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律师心里只有工作

　　好气氛常让自律不足的男女轻易犯错。郑书妍和顾奕森在这七情六欲的环境里，却说不出七情六欲的话。顾奕森不允许自己就此堕落，郑书妍也不允许自己流露太多。

　　他们默契地躲在师徒的角色里，感觉很安全。

　　点蜡烛前，郑书妍问他这是几岁生日，要点几根蜡烛好呢？他对于他的年龄不做回应，只说就点一根意思一下。郑书妍心想，男人的年龄需要这么秘密么？她推算一下，大致也能推算出来，不是二十八就是二十九。

　　点了蜡烛后，她说我给你唱个生日歌吧？他木然地谢绝，那会把他尴尬死。郑书妍于是拿手机给他播放“祝你生日快乐”，他受刑似的听了一句就请她关掉。郑书妍又说，那就许愿吹蜡烛吧。

　　他不吭声了，就那样平直而含混地看着郑书妍，没戴眼镜的眼睛里闪着烛火的光。郑书妍用眼神和他答对，等着他许愿吹蜡烛，但他一直没动静。

　　他脸上表情去净，郑书妍发觉他的眼神渐渐丝绒一般温存起来，她的眼睛无意识地便用同样的温存和他厮磨，她感到身心都软化又躁动。这记神交给了郑书妍极大的鼓舞。以后回想起来，她觉得这晚是她真正心动的开始，且心动得很有盼头。

　　烛火燃尽自动灭了，他们眼里的火也灭了，七情六欲也被隐藏起来了。郑书妍回过神来，用徒弟的身份动手切蛋糕，捧一小块给他，他接了又放下，就是不吃。郑书妍吃得赞不绝口，说这款蛋糕是她吃过的生日蛋糕里最好吃的，他仍是无动于衷。

　　他坐在那陪着郑书妍，看她几乎把蛋糕吃掉半个，他惊奇于她的好胃口，吃那么多居然一点多余的肉也不长。郑书妍是第一个在他面前毫不掩饰食欲的女孩子，从前认识的那些一到餐桌上就变得尤其矜持，让他误以为女人的饭量统一小得可怜。

　　郑书妍吃够了，时间也很晚了，她得回去养精蓄锐，明日才有精力和师父开始又一天的学习。她走后，顾奕森仍坐在餐桌前，他看着面前的那小块蛋糕，心想真有那么好吃吗？

　　他用盗贼似的机警目光扫一下四周，仿佛怕郑书妍躲在某个角落里笑话他偷吃。他挑了一小块放嘴里，慢慢品着。滋味的确是好的。吃完纸碟里的，他居然自己动手又切一块吃，滋味仍然是好的。

　　好滋味使他第二天见到郑书妍时，对她莫名有种亏欠感。她耍赖说谎无非是好心地要陪他过生日吃蛋糕，他却不领情，在她面前一口不吃，非得等人家走了才偷偷地吃。他倒成了那装矜持的女孩子。

　　他们刚送材料到法院去立案起诉KN集团，这会走出法院大门，回到车里。顾奕森像有满腹的话要问，他的确好奇那个苏律师，为何见到郑书妍时那样充满愧疚的低眉顺眼。

　　他们去立案庭提交完材料出来，非常巧合地在法院大厅遇见苏浩南，看样子他也是办好了事情正要离开。苏浩南和郑书妍远远地就看见对方。朋友虽然做不成，却也不必做仇人，见了面客气敷衍地打声招呼，郑书妍并不是不能接受。

　　苏浩南朝他们走过来，他看郑书妍和顾奕森站在一起多么登对，多么郎才女貌的绝配，他心里一阵酸楚的嫉妒。他有意避开顾奕森的探究的目光，眼里似乎只有郑书妍。他没什么可怕的，感情上他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能和郑书妍不期而遇地这样见面，已是他额外的福分。

　　“书妍，好久不见。”他的招呼打得心事重重，充满故事。

　　郑书妍违心一笑，笑得苍白无力：“也没有好久。”最后一次是两个多月前在津度律所见过的，这见面频率可比恋爱的时候高多了。

　　“我……”

　　“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打过招呼就可以各自体面散场了，郑书妍才不给他说更多话的机会。

　　苏浩南吞回后面的话，站在原地看他俩离去的背影，一阵难堪。

　　顾奕森开着车，趁路况好时瞧了身旁的女人。她上车后一句话也没有，此时正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郑书妍。”

