华,而是被径直领进一间房。
      “坐。”长桌子对面坐着一位女警,正招呼她入坐。
      她面无表情地坐下,拒绝了水,只是麻木地这么坐着。警官似乎问了好几个问题,她都没有听进去,反正,那些好像都是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和莲华是什么关系?”
      “有人看见你早上去车站买票,是他叫你这么做的?”
      ……
      莲华……
      你现在怎么样?
      磕腾一声,随即是尖锐的椅脚划过地板的声音,然美意识到一个身影罩在她上方。
      女警来到她身边,俯下身子:
      “我能理解。”
      然美倏地抬头,看见的是女警脸上善解人意的表情。
      “他那样的男生,一般的女孩子很难拒绝得了。”
      他那样的男生?很难拒绝?什么意思?然美愣住,眼神再度涣散迷茫。
      女警的手搁在她肩上:“你不需要紧张,他现在不能来伤害你了。”
      “你在……说什么?”然美震惊地抬头,“他怎么会伤害我?”
      也许因为她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女警也只是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好,好,一定也有不少像你这样的女孩喜欢他,不过像他那样的男生,对女孩子的感觉仅止于‘需要’而已。我知道你也许是发自真心地喜欢他,但是他对你的感觉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你生长在有教养的人家,而他很小的时候就对复杂的世界耳濡目染,”她顿了顿,轻言细语地问,“他有没有诱使你跟他发生过不正当的关系?”
      “从来没有!!我们从来没……”然美激动得要站起来。
      “好,那你还算幸运。”
      望着女警由衷庆幸的面孔,然美哑然,她发觉她们之间存在着严重的语言障碍,根本无法沟通!
      “好了,”见然美的眼里终于有了神,女警拍拍她的肩,坐回桌对面,“现在你要好好地配合我们,只要你说出你所知道的,一切都会没事的。”她双手交握,正色问道,“发生命案的那天晚上,他是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你的?那之前他一直在什么地方?……”
      然美听着一连串应接不暇的质问,只感到天旋地转。明白了,这一切根本没有意义!他们不是想证明莲华的无辜,只是要证明他是个轻易就可以杀人的,诱惑女孩子的恶魔!
      半晌。
      “……如果……死的是莲华呢?”
      女警疑惑地注视着少女翕动的嘴唇。
      “……如果死的是我们,是不是就没事了?”

      “啪!”
      刺眼的灯光应声照在莲华脸上,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昏暗之中,几缕凌乱的头发搭下来,颓废而英气,令人心惊。
      “该工作了,小子。”警官不客气地敲敲桌子,“你也睡够了!”
      莲华从半趴的姿态慢吞吞地坐直身子。
      “现在,回答我的问题。”警官双臂撑在桌上,第N次问到,“人是不是你杀的?”
      “你问过了,我也说过有一百遍了。”嘶哑的声音懒散地应到。
      “那么刀上怎么会有你的指纹?那个时候除了你和ALEX,没有别人,现场还留有你的血迹,这你要怎么解释?”
      “我要是能解释,还要你们来做什么。”
      “臭小子!!”警官一把抓过莲华的衣服,“你最好给我放聪明点!不老实交代对你没好处!”
      “老实交代是什么?要我说我杀了人?”莲华捏住对方的手,眼神锐利冷酷,“你想都别想!我不会说的,因为人不是我杀的。”
      “莲华,你不承认也没关系,证据确凿,你这样臭名昭著的家伙,几乎所有证词都对你不利!现在只剩些细节而已,要不了多久我们也能掌握,你就等着在少年监狱蹲一辈子吧!”警官放完狠话,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愤愤地就要出去。
      “我要洗脸。”莲华冷不防地开口。
      警官咬牙切齿地回头,十七岁的少年没有正眼看他,只是举起被拷的双手,冷冷地重复:
      “带我上洗手间。”

      秦琴被领进警察局的大厅,坐在角落,接过有人递来的一杯热开水,思绪沉淀。早该知道会被人发现的,她对今早自己没有坚持原则后悔不迭。
      透过过道的玻璃,一个熟悉的身影晃过,她怔怔地站起来。
      “就是那个小子?!哇噻!真是俊俏啊!……可惜!”
      听着别人的议论,她又平静地坐下去。刚才虽然只是一晃而过,但,莲华的样子看上去似乎很糟啊。
      “秦琴!!”高个子的狄仁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劈头就问,“怎么样?!”
      秦琴叹了口气:“哪能这么快,这可是杀人案件。”
      “我不相信!这……这怎么可能呢?!”
      她没有说话,耳朵里灌满狄仁惊忪的声音。
      良久,她木讷地开口,“……狄仁。”
      “?”
      “要是问到我,我该说什么?”她虚弱地问。
      狄仁看了秦琴一会儿,在她身边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
      “就说你知道的,你所认识的莲华。”
      她麻木地蹙着眉,她所知道的莲华,突然间竟模糊不已。

      洗手间在过道的尽头,莲华一路走得很慢,幽暗的目光晃过来往的人和一扇扇陌生的门窗。
      那头,洗手间的门开了,小志走出来。莲华的脚步顿住。
      两个人在长长的走廊里狭路相逢。
      小志不发一语地低下头,从莲华身边匆匆走过。
      擦身而过时,莲华蓦地出声,“是你带警察来的?”
      “……是又怎样?”
      “不怎样,我只是在想,既然是你告的密,你应该见过然美。”莲华平静地说,“你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跟她无关。”
      小志静了半晌,“她在传讯室。也该有人为你说说好话才行,要不然你就太凄惨了。”冷漠地撇下这句话,他兀自离开。

      警署大厅。
      “好了,你可以走了,有事我们会打电话给你。”警员接过苏兰填写的联系方式。
      苏兰怅然地走出两步,又迟疑着回头问:“请问,最糟的结果……会是什么?”
      警察头也没抬,敷衍道:“他还没满十八岁,死不了。”
      苏兰怔怔地失神:死不了,那代表会怎样?
      走出警察局,KENT正在外面等她。他没有说话,只是替她叫了辆计程车。
      苏兰走到车边,忽然拉住KENT的衣袖:“我想走走,你可以陪我吗?”
      “嗯,好。”KENT鼓励地搂了搂她的肩膀。
      他们沿着清冷的街一路走着,彼此都没有说话。
      她回想起在传讯室里的那一幕。这个警察局,她早已不是头一次来了。两年了,似乎仍有不少人认得她,这大概可以解释他们注视她时的眼光吧。她明白那些眼光是什么意思。她是个出了名的不良少女,小太妹,干过无数坏女孩才干的事,包括□□,这是她一辈子都摆脱不掉的印记。原本,这些都没什么,因为她有更在乎的东西。可是在传讯室的那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她是多么希望自己能从头到尾干干净净!她本来是可以有机会帮到莲华的,她是那么那么希望可以帮到他!可为什么一坐到那里,她却连头也抬不起来?每一句从喉咙里艰难挤出的话都显得那么没有底气,没有分量。好后悔!为什么她不可以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这样,至少,就会有人相信她为莲华说的那些话。
      抬起头来,落雪寥寥。就像两年前那个冬天的下午。

      ——“好冷啊,”俊美的少年搓着手,望着灰蒙蒙的天喃道,“学姐,给我织条围巾吧。”
      “什么?”她愕然,拿下嘴里的烟,“可我不会啊!”
      他侧头瞥她一眼,顽劣地撇嘴,“那我去找个会织围巾的女朋友好了。”
      “莲华!你要求还真低!无论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只要会织围巾就好了吗?!”她不知道怎么就着急起来。
      “喂,夜!搞定没有?!”莲华的注意力分散得太快,在她还干瞪眼的时候,他人已朝着街对面的夜跑去,中途,刹住脚步,很可恶地对她回眸一笑,“围巾和女友啊,当然得在我冻死之前啦,不求质量,我只求效率。”
      “你以为你是阿拉丁神灯啊!”

      那时绽放在雪后的莲华的笑,要命的阳光!让十七岁的她了解到什么叫做“顾盼生辉”。
      眼泪模糊了视线。视野所及,全部是白茫茫的一片。
      天哪!该怎么办?她要怎样才可以救他?只要能再度看到那样的笑容,她愿意做任何事!
      她一直埋着头,麻木地迈着脚步。直到察觉身边的KENT突然停住。
      抬起头来,她看到迎面走来的小志。
      在她还发怔的时候,KENT已经忍无可忍地冲过去,一把提起小志的衣服!
      “混蛋!亏莲华那么照顾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小志不自然地动动嘴:“……我哪里做错了吗?”
      “什么?”
      “他不是杀了人吗?!我揭发一个杀人凶手,哪里做错了吗?!”
      KENT凶狠的拳头砸在小志脸上,吼声震天:“TMD!就因为你揭发的是他!”
      小志被打得倒退好几步,整个人懵懵的,听着KENT的咆哮:
      “谁都可以去揭发他,连我也可以!但是你不行!你TMD随便怎么都不行!”
      “呵呵,是这样吗?是这样吗?”小志苦笑着仰起头来,目光投向站在后面,从刚才开始就一语未发的苏兰,“苏兰姐,你说呢?我是不是没有资格?因为莲华的自私,我失去了最重要的哥哥,唯一的亲人,你说我是不是有资格揭发他的那一个?!”
      KENT困惑地回头。
      苏兰震惊地睁大眼,嘴唇簌簌颤抖着:“你……都知道了什么?”
      “我什么都知道了。”
      KENT的目光来回二人之间,迷惑不已:“怎么回事?苏兰?”
      小志冷冷地说:“那个时候,莲华其实是知道哥哥在上面的,对吧?”
      苏兰的脸色一片煞白。
      “他居然让哥哥就那么烧死在里面!我最重要的、唯一的亲人!而他事后竟然告诉我他根本不知道哥哥在上面!胆小鬼!他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小志浑身战栗地控诉,“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他吗?因为我知道,那个时候如果换了是哥哥,一定不顾自己的性命也会去救莲华!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我无法原谅他!”
      苏兰茫然地看着泪水在小志眼里奔涌,她只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害了他的不是我,也不是ALEX,而是他自己,如果他不是有着暴虐的本性,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现在我终于把他看清了,即使不是这次,不是ALXE,他也迟早会走上这条路。”小志深吸了口气,恢复了平静,最后看了一眼怔在那头的苏兰,“对不起,苏兰姐,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他。”
      那样淡然而可怕的决绝,让苏兰的心一阵抽搐。她木木地注视小志拦下一辆计程车,突然激动地冲过去!
      她不顾一切地拉住他——
      “听我说,小志!那都是ALEX告诉你的是不是?不是那样的!莲华他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害死你哥哥的那个人是我,是我……”
      “你在说什么?!”小志听不明白她的话。这个女人,为了那个自私残忍的人,竟然宁愿成为替罪羊么?
      “真的!害死你哥哥的人是我!”苏兰望着他,疯狂而恳切。
      小志盯了她许久,眼神忽地沉下来:“不错,苏兰姐,你也是害死哥哥的帮凶。如果不是因为你惹到那群流氓,哥哥也不会去救你!”他冷酷地推开她,钻进车里。
      “小志!”苏兰拼命拍打窗户,可是车子还是决然开走,她踉跄地追上去,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KENT赶上来,一把抱住她:“苏兰!你冷静点!”
      她绝望地趴在KENT肩头,眼泪决堤:“他错怪他了!不是莲华的错!都怪我,全部都怪我!”
      “好了,谁也没有错。”他对之前的事知之甚少,只能这样勉强安慰着。
      “不,你不懂!”苏兰艰难地摇头,泣不成声,“莲华他是无辜的!全部……都是我的错!”

