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律师心里只有工作

　　顾奕森似乎把她隔绝在外了，他用无形的屏障隔绝一切他不想理会的，把自己囿于其内，尽情地自得其乐和与世无争。

　　审视这个清瘦高挑的身影，郑书妍觉得连他的背影都充满逃避责任的意味。

　　“你不喜欢玛雅吗？”郑书妍突然开口，她的切入点让顾奕森莫名其妙。

　　“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她被辞退你责任最大不是吗？”

　　“所以呢？”

　　“所以你得和我一起帮她。”

　　“这是道德绑架。”

　　她没声了。看着他置身事外的背影，郑书妍开始觉得这个人多么薄情没良心。人家林远虽没责任但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再看看这个罪魁祸首，他上帝一样俯视众生，却缺乏上帝的仁慈，根本不顾众生的死活。

　　长得帅就可以为所欲为吗？！人家林远长得也是一表人才的好吧，也不见人家这样见死不救。他顾奕森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谁要是看上他嫁给他这样的人，那一定是上辈子欠他的！

　　“假如每完成一个案子，就有人跑来向你求助，你帮得过来吗？” 他脚步不停，拿背影对着她说。

　　“我……玛雅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她……”算了，不跟他废话了。你不帮，我自己帮。

　　决定了不跟他啰嗦，郑书妍招呼也不打一声，转身就走，走到玄关处才想起，得借用顾奕森尊贵的指纹她才能出得去。她不得不走回来，好声好气地请他帮忙开门。

　　“不需要指纹，你可以自己开。”他本想着玛雅没那么快搬走，郑书妍还会来借宿，为给郑书妍行方便，他已把指纹开门取消掉。他说话时仍然在跑步机上，头也不回一下。

　　这次谈判，郑书妍输了。

　　不过她记恨上顾奕森并不是因为输了谈判，而是为他顾奕森怎能是那样冷血无情的人呢？这跟他的修养风度多么不切题！

　　因此回去之后，在玛雅发表对顾奕森的恶劣印象时，郑书妍已无法为他说好话。她觉得词穷，只能讪讪说他也没那么差。

　　玛雅似乎不接受顾奕森“没那么差”的说辞，她下结论说：“总之我不喜欢他，他给活我也不干，你不要再去求他。”

　　郑书妍怔怔地看着玛雅，玛雅十分干脆地在整理床铺。

　　她似是苦楚地低头一笑，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窗外唧唧的蝉叫声凶猛地钻入她耳里。一股对顾奕森的失望同时凶猛涌上心头。

　　二十多年顺风顺水又无忧无虑的人生里，她头回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样多愁善感。被苏浩南背叛和被小三，她也没有这样沉心的忧愁过。

　　她心不由己了。

　　很快她又不自觉地要为顾奕森申辩，说他跟踪她是为工作，说他其实真没那么坏，说他是很优秀的律师，他……

　　她的话停在这，疑惑自己为何非得替他辩解？况且优秀律师跟人格是两回事嘛！她郑书妍看人从来只注重人格品质和三观和五官和身高和体重和……

　　“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玛雅盯着得相思病一样的郑书妍，又想起那可疑的床单。

　　“就、一起工作的关系呀！”她知道自己说这句话说得多没底气，她隐约感知到，自己对顾奕森并不是六根清静的。

　　“真的吗？”玛雅明显不信。

　　郑书妍不吭声了。她恼羞成怒似的突然来火，玛雅管太多了！比郑妈管得还要多。她的火气还没来得及发泄出来，玛雅一句话就把她的火给灭了。

　　“今晚你睡床，我睡地板。”玛雅边说边往地上铺床褥。本来她还没决定要把床还给郑书妍的，但看到郑书妍对那个“跟踪狂”似乎很特殊，她不希望郑书妍继续跟他亲密往来，所以临时这样决定。