　　“嗯。”郑书妍心不在焉地应声。

　　“……你和苏律师什么关系？”他问出这句，是需要做心里建设的。这不是他的作风，他从不关心别人感情上的事，因为毫无兴趣。况且他还记得昨晚，郑书妍问起智琳时，他是怎样的态度和心理活动。

　　郑书妍的心理活动和他却是大大地不同，他问这个，使她心里好好地快乐了一回。她眼睛从手机上转出来，顽皮嬉戏地去看顾奕森，问说：“你真的想知道吗？”

　　顾奕森可要面子了，他才不会明确告诉她想知道。他婉转地说：“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哦……那就不说了。”郑书妍欢天喜地又玩起手机来。她就是要吊一吊他的胃口。

　　顾奕森也就不再问了，只是在红绿灯路口停下车等红灯时，他侧过头来好好地看她。郑书妍感知他的目光粘在她的侧脸，却装作无知觉，装了好一会，终于装不下去了。她爱莫能助地转脸去迎他有许多话的眼睛，俏皮地问他怎么啦？

　　他欲言又止，最后放弃追问，止于无言。他这副样子，简直令郑书妍要乐疯了。她认为顾奕森对于她和苏浩南关系的兴趣，是起源于对她的兴趣。这种欲言又止，更能彰显他内心对此兴趣之大之浓。就让他去好好地百爪挠心一回。

　　郑书妍在心里狂欢和美滋滋地臆想，终于在绿灯通行车子再开动后，她主动交待了：“师父，苏浩南是我前任，遇见你的当天我就跟他分手了。”

　　说得好像是为他顾奕森才分手似的。顾奕森“哦”了一声，尾音拉得很长，余音绕梁似的玩味着。事实正如他所料，他问这个问题只是在确认猜想而已。不过他对郑书妍的眼光有点失望，那个苏浩南显然跟她不是一路人。她怎么能看上他呢？他又百爪挠心了。

　　“你看上他哪点了？”他很平静地问。

　　“……我没看上他。”这正是郑书妍烦恼的地方，苏浩南哪怕有一点能让她看得上，她也不至于沦落成第三者。她会在苏浩南和陈茵茵之前早就答应他。苏浩南的问题就是太普通，普通得找不出众的优点或缺点。

　　“既然看不上，他怎么成你前任了？”他不相信有人会给一个看不上的人机会并成为情侣。

　　在大学校园，高两届的苏浩南对新来的小学妹郑书妍一见钟情，他在郑书妍众多追求者当中，应该算是最平凡的一个。他始终用他认为浪漫的方式一厢情愿地追求着郑书妍，直到他毕业，他的积极也没引起一丝波澜。

　　郑书妍始终觉得，这些学长或同学或学弟都营养不良似的，个个有副弱不禁风的体格。即使身材标准又被奉为校草的人物，在郑书妍眼里也是小屁孩一个，她是不可能和小屁孩谈恋爱的。

　　总之，没有一个是她能看入眼的。她的室友雅薇调侃她眼界高过头顶，戏问她到底想要什么的男朋友？她倒是认真又诚实地说，起码是风度不凡又一身正气，英俊高挑又满身书卷气。

　　她说这话时，和紫霞仙子说“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的云彩来娶我”时的神情是一模一样的。

　　后来远在英国的郑书妍，紧记着郑妈用心良苦的教诲，答应她绝不会找个外国男朋友。她拒绝和任何外国人产生可能的恋爱趋势，于是一个人品着身处国外的孤单无援时，来自远方同胞日复一日的嘘寒问暖，骤然使她感到温暖，于是她脑袋不知抽了哪根筋，毅然答应和他试着交往。

　　确定恋爱关系一个月后的一天，苏浩南突然出现在郑书妍面前想要给她一个惊喜。但那对郑书妍来说是一个惊醒，因为郑书妍见到他时，立刻开始后悔自己的荒唐。

　　网恋的一丁点美好被奔现瞬间秒杀掉，若遵从自己的内心，直白告诉苏浩南她的胡闹，她又觉得自己太残忍。于是那次，她的手被苏浩南从公园长椅边缘顺藤摸瓜地牵住。

　　“就……”那时的心路历程，此时的郑书妍已无法讲清楚。她不知不觉被顾奕森的气势弄得气短，像她该守住精神和身体的贞洁等着奉献给他似的。她对不起他了吗？他根本没立场来这样兴师问罪嘛！