      然美端坐在开着暖气的房间里,却比在外面受冻还倍受煎熬。
      无法从她口中问出什么,女警失望地瞥了她一眼,吩咐她好好休息一下,然后留她一个人在这狭小的空间。
      然美疲惫地伏在桌面上,闭上眼,想起昨天。哪怕,能回到昨天也好……
      她想要帮助莲华逃走,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过了不知多久,女警开门进来,告诉她她的家人在外面,她可以离开了。
      然美吃惊地抬头。
      女警和煦地一笑:“他都承认了。与你无关。”
      她惊骇,眼睛慢慢睁大:“与我……无关?”
      “嗯,他承认是他逼迫你和他维持这样的关系,是他威胁你去买车票,并且恐吓你不许说出来。”
      然美倒吸一口冷气:“我……我要见他!”
      女警诧异:“见他?有意义吗?”
      “他怎么可以承认这些?!根本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你们只肯相信假话?!”
      女警同情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是在观看一只精神失常,仓皇无辜的小动物。
      然美噤声。忽然觉得无比绝望。
      “好了,我们出去吧,你父亲来接你了。”女警打开门,轻推她的背。
      她麻木地走出去,白花花的灯光一涌而来,几乎要刺伤她的眼睛。
      “然美!没事吧?”
      父亲是什么时候赶来身边的,她压根没有印象,只能讷讷地抬头回应:“对不起,让您担心了,对不起……”看见父亲充血的双眼,她觉得好抱歉!她是个失败的女儿,失败的姐姐!
      “没事就好。”陆乔爱怜地揉揉然美的头发,“我去办一些手续,马上就来。”
      她被再度搁弃在喧闹的人声中央,承受着四周投来的,有意无意的视线,她错觉偌大的空间里有什么正在缓慢地膨胀、变形,化成一只巨大的、无声的怪物,向她袭来……
      大门被很粗暴地推开!猎火急火燎地赶进来,眼光焦急地四处寻觅,终于落在那个靠墙站立的茫然无措的身影上:“然美!”
      那些白光和注视铺天盖地将她网住,她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怎么办?坚持不下去了!这些陌生沉重的、不友好的视线让人害怕。
      眼泪夺眶而出的一刹那,一个高大的身影护在她身前,挡住那些灼灼猎奇的目光。
      ……猎!
      她被猎抱进怀里,除了他火一样的怀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他用身体为她筑成一个小小的城堡,让她可以安心。
      在猎坚实的怀抱里,她变回很小很小的孩子,毫无忌惮地哭起来。

      当莲华再度睁开眼,四周已一片漆黑。他难过地动了动身子,才发觉两只手依旧被拷在椅子上。浑身无力,脖子也酸了,一个晚上的严刑逼供让一向精力旺盛的他也近乎体力透支。好像一天没有吃东西了,他打趣地想,到现在还没有发飙,算不算是个奇迹?
      周围很安静,估计已经是深夜了吧。他想把头靠在桌上睡一会儿,但是手向后绑在椅子上,根本不由他动弹。
      徒劳地挣扎了一番,手铐和椅子发出剧烈的碰撞声,直到呼吸变得急促、手腕擦出血丝,“可恶!”他放弃地仰头靠在椅背上,凌乱的发在额头丝丝缕缕地沉下来、垂散开去……他贪婪地吸着气,冷空气罐满肺,冻得呛人。
      “干吗这么冷……”
      干涩的自语,被黑暗吞噬。
      门外,有脚步声。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鬼的。”一道熟悉的揶揄响起,有人推门而入。
      灯亮了。莲华的眼睛不适地眯上。待适应了眼前的亮光,才认出靠在墙边的吞云吐雾的墨镜大叔。
      严格的说这次不能叫他墨镜大叔了,因为他难得地没有戴墨镜,有着一张消瘦的脸,眼睛一点点凹陷进去,却炯炯有神。
      “是你啊。”莲华无精打采地说。
      墨镜大叔端详他良久,苦笑:“你的样子真惨。”标准的困兽,全身被缚,只余眼神照旧凌厉。他吐了口烟,在莲华对面坐下,“莲华,我跟负责你案子的警官谈过了。你可以把事情都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你。”凭他在警察局多年的老资质,这样的人情大家不会不卖他。
      只可惜面前这个还不领情:“你是谁啊?上帝吗?”
      “为什么这么悲观?难道你真的杀人了?或者你打算承认自己杀了人?”
      “……”
      “莲华,我跟他们不同,他们是想找到凶手早点结案,而我,是真的想帮你,你明白这其中的区别吗?”
      莲华抬头凝视他,“……为什么帮我?”
      “个人原因,我可以不回答么?”
      “随便,只要能帮我出去,就算是恶魔,我也答应。”
      明明那么想要自由,刚刚干吗嘴硬?墨镜大叔不动声色地笑。这个莲华,终究还只是个不甘心的孩子。
      “好了,那我们开始吧,我看过你的问讯资料,”墨镜大叔正襟危坐,“还有几个不明白的地方要问你,你说你没杀他,那你怎么解释凶器上有你的指纹?”
      “……我握了那把刀。”莲华皱眉,有点不耐地回答。
      “也就是说,你想过要杀那个人?”
      沉吟,过后是麻木:“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墨镜大叔颇意外地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没有杀他!要我说多少遍?!我是想杀他,几百年前就想杀他!因为他该死!但是我没有!可恶,你到底是不是要帮我?!”
      墨镜大叔耐心地等着莲华发泄完毕,猜想着如果这小子现在不是手脚被绑,估计面前这张桌子免不了受重创。待莲华安静下来,大叔长长地吐了口烟,“喊完了吗?”
      莲华筋疲力尽地安静下来。
      “喊完了就听我说。你知道什么叫做杀人动机吗?除了物证,就属这个最大。”大叔敲敲桌子,“看看你在口供上说的那都是什么?那都是一堆屁话!什么叫你想杀他但是你没动手?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说,不但物证有了,连动机都有了!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这次怎么这么蠢?生怕全世界不知道你想杀他吗?”
      回应他的是莲华倔强犀利的眼神,“因为我是想杀他。现在更想了!要是他还活着,我发誓不会让他死得这么轻松!!”
      “你给我冷静点!现在在这里诅咒发狠有什么用?!”墨镜大叔也被激怒,“你有动机!有物证!现在再强调那些有什么用?!如果你没有杀人,洗脱嫌疑的唯一办法就是找出杀人的真凶!听好,我要你好好想清楚,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人会杀他?那天晚上除了你和他以外,还有没有别人在场?”
      “……”
      “怎么不说话?”从莲华突然的沉默中嗅到一点不寻常,墨镜大叔警惕地问,“当晚究竟有没有其他人?”
      “没有。”莲华异常平静地说。
      墨镜大叔皱眉,但也知道某些被莲华认定的事情即使再追问也是枉然,于是认命地说:“好吧。也就是说,现场除了你和ALEX没有第三个人,凶器上有你的指纹,你也有想杀他的念头,但你又的确没有下手,对不对?”
      “……对。”
      “假设这些都是事实,那么,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凹陷的眼睛目光烁烁地看着莲华,“……当时,你为什么没有下手?”
      这个问句带来一阵沉寂。灯光如一潭死水,照在莲华有些乱的黑发上。
      “……我想保护她。”
      “?”
      “……刀快要落下去的时候,我突然……很想见她……”
      虽不解于莲华的呓语,但墨镜大叔似乎能猜出他口中的“她”是指谁。
      莲华埋下头,双肩在簌簌颤抖,似乎有些坚持不住了,“……帮帮我!我的命也好,人生也好,也许是不值钱,但我不甘心变成这样!”
      墨镜大叔的表情怔怔的,他印象中的莲华,从来不曾这样恳求,这么卑微,这样脆弱。
      “……如果没有遇见她就好了,可是怎么办?已经遇见了!我不甘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想变成这样!……”
      清醒的夜晚是恐怖的,会让人想起太多事来,快乐的事变得悲伤,悲伤的事更加地悲伤。
      他想起和夜、学姐、小志在一起的时光,想起失去夜的那个夜晚,想起在自动贩卖机处第一次见到然美的情景,想起他坏心眼地将她一个人丢在森林里,想起在20层楼的屋顶那些酣畅无比的LIVE,想起ALEX临死前的话……
      ——莲华,你跟那个女孩,真的一点也不适合……
      也许,被那个混蛋说对了。
      今天上午,他透过走廊的窗户看见她一个人站在人群里,小小的身影显得茫然无助。他怔住,想不起自己是怎样把这个无辜少女的生活搅得一团糟的。
      要是时间能倒回从前,他会从那台贩卖机前冷漠地走过,不去碰触她,让她按照自己的方式,永远生活在平静运转的世界里。
      而他,情愿带着那太多太多的不甘心,守在远处……

      CHAPTER 40 解脱
      ——你会继续像个白痴一样喜欢她下去吧?

      学校里,各种传言纷至沓来,气氛一触即发。
      然美收拾好东西,在同学们或同情或无奈的目光中走出校门。火红的机车停在大门外,猎从机车上下来。
      “我送你回去。”他走过来拿走她的书包。
      然美正要说谢谢,目光忽然转向别处。
      猎回头,身后,短发的年轻女子神色憔悴地站在不远处,望向这边时,她的表情透着一丝尴尬无助。
      “学姐?”然美疑惑地走上前。
      苏兰抬头看了看然美身后高大英俊的褐发少年,犹豫着对然美说:“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她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然美静静地陪着埋头不语的苏兰。
      入冬了,稀薄的树荫下,凉意正浓。
      “……对不起,以前对你说过很自以为是的话。你现在,还愿意听我说话吗?”苏兰低首,讷讷地问着身边的女孩。
      然美点头:“嗯,我愿意听的。”如果说出来会让你稍微舒服一点的话。
      苏兰打量身边的女孩,笑容淡淡:“我觉得,你有种魔力,好像无论对你说什么,都错不了。”不张扬,不做作,只是安静地倾听,这个叫做然美的女孩有着富于同情的温柔。
      然美只是腼腆地笑:“我没什么魔力,但是,身边的人愿意对我倾诉,真的会让我很高兴。”因为她不会别的,帮不了什么大忙,能做的,也只有这么一点点。
      苏兰垂眼看地上的影子,喃喃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什么都憋在心里,如果不找个人说出来,我会受不了的。”她抬头凝视然美,“你知道……小志的哥哥许夜的死吗?”
      “……嗯,那天晚上莲华告诉我了,”然美的眼底有难掩的黯然,“他很自责……”
      苏兰苦笑:“看来他还是没有真地告诉你。其实他不需要自责的,因为他那时根本不知道夜在火里。”
      “?!”然美惊讶,“可是……”
      “全都是我的错,”苏兰平静地打断,“莲华他是无辜的,是我欺骗了大家。……那天晚上,大家本来约好了在许夜家庆祝,但是,我却在路上遭人绑架。那群人是我□□时惹上的,莲华因为帮我也得罪了他们。他们把我绑到那栋宿舍楼,打了电话给莲华,还有夜,威胁说要把房子烧掉。后来我昏了过去,但是在那之前,我看见夜赶来了。那个时候说什么放火,我以为他们只是开玩笑,可是醒来,房子真的着火了!莲华救我出来后,我却一直没有告诉他其实夜也在里面。我那时躺在地上,莲华就守在我身边,他一直在拨夜的手机,样子很焦急,他是真的就要冲进去了,但是……我在那个时候骗他说‘放心,夜不在里面’,”苏兰说到这里,深深地吸了口气,这句简单的谎言,成了困扰她两年的心结,“那高温很可怕……我从前不相信所谓的预感,但那时,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喊‘不可以让他进去!’况且,那时已经叫了消防车了!我觉得消防车就快来了!我觉得他们一定能平安地救出夜!可是……真的,我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那样的谎话呢?……不过,只有一点我没有撒谎,”她激动地说,“那时的火真的很大,真的很大!只有这一点我发誓我没有撒谎!”
      然美惊骇地听着这一切,无法做声。
      “在莲华看来,错的是他,因为他曾认定夜就在火里却没有行动。他会一个人承受这些,是因为他不知道我那时撒谎了,因为他相信了我,就算最后错了,他也以为我是无辜的。的确,有谁会相信呢,我会撒那样的谎?太疯狂了!……在这之后我不断地说着对不起,但是多少对不起都不能弥补了,我害死了夜!然而莲华一直都只是自责,没有责怪,他还安慰我,说没有必要说对不起,因为那不是我的错。可是……可是他不明白那些对不起代表什么!”苏兰抽噎着,“因为害怕莲华不会再原谅我,所以我一直在掩盖真相,想装做若无其事,可是,我却让莲华代替我被憎恨了。现在发生这样的事,我知道凭我是帮不了莲华的,即使去找小志也无济于事,可是,最起码我不能让小志误会他憎恨他!我去找过小志,但他甚至不愿意听我说一个字!”她绝望地抬起头来,“……我很卑鄙,是不是?所有人都会骂我的对不对?”
      然美说不出话来,矛盾的情绪排山倒海。她想着,如果那天晚上换做是她,又会怎么做?在燃烧的大火前,她觉得,问题仿佛已不是该不该让莲华冲进火里去救许夜。小志对莲华的恨,究竟是因为“眼睁睁地看着夜在火里”,还是“为什么撒谎说不知道夜在火里”?
      “……对不起,学姐,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望着苏兰的侧脸,“也许……是你让莲华一直内心有愧,但也许,因为你那时说了谎,今天我才能遇见他。”
      如果那时莲华真地去救夜,会有怎样的结果?也许两个人都能获救,也许其中只有一人获救,也许谁都不能获救。然而苏兰学姐的一句话决定了一切。不管结果是好是坏,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上帝只给了人们抓住现在的能力。
      所以,最重要的,是现在。

      风华学院。
      走出校门的时候,小志有点不感相信自己看见了谁。
      那个叫陆然美的女孩,居然会在门外等他。
      他抿抿嘴唇,提了提肩上的书包,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不想搭理她。
      “小志,等一下!”然美拦住他。
      小志无奈地停下,却只是不发一语地回视她。莲华的朋友,就算以前也是他的朋友,现在一律和他行同陌路。
      “你能不能,去看看莲华?”然美恳求道。自从两天前从学姐那里得知了真相,她一直犹豫该不该把实情告诉小志,在风华学院门外彷徨了很久,但刚才见到小志的一刹那,她恍然顿悟:即使现在把一切都推到学姐身上,又有什么用?仇恨并没有消失,只是转移了而已。于是此刻,她只是想要确定和争取一些东西。
      小志斜斜地看了她一眼,“我跟他之间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难道……除了那天晚上,你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假的吗?”
      小志恨恨地睨着她:“你说对了,我现在的确这样觉得!”
      然美怔怔地望着他,再无话可说。
      “学姐还是快走吧,你这样穿着制服出现在风华学院的大门口,是会惹麻烦的。”轻蔑地丢下一句话,小志头也不回地离开。
      然美这才发现,前前后后已站满风华的学生,每一个的表情都不怀好意。
      “同学,你到风华来有何贵干啊?”为首的头领已经发话了。
      “对不起,我马上就走。”她慌忙转身,却被一排人堵住去路。
      “喂!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啊?能允许你随便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吗?”头发帅气地立着的风华老大讽刺地笑道,“你以为你还被人保护着不成?”
      “你们……非要这么落井下石不可吗?难道就不可以有一点同情心吗?”然美忍不住还击。
      “哟,口气倒满硬的!这可是在风华,你就不害怕吗?”
      “……我不害怕,”然美意外地很平静,“因为……我觉得你们不会打女生的。”
      风华的头领略吃了一惊,笑起来:“这可不一定哦!”他率领身后的一票人集体上前一步。
      “都不许动!!”
      就在这时,校园里传来一声振聋发聩的命令。众人齐齐震惊地回头。
      在分开的人影中,然美赫然看见站在人群那头、眼神冷骛的流光。他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从他们中间径直走过来。头发依旧是调皮的卷发,校服依旧穿得不规矩,但此刻的流光却全身散发着凌人的气势。没有一个人开腔,所有人愣在原地。
      “我们走。”他牵过然美的手,往门外走。
      过了好半天,校门里才恍然响起一声怒吼:
      “沈流光!妈的!你给我站住!”
      这头,流光很嚣张地回眸笑笑,抓紧然美的手,飞快地逃逸!