　　郑书妍喜忧参半，可以睡自己的床太好啦！不用去顾奕森家讨他的厌了。

　　他会讨厌她吗？

　　被讨论了一晚上的顾奕森，正在电脑上研究案件，同时分心关注着手机消息。他在等待一个喊他去开门的消息，但他没等到这个消息。这个消息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了。许久以后他能够承认自己内心感觉时，他仍然不会承认这晚他是如何望眼欲穿地等待。

　　接下来的日子，他若有幸遇到郑书妍时，他总能收到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孔，这张面孔的眼睛对他是目中无人的。他若主动问她话，她的回答总是公事公办的礼貌和尊敬。
　　她的眼风从不在他的方位停留，她在刻意避他疏远他。

　　终于有一天，他的别扭到了顶点，他才愿意静下心来细细地问自己，他做了哪件事值得郑书妍这样对他表演冷漠？后来他给自己的解释是，他对玛雅的不帮忙凉了郑书妍的热心。
　　这件事令他为难，他认为无缘无故炒掉无辜的钟点工，才是顶缺德的。

　　直到这天，顾奕森在电梯遇见单独出门的玛雅，他诚意满满地跟玛雅谈了几句后，玛雅对他改观了，甚至答应去做他的保姆。

　　玛雅把这个消息告诉郑书妍后，郑书妍的面孔终于不再冷，眼睛不再空无一物，说话方式也恢复了她的乐天风格。

　　她去衣柜找衣服时看见顾奕森的床单就在衣柜里。床单是玛雅洗好的，叠得很整齐。玛雅真是勤快又难得的好保姆，把郑书妍照顾得很妥贴。

　　郑书妍捧着方块一样齐整的床单，站在顾奕森家门口。她以为她可以立刻不计前嫌地摁响他的门铃，但并不是，她在门口踌躇了好久，心跳乱七八糟打乱她来和解的节奏。

　　她退缩了，决绝地一转身去等电梯去了。这是她对自己性格的又一个新发现，她想她原来也并不多么果断，也会这样婆婆妈妈地优柔寡断。她郑书妍可是发过誓不轻易谈恋爱的，怎么到了顾奕森这，就这样没出息了呢！

　　电梯门开了，电梯里有郑书妍想见又不想见的人。顾奕森显然很意外，他完全没料到郑书妍会等在电梯门口。两个人门内门外的对望一会，郑书妍先笑了，笑得明眸皓齿紧抓人眼。她的眼睛被笑感染，酒窝也被笑感染。

　　这个笑多么好，好在笑得单纯没想法。

　　也是这没想法的笑，凝住了顾奕森的眼，他的眼头次变得这样情感充沛，不过很快他就清醒过来。

　　“找我有事？”他走出电梯时问。

　　“哦，我来还你床单。”郑书妍把床单捧到他跟前。

　　他冷淡地接了床单，然后径直走到家门口，没有要邀请郑书妍进去的意思，但看郑书妍还没要走的样子，他问：“还有事？”

　　“顾律……谢谢你！”郑书妍真情实感，神情诚恳。

　　他正在开门，这时侧过头来，对郑书妍平淡一笑，然后进门内去了。他想这声“谢谢”肯定不是为床单，而是为玛雅。不过他觉得他受不起这一声谢，他请玛雅做保姆，并不是为郑书妍，而是他的钟点工恰好离职了，他给了个顺水人情而已。

　　顾奕森心想女人的善变匪夷所思得可怕。前几天还对他横眉冷对的郑书妍，今天就拿这笑来迷惑他。更可怕的是他险些上钩。

　　郑书妍的这声谢，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或许是为顾奕森对她宽宏大量的不计较，留着她一条小命让她在他面前撒野，而不是假公济私把她炒掉。

　　顾奕森和玛雅的谈话，玛雅早已原原本本给郑书妍讲得清楚。顾奕森那天跟玛雅说，他为玛雅因他被辞退感到抱歉，他可以给她一定的经济补偿，并祝玛雅早日找到好工作。假如玛雅不介意，可以暂时做他的保姆，因为他的钟点工辞职了，他正好有这个需要。当然，只要玛雅愿意，可以一直做下去。

