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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故乡
我最爱的家乡:
别来数月,我已难抑漫涌的想念,很想问一问你,可知道远方有这样一个女孩,梦的是你,想的是你?
杭州,杭州。
我出生于你的怀中,饮着一池碧水长大。暮春三月,草长莺飞。便在这样的时节,我带着笑泪降生在吴越水乡里,成了江南女子。
五六岁初初学诗时,吴侬软语,细细吟诵。绿杨荫里白沙堤,我常临着多情似醉的西子湖,支一方小台,手捧着书册,偏首笑吟“午梦扁舟花底,香满西湖烟水”,童稚之声清甜苍脆,别有一番滋味。
待年纪稍大些,我便登上望湖楼,看黑云翻墨,看白雨跳珠,看楼外于斜风细雨中明灭不定的琉璃灯盏。年虽犹小,也学大人们点一壶竹叶青、几粒花生米,听珠幕外说书先生指点人生。间或有红裙歌伶轻拍着红牙板,细细的清唱声萦绕耳畔:“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江南的哀婉轻愁,只在呼吸间,便浸透了心肺。
豆蔻破瓜之年,我曾独自出行赏游,执着二十四骨的青竹油纸伞,拂去初夏微雨落花,乘上周庄小船。探手入河,周庄丽水的清凉穿过我的指缝,一路渗入我的深心处去。而后倚靠在船头,随它自庄南至庄北,一路欸乃。摇船的老奶奶聊得起兴时,更曾为我一拨钗髻,曼声唱:“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
所有鲜活如昨的记忆,蓦然回首间,才知竟已过了好些年。
全家南迁以后,我随着家人定居到了比你更远的南方,这里的天气亦是四季如春,然而我却不止一次在盛夏时节不可遏制地想念你。想念你在盛夏时节的雨,即便下得狠了,总不会如瓢泼那般暴烈,只是更加缱绻细密,宛如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万物网入手底,也网住了所有在雨中行走的游子。
这些年我常有一个梦,梦里我又回了杭州,回了生我养我的江南山水。那般美的梦,几乎溢满了我所有远离家乡的年华。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梦中,二十岁的我,应已凭自己的双脚走过了江南的每一寸土地……我梦着能够览遍江南山水,不仅仅是家乡杭州,还有更多的地方。
那时的我长发如墨,碧牙坠耳,笑桃簪丝,红袖白底碎花印旗袍,掌一把红幅为面青竹为骨的油纸伞……
从寒冬直到润春,我如这般轻轻地走过江南,走过西子湖畔长满垂柳,延伸向天尽头的长堤;走过白娘娘曾垂落千年无悔泪水的断桥;走过那有着丁香花的惆怅和太息般的目光,在初春里悠长而寂寥的雨巷;走过那桨声灯影里,桃树春鸟啁哳的秦淮……
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
游人只合江南老,大概只是一个长不大的梦。梦醒时分,我本该神思清楚,却在恍惚间总是闻见童年时候的笑声,散入风中,仿佛一首遥远的歌谣,轻轻沙哑地一唱再唱,印染了风霜。
“天共水,水远与天连。”
我幼时常吟这一句,觉天宁水阔,涤心静思,其实却是与那时的年岁大不相符的,而今时日已久,再忆起竟有惊心动魄之感。江南,江南,想了那么多年,念了那么多年,怎么舍得就成一空梦而已?
于是,在这一季盛夏,我背上行囊,不顾一切奔向江南,只为圆一个梦。
第一个停靠点,是我的家乡,是你,杭州。
生于杭州,长于杭州,却没有长留杭州,无论梦里梦外,我皆常常扼腕。我是多么想再一次抚一抚苏堤之上老柳粗粝的枝干,于萧山一会吴王五百箭士射江潮的盛景。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然,当我在睽违多年后再次得以穿梭于那满城枫树间、执伞而过断桥、满目西子风光时,我却无法形容心中种种。
直到我立于保俶塔下,盛夏的第一滴雨水落在脸上的时候,我心中猛然一震,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了心中那根看不见的弦。那一瞬间,如同一架暗哑许久的琴,终于被国手弹出了第一声!
临着西湖全景,我最终还是禁不住掩面,落下泪来。
故乡,故地,我怀带着十二分的感激在爱你。
你似携我手长大的挚友,似拥我入怀的老曾祖母,似我过往的一切一切,又似我今后将遇的所有。我是如此地感恩,感激你给了我足以感动一生的童年,给了我无论身处何地、都从不曾忘怀的梦想,给了我即便时过境迁,也永远无法放下的牵挂。
同时,我更是如此地感恩,感激能够重回你的怀抱,能再于海宁盐官镇见一线江潮,嗅得满觉陇桂花扑鼻清香,闻听飞来峰灵隐古刹的暮鼓晨钟……
而今,盛夏已远,再别来有数月,天渐入秋。
故乡云水地,归梦不宜秋。
来年我定再去寻你,寻一方山水,寻一曲旧梦,寻水乡里每一个旖旎的故事,寻江南每一处隐藏的神秘,在软水温山中,饮一瓢山泉,胸臆间吞吐的便尽是清新温婉的江南水气。
青鸟传书,微风轻诉。请你们定要告知我的家乡,还有家乡里独属于我的西溪小宅,来年,远方的女孩定要再回西子湖畔,再访江南故地,再于青山碧水中,浅吟一曲《知江南》。
水秀山清眉远长,归来闲倚小阁窗。
春风不解江南雨,笑看雨巷寻客尝。
你在外的游子
零九年十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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