      秦琴正独自在办公室批改试卷,忽然接到狄仁的来电。
      “喂。”她有气无力地接了电话。
      “秦琴!太好了!案子水落石出了!人不是莲华杀的!”电话那头狄仁的声音听上去兴奋到有点惊忪。
      消息来得太突然,秦琴半天没缓过神来。
      “秦琴!你听见了吗?”
      “……狄仁,你……没喝醉吧?”
      “哎呀,我这样的模范青年怎么会喝酒?!我现在就在警察局,莲华那小子早就离开了,他说不定待会儿会自己给你打电话的!”
      狄仁精神抖擞的声音终于让秦琴确定没有听错,激动地站起来,只要莲华没事,其它一切都不重要了!不过,她忽然有点挂心地问:“那凶手到底是谁?”
      “哦?这个,哈哈,我一兴奋都忘了问了!那我去问一下,待会儿再打给你!”他匆匆挂断电话。
      秦琴坐下,真正地如释重负。
      几分钟后再度接到狄仁的电话,一切终于真相大白。似乎有人从凶器的指纹里发现了蛛丝马迹。刀上只有莲华和ALEX两个人的指纹,所以一般会判定凶手是莲华,但是从凶器切进致命伤口的角度和方向来看,以莲华的握刀位却是绝不可能办到的。但是ALEX手握刀的位置,与凶器进入身体的推断,却异常地吻合。
      凶手其实是ALEX自己。
      秦琴坐在偌大的办公室里,为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疯狂男人惊出一身冷汗。一个人究竟要偏执到何种程度才会做出宁愿与对方同归于尽这样恐怖的事?她无法揣摩那种黑暗的念头!但是,为什么要选中莲华?为什么一定要葬送一个不过十七岁的少年?为什么非要是他不可?!只要一想到莲华险些沦为那个变态男人的陪葬,她就无比后怕。
      现在想想,莲华的确也握过那把刀,也许他是真的想要杀之而后快。正确与错误,只在一念之间,无论在那一刻是什么挽救了莲华,她都无限感激,对了,还要烧香拜佛感谢那位不知名的福尔摩斯先生,她解恨地想,总算没让ALEX那个偏执的变态者阴谋得逞。
      接下来,就让一切进入正轨吧。

      晚上九点,流光正领然美逛着夜市。
      今晚的夜市异常地热闹,人声喧闹,灯光流溢,街道上四处飘逸着美味的香气。
      “啊,然美,你一定要试试这个,这家的章鱼烧一级棒!……对了,还有那边的新疆羊肉串,虽然是冒牌新疆人,不过不妨碍他的味道啦!……啊!我们等会儿还可以试试捞金鱼!我玩那个是高手,老板见了我都会跑……”
      知道流光在努力哄她开心,然美不想扫他的兴,尽量笑着,却还是显得心不在焉。
      望着然美兀自向前走的背影,流光脸上有了丝受伤的迹象。“然美,等一下。”他突然张口叫住她。
      “嗯?”她停下来,转身纳闷地望着他。
      流光抿了抿嘴,轻轻走到她面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停下来吗?”
      “……为什么?”
      “你好像……没有看见……”流光神色怅然地抬头,手指向右边……
      然美跟着转头,目光吃惊地凝住——
      礼品店的门前是一棵巨大漂亮的圣诞树!就在她的眼前,就在他们身边,居然……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她迟钝地望着那棵闪耀的圣诞树,上面洒着美丽的六角冰晶,挂满五颜六色的礼物和大大的毛茸茸的袜子,还有星星状的小彩灯,就像童话中那样美好。在它的背后,女生们簇拥在礼品店里,笑声融融,MERRY XMAS的问候声像糖果一样洒落人间,欢歌笑语不绝于耳。
      快乐的圣诞歌曲正在城市上空叮叮咚咚地响着,她却一直没有听见。
      “今天是圣诞夜,然美。”流光轻声说,笑容苦涩又无奈,仿佛是在唤醒沉睡在梦中不肯醒来的公主,“如果你都没意识到的话,我会不好意思说……圣诞快乐。”
      “对不起,”然美低下头,抱歉地笑了,“……我好粗心!”
      铃儿响叮当的歌声蹦蹦跳跳地传来。
      “预祝你们圣诞快乐!”
      背着大包裹的圣诞老人将两顶纸折的彩色尖帽戴在两人头顶,笑着挥挥手,一摇一摆地继续分派礼物去了。
      流光仰起头,望着远处的尖顶,突然心血来潮:“然美,我们去教堂吧!”
      教堂吗?那个会聚了大家心愿的地方。她微笑着点头:“……嗯。”
      远远地,传来教堂的钟声,和着人们温馨的祝愿:
      “圣诞快乐!”
      “MERRY CHRISMAS!”
      “平安夜快乐!”
      ……

      就连街心公园里也举办起各式各样迎接圣诞的节目,其乐融融的场面一直持续到半夜。
      莲华独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抱着双臂,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头发和衣服上点缀着细密闪亮的雪。他就这样安静地颔着首,一动不动,像王子一样俊美,天使一样剔透,不禁让路人以为这又是平安夜里为吸引眼球而别出心裁安排的一道风景线。
      鼻翼有冰凉的感觉,莲华蹙眉,点滴的清冷濡湿了睫毛,簌簌睁开的时候,雪花正纷纷扬扬地落下。他的肩上、围巾上已落满绒绒的白色。夜空很黑很深,周围的人声消失了,华丽的平安夜陷入甜美的睡眠。
      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六个小时以前他还在警察局狭小的房间里,听着窗外飘渺动听的圣诞旋律,绝望地等待着厄运降临。忽然有人告诉他他没事了,可以回家过圣诞节了。墨镜大叔还提着装凶器的口袋在他面前晃,得意地说什么“解铃还需系铃人”。一切来得太突然,也去得太滑稽!他完全不信任的上帝他老人家在平安夜里意外地对他显恩了!可是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在脑海里用最恶毒的方式诅咒着已死去的ALEX,以及所有他痛恨的人!甚至构思着希望渺茫的报复!
      ALEX原来是个天才啊,竟然算准了他会杀他,差一点点就得逞了。其实已经成功了,因为他的脑袋此刻已经全被肮脏邪恶的念头涨满,腾不出一点空间去想一想眼前美妙的圣诞节了。实在很讽刺,他恨不得杀了的人,竟然才是最了解他的人。
      耳边回响起墨镜大叔的话:“那个变态就是要毁了你,所以你才更不可以遂他的愿。莲华,你要过得很好才是对那家伙最好的报复!”
      还有负责他案件的男人冷嘲热讽不甘心的话:“这次算你走运。不过,其实都一样,你自己心知肚明,下没下手没太大区别,你已经有了犯罪的念头!莲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两个人对他的未来似乎都表现了过多的热情,只是他们各执一词,他不晓得该相信谁。
      拿出手机看了看,凌晨一点多,他呼了口气站起来,继续等待。
      身后有脚步靠近。
      “喂,你出来怎么也不说一声?”是流光。
      莲华正搓着手取暖,闻声,恼火地转身:“沈流光!你怎么迟到这么久?!”
      “不能怪我,我手机没带在身上,回到宿舍才看见你的短信。”流光耸耸肩,又说:“喂,你还没回答我,然美知道你没事了吗?你怎么不告诉她?知不知道她有多担……”
      “今天晚上在夜市我看见你们了。”莲华冷漠地打断他。
      流光愣了半晌,“……是吗?那你怎么不叫我们?”
      莲华懒懒地靠回长椅,无聊地摆弄起手机,语带酸味:“……那种情况下我怎么好意思去打扰呢。” 那个时候他就站在大约十步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两人。不需要躲避,因为她根本没有发现他。但是他看却得很清楚,当时她脸上幸福温暖的笑容。
      他嫉妒了,也被伤害到了……
      “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只是因为然美这些天都无精打采我才想让她高兴一些,毕竟……”流光顿了顿,很孩子气地说:“……毕竟今天是圣诞夜。”
      “噗……呵呵……”莲华忽然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他埋着头笑了好一阵,清朗落寞的笑声在寂静的树群间回荡。
      “有什么好笑的!”流光板着脸。
      莲华忍住笑,歪着脑袋从头到脚端详流光,“喂,沈流光,我越来越觉得你和然美才是绝配。”
      “可恶!不要拿她开玩笑!”流光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拽住莲华的围巾。
      “好的,我不开玩笑,”莲华连连用两手挡他,笑着问:“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什么?”
      “你现在,是不是还喜欢她?”
      流光松开手,直起身,隔了一会儿,开口道:“我……之前已经放弃了,现在也不会反悔,但是,”他凝视莲华,“抱歉,我大概还会继续喜欢然美,只有这个是控制不住的,因为我不想去控制,喜欢她的心情……”
      “白痴。”
      流光羞愤地攥紧了拳头,“莲华!你不要老是戳了人家伤口还来撒盐!”
      莲华手枕着下巴,饶有兴味:“她那样笨得要命的女孩,为什么还会喜欢她?喜欢她的人……都是白痴。”尾音自嘲地拨高,他弯弯的眼角有了明亮湿润的笑意,“不过,听到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你会继续像个白痴一样喜欢她下去吧?”
      “莲华!!”
      “那我就放心了。我真的放心了。笨蛋和白痴,我真的放心了。”

      CHAPTER 41 守侯
      ——你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是……

      圣诞这天早上,东林的校园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莲华要回来了!
      然美惊喜得顾不上去在意为什么她没有更早地得知这个头条消息,匆匆地拨了莲华的手机。
      电话嘟嘟地响着,她按捺着莫名激动的心情:抱歉,莲华,这么早给你打电话!你现在一时还不会来学校吧,但是我只是想早点听到你的声音!
      电话嘟嘟地响了一阵,被很突兀地挂断。
      然美怔了一下,放下手机。他现在一定不希望被人打扰,嗯,对的,她应该体谅他。她静静地合上手机,双手握着,在心里默念着什么。
      第一天过去了,接着是第二天、第三天……不知不觉,莲华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露面,手机一开始是无人接听,最后演变成一直关机。
      这个周末,然美去了那栋单身公寓,莲华不在那里,甚至连恺撒也不在。她无措地坐在门前等了一下午,直到夜色笼罩。
      匆匆地又赶去了SENERADE,没有找到莲华,却找到了恺撒。
      “恺撒,它怎么会在这里?莲华呢?”
      “别提了!”KENT猛抽了口烟:“那个杀千刀的家伙,说人家在他家里乱拉屎,硬要把恺撒兄转移到这里来!我的靴子都被咬坏好几双了!对了,莲华到底跑到哪里去了?ANGELA到处在找他!”
      她才知道原来ANGELA和KENT也不知道莲华的去处。
      抱着一线希望打电话给苏兰学姐,她却说也一直联系不上莲华,还说,她觉得……有点害怕。
      然美疲惫地靠在路灯下,雪花在朦胧的光下缓缓降落,她的心跳却越来越不安。
      当迟钝的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莲华仿佛已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月四日,全市高中篮球赛开始了,一年级一位很有潜力的学弟顶替了莲华的位置。
      一月十五日,东林学院篮球队惊险地卫冕成功。
      一月十九日,忙碌的学期末临近。

      莲华已经快一个月没来学校。
      秦琴看着教室后方空空的位置,总觉得无比刺眼。教导主任紧箍咒不止一次询问莲华的下落,并让她转告他:“期末考试前还不来的话就等着被开除吧!”
      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人,她也很无力啊。那样可怕的突发事件,似乎彻底改变了莲华。在警察局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忧郁的眼神,让她无以言对。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见,但所有人却又好像知道一点点。
      蒋泰山恢复了惊人的气势,经常在教室煽风点火,号召全班团结起来抵制紧箍咒的不良企图,天天下课后都有人跑来签名,秦琴咂舌,还没到期末,看来熟悉莲华秉性的各位已经算准他到时不会回来了。
      办公室里,物理老师曾冷嘲热讽地说:“开不开除都一样,反正我看那家伙是不会再回来了。还搞什么公车上书,一群无聊的小子!”
      “开不开除对您来说或许很无聊,”秦琴忍不住回击,“不过,那群无聊的小子只是要为他们的同伴保留教室后面的那个位置。”只要不被除名,莲华就还是高二六班的一员,他们会耐心地等他回来。大家……是这样想的吧?“同伴”这个词,多么奢侈,不是每个人都会懂得的。
      “真的吗?到学期底紧箍咒就要开除莲华?!”食堂里闹哄哄的,这些天都讨论着这个核心话题。
      “啊~~~要是莲华被开除了,来学校就都不好玩了!”惟恐天下不乱的份子们也无精打采地抱怨。
      “对啊对啊!我还记得上次的PROJECT,他翻上二楼的窗户把朱梨盗出来,好浪漫啊!”女生们开始不由自主地发花痴。
      “还记不记得四月一日那回,教导主任去捡被贴在地上的硬币,呵呵,我笑得肚子都痛了!也难怪紧箍咒会这么恨莲华!”
      有男生激动地站起来:“莲华不能被开除!比起紧箍咒,莲华对东林的贡献大多了!”
      大家群情激昂地符合着,比如,少了莲华东林就缺了一骨灰级美男,少了莲华就不会有诸如必杀问系列那样好玩的东东,少了莲华校篮球队就失去一大主力前锋,少了莲华就不会有人在他们被别校的学生打劫的时候出手相助(尽管他要瓜分走一半之多),少了莲华东林男生的整体素质(比如平均身高)就会下降,少了莲华紧箍咒在学校就会越来越肆无忌惮(?)……
      东林这个超级无厘头又乌烟瘴气的地方,怎么能没有莲华?