　　所以，她的这声谢谢，顾奕森受得起。不过这些都不打紧，要紧的是她不必再演冷若冰霜的角色，她可以好好地活回自己了。

　　郑书妍活回自己没多久，律所就下通知说要给实习生举办一场辩论赛，评选出最佳辩手，这是谁去谁留的又一道考验。这时离三个月实习期也近了，快是揭晓结果的时候了。

　　辩论赛这天，顾奕森和肖恒都在场坐台，江律师主持，还有各年级能抽出空来的律师，排排列列坐在台下，看来阵仗挺大。

　　六个实习生，正反双方各三人。郑书妍、林远和秦雪凑是正方，其余三个是反方。两队辩手对立坐下，中间隔着长开会议桌，气氛颇严肃，像极上法庭。

　　郑书妍是一辨。辨稿她花费了半天时间写出来的，再花费了半天时间修修改改后，总算满意。比赛前她特用心地背稿，打算尽量脱稿论述。

　　场上，她的立论行云流水般从她口中溢出来，稿子也不带看一眼。这在气势上狠狠压住了反方。反方一辨陈茵茵对着稿子磕磕绊绊地念，念得郑书妍都替她着急。

　　二辨秦雪跟反方不分上下，自由辩论和总结陈词均是林远上场，高下立见。林远在美国时辩论赛没少参加，况且他还曾在美国法院实习过，这种小辩论对于他来说小菜一碟。所以，他的辩论特别松弛，特别有风度，逻辑论点却又特别精准有力。

　　严肃的辩论流程走完后，场下观战的律师开始不安分不正经起来。一个年轻的男律师举了手，江律师便示意他发言。

　　男律师说：“我想请问郑律，你有没有男朋友？”

　　现场一片哗然，众人纷纷起哄，完全没了作为律师平日里的稳重端庄，都像突然年轻了十岁似的，变成学校里的少年少女一样放肆。这时已没人记得郑书妍报到当天的笑话。

　　肖恒用一副赏好戏的心情，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玩味地扫顾奕森一眼。他这一眼的含义是：你们两个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的秘密我是知道的，我替你保守着秘密呢。

　　顾奕森没理会肖恒的眼神，他瞧了瞧提问的男律师，又瞧了瞧郑书妍，便收回目光闷头闷脑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字，以此表示他对这低级趣味的嫌恶。

　　然后他就听到郑书妍说：“非常感谢你的提问！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我有没有男朋友的话，以后会有机会知道的。”

　　有人起哄说：“郑律的意思是要私底下聊吗？”

　　郑书妍不吭声了。她心想这些道貌岸然的男人怎么突然这么讨厌，不看场合问些不三不四的问题，公然调戏女孩子，把好好的辩论弄成一场闹剧。
　　还有，江律师也不管一管。她眼神向江律师求助，江律师却只带着笑看这一切，像没看见郑书妍的求助。

　　自从郑书妍来律所以后，江律师明显感觉到顾奕森的变化。从顾奕森不顾众议抱昏倒的郑书妍起，她就开始如临大敌，对郑书妍时不时地起敌意。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从来不跟女律师合作的顾奕森，居然跟一个实习生合作案子。当时江律师心里酸楚极了。

　　突然，顾奕森把钢笔搁到桌上，不轻不重，声响刚好够江律师听得着，她受惊似的看过来，一下子读懂了顾奕森的意思。这么多年，她像个影子一样，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对他的了解比任何人都多，就是没法让他对她产生感情。

　　江律师立刻转过脸去，叫各位男律师别胡闹，并让大家好好地给实习生投票。肖恒把顾奕森内敛的发作看得跟江律师一样明白，他也打着圆场，请大家认真投票。

　　人们脸上还残存着调戏的笑意，不过不敢再造次。大家都扫兴地安静了一阵后，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谁是最佳辨手。

　　毫无意外，林远第一，郑书妍第二。这跟顾奕森心里预期的一样，综合三个月来实习生的表现，他以为最终留下的人选会毋庸置疑的一致。

　　直到三月期满往前两天，肖恒私下找他谈话。向来淡泊如水的顾奕森，那天破碎地恼怒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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