　　“师父，别问了。”

　　她的一声“师父”点醒了顾奕森，他怔了怔，他想是自己失态了。问那么多干什么？他警醒自己：看吧！动感情会让人失去理智。他往车窗外看了眼，正好看到KN集团的电子广告招牌，铺张地几乎覆盖半栋楼。

　　他立刻又满心都是案子和工作。

　　KN集团的案子开庭日期被排在半个月后，在等待开庭的这半个月，顾奕森和郑书妍并没有闲着，他们依然在寻找收集更证据，以备上庭的不时之需。

　　这期间，顾奕森早先承接的另一个案子开庭，他没带郑书妍去，带的是一直跟踪合作的一位男律师，巧的是对方律师居然是苏浩南。两位相识又陌生的律师，在法庭上唇枪舌战，打得酣畅淋漓。苏浩南虽然不弱，但顾奕森还是胜了一筹，他漂亮地赢了这场官司。

　　下了法庭，苏浩南走到顾奕森面前，一语双关地说：“顾律师，你赢了。”

　　顾奕森这回是好好地打量了苏浩南的，从他头发丝打量到脚上的鞋。打量完后，他对郑书妍选男朋友的眼光更失望了。

　　“承让。”他答得清淡。

　　等到KN集团案开庭前几日，KN集团的代表律师找上门来谈判。这位来谈判的代表律师约四十岁，是业内闻名的专为资本财团辩护的，据说他手段很多，很会打法律的擦边球。这是顾奕森对这位代表律师的认识。

　　代表律师在顾奕森毫无防备下，不顾前台小姐的阻挠，强行突袭他的办公室，很明显的来者不善。顾奕森眼神示意前台小姐先出去。他合起手中的案卷，站起身走出来几步。

　　“顾律师，久仰大名。”代表律师哈哈笑着，笑得很铺张浪费。他一边走过来，一只手远远就准备好握手礼动作，“我是KN集团的代表律师，刘政。”

　　顾奕森被动地和他握了手，淡淡地回应刘律师的浮夸：“幸会。”

　　“顾律师对KN集团这个案子怎么看？你真的相信，那些孩子是因为吃了KN集团生产的奶粉才那样的？也许只是他们自己喂养不当呢？我跟你讲啊，刁民很多的，有些穷人稍微抓住一点理就妄想敲诈勒索，胃口还都很大。哪边有理，哪边无理，还不一定。”

　　“既然这样，法庭上见就好了。”顾奕森隐约感知，KN集团是害怕上庭的，越是这样，越证明对方的理亏。不过这个刘律师果然不是一般的律师，说话没半点律师的涵养。

　　刘律师又是笑，笑得不知所以：“唉哟顾律师，咱们作为律师，最重要的职责并不是打官司，是替委托人大事化了的解决问题嘛，不要把问题复杂化，这样大家都省心。KN集团出于同情，愿意在人道上给这些孩子一些补偿，收了钱大家都好，你好我也好。”言下之意是，收了钱，受害人有利可图，KN集团也省事，你我也都把律师费挣了。三赢！

　　这是什么话！顾奕森几乎要恼了，不过他没真的恼，他轻蔑地一笑说：“刑事责任，不是钱能解决的。”

　　刘律师看出对方是非要上庭不可的，他恼了。他恼起来笑容都变得阴狠，一边脸是笑的，一边脸是无动于衷的。不过他的语气依然是老油条的：“没那么严重顾律师，别把问题复杂化了啊。”

　　“……不送！法庭上见！”顾奕森看着刘律师阴狠得古怪的脸，感觉再跟他谈下去也是毫无益处。

　　刘律师不再笑，他半眯起眼来钻研顾奕森。他从顾奕森淡漠的神色里看出顽强不屈和一身正气。他拿顾奕森这种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便只有拂袖而去了。

　　刘律师刚走，郑书妍就出现在门口。她已经没敲她师父办公室门的习惯了，还常常不请自来自由出入。重要的是顾奕森对此从不怪罪。平日里肖恒不敲门，他也偶尔要发作一下的。

　　此时顾奕森看着她，眼神在问她有什么事？

　　郑书妍带着玩闹的心情，好脸色又不正经地说：“师父，该用午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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