      就这样,紧箍咒在全校极大的抗议声下,一再推迟着开除莲华的最后期限。一直到考试前最后一周,那个位置依然安静地为他保留着。
      周末又开始下雪,狄仁搓着手,赶来学校取他忘拿走的东西。
      偌大的校园弥漫着清冷忧郁的气息,光秃秃的枝桠,湿漉漉的红色跑道,人工的绿茵草坪也披上一层霜,篮球架孤零零地面对面站在操场一角。
      面对这一片萧索,狄仁有点伤感地锁上办公室的门,转身正要下楼时,视线却蓦地□□场上一个熟悉高挑的身影吸引!
      雪花在那道身影周围寂寞地飘洒。这么冷的天,依然穿着校服,黑色的制服和白色的衬衫穿在那副好看的身材上,俊逸之气悠悠散发,连仰起头深呼吸的动作都那么洒脱不羁。狄仁终于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他突然有种想哭着痛揍那家伙一顿的冲动!
      莲华并没有留意到阳台上的人,他绕过操场,慢慢朝教学楼走来。
      “莲华——”见莲华靠近,急性子的狄仁终于忍不住,一声震天咆哮。
      莲华抬头,怔了一下,果然毫不含糊地转身就跑。
      狄仁恨自己不该打草惊蛇:“既然来了干吗要跑?!!莲华——你给我站住!否则……”
      莲华哪里会睬他,狄仁咬咬牙,看来只好使出杀手裥了!
      莲华一口气跑了老远,还在想狄仁那笨蛋怎可能追上他,背后忽然咤咤的一响,他惊怔地回身。狄仁赫然从天而降!尽管左脚很不给面子地跛了下,他还是迅速调整好正气凛然的姿态立在莲华跟前。
      莲华倒吸口气,退后一步,看狄仁的表情,那一脚估计扭得不轻。要是他趁现在跑掉,狄仁的另一只脚就算蹬着风火轮也未必追得上他,可是,他却奇怪地没有逃开。
      “你知不知道再有一个星期你就要被开除了?!”狄仁呲牙咧嘴,朝莲华劈头盖脸地吼道。
      相比狄仁的恨铁不成钢,莲华则是一脸满不在乎:“想开除就开除吧,我不介意。”
      “混蛋!!你不介意也要替你老师想想!还有你的那些同学,大家都在想办法让你不用被开除,你居然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莲华下意识地皱眉,抬眼睨着狄仁,眼神极其复杂,然后冷酷地说:“让他们不用自做多情了。拜托你去告诉他们,说我根本就不领情。”
      狄仁蹒跚地几步跨过来,嚯地一把提起莲华的衣服:“这样的话,要说你自己去说!!可恶!”他不晓得怎么搞的有点老泪纵横的感觉,“这个校园……真的没有一点值得你留恋的地方?”
      莲华凝视高大的狄仁许久,慢慢张开嘴:“……有的。”
      那样感伤的声音,狄仁怀疑自己听错了。
      “老师你的光头,秦琴那家伙的魔爪,明娜的大嗓门,蒋泰山,小丸子,基地,PROJECT……”
      狄仁怔住,听着莲华一件一件细数着关于校园的记忆。一个人的记忆,原来是可以这样细致入微的。他本以为这个男生真的洒脱到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丢得下……
      可是,如果他真的是他们眼中那么潇洒的莲华,今天,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雪花在校园上空翩翩飞舞。
      “……这样就够了。”莲华凝视狄仁,声音静如止水,“我不再需要别的东西了。”
      狄仁的手僵僵地松开。他突然又意识到不可以放开,急忙想要再次拽住莲华。
      疾如流星的拳头袭来,闷闷地捅进狄仁的腹部,待他缓过劲来,莲华已经跑到他追不上的距离。他拖着扭伤的脚踝,仍穷追不舍。
      “莲华!!你给我回来!!”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校园里。
      莲华骑上机车,发动了引擎。
      “莲华!这才是属于你的地方,”狄仁孤注一掷地大吼,“和大家一起笑闹,和大家一起打篮球,和大家一起毕业,难道你不想吗?!别去管那些该死的家伙跟你说的话!你和我们大家是一样的!!——”
      黑色的机车在风雪的旋涡中绝尘而去。

      然美坐着猎的机车,再次来到莲华的单身公寓。猎每天都会载她过来,陪她一起见证这些古董式的房子在冬季逐渐萧索的过程。还是那样泛黄的楼,她抬起头来,冬日清冷的光自房顶的一角流泻下来,落进眼睛里,暖暖地好象要呛出眼泪。然美虚着眼,记起第一次来莲华家时的情景。
      ——“你仔细看对面公寓从上数下来第二层,从左数去第四间窗户!”
      ——“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那里有一台天文望远镜。”
      ——“啊!好厉害!住在里面的人,是天文爱好者吗?”
      ——“不是,他是个偷窥狂。”
      不过现在这个方位,好象看不到那个发光的点。也许,永远也看不到了。
      猎在一旁不发一语地看着她,他曾答应陪她来找莲华,直到她死心的那刻为止。但现在他怀疑,她是否真的会死心。一个月的时间,他载着她几乎跑遍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也许,只要这间屋子还存在,她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
      然美怀着渺茫的希望走上楼,赫然发现莲华的房门是半开启的!
      “莲华?!”她激动地推开门。
      KENT蹲在屋中央,正在收拾东西。一个陌生男子和一个欧巴桑站在窗边。
      “莲华呢?”然美讷讷地开口,忽然惊讶地发现屋里乱糟糟的一片,一些东西被打了包搁在一旁,“你这是要干什么?”
      女孩仓皇的样子让KENT忍不住抱歉:“对不起,莲华托我来收拾些东西。房子要租出去了。”
      “租出去?”然美难以置信,她抱着的最后一线希望也要失去了吗?“他……他有找过你?”
      “没有,只是给我留了言。”KENT掏出手机递给她,“还有,恺撒在苏兰那里,你随时可以去看它。”
      然美恍惚地看着手机上的留言。
      窗边的年轻男子最后四下看了看,对欧巴桑说,“看起来还不错,你开个价吧。”
      “月租500。”欧巴桑客气地笑笑,“如果租季度的话可以便宜些。”
      “500?会不会太……”
      “我租下!”还没等男子的话说完,然美忽然打断,坚定地面向惊讶的欧巴桑,“500吗?我租下!”
      KENT哑口无言地站在那里。
      “然美!”猎实在受不了,走过来拉住她,“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哪来每个月500块钱?!”
      “我会去打工。”然美突然倔得象头牛,而且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一份不够的话我可以打两份,两份不行的话就做三份。请把这间房租给我。”
      猎怔怔地睨着她,简直拿她毫无办法。
      不单是那个欧巴桑,连那个租房的男子都吓了一跳:“喂,怎么能这样?”
      欧巴桑突然拍了下手,笑道:“那么就这样,房子就租给小姐你了。”她拍拍然美的肩,“好好照看它吧。”
      “谢谢!”然美忍不住向两人鞠躬。这对她而言,真的太重要了。

      寒假里,她在快餐店找到一份工作,还有一份是在一间礼品屋。因为开学的话时间会很紧,所以她得趁现在多赚些钱,不但要缴房租,还要照顾恺撒,不可能什么开支都靠学姐。日子虽然忙碌,却也充实。
      在快餐店打工的时候,有一次,她惊喜地听见有学生在议论ROOF BAND。
      “他们好像很久没有LIVE了!”
      “啊,我也奇怪啊,昨天早上还有好多人一大清早跑去看呢,结果没来!”
      “扫兴吗?”
      “不会!站在那么高的地方就不会觉得扫兴!大家唱唱闹闹了好久才离开!他们没有LIVE的时候,我们一直都这样!”
      “真羡慕!喂,你说,会不会是被星探发现了!要走向职业乐队了?!”
      “咦?真的很有可能哦!他们的水平比许多摇滚乐队高太多了!”
      “啊,是啊……第一次听他们LIVE时那种震撼的感觉,我想……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
      门外的风雪时不时冲进来,快餐店的那一角却热气蒸腾,他们生动得像是欢聚在夏天的海边,阳光下的棕榈树下。
      那些天马行空、异想天开的话,是会被大人们嗤之以鼻的,但是,同龄人朝气十足、热情开朗的声音,却让然美觉得明天越来越清晰。
      永远朝向好的方向展望,未来才会变得美好起来。
      开心的事还有:恺撒已经长成健壮帅气的哈士奇了!想要快点让莲华看见,她给它照了好多照片,天天揣在包里,掏出来看的时候,会傻傻地抿嘴笑个不停。每天傍晚她都会到学姐那里接来恺撒,陪它一道散步。
      打工结束后,夜空也冷清下来,绒雪打着转儿飘下来,有时会被一阵擦肩而过的风或是路人热热的呼吸吹得向上飞起,就像蒲公英一样,格外温暖。
      她来到这片年代久远的单身公寓区,停下脚步。
      站在那座公寓的下方向上仰望,总觉得,有无限希望和可能,夜空下漆黑的窗户,也许,下一秒,就会亮起来。
      “好了,恺撒,我们回家。”

      “你不累吗?”猎坐在快餐店里,一面慢条斯理地点餐,一面拖住她搭话。
      “还好啦,反正我也缺乏锻炼。”然美笑着替他擦干净桌子。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生气地说:“别擦了!已经够干净了!”
      然美“哦”了一声,笑,这就是猎,莫名其妙也会发火。
      有服务生见然美一直在跟帅哥搭讪趁机偷懒,不悦地喊:“陆然美,你在干什么啊?这边还有客人呢!”
      “闭嘴!没看见我在点餐?!”猎粗鲁地扬起手中的菜单,女服务生不再说话。
      “那猎你也快点吧。”然美催促道。
      猎这才低下头,心不在焉地翻起菜单来,“喂,”他很突然地问:“那些女人有没有欺负你?”
      “呃?没有啦!”然美哭笑不得,有你在谁敢欺负我啊,“请你快点点菜吧!”
      “……就要这个好了。”猎很不情愿地随便点了一份小吃。
      “光这个吃不饱的……”搞了半天他就点了两个饭团。
      “我之前吃过了……只是还没吃饱。不够我再点啊!”猎理所当然地把菜单往她怀里一推,“快点给我端上来!”
      一直望着然美的背影,猎的眼光恨恨的,好像瞪着她总也不解气。
      身后传来熟悉的嘈杂人声。
      “啊,小猎猎你果然也在这里啊!!”话音未落,蒋泰山其人已经亲昵地和猎挤上一个座位,猎没有防备,险些被蒋泰山的大吨位挤下去。他恼羞成怒地推开他。
      “蒋泰山学长,你这样人家会以为你是GAY啊!”小碧心疼他的猎王子,连忙把蒋泰山拽过来。
      “我是GAY啊!有什么好奇怪的?”
      明娜正在打望然美,闻言大吃一惊,所有客人也大为骇然,头一次见到这么大胆的同性恋。
      “我是说我是‘高兴’啊,有什么好奇怪的?哦,然美姐!”蒋泰山站起来招呼然美。
      “你们也来了,”然美抱着菜单走过来,又感动又无奈:“大家不用特意这样照顾我的。”
      “嘿嘿,不是特意,是顺便啊!”门口传来另一个声音。
      然美受宠若惊地抬头,嘉夜也来了,还有杜谦永学长!接着,顾凯带领一票班上的同学大摇大摆地进来捧场。
      大家大大咧咧地坐满了一屋子。
      “开玩笑,怎么可以不来支持啊!”顾凯扬起爽朗地笑:“然美学姐你是在为莲华战斗啊!”
      战斗……
      从前的莲华,也一定和她现在一样,为了梦想,为了所爱的人,一直……一直……在战斗着。
      满眼都是同伴们的身影。
      莲华,你看,你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是……

      CHAPTER 42 毕业典礼
      ——生活还在继续,校园生活却将告一段落

      一年半以后。
      东林学院新修了体育馆,常常可以在那里看到猎的身影,他和队友的合作多了,进球后也学会和同伴击掌,虽然只是形式上的,而且私底下据说口碑仍然恶劣,但也不得说是个不小的进步了。他还在玩着吓人的飚车,听说已经挑战了几个超高难度路段,被飞车党鼎立膜拜着,一度成为一个传说。猎学会了不动声色地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在速度的世界里活得越来越精彩。
      神一样的杜谦永学长也已经毕业快一年了,蒋泰山玩票性质的竞选学生会会长一职,竟然爆冷获得了全胜,光荣地继承下杜谦永会长的衣钵。当时明娜还大声疾呼,说蒋泰山的上任亵渎了学生会会长这个名字,理由是:他不仅跟杜谦永的差距是天上地下,就是跟东林历代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学生会长们都无法比!不过蒋泰山自己得道还不过瘾,干脆把副会长的位置大方地指给了跟他志趣相投的顾凯,一帮子废柴都跟着鸡犬升天。就这样,蒋泰山的当选彻底宣告了平民会长和平民干部的崛起!
      好在学生会还被他搞得越来越有声有色。每月一次的PROJECT还在继续,狼帮的传说也还在继续。只不过如今的狼帮里,除了猎和、顾凯和狄仁老师,其余成员都是大换血后血气方刚的英俊少年。
      日子就这样延绵到了明媚的五月,对于将要面临毕业和升学的他们来说,生活还在继续,校园生活却将告一段落了。
      音乐社团里,然美正帮着嘉夜擦大提琴。
      她从嘉夜口中意外地获知月底将举行毕业典礼的事,“可是,不是要到六月才考试吗?”
      “是学生会确定下来的,学校也同意了,因为,”嘉夜抬起头来望了望窗外,表情有淡淡的伤感,“考试以后大家也许不会有此刻的心情了。”她回头笑道:“我到时会在典礼上表演独唱哦,记得为我鼓掌啊!”
      “好啊,”然美点头,“是……什么样的歌?”
      “嗯……现在,还没想好……”嘉夜托着腮帮,仿佛陷入了沉思,她的眼睛里总是映着很高很远的天空,仿佛可以看到世界的彼岸,仿佛有人在那里等他,她也在等着那个人……
      然美望着这样的嘉夜,不由得也失神了,但是很快恍然过来,微笑着擦拭着大提琴。她发觉,每当她凝望嘉夜的时候,都能从她冰蓝色的眼睛里获得勇敢的心情。
      “勇敢是一种很感人的心情。”
      她将这些都记在日记里,这是在莲华离开后养成的习惯,大概是为了将来能应付各种突发情况,比如哪天患了失忆症,或是哪天,又有很重要的人要不告而别……
      “……今天去看了学姐,才知道恺撒居然已经有女朋友了,不会吧,很吃惊啊,不过也算是好消息就是了!还有,流光决定要报考易州工大了!真没想到,这是今天最值得高兴的事情!虽然他自己说是因为看不清方向,所以想先走着看看,但是,这也不失为一个明确的方向吧。明天就是升学考试前的假期了,趁这段时间流光约了要一起报考易工的室友去易州工大打探一下军情。不过,我怎么觉得,他其实是想去玩呢,考易州该不会只是借口吧,真是替他担心……”
      偶尔她回去东林湖对岸那个废弃的仓库转转,莲华的机车也停在那里,他把它留给了蒋泰山。为了照顾好帅气的黑色机车,蒋泰山也算历经波折地考来了驾照,不过经常可以看到他开着它一脸战战兢兢的样子。
      “嗨呀,我觉得开起这个来真是胆战心惊,看来开机车不适合我。”蒋泰山摸着脑袋对然美无奈地说。
      “不过,谢谢你把它照看得这么好!”然美伸手抚摩光滑的流线车身,可以想象当这些漂亮的冷金属被引擎炙烤着活过来时的温度。
      上学期间她一直坚持在礼品屋打工,经常会接到流光打来一聊就是半个小时的电话,“这个时候去易州,考试真的不会有问题?”
      “正因为要考试才要缓解压力嘛!”手机那头他还是大言不惭:“考不上的话就代表老天安排我走另一条路,我会遵从他老人家的!对了,我明天就走了,要我给你带什么礼物吗?”
      “……礼物……一时还想不起呢,哦,对了,我要下班了,回去后再打给你啊!嗯,那我挂了!”然美挂了电话,取下胸前可爱的佩章,笑着向柜台前的人点头,“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啊!”
      她独自走在初夏的夜晚,不时有一两辆拉风的机车飞驰而过,那种光影流动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出神。远处有高楼和万家灯火,星光明媚的夜晚,这座城市就像夏夜里的圣诞树,铺天盖地都是幸福的光点。
      喀喀!
      身后有某种熟悉的机械声,然美回头,见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女生在自动贩卖机前困惑地弯着腰,“奇怪啊……”她用异乡口音嘟哝着。
      “啊,这台机子有些问题!”然美热心地走过来,“你是不是要了脉动?如果是脉动的话,要按这个才会出来的。”她用力按下,一瓶脉动咕噜噜滚了下来,她弯腰拾起来,递给感激的小妹妹,“喏,给你。”
      “啊,谢谢姐姐,这个城市的人都好好啊!”小女孩抱着脉动冲她笑。
      “……嗯,是啊,”她凝视单纯的女孩,“这个城市……很好……”
      “啊!”小女孩抬起头,惊讶地望着然美,“姐姐你为什么哭了?……你看!”她有点不知所措,连忙把脉动递到然美眼前,“已经拿到了啊!因为你帮我,所以我还是拿到了呀!”
      然美哽咽着点头。
      什么时候,也会拿到的吧?努力地伸出双手,想要抓在手心的东西……
      眼泪流得莫名其妙,却是不可名状的温暖。

      安享公司大楼外。
      陆乔静静地坐在车里,等了大约十分钟,若梨边和设计师说着什么边走出来。她穿着白色的衬衫和西裤,就连走下那一长坡阶梯的时候都不忘叮嘱身边的人,秘书一路帮她提着外套。
      陆乔感慨,她和当初他们才结婚时一样,依旧是个不要命的女强人。他招呼司机把车开过去。
      车灯闪了两下,若梨看见了,走了过来。
      “到哪里吃饭?”陆乔问。
      若梨想了一下,“回家吃吧。对了,那件事已经确定下来了,因为母亲有点急,手续这两天要全部办好才行。”
      陆乔沉吟了一会儿,“……嗯,那今天晚上回家就告诉他们吧。”

      因为事先若梨交代今晚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所以难得地连猎也提早回家了。
      “我很困了,要说什么快点说。”猎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抱着沙发垫,依然很没礼貌地连眼角也不瞟他对面的父母。
      “对于你们来说,这个消息可能有点突然……”陆乔面对猎和然美,在脑海里组织着语言。
      猎抬头瞥他一眼,有点挑衅地问:“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应该算是好消息。”陆乔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点点头,他们毕竟是年轻人,对新奇的事物总有着好奇心和很强的适应性,所以,起码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好消息才对。
      “哦?知道了,”猎叛逆地笑笑,朝身边的然美扬眉道:“是个坏消息。”
      若梨把茶杯往茶几上轻轻一磕,直接开口:“我们这个周末移民去美国。”
      正要上茶的兰姨手一抖,茶水差点泼在桌上。
      猎没有说话,第一时间留意着然美的反应,可是,大约是这女孩太迟钝,她整个人呆滞着,丝毫没有动静。
      猎低声问:“原因呢?”
      “主要是你妈妈的公司,未来会主要在海外发展,我们公司的业务也有朝那边拓展的趋势,不过,最重要的是,你们在那边的奶奶这两年身体不好,所以……”陆乔笑着看向然美,“抱歉,然美,你才搬过来没多久就又要你搬家,不过,那边的环境是不错的,而且,猎这小子以后也要拜托你多照顾了。”他不是没有注意到,然美来这个家的一年里,猎性格的改观,虽然他那火暴的儿子说起话来还是很冲,但是,毕竟已经学会克制了,他自知若梨和他都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猎能如蜗牛般地成熟起来,说是然美的功劳毫不为过。
      “我已经十八岁了,不需要什么人照顾。”猎扔掉沙发垫站起来,丢下一句“无聊”就转身上了楼。
      兰姨站在厨房外,凝望着怅然若失的然美,无奈地叹了口气。

      卧室里亮着台灯,灯光很暗,然美提着笔,望着空白的日记本发呆。窗外的风呲啦啦地翻过纸页,她的目光扫过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天。
      噔噔噔的敲门声响起,随即传来猎暗哑的声音:“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然美控制住酸楚的心情,合上日记本,开了门。
      猎站在过道,低头凝视然美良久,说:“如果你想留下来,我会跟你一道拒绝他们。”
      “……猎!”然美抬头,一瞬的头脑发热被很快理智熄灭,“……那怎么行呢?”
      “有什么不可以?反正已经十八岁了,就是移民去了美国,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搬出家去,”在叛逆的猎眼里,没有什么不可能,“所以我陪你在这里等他也无所谓。放暑假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然美心中一热,抬起头,轻声说:“……猎,你能叫我一声姐姐吗?”
      猎诧异,“干吗?”
      “你就……叫我一次吧。”
      她好像很认真,于是猎腆着脸,很小声地嚅了声“姐”,马上又抱怨回去:“你到底干吗?!”
      然美满足地笑了笑,深吸了口气,“……其实,我已经决定搬去美国了。”当女朋友这么失败,最起码不能连姐姐和女儿也做不好啊。
      猎沉吟着看着她,“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
      “嗯。”然美点头。
      “既然如此,不许反悔。”猎很孩子气地伸出小指。
      然美盯着他寻求保证的手,呆了半晌,终于也伸出手指,勾住,扯一扯,算是约定。

      易州是座发达的工业城市,少了几分温馨,却多了几分热闹喧哗。它也是著名的不夜城,即使到了半夜,还有浩浩荡荡的飙车队在山顶道上玩着惊险的飘移,成为城市里别样的风景。经常都能看到慕名前来的车队。这附近的汽车修理行里几乎都有几个不好好学习而玩起飞车的不良青年。
      早晨,某间修车行。
      卷门哗啦啦地拉开,老板气急败坏地看着车库里乱七八糟的景象。这群臭小子,玩飞车也就罢了,居然连车库也不给他收拾好。他火气冲天的上了二楼,沿着一排寝室砸鼓一样地敲开了。
      “还睡个头!都起来干活了!!”这帮不更事的小子,真是又可爱又可恨!
      房间的门大敞开,里面睡着的都是二十岁左右的男孩,听到大哥的河东狮吼,不顾春光乍泻,慢条斯理地起床开始漱洗。
      “喂,今天又是馒头稀饭啊?”一个年轻人不满地朝大哥喊,“我们车队昨天可是赢了头彩哎,起码换点花样啊!老是馒头稀饭的……”
      “换了啊!”大哥朝桌面指掇了两下,“这不是,‘稀饭馒头’?!”
      房间里还剩最后一个抱头大睡的男孩,手枕着双臂,脸半蒙在枕头里,茶色的头发,英挺的鼻梁,细密的睫毛,他穿着黑色的紧身背心,露出性感结实的身材,在窗外万缕光线下,居然透出香艳的感觉。皮肤黝黑的大个男走进来,脸上瞬间扬起贼贼的笑,“喂喂,小子你再不起来我们可要上你了哦~~”
      “哇,他还没起啊?!”隔壁房的年轻人都蹭过来养眼,“这不都在嫌早饭不好吗?这里不是就有野味?”
      “喂,你们有点良心啊,人家可是车队的功臣!”戴眼镜的青年咬了口馒头,伸手拍了拍床上的人,“莲华,快点起来,这个月的工资又要被扣了。”
      几分钟后。
      莲华脖子上搭着毛巾走进来,馒头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个了,稀饭更是见了底。
      “那些没人性的家伙,”只有黝黑男依旧喝着稀饭,很慷慨地把手里的馒头递过去,“这个你吃吧。”
      “谢啦,不过无功不受禄。”莲华盘腿坐下,微翘的嘴角无意间扬了个暧昧的角度。
      黝黑男忽然像被电到一样正襟危坐,“喂!说真的!我是真的对你一见钟情。你考虑下好不好,反正你也没有女朋友。”
      “好啊。”莲华边咬馒头边漫不经心地说。
      黝黑男兴奋异常,“啊?!你说真的?!”他这个可怜巴巴的GAY,被人甩了有N次了,原来,那些痛苦的经历,都是为了今天能邂逅眼前的极品好男孩啊!
      莲华依旧半寐着眼,懒洋洋地点头,“你赢得了我的话,就是你的。”
      “……”天堂到地狱也就是这么一两秒的时间,黝黑男绝望地垂下头,飙车,他再练八辈子也不是莲华的对手……
      他们被人们叫做飞车党,都疯狂地迷恋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只是,莲华飙起车来,似乎是在玩命,所以至今还没有人能赢得了他。
      黝黑男不由想起昨天,当莲华的机车进入隧道赛段时,有辆宝时捷很不要命地挡在前面耀武扬威,跟在后面的大伙都为莲华捏一把汗,却没想到他驾着那辆机车居然贴着隧道墙插上!超车的电光火石间不忘顺势一拳砸碎保时捷的挡风玻璃。
      就这么“哐啷”一下!保时捷好像全身都抖了抖,后面的机车手目瞪口呆。
      他挑衅的样子,真是帅呆了!
      黝黑男冲动地一把抓过莲华预备抓馒头的手,“我来帮你看相!”然后煞有介事地端详起来:“嗯……这是一只充满暴力的手!”尤其是当戴着黑色露指手套的时候,成了暴力美学的经典诠释,“不过,嘿嘿,依我看,对于自己喜爱的人,这却会是一只很温柔的手……”
      “啪!”他套近乎的手被一小女子打开。
      女孩穿着制服提着书包坐下,愤愤地训斥黝黑男:“拿开啦,你这个同性恋,这个社会怎么有你们这样的人!不要玷污莲华!”
      “哎哟哟,大小姐我可是惹不起啊!”黝黑男居然也没生气,只是夸张地笑着,披上外套下楼去干活了。大哥的妹妹可是大哥的掌上明珠,他们整个修车行的人,都可以说是在为这个小公主打工。同性恋这样边缘的东西,纯洁的公主自然是不屑一顾的。
      女孩盯着大个子的背影,好久才消气。
      莲华望着她身上干净清爽的制服,发了一会儿呆。
      女孩被莲华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干吗这样看我啊?”
      “你不去上学?”
      “啊,就是让你陪我去啦!”女孩蹦到他身边,“今天是学校的毕业典礼!”
      莲华愣了一下,走到一边背对着她,抬臂换衣服,“为什么不让你哥陪你去?”
      “因为你陪我去会很拉风啊!放心啦,哥哥已经答应今天放你一天假了!而且你不可以不答应!我之前可是经常帮你补课的!”
      “好啊!”莲华很干脆地答应下来。因为,很想去看看,毕业典礼……

      大街上车水马龙,流光和他的室友冒失地在其中穿梭。
      “易工在哪儿啊?怎么没看见,地图上明明标着在这附近的啊!”室友一脸丈二和尚的表情。
      流光二话不说拉住一个路人就问起来。
      路人甲以一种很惊异的眼光看着焦头烂额两人,然后抬起手来,比了比他们身后头顶。
      两个人顺着望过去,“啊……”地张大嘴。
      居然就在他们背后不到五米的地方,真是糗大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这个学校的大门实在是……巍峨得离谱!
      两个人仰头巴望着,“易州理工大学”几个烫金大字在五月的阳光下褶褶生辉。
      室友已经摸出手机对着大门一阵猛拍,“哈哈,我的易工,我来了!等着吧!……”身后的流光似乎没动静,他回头,看见流光正望向马路对面的中学。中学生们都清一色校服装扮,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家长和学生们一道有说有笑地进了大门。
      “哦!”室友凑过来,“没想到易工附中就在易工的对面啊?喂,流光,”他拍拍流光的肩,比比身后的大学,“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啊,你自己先去看吧,我想去那边看看毕业典礼。”流光说。
      “毕业典礼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你初中毕业没有毕业典礼么?”室友不解地问。
      “有是有,但那时我没有参加。”总觉得……像缺了什么。
      室友望着他很认真很向往的样子,也笑了,“哎呀,你还真是个孩子,这次高中的毕业典礼就绝对不能错过了哦!那我先去易工看看,你自己过去好好羡慕一下吧!待会儿我们再汇合”

      毕业典礼,在明媚的初夏,这样的季节,校园里的树木和花草,都是一片欣欣向荣的繁盛。
      流光站在门外,静静地望着操场,他从来没有见过坐得如此整齐端正的学生,从来没觉得校服穿在身上会这么好看。他看着学生代表们走上主席台,鞠躬,很正式地接过毕业证书,他们的背挺得笔直,散发着令人羡慕的自豪感。
      校园里传来伤感却充满希望的歌声,男生很坚强地跟着唱着,女生们潸然泪下,与身边的同学彼此依偎。
      他闭上眼,校园里的风迎面扑来,真好……
      这种感觉……
      真好……

      毕业典礼很快结束了,学生们依依不舍地走出来,或是三五成群地在樱花树下合影留恋。
      流光抿嘴笑了笑,想到不久他也会迎来这样的时刻,有种慌张的期待和不安。他转身向斑马线走去,中途又忍不住回头,这一回头,他突然震住!
      那个穿着蓝色T恤的少年,背影好熟悉!
      茶色的头发,硬朗宽阔的背,随性的姿态……
      “莲华……”流光难以置信地喃道,突然大喊出声:“莲华!!”
      少年身边的女孩率先停下来,回头张望,疑惑地看着身后的俊俏男孩。
      流光激动得屏息。然后,那个人影,像是迟疑了很久,战斗了很久,才缓缓回头……
      流光的眼唰地张大。那张脸,比印象中成熟了,精致的杏眼在阳光下敛着,微扬的唇角抿着欲说还休的尴尬,幽蓝的眼眸里藏敛着不易发觉的焦躁。他更高大更英俊了,看样子,似乎也更潇洒无畏了。
      “该死的!”流光几步冲过去,一拳扫在莲华脸上,他被这愤怒的一拳打得快跌倒。
      女孩连忙在背后托住莲华,但他那么高大结实的身体,如果不是他自己稳住脚,她也只有被压倒的份。
      “……你!你干什么打人啊你?!”女孩看到莲华嘴角的瘀青的嘴角,又气又急。
      流光直接无视那女孩,愤恨地吼:“混蛋!莲华,你是我见过的最欠揍的混蛋!你知不知道然美一直在等你,可是你呢?却居然有了新女朋友!!”
      “我……我不是他女朋友啊!”怕误会一深对方又要施加暴力,女孩只得嗫嚅着澄清。
      流光顿住,仿佛求证似地看向莲华,“那……”他无法想通,“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莲华转向身边震惊不已的女孩,“你先回去。”
      “可是……”
      “不要可是,让你回去你就回去!”
      被莲华一凶,女孩撇着嘴,听话地独自离开。
      流光正色盯牢莲华,莲华却朝他粲然一笑:“我请你喝酒。”
      河堤上长满软软的草皮,一条不算长的拱桥架在潺潺的河面上。
      莲华和流光并肩站在堤岸上,他请流光喝的是易拉灌,“沈流光,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帮过你。还我个人情如何?”
      “……”流光不客气地啜着酒。那一次在车库莲华曾经救助过他,他当然不会忘记,不过也不会这么便宜就承认就是了。
      “不要告诉然美我在这里。”
      流光立马回绝:“我不答应。伤害她的事情我永远不会答应。”
      “就是因为不想伤害她才让你这么说。你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莲华举起自己的右手,“这只手,差点杀人。”他垂着眼,偏头打量修长的手指,微风拂乱他的头发,他的表情有些自嘲和迷惑。
      流光沉吟。
      “就是那段最落魄的时候我也没有反省过,被关起来的时候,我还在想,要是时间能倒转,我会想个万全的法子把ALEX折磨死,会干得很漂亮,不给人发现的机会。还有那些在警察局对我动手的混蛋,我想着要是有机会出去,一定打断他们的下巴,”莲华不屑地笑着,“我就是这样的人。即使到了这里我也还是有名的不良少年,成天不是飙车就是打群架。然美那样的女孩和我在一起根本就是个错误。和她在一起就要随时保护她,不能让她看到那些肮脏的一面,那种呵护的喜欢方式我不太会,……那样我会很累,她也无法理解我。”
      流光想要反驳,却想不出反驳的话。莲华的话说得头头是道,让他也不由相信莲华离开然美,然美才能慢慢寻到自己的幸福。
      “啊,就这样,我该回去了。”莲华看了看手机,潇洒地摆手转身离去。
      流光一个人站在那里,犹豫不决,直到夜幕笼罩。
      手机铃音忽然大作。他打开,见那上面跳动着然美的名字。
      “……然美。”现在叫她的名字,他居然有种心虚的感觉。
      “流光,你能回来一趟吗?”
      “呃?”流光有点意外。
      “……我可能要移民去美国了,很想再见你一面,否则的话,可能会很难再见到了……”
      流光愕然地握着手机,一动不能动。

      修车行外一排人懒散地一字站开,手不约而同地抄在口袋里,望着老远的街心公园的方向。
      公园里传来一阵阵酣畅的节奏声,精彩的前奏后,一个还显稚嫩的男声带着十二分饱满的热情演唱起来。
      “我的妈呀!光听配乐还好,一唱出来真是吓死人!”黝黑男喳喳地撇嘴。
      眼镜男同意:“嗯,歇斯底里。”
      “对呀,他唱的好像是布莱恩亚当斯的HERE I AM,哎呀,其实是首好歌,可惜被唱成这个样子!”
      大哥抽了口烟,老神在在地感慨:“这你们就不懂了,我倒是很羡慕,有激情就不管别人怎么说,想表现就表现出来,啊~~~~年轻真好!”他转身回车库,里面只有莲华一个人在检查排气管。
      “莲华,出去休息下吧,”老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和蔼地笑道:“不要你劳动的时候不用在这里假正经。”
      “大哥,你不用叫他了!他是音痴,音乐这么高档的东西他那种粗人不懂的!”车库外某人没心眼的家伙调侃着。
      “啊,那真是可惜。”老板惋惜地看着莲华。可惜了,外表这么完美的小伙子居然没有艺术细胞?
      莲华受不了地瞥他一眼,“我是音痴,不是聋子,你不必这种眼神。”
      老板摇摇头,又走出去,给外面偷懒了N久的人一人一记爆炒栗子,“好了好了!都歇息够了,开工,人家那辆三陵还等着用呢!”
      闲人纷纷散去,歇斯底里的歌声还在继续,老板正要进车库,突然望见下坡的马路上有人飞跑过来,那动作和身影让他一阵眼熟。
      不过怎么可能呢?他笑笑。
      可是,那个人影以极快的速度靠近,那一头卷毛狗一样的头发映入他眼帘!
      “……流光?”他轻喃。
      莲华的手顿住。
      流光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这家修车库,看清大张着嘴的老板也是大吃一惊。
      “小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老板简直下巴都要掉下来。
      “欧吉桑,你……这是你的修车行?”
      会叫他欧吉桑的,也只有流光了,他以前还不晓得这个欧吉桑是什么意思,白白被他喊老了一个月之久。
      “呵呵,在这里办修车行生意比那边好啊,你怎么来了?”老板从上到下打量流光,他还真是没变多少,虽然挺俊俏,但无论如何都身上都摆脱不了那骨子可爱的欠扁劲。
      “啊!那个!很重要!”流光忽然紧张起来,连忙问:“莲华……莲华是不是在你手下打工?!”他探头往里面望,一眼就发现了莲华。
      “莲华!然美她,要走了!”见莲华不想搭理他,他不顾一切地喊出来:“她要去美国了,不是我在开玩笑!她真的要走了!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样,但是……”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夹杂着许多许多的不甘心,“当我听说她要走了,我觉得……好像世界都塌下来了。”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直以来,我以为美国只是地图上一个名字而已,可是,现在……觉得它好遥远……”
      莲华静静地站在那头,这个消息,这个女孩的名字,这个男孩的哭诉,竟让他的眼神……极其动人!
      “我是这样的心情,然美一定也一样,我觉得,你应该……也是一样……”流光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相片,“如果即使这样你还是不想见她的话,那就保留这个吧。”他转身,走出车库,飞也似地离去。
      莲华站在那里,怀着矛盾的心情低下头。手中的照片里,她蹲在地上,抱着恺撒。
      他突然看不见背景了,看不见照片里的天空、树木、房屋……全部全部都看不见了。
      她的头发长了,又扎回初次见面时的麻花辫,她还是穿着制服,白色的领口下是高三的校牌。
      死寂了一年的心咚咚地跳动起来,强烈得几乎快破膛而出!
      流光说对了。
      他想见她!
      当啷一声,扳手被扔落在地!
      “啊!莲华!!”老板惊呼出声:“你要去哪儿——”

      CHAPTER 43 永远
      ——让停留在那个“永远”中的我们 永永远远 在一起

      然美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昨夜下了一晚的雨,此刻天空已经放晴,阳光笔直地落下,院落里金灿灿的一片。
      第一次来到这个家里的她,曾怀着那样忐忑不安的心情,那时也是这样明媚的夏天,盛夏的庭院里流动着光,橙色的、绿色的……绚丽而斑斓。去年的夏天,如此叫人难忘。她永生也不会忘记,学校的事、家里的事、莲华的事、流光的事、大家的事……
      脚边的行李只有小小的一袋,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最终能带走的,也只有记忆。
      定睛出神的时候,黑色的轿车驶进视野。曾经送她来这里的司机大叔将要再度送她离开,她望着司机大叔走下车来,帮着兰姨往后备箱里放着不多的行李。
      偌大的屋子,了无生气,一片萧条的忙碌,和鼓噪的蝉鸣。
      分分秒秒无奈地流逝,直到兰姨招呼她,她拉开门,迎着早晨的艳阳,走进清爽的空气中,坐进车里。
      膝盖上放着不大的行李袋,里面有那顶蓝色鸭舌帽,有临走前一天晚上和明娜、蒋泰山一起照的相,有班上同学齐送的同学录……
      这个时候的大家,正在参加毕业典礼吧。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其实都是为了这个时刻,可是就这么突然的,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
      她手握胸前的银色怀表,心有些痛。流光……她承诺他会回来看他的,可是,她突然很害怕自己无法履行诺言。
      猎弯腰坐了进来,蹙眉瞅着身边的然美,“你是不是晕车?”她的脸色很难看。
      然美摇头,抱以一个宽慰的笑,“没关系,现在都不怎么晕了。”坐在他们的机车后那么多次,就是想要再晕车也困难呢。
      猎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过身去,磅的一下关上门。兰姨和司机大叔说话的声音被隔绝在外面。然后母亲坐了进来,再然后司机大叔拉开了门。
      “没有什么带掉的东西吧?”母亲最后询问他们。见两人都没什么反应,便吩咐司机开车。
      要走了,这回是真的要走了。
      车子平稳地开了出去,庭院的繁盛景象慢慢后退。啊,要是头一天能在院子里照张相就好了!然美突发感慨,蓦地,一个接一个的遗憾爬上心头,狄仁老师、秦琴老师,为什么忘了跟他们单独道别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似乎听到熟悉的机车引擎声。
      一辆摩托车与他们擦身而过,停在街对面一栋公寓前,戴着粉红贝雷帽的女孩兴高采烈地跑出来迎接车上的人。

      ——“喂,你是不是对我一见钟情?”一次和莲华在餐馆吃午饭的时候,他破天荒地问。
      “没有啊,”然美愕然,“是你……向我告白的……呢。”她同时想着,要是他否认那她怎么办?
      “可是你为什么老是这样瞪着我?我觉得好不自在。”他嘴上这么说着,唇边却挂着不正经的笑。
      “那我以后不瞪好了。”她保证。
      莲华似乎有点挂不住,“呃……其实也不是很不自在,只是……呵呵……我想不通就会觉得很困扰,一困扰就会食欲不振……”
      “第一见到你的时候……”然美若有所思地喃到一半,谨慎地抬头询问:“那个,莲华,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啊。”
      然美阖上眼,轻轻地说,“觉得……你像天使……”就算莲华要笑她,她也真是那样认为的。当时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无论是在自动贩卖机前帮她忙的莲华,还是从青石阳台上突然跳下来的莲华。在认识莲华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男生像漫画中那样俊美。猎要用英俊来形容,流光则是俊俏的代言人,而第一眼见到莲华,仿佛所有感官都被那种惊艳的俊美席卷。为什么要用“俊美”两个字呢?其实他的长相一点都不女性化,尽管有时候笑起来感觉很性感,但是远看他你会觉得他就是那种充满阳光和暧昧,带一点点邪气的男生。说不清的,因为那种感觉比俊美要多得多,好像是从更深的地方散发的东西。让你想要追逐他。
      “天使?哇,好肉麻!”莲华果然笑得夸张极了,“我不要当天使,天使都要博爱,可是我只想喜欢你一个。”
      “……唔,”她连忙低头塞了好大一口面,结巴地说:“这种话……你也对其她女生说过吧?”
      “没有,从来没有,我只对男生说过。”
      “?!”
      “干嘛?我骗你的你没看出来?”
      “骗我的?”她愣了愣,被欺负得头昏眼花了,可又有点在意地问:“哪……哪句啊?”

      然美的眼眶红了,突然好不甘心就这么离开!哪怕有来自他的一条短信,也总好过看不见摸不着的记忆。
      车子拐了个最后一个弯,进入开阔的直道。
      然美——
      冥冥之中,有道熟悉的喊声闯入然美的脑海,她怔了怔。是幻听么?她想念他到都产生幻觉了吗?
      “然美——”
      不,不是!是莲华!真的是他!!
      不止然美,猎也听见了,那个声音如此确凿!两人难以置信地回头——
      街道的尽头,是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破风狂奔而来的身影!
      “不要走!!不要走!!!然美————”
      声嘶力竭的呐喊,穿透孤单的街道,义无返顾地到达她这里。然美喃喃地张开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猎猎风中,莲华快得像闪电,呼呼翻飞的衣袂、飞絮般扬起的头发,那种豁出命去,不顾一切的样子她是如此熟悉!仿佛能听见那比心跳还剧烈的、迅捷不羁的脚步!那样近,那样近……好象她伸出手去,就可以抓住他!
      就算是幻觉,她也要亲自证实!
      “母亲!请停车好吗?!”然美转向若梨,热切地恳求着,司机犹豫不安地看着后视镜,不知该不该停下,他身边冷面的夫人漠然地示意他不要理睬。
      “母亲!拜托了!!”他回来了!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要离开他!
      “住口。不要再求我。”若梨终于不悦地打断然美的哀求。
      猎不发一语地注视着焦急慌乱的然美,心中一阵揪痛。她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他的存在了吧,也忘了曾答应要陪伴他无论去哪里。苦笑。那样趁人之危得来的承诺本来就不算什么,不是吗?
      车子行驶到红灯处,缓缓地停了下来。
      “然美!!”
      司机大叔大为震惊,那个少年竟然一口气追了两个街区!!
      莲华不断敲打车窗,喊她的名字,口中呼出的热气雾了凉凉的玻璃。然美激动地趴在车窗上,无助地看着他,那张烙印在心中的俊美面孔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却又犹如隔世。
      “求你了!母亲!”她孤注一掷地转向若梨,“请让我下去!!”
      猎的眼睛虚了虚。
      莲华来到若梨的窗前,急切地拍打窗户,恳求着:“伯母!!请开开门!!……”
      若梨依旧目不斜视,眼睛里只映着信号灯的到计时,对然美的哀求和耳边的敲打声充耳不闻。
      绿灯亮起,车子开动,距离再度拉远。在这个冷金属的庞然大物面前,那么霸道不可一世的莲华也显得渺小无力。
      然美泪眼朦胧地回头,莲华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却仍固执地追着,直到力气全部耗尽为止。
      他筋疲力竭地跪倒在阳光普照的路中央,用最后残存的力气朝远去的宾士大喊:
      “然美!!你要等我!!!等着我——”

      东林学院。
      明娜和同年级的所有人一道,穿着校服端坐在偌大的广场上,校园的上空依旧回荡着清脆的啼鸣,主席台上晨光跳跃。校长站在台上致辞,那道每周一的早晨都能听见,总被大家嫌干枯的声音,在这一刻居然也变得有一点点亲切了。
      因为……以后就是想听也听不到了。
      明娜边最后一次享受着老头子罗嗦干枯的嗓音,视线边细细扫过四周熟悉的面孔。
      呵呵,蒋泰山那家伙还是一脸憨相啊……哦,那个男生头皮上怎么还是缺了撮头发……前班的女生又把鼻子擤得微微作响了……
      她慢慢地出着神,目光越游越远。
      公告栏上还贴着昨天的头条新闻,被风吹得呲啦啦地鼓起,篮球架静静地伫立在角落,附近再也看不见散落的篮球了,绿茵场和树胶跑道上也早已空无一人,高三教室的窗户此刻都整齐地闭着,玻璃上映着蓝天白云……
      这个时刻,校园的树仿佛格外地绿,校园的天空仿佛特别地蓝……
      明娜在心中默念着,以后,就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见了……
      毕业典礼的最后,是音乐社团的谢幕表演。钢琴声水一般流出,嘉夜站在那里,校园的背景衬托着她独自一人却并不寂寞的身影,她安静地,很安静地,唱起这首歌:

      樱花纷飞时
      我独自一人
      按捺着难以平静的心情
      伫立在这里

      当青涩的颜色染上树梢
      思绪便满溢
      迷失了一切
      只流向你

      那时只有环绕着的树群
      凝视著我们
      “人生无法停留在某段时光”
      它们这样悄声细语

      当干枯的颜色浸染
      我们曾一起
      度过的时光
      终于都化成了爱

      只愿环绕着我们的树群
      守护住这份心情
      再一次在我们头顶
      轻轻地摇弋 洒下那落樱

      不久季节将会带我们
      漂流到不知名的地方
      哪怕只有一次我只愿能
      静静地抱住真实的现在

      当雪色覆盖大地
      思绪也渐迷惘
      找不回过去的足迹
      像是无声的恶作剧

      只愿环绕著我们的树群
      守护住这份心情
      让停留在那个“永远”中的我们
      永永远远 在一起

      那时只有环绕着的树群
      凝视着我们
      “人生无法停留在某段时光”
      它们这样悄声细语

      樱花纷飞时
      我独自一人
      反覆吟唱着
      思念的心情

      泫然欲哭的心情被大门处传来的嘈杂声打乱。所有人不约而同朝大门望去。
      大家的眼睛顿时张大!
      那个正与守卫纠缠的,欲闯进来的高挑英挺的身影,如此眼熟!
      秦琴难以相信地站起来,她要看得更清楚!
      “拜托了!请让我进去!”莲华大声请求着看守人员。
      看守大门的欧吉桑也是无可奈何,“我也没办法,你不能进来啊!现在正……”
      哐的一声,在众人惊讶的注目中,莲华竟一脚踩在门栏上,从那么高的高度——
      纵身跃了进来——
      秦琴震惊地目睹这一幕。
      他飞身而下的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那样光芒万丈,让人莫名地想哭。“……莲华!”秦琴率先喊出他的名字。接着,整个高中毕业典礼的现场沸腾了!所有人都兴奋地站起来!连周末打扫卫生的大婶都跑出了教学楼!
      “蒋泰山!!”在拥挤喧哗的人中莲华大喊着蒋泰山的名字。
      蒋泰山激动地冲出人群,“偶像!你终于现身了!”
      “蒋泰山,我的……我的机车还在这里吗?”莲华急不可待地说:“我要立刻赶去机场!!”
      “放心,就在后面的仓库里,我昨天才用过,油很足!!”
      “太好了!”莲华转身向湖岸的仓库跑,他连夜赶回来,现在已身无分文,但只要骑着它,绝对可以追到她!豁出命去也要追回她!
      “站住。”紧箍咒冷漠地挡住他的去路,“莲华,你现在已经不是东林的学生了。”
      在众人埋怨着紧箍咒不尽人情的时候,莲华出乎所有人预料地……跪了下来!
      “请您让我……参加下周的考试!”他埋下头,一字一句地恳求。
      紧箍咒大为惊讶地皱眉,那个向来不可一世的莲华,那个混世魔王的莲华,当着全校人的面,公然向他下跪!
      场上一片鸦雀无声。以致莲华不大的声音也可以被听得那么清楚。站在广场上的少年少女们,更听清了他的心情。
      “虽然旷了这么久的课,但是我在易州每天都在自学,也许我学的是很差,但是,我想参加后天的考试!”莲华整个身子埋下去,“我想从东林毕业!还有然美,我会带她回来!我想……和大家一起毕业!”
      蒋泰山再也忍不住了,扑通一下跟着跪下来,“主任!校长!请让莲华和我们一起毕业!!”
      沉静的毕业典礼被打破,校园里回响着全校学生集体情愿的声音:
      “请让莲华和我们一起毕业!”
      “请让他参加后天的考试!”
      “请让他和我们一起毕业!”
      “……一起毕业!”
      紧箍咒转过身去,校长向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他看了伏在地上的少年良久,“……不许拖后腿。”丢下这句话,背手离去。
      紧箍咒的声音很小,只有莲华和蒋泰山听得真真切切。
      两个人站起来,争分夺秒地赶去停泊机车的仓库,身后是同学们振奋人心的呐喊:
      “加油!!莲华!!”
      “我们等你——”
      一切准备就绪!哐啷哐啷!!蒋泰山大力地拉开仓库的门。
      莲华跨上机车,戴好机车帽,握紧把手,轰轰的引擎声再度复活!响彻沸腾的校园!
      帅气的黑色机车以一个抓孤轮的姿态横空而出!!
      望着箭一般消失在视野里的影子,明娜将大嗓门发挥到了极至:
      “莲华!!一定要把然美带回来——”
      ……
      樱花纷飞时的乐曲还在反复弹奏着,一遍又一遍,似乎有人忘了关掉音乐。

      不久季节将会带我们
      漂流到不知名的地方
      哪怕只有一次我只愿能
      静静地抱住真实的现在

      只愿环绕著我们的树群
      守护住这份心情
      让停留在那个“永远”中的我们
      永永远远 在一起

      明娜望着身边雀跃的熟悉身影,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
      这大概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次狂欢了。
      再见了,狼帮,再见了,PROJECT,再见了,狄仁老师,再见了,秦琴的龙抓手,再见了,高三五班,再见了,大家,再见了,东林……

      黑色机车穿梭在拥挤的车流中,一再地提速,一再地超车。
      护目镜上映着飞快闪掠的影象,汽车、路人、行道树、高楼大厦……
      在易州的颓废日子,他曾玩命地飙车,每次第一个到达终点,内心却始终空荡荡的。取下头盔的刹那,望着周围为他热烈庆贺的人们,他只觉得茫然,觉得很累。
      因为老也找不到目标。
      现在,终于有一个目标,让他想要坚信不移!
      风驰电掣的速度感中,他感受到强烈的生命力!
      ……
      必经的主干道上发生事故,道路被封,后面的车无奈地滞缓下来。
      莲华迅速在原地回转,掉头朝分支干道奔驰而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这条路绕得太远,难道无法赶上了?他的心悬在希望与绝望之间。
      然美,求你一定、一定要等我!
      仪表盘上,车速赫然已达到100!黑色机车在前方信号灯亮起的前一刻超过身前的出租车,逼近前面的十字路口。
      “……啊,小猪!!”
      莲华的护目镜上突然蹿出一道小小的白点!女孩惊慌地站在路边,望着从自己脚边忽然冲到马路中央的小狗!
      十字路的对面,大型运输车正朝小小的白色迎面轰然驶来!
      千钧一发之时,运输车司机的视线里倏地闪出一道黑色的影子!以一道尖锐却危险的弧线挡在了运输车庞大的身躯前!

      机场。
      猎不安地看着身边的然美,她的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仿佛得了失心症,对他这么长久的注视毫无所觉。
      难道不是吗?他自嘲地想,她人还和他坐在这里,心却已经飞得老远。
      若梨自始至终没有去看身边泪眼婆娑的女孩,只是看表,现在是九点二十,她抬头看了看时刻表,他们要搭乘的飞机是十点飞往芝加哥的那班。陆乔没有和他们一起,他公司里还有一些事务要处理,会坐晚上的飞机赶到芝加哥她母亲的家和他们汇合。另外,司机倒回去帮兰姨收拾家里的东西。
      “猎,我去下洗手间,”若梨优雅地起身,回头瞥了垂着头的然美一眼,叮嘱猎:“照看好你姐姐。”
      猎没有说话,一直到母亲的身影在穿梭来往的人中看不见为止。
      啪!
      失神中,然美放在膝盖上的小包掉落在地。
      她仿佛这才醒过来,狼狈地想要弯腰去捡。却是猎的手先提起那个旅行袋。
      他没有将它还给她。
      她看着他冷俊隐忍的侧脸。
      “你走吧。”猎说。
      然美怔怔地瞪大眼。
      猎的目光始终没有看她,而是望向机场里匆忙来往的人影。这里,永远都是人聚人散的地方,永远有着极至的喜悦和极至的悲伤。
      “……猎?”然美不确定猎说了什么,心跳却已怦怦地加剧!
      “快点走!”猎闭上眼,忍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趁我还没有反悔的时候。”
      然美凝视猎,她的嘴唇翕动,千言万语终于还是化成万古不变的几个字:“……猎……谢谢!”她浑身颤抖着,浑浊无光的眼里终于有了神采,热泪再次流了满脸,“谢谢!谢谢你!!猎!!”还有无数的、无数的对不起!!他对她的好,她这辈子将永远无法回报了!
      猎垂着头,感到然美飞跑过时扇在他面上的风。
      心狠狠地抽痛!
      他痛埋下头,咬紧了牙关。结果,她还是没有注意到,他攥得快要出血的双手……
      机场大厅广播的声音在此刻甜美地响起:
      “乘坐XXX次航班前往芝加哥的旅客,请到入口处登机……乘坐XXX粗航班前往芝加哥的旅客,请到入口处登机……祝各位旅途愉快……”

      机场附近的马路边,人们疑惑地望着一个拼命奔跑的少女。她的脸上挂着泪珠,像是豁出命去在回追着什么。
      冲动地从机场逃出来,此刻身无分文的然美,脑海中不断地回响起莲华的呐喊,他叫她要等他!可是她不知该在什么地方等他,她也突然不想总是这么被动地等待!
      这一次,她要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他!再也不放开!
      她跑过了一条又一条陌生的街道,她对来时的路线全无印象,只是凭借感觉往回跑,却很坚定地确信着某个方向!
      风迎面吹来,那样劲猛又那样呵护,拂去她的泪水和汗水。冥冥之中,有他的味道。
      然美在一条布满行道树的路上疲惫地停下来,路尽头的十字路口处围满了人。她的心忽然怦怦地狂跳,强烈的不祥感袭来。
      她讷讷地朝那头的人群走过去。
      “车祸”、“事故”、“超速行驶”、“机车”、“运输车”、“少年”……这些字眼以越发频繁的频率传进然美的耳朵。
      她害怕极了,加快了脚步!挤进黑压压的人群里!
      ……不要!千万!千万不要是他!!
      她用尽力气推开拥挤的人群,人们的身体交错分开。她隐约听到女孩的哭声。几乎是奋不顾身地,她排开最后的障碍!眼前豁然开朗——
      她看到抱着生龙活虎的小狗感激得泪流的女孩,看到翻倒在地的黑色机车,她看到了……莲华。
      那一刻,泪水决堤!
      太好了!然美难以控制地捂住嘴!莲华没有倒在血泊里!
      “……然美!!”莲华惊喜地正要站起来,然美已经扑过来将他抱住!
      她搂得他好紧,誓死不放手的架势,他也更紧地拥抱住她。
      “太好了!然美,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莲华的声音里有抑不住的激动。
      “嗯,我也是……我差点以为你出了意外……”然美已泣不成声。
      “放心,我没事。”
      俊美高大的少年和清秀的少女跪在地上紧紧相拥的画面,让在场的人沉默着、感动着。
      小狗抬起头来舔主人的脸,小女孩望着冒险救下小猪的恩人,感激涕零地笑了。
      “挽救一只小狗的生命,上帝就会实现他一个愿望……”莲华揉着然美的头发,庆幸地笑着,“原来这句话是真的……我以为像我这样临时抱佛教的家伙,老天爷是不会理睬我的……”可他最终实现了,无论如何要见她一面的愿望。
      “傻瓜……”然美的泪水一滴不浪费地全流到莲华身上。他怎么会做这样的傻事?难道是被她的笨传染到了?“不过,你没事就好,健健康康就好!”她眷恋地感受着他火热的体温。
      “对不起,然美……我让你……等了这么久……”有种奇妙的眩晕感,莲华将头轻轻靠在然美肩头,“你一定……很生我的气……”
      “我不生气,一点也不生气!你回来了就好!可是,不可以有下次,那样……我也许真的会很生气很生气的……”然美一次次搂紧他,除了感动还是感动,那种失而复得的感动震撼着心灵。
      莲华安静地由她抱着。
      “莲华,以后……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她满怀感动地许下心愿。
      可是莲华没有回应。他的头重重地倚靠着她,发丝似温似冷,拥抱她的有力臂膀却已垂落。
      然美怔住,呆楞瞬间变成惊恐!莲华身体的热度在剧烈地褪去,她放在他背上的手接触到一团加速扩大的冰凉和潮湿……
      她颤抖着拿开手,隔着他宽厚的肩,看到自己的指尖上,鲜血淋漓!
      ……天哪!上帝!这是你的玩笑吗?
      求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求求你!!!
      ……
      世界顷刻间天旋地转!四周人声嘈杂混乱起来,绝望的然美已经一点也感觉不到。
      只有五月末的风,吹过头顶的树叶时,发出沙沙的、悲哀的声音……

      FINALE
      ——It\'s to you - I will always, always return

      两年后。

      凌晨五点。
      72层的摩天大楼天台上站满翘首以待的人们。天空是初生的蓝。
      当风从对面的68层大厦和这座72层大厦间吹过时,会发出一阵阵悠长的音色。
      再有几分钟,那支最受年轻人爱戴的摇滚乐队即将登场。他们有着好听的名字,他们将实现一个梦想,站在这座城市的最高点演奏出壮丽的乐章。
      拥挤的人群中,她的身影并不起眼,只是静静含笑注视着银色的舞台,在她一瞬不瞬仰望着的眼里,映出那个率先踏上台的俊酷身影。
      人群沸腾!
      没有开场白,没有多余的动作,佩戴墨镜一袭黑衣的俊美青年站上舞台之颠,第一个动作,是高高举起话筒!
      这个手势像一个信号,电吉他、贝司、键盘、架子鼓,滚动着拉开了3600秒颠覆之旅的序幕!
      黑衣青年的歌声加入到绚彩的音乐中,那声音充满爆发的力量,野性得有种燃烧的错觉,被黑色覆盖的身体绷得紧紧的,散发出神秘性感的金属质感。
      “开启的窗外迂回乱舞的DEEP SKY
      AH 在此仰望——”
      红发的吉他手、长发披肩的贝司、光头键盘和文身的鼓手,乐队的每一个成员都全情投入。
      气氛很快就达到了高潮!酣畅冷冽的风在舞台上回旋着不肯离去,那个当之无愧的主角做出一个单脚抬起的动作,带着腾空而起的气势,狂野地嘶吼出:
      “AH——无法入眠————”
      现场触电似地战栗起来,飓风卷走云雾,天空加速旋转!
      不仅是才情,不仅是帅气,不仅是性感,在现场几百双眼里,他美妙得无法用语言形容!
      ……
      自始至终,她都含笑看着他的表演,表情没有周围人们的疯狂和迷恋,有的只是温软而坚强的看守。
      在两千多个日子里,她和他相处的记忆密密麻麻地遍布这个城市的角落,从车站的贩卖机前延续到校园的青石房子,从黄昏的树林到他的单身公寓,还有游戏厅、街心公园、海边……
      以及那间他沉睡半年的病房。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有点阳光有点坏坏的十七岁男孩,带着狐狸的狡黠和狼的冷酷,太容易让女生心跳加速。他是她花了五十元和无数次被欺负的代价才认识的初恋,到底是廉价还是高昂,说不清。到底是不是在那个早晨的邂逅中就决定了将要相爱,也是谁也说不清。
      确定的只是,她和他一路走来,其中有彷徨,有挫折,有伤痛,最终,沉睡了半年的他,甩去了过去的阴霾,等待了更久的她,学会了坚强。
      如今,她所爱的人们也都有了各自不同的归宿:远在地球另一端的弟弟在赛车场上拿下了八小时耐力赛的总冠军;她幼年邂逅的那个男生正一面抱怨着一面念着理想中的大学;她的死党写信告诉她在大学里也要“和某个笨蛋将抬杠进行到底”;高中时的老师们也迎来新生,火力十足地上任;校园的传说越来越精彩,色彩越来越缤纷……
      生活正迈着坚实骄傲的步伐,在流光四溢的大桥上信心十足地奔跑着!
      有一刻,摇滚的狂风吹迷她的视野。她仍倔强地顶着风,望着他。好温暖的感觉……温暖得连身体都有一丝颤栗。她爱着台上这个桀骜不驯、阳光般英俊的男孩,爱着他的变幻莫测,爱着他身上夏日的光和热,爱他的回眸、他的微笑、他的任性、他的胡作非为和他暧暧昧昧的样子。她告诉自己,要一直这么爱着。
      要……永远这样爱下去……
      站在舞台上被她深爱的少年,如今已是帅气俊美的青年,更高大也更成熟,在沉睡了半年以后,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喷薄而出!
      “……SUNDAY MONDAY
      闪电的TUESDAY
      WEDNESDAY THURSDAY
      雪花纷飞
      FRIDAY SATURDAY
      七彩的EVERYDAY
      拨开乌云 FULL MOON
      回应!!我的声音——”
      他高举起话筒,率领台下的众人,将“魅力天空”的口号喊得雷动不已!
      风携着那冲天呐喊,从城市上空巨大的风洞间呼啸而过!
      抬起头来,初生的蓝正被壮丽的金色渲染……
      ……
      当初夏的万丈光芒刺破黎明,他用年轻火热、充满生命力的声音,唱起最后的歌。而她面向起伏的天籁,听到了……天使的声音——

      I hear the wind call my name 我听见风呼唤我的名字
      The sound that leads me home again 这个声音再度引领我回归
      It sparks up the fire - a flame that still burns 它点燃我不灭的信念
      To you I\'ll always return 你是我亘古不变的归宿

      I know the road is long不畏惧前路迢迢,
      but where you are is home因为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Wherever you stay - I\'ll find a way无论你身在何处,我终会到达

      I\'ll run like a river 我要如河流般奔腾不息
      I\'ll follow the sun我要追逐着那太阳
      I\'ll fly like an eagle 我要如苍鹰般翱翔
      To where I belong只为回到你的身旁!

      I can\'t stand the distance 无法承受的遥远距离
      I can\'t dream alone独自一人无法实现的梦想
      I can\'t wait to see you 迫不及待的想念
      Yes I\'m on my way home为此我已踏上漫漫征途

      Now I know it\'s true 此刻我无比坚信
      My every road leads to you 长路的终点有你在等候
      And in the hour of darkness 迷途的时候
      Your light gets me through 你的光亮将为我指引

      You run like a river 像奔腾的河水!
      You shine like the sun像闪耀的太阳!
      You fly like an eagle像翱翔的苍鹰!
      You are the one 你怎能不是唯一?
      I\'ve seen every sunset无数次落日
      And with all that I\'ve learned只使我更加相信
      Oh it\'s to you - I will always, always return因为有你,我终将、终将回归!

      BE THE FINALE AND ALWAYS RETURN

      *歌词分别来自
      火曜飞——I CAN FLY AGAIN(歌词翻译来自网络)
      中岛美嘉——樱花纷飞时
      中岛美嘉——GLAMOROUS SKY
      BRYAN ADAMS—— I WILL ALWAYS RETURN(FINA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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